《耀眼[娱乐圈]》 作者:秦寺 简介:许缘凡十八岁参加综艺初亮相,在一群青春少女里容貌拔尖唱跳俱佳。圈内顶尖经纪人评价:老天赏饭吃,出道即完美。 完美偶像的唯一黑点:疑似与德艺双馨的满贯影后裴昭华关系不和。 两人碰面从无招呼,座位避远,对视黑脸。 细节满满的小道新闻传得沸沸扬扬 无人知晓的事实是——许缘凡的父母因交通意外双双去世。 裴昭华将她一手养大。 — 许缘凡暗恋裴昭华多年,表白惨败后彻底断情爱,专心搞事业。 她靠大爆网剧跻身当红流量小花,千辛万苦地转战大荧幕跟名导合作,接到一部同恋题材的文艺片女二号角色。 只是cp女主选角不明,网上众说纷纭。 直到进组 神秘的女一号演员终于露面了 号称恐同的影后裴昭华面无表情翻着剧本,说:“这剧吻戏很多。” 许缘凡:“……” 第1章 夏日总是耀眼。就算阵阵大风推来浸满水汽的阴云,笼在云里的天光还是亮的。 今天,《启明星计划》终于开始录制了。 强风将树木吹卷得哗哗作响,倾盆而下的暴雨带来难得的清凉。平稳行驶的大巴车里,二十来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聊着八卦的气氛活泼兴奋。 “听说海选筛选出个特别厉害的素人。” “多厉害?” “从小学舞,年纪轻轻十年功底,”徐慢慢兴致勃勃地说,“张导问她可不可以卸妆看看,人家同意了,卸了妆还是惊艳全场。” “这年头还能海选到纯素人?”南子琦有点感兴趣,“她叫什么名字。” 徐慢慢努力地想了想,偶然在工作人员的谈话里听到的名字。 “好像叫……叫许愿池?” 旁边的几个女生立刻“扑哧”笑出声。 南子琦睨她:“你肯定随口乱说的吧。” “我没乱说,真就叫许愿池!” “……那还挺特别的。” 大家笑了几声,很快又聊起了叶寄云。半兴奋半愁叹气地说自己何德何能,竟然要跟一个成名那么久的大前辈争舞台。 大巴车驶到目的地,瓢泼大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 露天停车坪到化妆间还要走一小段路。好不容易雨伞发到手,她们忍着难以言喻的激动,按顺序下车,见到另外一群同样刚下车的参赛选手。 大家互相挥着手打招呼。 南子琦突然侧身撞了撞徐慢慢的胳膊,问:“那个穿粉色T恤衫的,是不是海选那个厉害的素人?我看她体态气质最好,脸也陌生。” 顺着她的话,徐慢慢好奇地瞥看过去。 她在海选场上抽到的出场顺序实在太靠后,听旁边的编导对上场的素人赞不绝口时,只远远看见个侧影。 忽然一阵风吹过,将粉衣少女的长发一鼓作气地拂乱了。 她目光不动,也没有抬手整理乱发,往前走着路,透明伞面微微倾斜。 距离有些远,只能看清她还没有化妆,皮肤白皙透亮。 徐慢慢点头轻声说:“应该就是她。” 她往前走几步,视线依旧盯着不远处的少女身影看。直到她似有所感地转过脸,目光回视。 对上那一双过分漂亮的深棕色眼眸。 徐慢慢常年迷糊的脑子突然一下过电般清晰起来。 不是什么许愿池。 她叫,许缘凡。 仙女降生,结缘凡尘。 多么……贴切的一个名字。 — 装修干净的化妆间里温暖、嘈杂、忙碌。 十几个小姑娘做着造型,各种脂粉气味混在一起香得微妙。 徐慢慢已经打扮好,坐着跟南子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目光忍不住往许缘凡那儿瞥。 果然,离近才能看清楚。 她还没刷睫毛膏,可浓密的鸦黑睫毛似乎天生带着卷翘弧度。鼻梁纤而高挺,清晰的下颌骨线条简直是完美的上镜脸。皮肤还白得透亮。 淡玫瑰色的唇瓣,正被化妆师以小唇刷涂抹上水红艳色。 纯情的长相顿时变得分外抓眼。 她用一种竞争者的视角审看许缘凡,发现这般貌美,像玫瑰色夕阳渲染出的绚丽云朵,绵软温和,却高高在上傲傲俯视大地;或是天宫神女,别的仙女如众星捧月般将她拥在中间。 看着看着,徐慢慢的眼神逐渐变得痴痴的。脑袋里的思绪乱糟糟起来,不知何时从忌惮对手,变成了歌颂美人。 许缘凡的化妆师收拾好东西,转过身去忙下一个。徐慢慢立刻坐到她的旁边问:“妹妹,你几岁呀?” 许缘凡侧脸,望向搭话人的第一反应:叫谁妹妹呢? 她姑且微笑着回答:“我十八岁了。你呢?” “我叫徐慢慢,虚岁二十四啦,”徐慢慢脸上的笑容阳光可爱,又问,“十八岁还在上学吧?” 许缘凡盯着这个稚气得像初中生的女生,怔几秒才道:“……嗯,我今年高三。” 徐慢慢有点纳闷,这个时间高三生不是在进行高考冲刺了?怎么还有时间来录节目。 “艺术生吗?” 许缘凡摇头。 徐慢慢突然明白了,肯定是学习成绩太差了,所以直接放弃备考,选择参加综艺搏一搏出道的机会。 她不由激动道:“巧了,我也是学渣!可渣可渣了,我们学习不好的学渣就应该早点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考不上大学没什么的!” 许缘凡眼神困惑几秒。 没等她反应过来,徐慢慢已经转移了话题:“那你等会儿表演什么节目?” 许缘凡模样很乖,有问必答道:“准备了一支现代舞,叶寄云的《锦绣》。” “哇,”徐慢慢惊愕后,眼里闪过看热闹的笑意,“那你知道叶寄云也来了吗?她就在隔壁的化妆间。” 许缘凡点点头,抿唇紧张又无奈地笑了下,“昨天才知道的。如果早知道,我肯定不选这个。” 叶寄云是十几年前出道过的歌手,一曲《锦绣》曾经获得过全球音乐盛宴华语金奖,她带队组成的女团TEN红过一段时间,作品屡登销售榜。可惜在成员出现了两次的负面感情风波后,渐渐销声匿影。 无论如何,她也是一个成名已久的大前辈。 《锦绣》至今还活在很多歌迷的心里,传唱度极高。 南子琦也换好了衣服,凑过来跟她们一起闲聊道:“真没想到,她会来参加这个节目。” 许缘凡:“听说隔壁的重新出发组,还有很多有名人。” 南子琦摇头:“还好吧,都没叶寄云有名。” 导演开始喊人了。 最开始报的几个名字里就有许缘凡。 “加油,”徐慢慢立刻鼓励她,“不紧张的哈!” 许缘凡点头,抿着唇笑了一下。 乖巧腼腆的模样,让徐慢慢简直恨不得牵住她的手,陪着一起上场。 年纪那么小,又是纯新人,第一次上场肯定很紧张很害怕吧! 毕竟连她和南子琦这种大公司的专业练习生都会紧张呢! 徐慢慢再次安慰说:“真的不用紧张哈,我跟南子琦马上就会过来陪你的!” 许缘凡眼神一亮,又点点头。 “好乖。”徐慢慢伸出手,想摸她脑袋又怕弄乱人家的发型,忍住了,再次保证道,“我跟南子琦马上就会过来陪你的!你先去吧。” 许缘凡跟她们挥了挥手。 几个化妆间的安排也有讲究,许缘凡在的1号化妆间面积最大,人数最多,先被喊上去的都是跟她一样的无名之辈。 有点当个绿叶衬托后面人的意思。 无名之辈先结群上场,导演组再间插喊一两个“重新出发组”的,轮流进等待面试区。 “出发”组是首次参加选秀类综艺的新艺人,“重新出发”则是有些粉丝基础的选手,歌手演员模特,什么都有。 面试区是个明亮绚丽的大厅。透明的座位闪着镭射光,配合着四周轮转的舞台灯光,漂亮得似水晶座。 座位分成两边,按照等级做了几种不同的样式,全部有分区和编号。 左边:出发。 右边:重新出发。 虽然还没上场就预分了两队,但节目正式录制的组队倒不看这个。只按初舞台导师给的表演等级分班。 许缘凡抬起脸,打量场地时唇角弯了弯,这布置倒很像她家里的玩具柜。 把打扮好的漂亮娃娃一个个摆在阶梯架上展示。 现在她是那个娃娃了。 这种真人秀节目是三分真七分演,为了出效果,很多女生都会盯着机位,尽量展现丰富多彩的表情。 这些长相出众的小姑娘,平常没少出入各种布置漂亮的拍摄间。 可依然摆出头一次进仙宫似的表情:“天哪,这里真的好漂亮呀——” 旁边有人附和,同样震惊:“对啊!天呐!好美啊!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许缘凡越过她们,没有丝毫犹豫地往前走。 那双玛丽珍皮鞋踏在瓷砖上的声音不轻不重的,一下一下,节奏稳定。 周围的女生一边打量着环境,心跳加速地盯着等级分明的座位,一边留意镜头注意着表情管理。 哪怕再想往上,也压抑着跃跃欲试的心,尽量选一个低调些的位置。 不少女生根本没挑,直接就近入座了。 毕竟真正的排名是看等会儿的表演打分。现在选高高的位置,万一面试没发挥好,从高处跌落岂不是白被别人看笑话了。 大家这么想着。 “看,她是不是要去最上面?” 马上有人注意到许缘凡。 “怎么可能,”女生下意识反驳了,觉得那么闪亮的舞台没人敢猛地往前冲,可又吃不准了,“她是谁?你们谁认识她吗?” “不认识。” “不过长得真漂亮啊,她……” 说完,她们四个人的小团队忽然都静了静。 许缘凡隐约察觉到背后聚积的目光。 此刻,她已经到了最高的那排A组的范围内。脚步半点没顿,自自然然地往中间走了些,然后在中心的那个最张扬的椅子上翩然落座。 接着抬眸,微歪了歪脸,对着镜头扬唇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 平淡简单的动作,却让一身锋芒显露无疑。 所有人都静了几秒。 第2章 十七岁的少女盛装打扮,美得像株悄然绽开的昙花。短裙下露出一双白皙笔直的双腿,被缀着金边的绯红礼服一衬,浑身肌肤亮得泛着玉般莹润光泽。 摄像机在她身上停顿半晌,拍足了特写。 位置高看得远。 许缘凡坐下刚一会儿,就看见了进场的徐慢慢和南子琦。 她们两个人挽着手,到台前时模特似地站定了一会儿,对着镜头摆了个商量好的姿势。显然是大公司背景的练习生的待遇,后期会在此刻介绍几秒她们的公司。 徐慢慢四处张望,问南子琦:“怎么没看见那个小仙女?” 南子琦语气冷静地回答这个睁眼瞎:“她在最上面。” 徐慢慢抬头一望,整个人傻掉。 “……” 她石化几秒,看着坐在最显眼华座上的少女,不敢置信地问道:“她、她知道这个座位代表了名次吗,直接坐上去像在说,老娘就是要拿第一名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南子琦表情淡定,“没人会特意多走那么多台阶,坐那么远吧。” 许缘凡隔着距离,不知道她们在交流什么。 终于迎上徐慢慢的视线。 四目相对。 许缘凡唇角弯了下,朝她做了个勾勾手的动作。 眼眸如星,竟是流露出一些摄人心魄的风流。 徐慢慢鬼使神差往前走几步。 她反应过来,顿住身子,苦着脸对许缘凡猛地摇晃脑袋。 用肢体动作传达:你这坐的位置也太高了吧!姑奶奶我怂人一个啊! 许缘凡伸手指了指她,又指向自己。微鼓了鼓脸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意思是:你,答应陪我的。 “……” 徐慢慢停在原地,还要继续跟她比手画脚地聊天,被旁边的南子琦猛地推了一把:“去呗,来都来了还怕什么。” 她直接拽着徐慢慢上前了。 许缘凡见状一笑,看着两旁空荡荡的座位,开心地等她们过来。 底下陆陆续续已经坐满。 一小片选手们忽然小声喧哗起来,有直接选手站起身鼓掌。从众心理下,本来没站的选手也跟着站起来。 许多人陆续起身,遮挡住视线。 许缘凡侧脸,望过去,原来是叶寄云出场了。 叶寄云看起来要比电视上瘦很多,卷着弧度的棕黑长发披散。今年三十多岁了,可保养得宜的脸蛋看着跟二十出头时没有区别,只是笑时眼角略微皱出些细纹,更显亲切。 她穿着白色衬衫和粉黄格子的超短裙,露出纤腰细腿,很朝气地挥手跟大家打着招呼。 目光扫过去,很容易看见一堆练习生里没站起来的那个。 许缘凡坐着没动。 她的想法简单,如果要起身欢迎别人表现礼仪,就应该每位选手入场时都起身。 既然选择坐着欢迎,就不要见人下菜,半道又站。 所以她只是微笑。 鼓掌的动作倒一直没停。 在一片站起身的选手里端坐高位的许缘凡格外显眼。叶寄云盯看她几秒,随意在右边找了个空的位置坐下了。 此刻左右两边的前几排都坐满了。 徐慢慢走到许缘凡的旁边,她看着叶寄云入坐,才坐下。见许缘凡不动如山的样子忍不住悄声感叹:“你怎么那么嚣张。” “什么?”许缘凡疑惑道。 “她乱说的,”南子琦帮忙解释说,“我们在海外当过几年练习生,那边前后辈的规矩特别严格变态,所以她看你对叶寄云都没站起来,一下子有点惊讶。” 许缘凡若有所思:“这里谁都是我的前辈。”又不可能从头到尾站着当迎宾。 “确实,”南子琦安慰她,“没事的。” 最后几个选手入座,主持人上前拿着单子喊人去隔壁进行才艺表演。导师们还会再筛掉小部分的人,剩下的才能继续进入正式的节目录制。 等待面试的选手,完全看不见里面表演的情况。这个环节的设计不知道是别有深意,还是纯粹模仿公司面试。 大家只能看见前方大屏幕上时不时出现的成绩,百无聊赖地闲聊。 徐慢慢忍不住抱怨:“我们这一百多个人,总共四十来个节目,加上自我介绍和点评的时间之类的时间,再快也要五六个小时。” 南子琦好笑地说:“合同都签了,你还着急着一天比完赛,第二天回家吗?” 许缘凡有点好奇她们签的是什么合同。 可惜不能问。 据说头部经纪公司的练习生,出道的首秀综艺会有和别的选手不同的条款保驾护航。像她这样的纯素人表现不好,才可能随时出局。 中间的大屏幕再次亮起来,通报情况。上一轮重新出发组的五个小姑娘竟然被淘汰了四个。 结果出来,两边的人都喧哗沸腾了下。 主持人淡定地报下一组: “徐慢慢、南子琦。” 许缘凡给她们加油完,只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她位置坐得太高,不方便再跟周围人套近乎。 只好安安静静地坐着。 看见屏幕上,徐慢慢和南子琦表演结束,两个人都顺利地分到了A班级。 接着又有人进A班,有人淘汰。 一直没有报到许缘凡的名字。 已经是下午,节目暂停录制了一会儿,让大家去隔壁食堂匆匆地吃个饭。 食堂的挂壁电视放着电影。还没放几分钟就结束了,接下来是广告。 许缘凡低头认真吃饭,腮帮子鼓鼓的。 电视机里开始播报一些演艺圈相关的新闻。 【接下来我们关注到娱乐消息。林子佩晒出与裴昭华的十年前旧照,并配文字感叹时间无痕……】 听见“裴昭华”这三个字,许缘凡瞬间抬起脸。 墙壁上的电视机里,画面正逐渐放大林子佩的微博原话。主持人介绍着两个人的多年友谊,接着切照片,镜头再缓慢放大照片。 许缘凡扒饭的动作完全停住,一下子坐得笔直,眸子紧紧地盯着画面不放。 当年拍摄的照片,清晰度只能算作普通。 光线黯淡的房间里林子佩的手搭在裴昭华的肩膀上,两个人对着镜头勾着淡淡笑容。 新闻很快转到两个人的近况上。 出现了裴昭华赴国外出席电影红毯活动的画面。 动态镜头下的女人美极了。 周围镁光灯闪烁不定,来来往往都是俊男美女的环境里,裴昭华匆匆路过,却引走了绝大多数的目光。 她那一张无表情的脸,眼眸点漆般黑,目光虚虚地落在镜头上。淡妆穿着裁剪质地讲究的纯黑色长裙,五官容光似雪地繁花既冷又柔,迥非凡俗。 一看见她,旁边的记者们犹如被线串起来般同时涌动,把她围堵在入口处。 裴昭华微微笑着,停顿脚步任他们拍了几张。须臾,她对着面前的媒体们点了点头略做招呼,转身入场。 镜头一直追到她转弯时裙角最后的一角。 裴昭华,美人中的大美人。 不过就算这样,裴昭华在演艺圈起伏这么多年,被各类媒体及粉丝赞不绝口的不是漂亮过头的脸庞。而是她那演谁谁活的卓越天赋、努力敬业的优秀品德、以及出道至今零黑料的完美口碑。 【不知道裴昭华将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优秀作品……】 这条由歌手林子佩引出的新闻,果然开始以裴昭华为重点报道了。 许缘凡拿着筷子,心跳扑腾扑腾地跳快起来。 同时,眼里闪过一丝畏缩。 她浑身紧绷着,看眼面前的饭,已经没有刚才的好胃口了。放下筷子,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回到录制现场的大厅。 这次,主持人一上来就报到了许缘凡的名字。她快速地闭了闭眼,又睁开,调整好状态走进面试间。 她在中间位置停下,对着几个评委鞠了一躬。 抬起脸,视线撞上评委席中间的女人时,到嘴边的词却忽然卡住。 女人正眯着眼,像只盯上猎物的黑猫般机警而静默,饶有兴趣地睨看她。 许缘凡心里一紧,不明白她怎么会坐在这里? 评委导师是什么时候调整过的?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偏偏会是林子佩?! 她稳住表情,流利地把自我介绍说完。 林子佩抬手撑着脸,唇角似笑非笑地翘起,出声问:“看你资料上才十七岁,虚岁十八,那么小,家里同意你来参加节目吗?” “……” 林子佩,童星出道却演技不佳,同一批出道的裴昭华拿影后的那年她还在剧组打酱油。次年转行当歌手,出专辑,开演唱会,逐渐成为一个顶流女歌手。 粉丝评价其:温柔敦厚,才华横溢,光风霁月,淡泊名利。 然而许缘凡太清楚那所谓的温柔敦厚有多假。 对视的几秒,许缘凡无表情的脸庞下,藏到背后悄悄攥紧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一下子仿佛回到幼年那暗无天日的隔音房。听见林子佩在骂她:整个废物、空头空脑的草包、笨得不如一头猪…… 她回过神,刚要开口,看见林子佩眼神里闪烁着戏弄道:“怎么不说话?要不你别表演了,直接淘汰吧。” 第3章 话落,面试间里安静了静。两边的导师忍不住扭过头来看林子佩什么意思。 林子佩哈哈笑起来。 她抬手半遮着唇边笑容,语气很温柔地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姑娘特别合我眼缘,我特别特别期待她的表演。” 许缘凡心中自动翻译出她的意思:等会儿有一丝一毫的毛病都会挑出来骂你。 事已至此,她很快调整好错愕的情绪,唇边挂起浅浅笑容:“我也喜欢林老师,但我的姐姐更加喜欢林老师,这次能被选上节目,姐姐很开心的,她让我代向林老师问好。” 林子佩表情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很快道:“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好的。” 背景音乐响起。 一首很多人都熟悉的歌,一段截然不同的舞。 四周无风,少女的身段却似被春风吹拂起的蝶,裙摆在旋转间翩翩灵巧。崭新的编舞将各种高技术混入其中,又跟歌词曲调融得恰到好处。 几个评委都是演艺圈里各自小领域的顶尖,坐在林子佩左边的男导师就是现代舞出身的专家。 他原先只是安静注视,到中间半段忍不住身子微微向前倾,眼神越来越亮,忍不住无声地鼓起掌。 音乐停,许缘凡鞠了一躬。 她停住身子时仪态轻盈,呼吸控制得很好,完全不会像别的舞台新人一样结束了表演立刻气喘如牛。 这些小小的细节也把控得完美。 几个导师不约而同地用力鼓起掌来。 林子佩赶在他们说话前,抢先开口道:“你舞跳得不错,但是为什么没有唱歌?当偶像需要同时唱跳。” 许缘凡笑眯眯:“我也会唱歌,请问子佩老师想听什么。” 林子佩:“会乐器吗?” 许缘凡:“会一点钢琴和一点点小提琴。” 林子佩点头:“去试试小提琴。” 她向编导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把准备好的乐器拿过来。 许缘凡在这儿看见她的第一秒,就做好了被惨烈打击压分去F班的心理准备。 要求试小提琴也不意外。 毕竟当着镜头,顾忌自身形象的林子佩不能毫无理由地找茬,只能想办法从别的地方挑刺。 所以根本没敢评价她的舞蹈。 许缘凡满脸淡然,双手接过小提琴,简单表演了一小段《爱的致意》中规中矩的选曲。 内行人一听,演奏水平虽然不是太差,但确实只算会点。 然而架势却很漂亮,让她上镜演绎小提琴表演家都能让观众百分之百信服。 张振华笑着看眼身旁的林子佩:“子佩老师,这孩子刚才收琴弓的一扬,跟你的习惯动作倒像啊。” 林子佩抿唇笑了下,没搭这话。 能不像么。 她可是林子佩手把手启蒙的。 许缘凡闻言抿唇一笑,温软回答道:“因为我的姐姐很喜欢子佩老师,所以她希望我的小提琴能学到一点子佩老师的皮毛。” 张振华挑眉:“那你觉得自己的水平跟子佩老师相比怎么样?” 许缘凡低头腼腆地说:“天差地别,子佩老师是小提琴的天才,我根本不可能比得上。我姐姐也是这么说的。” 林子佩眉头一皱,耳边回想起小时候的许缘凡怼她的垃圾话。 什么小丑在殿堂高手在流浪。 不过这死小孩最讨厌的地方还是会装可怜。 当年,林子佩骂教她不如教只猪,许缘凡立刻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猪当然喜欢教猪。 林子佩叹一句自己怀才不遇,许缘凡悠悠回一句:自称好,烂稻草。 本来师徒之间你来我往不分伯仲还算公平。 可这小东西还阴险,上一秒还在用温软软的语气把林子佩捅得满身血窟窿,看见裴昭华进来,竟然一秒变脸。 踉跄跑过去抱住裴昭华,抽抽泣泣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还伸出一只手指指向林子佩。 那可怜模样,林子佩都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偷偷拿针扎她了。 于是她被裴昭华骂得狗血淋头。 “……” 现在,听见许缘凡又开始拿她姐姐说话。 林子佩忍不住了:“怎么一句句都要提你姐姐,那么离不开姐姐?你怎么不带着姐姐一起报名比赛啊?” “不行,”许缘凡老老实实地说,“我姐姐唱歌五音不全,跳舞像在广播体操,而且她年纪也大了。” 林子佩沉默三秒,突然偏过脸:“……扑哧。” 旁边几个评委导师互相对视了下,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林子佩笑完,转念一想,这个时间她应该拿到录取通知开始做出国的准备了,却来参加一个女团的选秀节目。 说家里允许了,那位真能允许吗? 估计是偷偷来的。 但是,她也不能去告状。 不然那个恐怖的女人要么大发雷霆,叫她想办法让许缘凡干干净净地抽身退赛,要么吩咐她照顾好许缘凡。 无论哪样都很麻烦。 只有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才可以当个纯粹的看热闹的人,还可以找机会给许缘凡使点小绊子。 林子佩忽然笑得非常满意。 还给她鼓了鼓掌,补充地说:“不错,你的舞蹈是真的不错啊……” 舞蹈担当的导师接过话点评刚才的表演。大加赞赏了她的基本功技巧和表现力,说她未来可期,以后没准能走专业道路。 哪怕是早听腻了的夸奖,许缘凡脸上仍然是认认真真的微笑。 她感谢完导师,转身出去领取自己的成绩。按照流程将名牌卡按在发光的墙上,屏幕映出自己的成绩:S班。 最高的等级。 许缘凡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拿着名牌卡转身往S等级的教室走去。 心里开始盘算,林子佩就算一上来被唬住了,但她转头细想还是不会相信自己的话。 可她也不敢真去问。 因为问就会露馅。 她和她都知道,姐姐一旦发现她偷偷参加选秀节目,准备推迟入学,肯定会勃然大怒。 所以林子佩只能假装相信了。这样她又能看热闹,又能暗暗找合理的机会给自己使点小绊子。 还算不要紧。 至于姐姐……反正她从来就不看任何综艺节目,人又在国外忙工作,下下个月的月末才会回来。 短时间内肯定不会知道这件事情。 要等她知道,节目全季都播放完毕了。 再生气也没用啦! 许缘凡脑海里把新状况的所有细节都捋清楚,心情再次轻松起来了。 此计瞒天过海……完美。 至于纸肯定包不住火的既定结果……太可怕了,她暂时还不打算去想。先把必须要做的事情做好再说。 许缘凡走到标记S的教室前,透过玻璃窗,看见里面已经坐了个女生。 上午比完赛的。 名字叫……邱晓蕾。 许缘凡回想着,徐慢慢坐在她旁边的时候说的话。她好像是从小学芭蕾舞,童星出道,后来去读书了。 邱晓蕾刚才也坐在第一的位置上。 重新出道组那边的。 不过她是比较靠后出场的,那时候前排的位置本来已经坐得差不多了。所以邱晓蕾坐下时并没那么惹人注目。 偌大的教室里安静整洁,头顶的中央空调输送阵阵凉意,四周都架着摄像机。窗外耀眼的太阳被半透明的纱帘遮挡,斑驳摇晃。 许缘凡迎着温柔的光线走过去,微笑了下,主动打招呼说: “你好,我叫许缘凡。” “哦,邱晓蕾。”邱晓蕾好奇地打量着她,“听说你也是从小学跳舞的选手?” “对。” “你很厉害吗?” “还行。” “哦,那看来是很厉害的,”邱晓蕾抬手撩了下头发,笑着说,“之前就注意到你了,我是进场有点晚了,实在没办法了才去坐那个位置的,跟你肯定没办法比的啦!” 许缘凡愣了愣,“我们分到一个班了。” “我是碰巧运气好啦,每次比赛的S只有一个,所以等会儿她们结束了,我们还得再battle呢!真可怕,我是学芭蕾的啦,跟你们这种不一样……” 邱晓蕾做了个抱住自己的动作,可怜兮兮地说,“等会儿手下留情啊!” 许缘凡有点无奈地笑了笑,没吭声。 “看你那么小,读过高中吗?” “嗯,今年高三。” “高三?高三现在不应该在准备考试吗?”邱晓蕾笑眯眯地看着她,“你以后不准备上学吗?” 许缘凡没有回答她的话,微微笑着反问,“那你呢?今年已经毕业了吗。” “没呢,我只比你大一点点,今年才大二。” “不上学了?” “大学可以休学的呀,再说了我也不一定能出道,就算出道也不会退学的,”邱晓蕾小声嘀咕说,“毕竟是我好不容易考上的学校呢。” “……” 邱晓蕾见她竟然不追问,沉默几秒后,忍不住故作自然地接了句,“对了,我是松江科技大学的。” 许缘凡思考了下,她的脑海内实在查无此校,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能继续露出微笑。 “真好啊,我真羡慕你,我爸是大学教授,一直对我特别严格……不读书这种事情在我家是绝对不允许的,会死得很难看的。像你的爸爸妈妈一定是非常开明的人吧?” 许缘凡:“……” “对了,”邱晓蕾忽然侧身,双手附在她耳旁悄悄地说,“知不知道你跟叶寄云选了同样的表演曲目。初舞台竟然敢跟前辈撞,你……好、没、礼、貌、啊。” 第4章 邱晓蕾有点失望,还以为能看见她露出惊恐的表情,影响一些接下来的比赛心情。没想到她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带着满脸微笑刚要再说什么。 许缘凡抬眸,瞥了她一眼。 目光冷静淡然,漫不经心似干净清透的冰雪。仿佛完全猜到了她的目的。 邱晓蕾心中咯噔了下。这眼神……怎么看也不像是好招惹的人。 本以为是个冲动无脑的。 “我开玩笑的啦~”邱晓蕾拍了拍许缘凡的肩膀,手背在身后,又娇娇地笑了下。 许缘凡:“……” 两个人冷冷清清地待在偌大的教室里。墙壁上的电视机正在直播面试间的情况,可惜镜头只能看见五位导师的脸,听一下点评和评级。 不知过了多久。 邱晓蕾低头用手指抚动裙摆的花边褶皱数着,腹诽地想,安排这个环节的编导怕不是个傻子吧? 实在太闲了。 她本来不想再搭理许缘凡的……姑且再找她随便聊聊化妆护肤之类的话题,打发一下时间。 这么想着,邱晓蕾转过头,一下子却没看见许缘凡。 她目光找了一圈,发现许缘凡不知何时坐去了教室的角落位置。手肘搁在窗台上,撑住脸,身子挨着墙缩成团睡觉。 “……” 竟然在睡觉?! 邱晓蕾震惊地张大嘴,下颌关节传来轻微的咔嚓声。 她先抬手把自己的下巴合上。 压着脚步迅速走过去。 又稍微隔了点距离,停下来打量着许缘凡。 从窗帘透进的浅浅阳光落在少女白净的脸上,她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蝶翼似的。 她是把脸贴在胳膊肘上睡的姿势,半张脸当然挤得变形了。 本来给人距离感的玉琢面容也因此透出一股稚气可爱。 邱晓蕾脸一红,双手垂在身侧悄悄地握拳,心跳突突的。 太气了,早知道自己也装作睡觉了! 这样既可以给观众留下一个天然呆的可爱印象,又可以避开与敌独处的尴尬,还能闭目养神为接下来的PK做好准备。 一箭至少三雕! 多么有心机的人啊!! “……” 许缘凡实在太困了。 她合眼的短短片刻好像做了个梦,消失得太快,听见周围的环境音忽然嘈杂时醒了过来。 五位导师正在往她们S级的教室走。 她睁开眼,看见邱晓蕾不知道为什么正瞪着她。 许缘凡把脸埋在手掌里调整几秒表情,站起身时,眼神亮亮的,唇角挂起乖甜的笑容。 还对邱晓蕾歪了歪脸,柔声说:“你不用紧张的,他们多半不会让我们比跳舞。” 邱晓蕾:“……” 她之前说自己跳舞没她厉害,完全是在故意自贬,通常别人听见这种话只会反驳。 没想到许缘凡直接顺着她的话还叫她不用紧张。 她怎么敢的啊? 邱晓蕾暗暗咬了下腮帮子。 没等她想出该回什么话,几个导师推开教室门面带微笑走了进来道:“恭喜你们两个暂时进入S班。可我们每一轮比赛只有一位选手能留在S班,剩下的那位将进入A班。” 许缘凡跟邱晓蕾互相望了眼,两人都是笑意盈盈的,看起来并太不在乎输赢的样子。 “接下来,请子佩老师告诉你们即将比赛的曲目。” 许缘凡琢磨着,比跳舞她不会输……除非还要指定她们跳芭蕾舞。但这样的话,不公平的倾斜实在太过明显了。 所以多半会考唱歌。 林子佩满面笑容:“刚才我们已经充分见识到你们两个小朋友的舞蹈了,所以这一轮就考唱歌吧。” 许缘凡心想,接下来她该指定唱《喀秋莎》了。 林子佩:“唱首老歌怎么样?《喀秋莎》都会唱吧。你们俩就唱这个。” 邱晓蕾:“……?” 许缘凡面无表情地想,她还得接着再说几句这首歌的精神,女生唱中低音歌曲的考验点之类的话。 同时,林子佩用认真的语气说:“这首歌包含着一种不妥协、不放弃、努力到底的拼搏抗争精神,当我们第一轮S班级的PK曲目多么合适啊。而且女生唱低音歌不容易,这更能考察你们的基本功。” 许缘凡唇角忍不住勾起来。 真好,多少年了,林子佩老师还是那么简单好猜。 选择让她们唱这首歌比赛的唯一真实原因——以前林子佩教过许缘凡这歌。 许缘凡唱得十分糟糕。 几乎让她备受精神折磨的程度。 邱晓蕾紧张得攥手,虽然脑海里勉强有个旋律,但她对这首歌一点也不熟悉。而且……喀秋莎是低音歌吗?还是得唱成低音的? “许缘凡,你先唱吧。”林子佩笑容和善地说,“这次的battle特别简单,我们不放伴奏了,简单清唱就行。” 小时候的许缘凡嗓音清亮,本来用自己的音域唱着也很好听,可林子佩那会儿偏要让她把音压低,要把歌唱得充满崇高、宏大、壮阔。 又因为一些事情,两个人本来就在闹别扭。 许缘凡就装着认真听话的样子,故意用走掉的大白嗓拼命在她耳边唱,唱得林子佩一度心中冒邪火想把这小孩暗杀掉。 至今为止,林子佩都觉得许缘凡不会唱民谣——至少不会唱《喀秋莎》。 邱晓蕾不会唱民谣。 她紧张到心中发慌开始怨恨林子佩。什么破题目,这年头谁还唱喀秋莎这么土的破歌啊。 不由祈祷许缘凡也不会唱。 最好唱成鸭子乱叫!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 少女清唱的嗓音宛转有力量,一手轻按在胸前,眼神注视着前方镜头却似望着波光粼粼的春日瘦河。 唱功比不上专业歌手,可音准没问题。而且她的歌声有种惊人的感染力,穿着一袭红裙,让大家隐约窥见了河岸边的美丽少女喀秋莎的风姿。 “……” 许缘凡唱完,乖乖地鞠了一躬走到旁边。让出中间的位置给接下来的邱晓蕾表演。 她看了眼林子佩的表情。 林子佩抿紧唇,心想,这个邱晓蕾虽然也是学跳舞的,但唱歌应该不会太差吧?只要别太拉胯,自己肯定能找到适合的地方夸她。 邱晓蕾往前走的时候,明明是平整光滑的地砖却感觉踏在软绵绵的棉花上。 她极端敏感,察觉自己现在过分紧张了。 可紧张并不是察觉到就可以消除掉的。 紧张果然会出事。她再三深呼吸,开口唱了几句,察觉有些地方没发出声后猛地提高了音。 走调的歌声一下子像匕首般插进在场各位的耳膜里。 其他老师多少出现了一瞬间的不忍直视,但都忍住了。 林子佩则脸黑如锅底。 许缘凡本来没什么感觉,注意到林子佩的表情后有点想笑。握拳轻掐了掐掌心,才保持住不动声色。 毫无疑问,这场民谣battle是许缘凡赢了。 S等级其实也是跟A班一起上课的,只不过她是舞台表演里的中间位置。 另外,S成员的好处是拥有单独的宿舍。 许缘凡拖着简单的行李,搬进这个宽阔的单人间时忍不住想,万一下次比赛没守住这个位置,岂不是还得换宿舍? 导演组真是不怕折腾大家。 不过这样也好。按规定参加比赛期间是不能使用手机的,用手机还得申请。 许缘凡乖乖交了手机的同时,在行李箱里的各处偷偷藏了好几部。她可以不玩,但是不可以断掉基本的通讯。 住在单人间,跟姐姐发短信总算可以肆无忌惮了。 许缘凡开心地笑了下。 她编辑短信,先给姐姐报告了自己乱编的今日学校生活。 顺便给林子佩发了条消息: [怎么还特意选你以前教过我的民谣当题目呀……我觉得你在比赛里额外照顾我并不好,对其他选手不公平。下次不要这样了。] 看见这条,林子佩估计得气到今晚失眠。 哼。 许缘凡收回手机,扬唇的笑容露出了一点点小虎牙。 期待着姐姐的回复。 — 国际航班的接机口,聚满了拿着鲜花或应援手牌的年轻粉丝,目光灼灼,翘首以盼地盯着每个出来的人。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女人提着箱子走出来,面容清秀。脚步匆匆像要赶什么急事似的,手里还在打电话。 在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棕色连帽衫的女人。 女人穿着宽松的上衣,肥肥的运动裤,完全看不出身材的打扮。普普通通的蓝色医疗口罩遮挡住大半张脸,又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 粉丝们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很快追随到下一个出来的人身上。 离他们走远几步,纪沁才敢转头压低声音说:“看样子都是徐毅的粉丝。”她挂掉电话,“我们的车子已经到门口了。” “你紧张什么,没有人知道我要提前回来。” 女人双手插口袋。 那副粗笨的黑框眼镜后,一双沉静如潭水的眼眸黑白分明,细看,口罩和眼镜间隙露出的皮肤白皙而紧致。 声音同时混合着柔软与清泠,有股说不出的好听。 “也是,”纪沁笑着调侃她,“谁会想到你这位工作狂整理行程,那么快赶回来,只为了给妹妹过生日。等会儿她看见你提前回家,一定特别惊喜。” 第5章 裴昭华眉眼温柔:“十八岁的生日,很重要。” “也是,”纪沁头也不抬地打字回消息,“她来年就要去国外念书了吧?以后都不太容易看见了。” “……” 裴昭华没说话。 两个人坐进保姆车里,等助理取回行李。裴昭华打开手机看消息,纪沁在旁边接了个电话。应了几声后,语气逐渐严肃。 “好的,这几天的行程正好空出来了。再下个月有别的安排,腾不出时间了。” 裴昭华打字的指尖微顿,抬眼看她。 经纪人挂掉电话,果然对她露出了一个无奈的严肃表情,说:“你现在还不能放假,《紫荆花》得去香港补拍几个镜头。” 裴昭华皱眉:“整部片子都拍完多久了,突然要补什么镜头?” “黎简在国外xi毒被抓了,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新闻今天晚上就会彻底爆出来。她跟你对手戏还蛮多的,不去补镜头,片子直接没法上映了。” 裴昭华眉头皱得更深,半晌只能说,“还真是够昏头的。” 纪沁摸出第二部手机,一边订最快的机票,一边继续回复着工作消息。 裴昭华看着还没发出去的消息。 思索了会儿,“要把那些戏份删光重拍,至少也要十天吧。” 纪沁说:“估计不止。夏导是出了名的慢工出细活,就算镜头其实没那么多,也得拍个两礼拜吧。” “还行,”裴昭华摩挲着手机,算算日期,“还来得及赶上……幸好提前回来的事情没告诉蛮蛮,不然要叫她失望了。” — 电影在快要上映前出事,这行的人又多少有那么点迷信。 隔天清晨,裴昭华从酒店赶到拍摄地,发现空地突然搭起了一个正正经经的神坛。燃着的香火袅袅升腾而起,顺着微微的风在众多神像之间徘徊弥漫开,接着消散。 “……” “来,先净手,上柱香。”夏琳月的及肩黑发扎成了高马尾,发辫随着脚步利落地晃动,有种干脆和凶狠。 裴昭华:“……” 她沉默地凑在特意弄出来的人工活水处洗干净手,用旁边人递过来的手绢擦干,接过香恭敬地对众神鞠了一躬。 上香的时候,在满满的神佛中间,认出来那尊格外威武的是毗沙门天。 毗沙门天……武神。 连武神都没忘记拜拜…… 裴昭华瞥眼旁边穿着黑T恤和卡其色大裤衩,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导演,“投资方知道你花那么多钱搞神坛吗。” “这就是投资方要求的,他们说会出这个倒霉事,就是开机那天没好好上香。还特意追了钱,叫我多请几尊神来保佑大吉。”夏琳月打了个哈欠,眼眶下面一片乌黑。 裴昭华抬手,闻见衣袖沾上的淡淡香火味。 “行,既然敬完神佛了,工作吧。” …… 夏琳月是出了名的才华横溢和挑刺难搞。 如果心里没有什么牵挂,跟这样不拘小节又专业苛刻的工作狂待在一起磨作品,对裴昭华来说是挺乐意的事情。 可这次记着日子,裴昭华差点被她这种一点细节也不放过的偏执气死。整个剧组从拍摄演员到各位工作人员,只有裴昭华没被夏琳月骂过。 第二十六天的中午,终于收工。 夏琳月顶着万年不变的偌大黑眼圈,板起的扑克脸消失,露出孩子气的笑容,高兴宣布道:“我们下山去吃烧烤吧!” 裴昭华转头跟纪沁说,“订最早的机票,立刻走。” 夏琳月露出失望的表情,很可怜似地挽留道:“不多在这里玩两天?我们什么交情,你好歹要陪老朋友吃几顿饭吧。” “不了。”裴昭华冷酷道,“你后面不是也要继续忙吗,就别吃饭了。” 夏琳月:“……” 她头也不回,纪沁在后面微笑打圆场说:“我们还要赶别的行程,先走了,夏导。下次有好本子务必再联系。” 赶到机场,最近的航班是下午。 两个半小时的空余时间,纪沁陪着裴昭华逛了逛几个品牌店。 戴着米色鸭舌帽和墨镜的裴昭华低头挑选半晌,纤长手指点了点玻璃柜台:“要这条粉色的,谢谢。” 纪沁帮她去刷卡结账,回来的时候拎着纸袋笑问了声:“你不是买好礼物了,觉得不如这条项链好吗?” “也不是,”裴昭华不太满意地拧眉,“想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的东西。” “这几个月里,你只要有空,全泡在百货商场里了,什么品牌没去逛过?买了这么多东西都不够满意,眼光可真高。对了,那孩子不是说今年想要漂亮衣服吗?”纪沁突然想起来。 “嗯,准备带她去国外定制,顺便玩一圈。店里现成的衣服都不是她们小女孩的风格。” “刚才不是路过一家,叫什么来着……那个是有名的少女牌子,怎么不进去看看?” 说着话,两个人走进空荡荡的贵宾休息室。 裴昭华摘掉帽子,抬手顺了下漆黑长发,微微蹙眉,“那里的裙子短到大腿根,像什么样子。” “少女牌子都是这样的,像什么样子……像个青春无敌的样子。”纪沁嘀咕她的用词,“你连裙子的长度都要管,当心小姑娘叛逆。” 裴昭华闻言自信一笑:“不可能,我家蛮蛮最听话了。” 纪沁点点头,忙着回复消息没再说话。 “……” 这段时间裴昭华的行程一个赶一个,刚结束补拍工作就赶飞机回来。幸好头等舱宽敞,座位平放可以当床休息。 虽然飞机上的网又贵又烂,但纪沁还是改不掉随手刷微博的职业习惯。 她拿着平板,下意识点进热搜榜单。 #裴昭华夙愿# 注意到这没头没尾的标题,纪沁短暂地皱了一下眉,点进去才发现是个新出的选秀综艺里的表演片段。 她扭头,看眼正在睡觉的裴昭华。 拿出耳机戴好。 点进去加载了大半天,播放时依旧卡顿得不行。她手动调成渣糊糊的低画质才能听清楚唱的什么。 虽然肯定有修过音,但小姑娘的音色清透又低柔,完全是一副能出唱片的好嗓子。 纪沁盯着那张青春漂亮的脸蛋,眼眸感兴趣地亮了下。把视频的清晰度调回来,想看清楚五官,又想起能上这种节目的艺人肯定早已签过公司了。 半天没加载出来,网络的卡顿弄得她没什么耐心。 正要关掉页面。 南子琦的戏腔婉转细腻,透过耳机清晰传入脑海里,纪沁的动作不由慢了一拍。 旋即镜头切转。 舞台下,坐在观众席前排的少女眉眼如玉琢,笑眯眯地望着场上的表演。 镜头很快切回舞台上。 纪沁一瞬间怀疑自己眼花,她小心翼翼地把进度条拖过去想看清楚。刚才闪现了短短一两秒的女生,怎么有点熟悉? 飞机上的网络太差,进度条加载半天最近愣是跳出来——播放失败。 纪沁生气了,暂时先退出去,看了会儿视频底下的评价。 “怎么了?”裴昭华瞥见她的平板上在刷热搜新闻。 “没事,有个小朋友在节目里唱了电影的主题曲,唱得挺好听的,大家把电影翻出来讨论了,都在夸你演技好。” 纪沁下意识没告诉她别的。 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可能呢。 — 下了飞机,裴昭华看了眼时间还早。她转头问:“今天是工作日,也没到傍晚,园区那家超市里人应该不多吧?” “你想亲自去买点菜做饭?”纪沁看眼她现在的全副武装,想了想说,“可以,我开车陪你去。” 为了避免麻烦,纪沁特意多开了点路,绕到最偏远的那家新开的大型连锁超市。车子开进空荡荡的地下停车间,就知道来对了。 基本没什么顾客。 宽敞的水泥地画着车位,一眼望过去,只有靠电梯近的位置有几辆车子。 白墙亮着广告牌,几块是自助收费的二维码,几块空着的等待招商。还有一排并列着十个穿同样制服裙的少女。 右上角标着:投票通道,正式开始。 “这个选秀节目,立项前我就知道能红一把,不过,听说评委之一是黎简,不知道现在换成谁了。”纪沁四处望了眼,没有找到导师的牌子,“选手都挺漂亮。” 她随手指了下中间:“她是不是跟你妹妹有点像。” “嗯,很漂亮的小姑娘,”裴昭华往前走着,顺着她的目光随意看了眼,“但是我家蛮蛮更可爱。” 纪沁顿住脚步,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她联想到飞机上看见的镜头……心里咯噔了下,又很快看见屏幕右下角的小字。 盯住几秒。 纪沁挪开视线,正打算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往前走的裴昭华无端后退两三步,倒回广告牌的位置。她侧过身,仔细地看了看小姑娘的脸蛋。 又笑了声道:“是像。” 裴昭华拿出手机,给广告牌上的可爱偶像拍了张照片说:“小姑娘是人气第一名呢。还挺有意思的,回去给蛮蛮看一下。” 她在手机上放大照片,打量着那妆容和滤镜也难以遮挡的过分相似。 难得好奇地问了句,“她叫什么名字?” 纪沁迟疑几秒,露出一抹略显尴尬的笑容,指着广告牌右下角的小黑字道:“真巧,跟你妹妹一个名字呢。” 裴昭华:“……” 第6章 第二轮个人等级的比赛评定结束之后,许缘凡守住了第一名的位置。 她本来应该跟A班的同学一起快快乐乐地上课,却因为林子佩的几句话,凭空多了个教导D和F班级成员舞蹈的任务。 在集体舞台前,许缘凡只去上声乐课,其他时间都得在D和F两个班级里当助教。 F班有个新加坡来的小歌手郑璇,舞蹈跳得一团浆糊。她明明练习得很努力,却看不见什么进步。 不知道第几次没跟上节奏后,她情绪崩溃地躲到角落里哭起来。 “你们继续练,不要停。” 许缘凡拦住了想过去安慰她的队友们。 她一边看着面前几个女生的舞蹈,一边留意角落里独自哭得昏天黑地的郑璇。 过了五分钟的样子,才走过去。 郑璇抱着膝盖躲在角落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哭着。许缘凡在她面前蹲下身,也抱着膝盖,小小声地问:“哭出来开心点了吗。” 郑璇闻言偏过头看向她,张了张嘴巴,要再放声悲泣,却猝不及防被许缘凡捂住了嘴。 许缘凡目光平视地望着她,一边无情地捂着她的嘴巴,一边用温柔的声音说:“不要呜啊啊啊地哭,会伤嗓子,等会儿你还要唱歌呢。可以只是静静地流眼泪吗。” 郑璇:“……” 这个人是恶魔吗。 她瞪着许缘凡,两行眼泪默默地流下来。 许缘凡从外套口袋里摸出纸巾,打开后动作轻柔地帮她反复擦掉眼泪。 “我……我跳舞训练……也不行训练……”郑璇是外国人,中文本来就带挺重的口音,加上哭起来更加含混。 许缘凡只能半听半猜她在说什么。 干脆用英文跟她沟通。 两个人在角落里交流着,摄影师大哥扛着相机一步步越来越靠近。 郑璇注意到了。她的话顿住,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到大腿上。 整个人愈加缩成团。 沉默几秒,许缘凡忽然脱掉外套,把衣服顶在她跟郑璇的头上,隔绝掉摄像头后,在她耳边温柔地说:“l am listening.” 一直等到郑璇断断续续地将心里的压力讲完,抽泣渐渐停住。 许缘凡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昏暗的四周,感受到身边人的温度,郑璇的心情奇迹般平和起来。 低声说了句没事了。 许缘凡把衣服拿开说:“第一天教你的时候,你连基本的wave都扭不起来,现在已经能把所有动作都跳出来了,只是差点连贯而已,那么多女孩子里,只有你,进步是最大的。” “嗯。”郑璇点点头,无限信服地看着她。恢复好心情后站起身想归队,又转过脸,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 许缘凡动作随意地在刚才的角落坐下,闻言微微一笑,非常潇洒说了句:“My pleasure.” 郑璇脸一红,开开心心地回队伍里训练了。 无数次的重复、改正、加强。许缘凡虽然自己没怎么跳,但帮着别人纠正各种错误,对她来说消耗更大更加辛苦。 窗外的日光逐渐黯淡。 许缘凡坐在地板上,脑袋靠着墙悄悄地睡了一会儿。她刚睁开睫毛,就看见面前漆黑反光的摄像镜头。 “……” 许缘凡目光缓缓往上,沉默几秒后:“这位穿藏青色衣服的摄像大哥,我记得你。今天早上我过来的时候,妆容发型那么漂亮,你的镜头就很随便地掠过一下。” 她边说,边把已经散得乱七八糟的高马尾拆掉,有点气笑了:“现在一天下来,我的妆花了,头发也乱了,你过来怼着我的脸拍。” 拿着摄像机的大哥也在笑。他闷笑几声,手上却依旧专业地拍着她的表情特写。 许缘凡见状无奈地扯了扯唇,几下抓顺头发,然后歪脸对镜头眨了一下眼。 站起身,准备去A班找人吃饭了。 她此时完全没想到这个随意卖萌的wink,会在节目的播出后获得万转。 吃完饭后,许缘凡有短暂的休息时间。她每次都会偷偷溜回宿舍,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实则给姐姐发消息。 身下这张由粉色和白色蕾丝组成的公主床很恐怖,但她很喜欢垂荡着的两层纱幔。 可以隔绝掉摄像头。 许缘凡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看见半小时前,姐姐才发来了消息。 备注是小皇冠的表情。 问:[最近在学校里开心吗?] 许缘凡飞快地打字: [可开心啦!林佳桐把自行车的锁钥匙弄丢了,然后我学了几天怎么撬锁,帮她把车锁撬开了!厉不厉害?] 其实这是好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了。 大家陆续拿到录取通知后,基本没人会再回学校上课,老师对他们国际生的请假翘课不闻不问。 她也好久没去学校了。 裴昭华看了眼手机上的消息。她刚进家门,手上提着两个袋子,尝试开灯,却发现玄关处的几个开关都没反应。 宽敞的大平层,笼罩在一片黑暗里。 裴昭华用手机照着,换好鞋进来。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荡荡的,电源线也拔掉了。 哼,还知道出远门前要先给家里断电。 裴昭华意义不明地笑了下。 她先把买回来的东西塞进冰箱,再插上电源。 电闸推上去后室内终于亮了起来。 窗帘拉着,有几盆平常放在阳台上的植物,被许缘凡挪到了客厅里。每个花盆都倒扣着戳了小孔的矿泉水瓶。 裴昭华从花盆里拿起她自制的简单自动浇水器,从剩余水量猜,应该走了有大半个月了。 铃声响起,裴昭华很快接起来,开免提后随手扔沙发上,“你说。” “都查清楚了,这档节目是南海娱乐和悦享工作室联合制作,但程梅并不知情,你妹妹是正正经经自己投简历海选进去的,完全靠自己,真是厉害的小姑娘,她……” 裴昭华一边听着,一边弯腰收拾着矿泉水瓶。 她拉开窗帘,看见阳台上的植物都放在遮阳板底下。防雨防晒,所以盆里都有倒扣着的瓶子。 等裴昭华收拾完,纪沁也把情况汇报得差不多了。 “你刚才说,林子佩是导师之一?” “对,黎简不是出事了吗,林子佩是替她的补。他们能正好赶在正式录制前换掉人,还算幸运了。” 裴昭华拿起手机,“我知道了。” 沉默几秒后,隔着手机的纪沁,忽然听见一个像从遥远的地狱里幽幽传来的声音: “很好,竟然跟蛮蛮一起合伙瞒着我。” 第7章 皇冠的小表情发来消息: [今年的生日,想要怎么庆祝?] 当然只能在比赛里度过了。许缘凡打了几行字,准备撒谎说跟同学们去游乐园玩。 打完又飞快地删掉了。 反正她不在国内,不如趁机装可怜博取一点关心。 许缘凡回复:[生日愿望是想要见到你。] 发出去后,她想象大洋彼岸的那头,忙于工作的裴昭华看见后会露出一些愧疚的表情。 不由美滋滋地笑了。 这样,过年她总会有空陪自己了。 对面没有再回复。 许缘凡想她应该去忙事情了,还隔着时差。于是把手机塞回枕头底下。 过了几秒。 她又迟疑地把手机拿出来,脑海里有个念头,想了很久了一直没敢去做。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忍不住了。 偷藏手机那么久,她一次也没搜索过自己的名字,甚至还设置了节目相关的屏蔽词。 毕竟网上的好听话不能相信,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排除掉好话,只剩难听话了。 她想,也不能一辈子都不看吧。 许缘凡慢吞吞地打开页面,换了个小号,搜索《启明星计划》的相关讨论。 最新的几个热门营销号都在发#裴昭华夙愿# 许缘凡唇角一弯,认认真真地看了遍剪辑后呈现的那场中国风舞台。 不得不说,南子琦唱功相当强。 而且能唱会跳的。 她看见弹幕说飘过很多有组织的应援话,才知道,南子琦跟徐慢慢一开始就是非常受期待的选手。毕竟海外的大公司很少收中国人练习生,两个人又从千千万万的练习生里杀出了一条路。 她往下翻翻,发现目前节目最大的争议是叶寄云的评级。 【叶寄云不是第一名就是有黑幕!!!剧本把叶寄云分到B班虐粉是吗?叶寄云不是第一名就是有黑幕!!!】 【杀神给新人造势是吧?NMSL,听见了吗,NMSL!】 【有没有人扒一扒那个许缘凡,又是哪家资本小姐来娱乐圈砸钱玩票?】 【别的不说,她舞蹈确实是有两下子,就是改编的从头到尾都在炫技术,跳的一点内涵都没有。我还是喜欢小叶子的舞蹈,有内容,有感情。】 【隔壁有人扒过第一轮的高位,貌似有干爹答应给她初舞台的S。】 …… 许缘凡跟叶寄云选了一模一样的歌曲,她是S,原唱却只有A等级。在第二轮的新排名,叶寄云甚至还往下掉了个等级,分到B班去了。 粉丝肯定坐不住了。 可是几位评级的导师都是各自行业内的佼佼者,拥趸者无数,叶寄云的粉丝只好拿第一轮跟偶像撞歌的人出气。 许缘凡有点呆住,不敢继续往后翻了。 她指尖悬空在屏幕上停顿几秒,干脆退出软件。不能习惯于网上那些陌生又恶毒的字眼。 恶语像一堆冰冷的尖针,会猝不及防地钻进人的心底。哪怕关掉页面,那些话也还在眼前。 许缘凡愣了会儿,察觉自己在难受低落后,她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地掐了掐脸放松情绪。 怕什么,又没做错什么事情。 初表演要选择传唱度高的歌曲,她挑的几首基本都是歌手的代表作品。最后反复斟酌,才拿《锦绣》去求老师给自己编了适合的新舞。 那时候,根本不知道叶寄云也参赛了。 后来也没在意。毕竟她跳的,跟叶寄云跳的舞蹈完全不同。 许缘凡收拾了下情绪,去舞蹈室了。 她的白天基本都泡在D班和F班教别的学员,大清晨和中午会去A班跟队友练个队形。晚上的时间,则自己待着练习。 这里整栋楼都装着监控,几乎没有死角。只有锁掉的顶楼天台和顶楼旁边的空教室是荒废状态。 没有灯,没有监控。 许缘凡很喜欢晚上一个人偷偷溜到这里。不用开灯,也不用开空调,把窗户推开,外面清爽的夜风会吹进来。 她借着外面昏昏暗暗的光,在镜子前跳舞。 一直练到十点半。 这里虽然住宿条件普通,食堂却很好。早中晚有热乎乎的各类餐点自助拿取,九点过后还会准备新的夜宵。 许缘凡下楼去食堂,路上遇到几个刚从食堂回来的D班成员,跟她挥手打招呼:“师父~父~现在才去吃东西?” 还有直接扑过来挂到她身上的。 “嗯,你们快去休息吧。”许缘凡笑得无奈。 她也不能强行把别人推开,只能任由她们抱。抱了好几下才分开,继续,各走各的路。 这个点,食堂里空荡荡的。本来也没什么人会经常过来吃夜宵。 除了许缘凡。 她端起白色餐盘,习以为常地夹了个巧克力蛋糕,往里走几步,忽然看见叶寄云也在。 叶寄云和B班级的几个成员坐在一起聊着天。 她面前没有放东西,看样子是陪别人。 许缘凡继续拿着要吃的东西,虽然面上冷静,但眼前却闪过无数条她的粉丝骂人的话。 ——可能自己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至少应该解释一句,选歌前真的不知道会撞上。而且她也觉得叶寄云的实力不该在B班。 许缘凡偶尔在A班上课,平常总去D班和F班,几乎不会路过叶寄云经常待的教室。 没有跟她单独碰面的机会。 难得能在食堂遇见,应该是个好的交流机会。 打定主意,又迟疑住了。 许缘凡其实有点社恐。 她的视线凝在几个小蛋糕之间犹豫,思考着怎么搭话,直接坐过去会唐突吗? 万幸。 许缘凡端着托盘,走到她们旁边,坐在叶寄云对面的女生立刻搭话问:“你一个人吃那么多蛋糕吗?” “两个是我的,还有两个给徐慢慢打包的,”许缘凡绽开笑容,微微倾斜托盘给她看,“这个小蛋糕特别好吃。” “哈哈,可惜我不能吃。”女生笑说,“一吃甜的东西就发胖。” 许缘凡拉开椅子,在她们旁边这桌坐下。 虽然距离很近,但还没想好要怎样开口解释。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寄云好像故意没看自己。 她视线聚在队友身上,笑着说:“你说热柠檬茶好喝我才来的,结果都没有。” “有什么好喝的,大夏天谁还会做热饮。” “欸,可我们天天在空调间里,很冷的嘛。” 许缘凡说:“还有热饮吗?” 还是那个叫李逸云的女生接了她的话:“对啊,其实根本就没人会拿热饮吧。” 叶寄云连余光都没看她。 许缘凡垂下眼,手里的叉子切了块蛋糕。 ……大概,并不是只有她会藏起手机,偷偷关注网上的话。 许缘凡满腹心事地吃了几口蛋糕。 站起身,想先拿个打包盒回来。 食堂里只看得见两个阿姨在忙。有一个阿姨端出几杯热饮,正往透明的食品保温柜里放。 许缘凡立刻走过去,好奇地问:“阿姨,这是热柠檬茶吗?” “对,”阿姨热情地点点头,“很好喝的,拿去尝尝看。” “好的。”许缘凡感激地笑了下。 她推开玻璃推门,握住这杯茶的同时,手背下意识抬高几寸方便取出来。 结果,手背碰到了散发着暖光的灯,被烫得一刺。 她立刻缩回手,茶还是稳稳地端住了。 这才看见透明玻璃上贴了警告:小心高温。 许缘凡不着痕迹地甩了甩手,有点庆幸自己这样都没把饮料洒掉。她扣好杯盖,再拿了包装盒和袋子。 快步走回位置。 叶寄云她们正要离开。 许缘凡说:“有热柠檬茶了。”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足够让几个人听清楚。李逸云惊讶地说了句:“你也要喝这个吗?” “不是……”许缘凡刚要开口。 叶寄云用眼角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对旁边的女生笑了笑:“快点回去啦,我要洗澡换衣服,今天真是累死了。” 见她和其他人加快脚步,李逸云连忙跟上了。 “……” 原来不是错觉。 她确实被叶寄云无视了。 许缘凡一个人慢吞吞地走出食堂,左手拎着打包好的小蛋糕和饮料。抬起右手看了看。 才烫到的时候,手背上那一道印子是发白的。 很痛,但很快就好了。 还以为没什么。 现在,又浮上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在反复被烫似的。 许缘凡把手背放在唇边,小心地吹了吹。 其实选《锦绣》当初舞台的表演曲,还有一个原因。 小时候的许缘凡,真心很喜欢叶寄云。 “……” 许缘凡低头,看着慢慢变红的烫伤印子,不知道是不是伤口越来越痛的原因,她眼眶有点红。 第8章 这档节目的拍摄地在郊外,从窗外能看见一座形状像寿桃似的山峰。山边有水,景色秀丽的同时人烟稀少。 天还灰蒙蒙的,嘈杂不一致的鸟叫声唧唧啾啾地乱响。 许缘凡习以为常地被鸟叫醒。她翻过身揉了揉眼睛,看眼手机。 皇冠小表情终于回复了: [给你准备了礼物,先托林子佩提前带给你。生日那天,会有别的惊喜。] 许缘凡残余的瞌睡立刻全部吓跑,光顾着盯看前半句。 为什么会让林子佩带? 她丢开手机,从床上爬起来,去洗了把脸冷静了下再思考—— 还是没能够想明白。 许缘凡鼓起勇气,大着胆子回复问: [为什么要林子佩带给我,寄到家里不好嘛?] 小皇冠表情: [林子佩前段时间回国。我正好把礼物交给她了,让她拿给你会比快递快一点,也稳妥一些。] 原来如此。 原来姐姐是在国外把东西给的林子佩。 许缘凡猛地松口气,还以为偷偷参加选秀节目的事情暴露了呢。 也对,真暴露了怎么可能那么风平浪静。 姐姐不得八百码速冲过来…… 许缘凡放下心后,为她难得的秒回高兴起来。 撒了个娇道:[你那儿已经不早了,怎么还不睡觉呀。要早点睡觉,早点梦到我。] 小皇冠:[/微笑] 许缘凡:“……” 这是什么意思。 她满脸问号,却没时间研究了,匆匆地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今天要去拍节目组的中插广告。 这里的位置距离广告商指定的摄影棚很远,所以几个被选中的女生大清早就要起床。 许缘凡打开门,迎面是正准备敲门的徐慢慢。 “你起来啦,”徐慢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睡眼惺忪地说:“我刚才看见子佩老师了。她说,让你等会儿到地方了去找一下她。好像是怕你没什么经验,单独指导你几句。” “好,”许缘凡瞥眼周围的摄像头,猜到她是要给自己带礼物了,“等一下,我要带个包。” 徐慢慢揉着眼睛,语气困惑:“你带包去干什么,还有什么要装的东西吗。” “没有,搭配而已。” 许缘凡从床底拖出行李箱,把装零散东西的黑色双肩包取出来。 徐慢慢目瞪口呆:“你穿那么淑女的衣服,特意背个空的登山包做搭配?” “今年流行这种混搭,TG的春季秀场就有模特这样搭配,我一直想试试看。”她这边说谎不打草稿。 徐慢慢这边轻易相信:“原来如此。” — 大巴车开得晃晃悠悠的,空调输送着清凉,安静的环境非常适合入睡。 徐慢慢把脑袋放在许缘凡的肩膀上补觉。 过了一会儿。 顺着颠簸,她的脑袋一点点溜下去。许缘凡抬手轻轻托住她的脸颊,把这颗脑袋扶回原位。 两个半小时的路,徐慢慢昏沉沉地睡到目的地。 等她安稳地醒过来,许缘凡的右边肩膀已经全部被压麻了。 “你醒啦?正好到目的地了。” “唔。” 大巴车缓缓驶进停车位,车门打开。 徐慢慢站起身,站在狭窄的通道里却不往外走。她等许缘凡起身后,从背后环抱住她的脖子。 身子贴过来,像考拉离不开树干似的赖住她一起走。 拉拉扯扯跟小学生一样。 “你到底是不是小学生,”许缘凡无奈地往前走着,“我早就怀疑你是不是篡改过年龄。至少改大了十岁。” “谢谢你啊。” 徐慢慢涎皮赖脸,手臂抱她抱得更紧了,“别想甩掉我,被我看上的美人没有能甩掉我的。” “你正经看上谁了,南子琦吗?” 许缘凡跟她闲聊着。 身后突然出现个声音。 “你们能不能好好走路。” 许缘凡和徐慢慢同时回过头去。邱晓蕾唇角勾着微笑,好声好气地说,“在大巴车里这样勾肩搭背的,多不安全啊。” “车都停稳了,还有什么不安全的。”徐慢慢嘴里嘀咕着,却还是松开了许缘凡。 刚睡醒就被训了一句,徐慢慢表情有点蔫搭搭的。 等她走远,才轻声对许缘凡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邱晓蕾不喜欢我。” 许缘凡随意地说:“我也这么觉得。” “……” “……” 沉默几秒后。 “一般不都会告诉别人,这是错觉之类的吗。”徐慢慢忽然提出要求,“你得温柔安慰我啊。” “错觉吗?”许缘凡用温柔的语气说,“你要这样认为也可以哦。” 徐慢慢:“……”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走到化妆间前。 徐慢慢想起来道:“早上起床,听见南子琦她们说,公演前导演组还安排了个麻烦的活动,要让我们跟家长打电话。” 许缘凡忽然沉默。 “唉,我爸妈肯定不会说什么好话啊。得想个办法,提前告诉他们有摄像头在拍,不然还不知道接通了要怎么说我呢。” “……” “你怎么不说话呀?” “喔,”许缘凡无奈地笑了下,“在想我要怎么办。” “怎么啦,你的爸妈也特别烦人吗?”徐慢慢眼神亮晶晶的,绽开了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烦,他们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出车祸去世了。我是寄养在别人家里长大的。” 徐慢慢脸上的笑顿时停滞住,沉默半晌,咬了一下嘴唇。她还是问了出来:“那你准备怎么办。” 没等她回答,提着箱子的几个化妆师迎过来了。 “你们先去那边换衣服吧。” “你是许缘凡吗,”一个鼻梁上浮着雀斑的清秀女人,走过来看着她,“先去101,左边直走第一间,林老师要跟你交代几句。” “好的。” 许缘凡走到指定的房间前。进去后,迅速把门关上。 林子佩正在吃东西,并不看她,只是随手指了下手边的东西,“这个,拿走。” 一大包的零食袋,是等会儿要拍的广告产品。 “你把礼物藏里面了吗?” 许缘凡心里轻微一动,走过去拆开花花绿绿的不透明包装一看,果然是其他的东西。 她按回密封条,把整袋子装进自己的双肩包里,笑了下说:“我们这样像特工接头,小心翼翼的。” “没办法,你们住的地方全是摄像头啊。” 林子佩继续吸着米线。 许缘凡总觉得她今天不太自然。接了这么麻烦的事,看见自己后,竟然连一句埋汰的话也没说。 “可是你找的理由好差啊,还要单独指导我怎么拍广告?谁不知道您是因为演技太差混不下去了,才改行当歌手的。” 林子佩扭头瞪她:“你这小兔崽子真欠骂!” 许缘凡凑过去,笑眯眯地打量着她,“看你今天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果然,一骂人就容光焕发了。” “……” 许缘凡忽然正经了些,问:“听说节目组要安排给家人打电话的煽情环节?那我要怎么办。” “对啊,你要怎么办?”林子佩直起了背,目光里闪烁着愉悦的笑意,语气似有深意地说,“给你姐姐打呗。” 许缘凡垂眼,看着手背上的淡粉色烫伤,轻声说:“不了,我不想惹她生气。” “呵,不是说她同意你参加节目吗。” “你相信了?你不是也没相信,”许缘凡抬眼看向她,唇边含着笑意,慢慢地说,“只是想看我的热闹才假装相信,还跟我一起瞒着。” 林子佩闭嘴了。 被恐怖女人教出来的小孩还真跟她一个德行,鬼精鬼精的。 她把身子转过去,继续吃米线。 “这个,走前我再来拿,省得放在外面被别人拿错了,”许缘凡把双肩包放到她身边,“你替我看着啊。” 林子佩轻轻“切”了声说:“能是什么稀罕东西。送那么一大堆,肯定都是些配货。” “不会的,我姐姐不买需要配货的东西。而且我每次过生日,她都会很用心地挑礼物。” “什么?她不是什么节日都不庆祝的老古董吗……”林子佩忿忿不平,“去年我生日,那女人只给我订了一束破花?” “啊,”许缘凡闻言灿烂一笑道,“那束康乃馨是我替姐姐订的,姐姐记不住你的生日。” 第9章 过来拍这条中插广告的女生是甲方挑的。从人气选手里面,挑了六个看起来亲和度比较高的。 分镜很简单,只是需要六个人拆成三组去拍。 许缘凡和邱晓蕾同组。 许缘凡穿着黑色的掐高蕾丝娃娃裙,正好看见一副黑色蕾丝手套。 她指了指,转头问:“我可以戴这个吗?” “可以,和这身很搭配呢。”服装老师给她拿了过来。 两个人换上各自的衣服后,坐着让造型师摆动。上妆,烫卷发。 最后用定型喷雾滋一滋。 她这边是浓厚的玫瑰花香气味,旁边的化妆师给邱晓蕾用的喷雾是水果味的。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味缓缓混合在一起,香得微妙。 许缘凡忍了又忍,没憋住地打了个喷嚏。 “好了,等隔壁拍完就是你们,在这里等一会儿吧。”化妆师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很快去下一组了。 狭小的化妆间只剩两个人。 许缘凡照着镜子,把胸口可拆卸的蝴蝶结拿下来。换了个角度,歪歪地别回去。 然后拿起旁边的手套。 邱晓蕾忽然开口:“你刚才去找林子佩老师了?” “嗯。”许缘凡看了她一眼。 “你跟林子佩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她好像特别照顾你。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了,莫名其妙考什么民谣……民谣就民谣吧,还指定了曲目。你们是说好的吧?” “……” 许缘凡按着手背上淡粉色的烫伤。昨天烫到之后,看着并不要紧,可现在依旧隐隐作痛。 万幸没有起水泡。 邱晓蕾见她要无视自己的样子,语气不由重了些。 “你说话啊!” 许缘凡惜字如金:“错觉。” 邱晓蕾冷笑:“你敢用你全家发誓,林子佩没有额外照顾你?” 闻言,许缘凡侧目望过去,眯了眯眼。 邱晓蕾挑衅地问她:“初考核就算了,现在马上要决定公演的C位,她知道C位是让所有选手投票选的,所以让你去教D和F班提前拉拢别人!还敢说她没有额外帮你?!” “是吗,”许缘凡突然勾唇笑起来,眼神里却极静,“你怎么知道这次公演的C位是让大家投票。谁告诉你的?” 邱晓蕾一噎。 许缘凡歪了歪脸,从镜子里打量着她的表情。同时,想到几天前,无意间看见邱晓蕾对总制片人那羞涩一笑的模样。 她拿起黑色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轻纱包裹着白嫩纤长的手,遮挡住痕迹。 原来公演的C位还要靠选手之间的投票。 她一直默认自己是A班的C位,不在意别的班级的C位怎么选,也就没琢磨过节目组的流程安排。 林子佩让她教D和F班的目的很单纯——给她找麻烦而已。真要帮她,会让她去教B和C班。 这两个班级的人数多很多,而且成员的舞蹈基础也没那么差,指导起来不会累得要命。 拍完广告后,回去既要投票选C位,还要给家里人打电话。 节目组为了收视率真的很努力。 折腾死了…… 而且公演的那天,正好撞上许缘凡的生日。 难得的生日。她本来还想装一下身体不舒服,窝在宿舍里尽情地跟姐姐发消息撒娇度过的。现在只能卖力工作了。 真是……想想就不高兴。 邱晓蕾还在瞪着她:“你敢说林子佩没有偏心你吗?你敢这么说吗?” 许缘凡撇了撇唇,忽然换了个话题道:“其实我爸妈都是芭蕾舞演员,我小时候也学过那么一阵子的芭蕾舞。” “……” “大人都说我带着爸妈的基因,很有天赋,一定要做到最好。可是,有个跟我一起学习的女生特别厉害,我再怎么样努力都比不过她,次次都输。我实在太伤心了,就跟姐姐说,不跳芭蕾了。” 邱晓蕾满脸疑惑,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再后来,听以前的老师说,那个女生在青春期几乎没过长个子,身材比例一下子变得很差。明明是那么努力又优秀的首席苗子,艺考被卡,舞团不收,直接断掉了专业道路。” “所以你要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你表演芭蕾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长手长脚,又高又瘦,开绷立直那么好,怎么跳舞十年,能练成这样一个少儿兴趣班的水平。” 许缘凡拨弄了一下头发,照着镜子再次调整蝴蝶结的角度,眼角余光看她,“以后,就别说跳舞是特长了。” “……” 对上邱晓蕾不可置信的目光。 许缘凡轻嗤笑了。她站起身,瞥见摄像师正在过来了,于是弯腰凑近坐着的邱晓蕾。 在她耳旁补了句回答:“笨蛋不适合心眼多,会活得很累。” 话落,又抬手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目光居高临下地道:“妆挺漂亮的。” 邱晓蕾气极瞪着她,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蕾丝手套的触感停留在她的脸上,轻微微的。 第10章 广告一拍完,许缘凡就去找林子佩把双肩包拿了回来。她走出去,看见徐慢慢正四处张望着。 “你去哪儿了?” “刚才把包落在这里了。”许缘凡晃了下手上的包,继而背上。 徐慢慢从身后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又像考拉抱着树干,黏住了她。 许缘凡:“……” 两个人黏糊糊地上了大巴车。 刚坐下,徐慢慢脑袋一偏,贴着她说悄悄话:“我想过了。你要是不想告诉别人家里的状况,那就跟导演组说,我们不打电话。” “我们?” “嗯,我跟南子琦和你一起说不想打。三个人一起的话,就不显眼了。” 许缘凡愣一愣,有点出乎意料地望向她,笑了下问:“怎么这么护着我?” 徐慢慢理所应当地说:“因为喜欢你啊。” 许缘凡唇角一勾,目光深深地盯看她的表情。 徐慢慢咽了咽口水,在她的眼神里逐渐退缩几分,语气迟疑:“你这是一个什么眼神?好复杂,好难猜。” 许缘凡抬手摸了摸下巴,故意玩笑地说,“如果按照游戏里的套路,应该是从小缺爱的假开朗大魔王被单纯小太阳攻略的眼神。” 徐慢慢:“……有一点点起鸡皮疙瘩。” 许缘凡正经地道:“听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但是不用。” “为什么不用,你是要打给亲戚吗?你跟收养你的亲戚关系好吗?”徐慢慢把一连串问题抛出来,却没等许缘凡回答,肯定地说,“收养你的人对你特别好吧!看你被教得那么好,就知道了。” 许缘凡笑了一下。 看着她感兴趣的目光,思索着,该不该语焉不详糊弄过去。 或许是这个小姑娘软甜甜,又暖融融的,让人生不起抗拒的心。许缘凡难得老实地交底道:“养大我的不是亲戚,只是跟我爸妈有点缘分的人。” “咦,是谁?那你的爷爷奶奶们呢?” “我妈妈是单亲家庭,我从来没见过外公,外婆身体也不好。爸爸跟家里关系不好,所以爷爷奶奶不喜欢我。他们把我放在大伯家里,大伯母生下小弟弟之后,没精力照顾我,让我去舅舅家。” 许缘凡没什么语气地说,“所以我小时候换过几个主人家。” 主人家?徐慢慢在心中琢磨着这个词,浮现些凉意,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出来:“亲戚家就亲戚家,怎么会叫主人家呢。” “我小时候……”许缘凡刚想说什么,又笑了一下,转过脸将视线移向窗外掠过的景色,“是我不太会用词。” 徐慢慢察觉出几分微妙,不敢再多问了。 此刻,大巴车刚行驶到高架桥上。底下是大片荒草覆盖的空地,一望无际的砖红色泥土细腻得像油画。 许缘凡盯着看,不断变化的景色掠过眼底。 她想起四五岁的时候,最后在舅舅家待的那段日子。 吃过饭,舅妈叫她陪自己去公园散步,她说了句不想去。舅妈皱着眉,很平静地说了句,“养你有什么用,狗还知道在主人家要摇尾巴。” 其实,这也不算多么过分的话。小时候的许缘凡肯定听过比这更直白的嫌弃。 可人真的很奇怪。 平心而论,舅妈已经是对她最好的一个亲戚了。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还给她买零食,买新衣服。明明实际上的爷爷奶奶都对她视若无睹的。 可别的亲戚说过怎样过分的话,她完全不记得了。 只有舅妈的话,让她刻进心底…… 当时的细节,甚至一直清晰地记到现在。 后来,裴昭华出现了。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出了一片寒冷荒芜的世界。 本来该好好长大,完美地长大,不应该让她有任何失望的。 可她却对恩人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 许缘凡低头,将脸埋进掌心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 回到拍摄地上课,白天结束。晚上导演组果然宣布了C位投票的事情。 “为了确定公演的分组,首先要进行C位置的选举。练习生们,你们将自己认为是最理想的队长名字圈出来,然后放进箱子里。本次投票完全匿名。” 许缘凡垂眼,看着桌上的白纸。纤长手指随意地转了一圈笔,没几下选完了。 A组能圈三个名字, 她就选了自己,南子琦和徐慢慢。其他组按照大概的印象,选了综合实力强的。 她估算着,唱将会更愿意圈出自己心中实力最强的唱将,舞担会圈实力更强的舞者。 实力太强或不强的女孩子,可能会根据心情,随意选一些不太会威胁到自己,又有点优点的顺眼选手。或者选拥有绝对实力的选手。 周围那么多镜头,透明的箱子前还有摄像头在录全程。格外严肃的气氛下,没几个人会胡乱圈名字。 考虑到唱将没有舞担多,她又是连续两次被导师们评出的S选手。 许缘凡认为自己胜算极大,几乎是板上钉钉。 “好了,投票结束了。你们猜猜A组的C位会是谁?偷偷地告诉你们,这次的结果非常出乎意料哦——” 主持人看了统计的结果后,微微拖长语气。 底下都被吊起了胃口:“是谁,是谁?” 第一排的A班成员互相看来看去。总共九个人,其中有三个人可以当队长,站C位,还有六个得分去别的队伍里当普通队员。 许缘凡跟南子琦互看一眼。 徐慢慢正小声地说:“今天想吃柠檬蛋糕,不知道食堂里有没有。” 许缘凡:“有的,我给你带。” “出现的第一个A班队长,韩星雨!”主持人提高嗓音,露出夸张的表情,“大家恭喜她!” “哇啊啊啊——” 几个女生叫起来。跟韩星雨关系好的女生从后面过来,跟她抱在一起,“队长队长,等会让选我到你的队里。” “A班只剩有两个名额了,下一个,会是谁呢?”主持人停顿了长长一会儿后,才宣布,“南子琦!恭喜!” 许缘凡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继续鼓着掌。 女生们的反应更大,欢呼声音更加剧烈。 “最后一个,你们绝对猜不到是谁,很出乎意料哦!” “是谁?是谁?到底是谁啊,别卖关子啦!” “……” 许缘凡看着主持人故弄玄虚地晃着纸,嘴里说着不可思议。 心情没有任何起伏。 最开始,主持人看完统计出的结果,身子面向大家后,却突然跟许缘凡对视了一下。 那是一个下意识的确认。 他很快又装着什么也没有地说俏皮话。可眼神里的内容,许缘凡已经弄清楚了。 估计,自己会是一个毫无争议的高票成绩。 她这么想着,主持人终于宣布了结果:“最后一位,也是得票数最高的——许缘凡!我们恭喜她!!!” 话落的同时,主持人抬手将统计时的白板翻转过来。许缘凡名字后面跟着的票数一骑绝尘。 别人在恭喜她的时候,许缘凡一面礼貌地笑,一面抬眼注意徐慢慢的票数。 最倒霉的第四位,跟韩星雨仅差两票。 南子琦不由小声地训她一句:“但凡你少睡一会儿,就不会给大家一种你成天吃吃睡睡的坏印象了。” “也不是坏印象吧。”徐慢慢嘀咕,“能吃能睡是福气。” “猪头呗。” “你才猪头呢!我吃吃睡睡也不长肉,你嫉妒就直说!” “……” 听着她们的互骂,许缘凡抿唇笑了起来。 徐慢慢转头低声说:“刚才真吓死我了,还以为凡凡没被选上。就说怎么可能呢。” “节目组真的好喜欢吊人胃口,”南子琦看向许缘凡,问,“你也被吓到了吧?” 许缘凡露出了个微笑,没吭声。 没有。 当然,后面摄影师来补采访镜头的时候。 许缘凡一本正经地说,大家都很强,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被那么多人选择,能被那么多人认可……很震惊很感动之类的话。 还恰到好处地露出了些泪光泛起的动容模样。 不能让观众认为她轻狂。 …… 漫长的选举C位和确认分组结束,接下来就算为期两周半的公演训练。 在正式公演的前一天,忙得昏天黑地之际,林子佩把许缘凡叫到了没有装摄像头的导师专用休息间。 许缘凡进去,顺手锁上了门。 “怎么了,又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还要什么东西,礼物都给你了。” “也对,”许缘凡拨弄领口,顺着她的话自然地露出项链,笑得露出虎牙,“别的东西在房间里,不方便戴在身上。你看这条项链,漂不漂亮?” 粉钻一闪一闪的,像波光粼粼的夏日之湖水,盛尽欢悦之光荣。 “……” 林子佩沉默几秒,憋不住骂道:“跟我炫耀个屁啊!我自己买不起还是怎么样?” “没,”许缘凡满意地把项链放回去,大大咧咧地坐下,“老师,叫我过来干什么?” “明天的公演,你们组会是第一个上场的。” 许缘凡表情正经了些,仔细听着。 “然后,”林子佩脸色忽然有一些难以言喻,像在憋笑,又像畏惧着谁似的,“然后你演完了,找机会来我的休息室,有事找你。” “什么事情?现在不能说清楚吗。”许缘凡疑惑。 “明天你就知道了,我是你的导师,不能透露太多节目组的信息!” 许缘凡没说话,只是打量着她的表情。 这眼神弄得林子佩心里毛毛的,不由发怒道:“你要不要来?不来算了,我还懒得跟你多说话呢。” 不能透露节目组的信息……许缘凡想起南子琦给她透过风,说上次安排给家里打电话的效果似乎不好。 导演组觉得素材不够,还要整活,在策划一些小整蛊。 比如说,在采访的时候,端上添加过白醋的橙汁,看看选手们喝下后会不会表现出来。 这种环节,说无聊很无聊,说有趣也有趣。 为了出效果,聪明的选手察觉到了也会好好表演。比如南子琦,她在尝出醋味后面不改色地喝完了,还跟节目组说他们弄错了,自己喝到的是正常的果汁。 这一下节目效果就拉满了。 “……” 许缘凡了然了,答应道:“我知道了。” 她抱起手臂,懒洋洋地说了句,“明天是我的生日,最近也挺累的,你们想弄什么整蛊别太过火了。” 林子佩发现她猜错了,立刻一挑唇:“我可什么都不会做。要是有谁整你……你就揍她吧。死命揍!” 第11章 许缘凡静静地看着她,觉得节目组没准会给自己弄个小惊喜似的东西。 到时候,她得配合镜头做出相应的表情。 “行,我心里有数了。” 她回舞蹈教室,看见自己队里的几个女生还在练舞。不由顿住身子,站在外面没有进去。 透过玻璃门,以一个普通观众的角度看着她们。 虽然徐慢慢是A班的,但和几个其他班级的队友一起混在队里,看不见明显的差距。 大家都练得很好。 许缘凡看向旁边,还有另外一支队伍的成员也在训练。 大家都练得很好了。 首次公演,每个女孩子都在拼尽全力。想发挥出最大的光芒,想得到最多的赞赏。 但自己队伍的综合分数还是最高的。无论对上谁,胜算都高。 顾紫宜开嗓惊艳。徐慢慢的长相幼嫩可爱,身材玲珑有致,画了浓妆后,相当抓人视线。 有这两个人在,保证了很大的票仓。 许缘凡到目前为止,一直是第一位。“第一位”这个名头本身就自带票数。 她们组选到的歌,也是传唱度和大众好感度最高的。 许缘凡闭了闭眼,计算半天,心里还是难得地蔓延一股紧绷。她很少在乎输赢和名次,只有现在—— 绝对不想输。 一曲结束,两个队都停下来暂时休息。 同时互相交流着意见。 “我们之前光分歌词就搞了好久,”韩星雨叹着气,问徐慢慢,“你们有纠结这个吗?” “没,歌词发到手,队长直接划好了分给我们。” 韩星雨一愣,“全靠队长决定,你们都没意见吗?” “有,”林楠插话说,“我本来想唱徐慢慢的词,队长说可以,先把分到手的练习好,再把徐慢慢的词练好,然后跟她PK看谁唱得好。” 徐慢慢露出钦佩的表情:“本来我无所谓自己唱哪部分的,不过练习完,大家发现,确实是分给我们的最合适。” 顾紫宜连连点头:“本来应该C位先开嗓的,她直接让我唱。看她决定的时候真是一秒犹豫都没有。” 韩星雨听着,表情有些讪讪,“她好厉害……明明年纪那么小。长得也软绵绵的。” “是吧!完全看不出来,原来是那么果断利落的狠人。”徐慢慢拊掌大笑。 “狠人也不至于吧,她真的很温柔。我们练得再不好,她也不会发脾气,只是反反复复帮我们纠正动作。”顾紫宜反驳了句。 “不是这层意思啦,”徐慢慢解释说,“气场,她气场里自带一种神秘氛围。” 大家都感兴趣地侧目看着她。 同时,压抑着脸上的笑。 “偷偷跟你们说……她一直以为她很温柔,我才听她的话,其实有的时候,我是害怕才听她的!” 徐慢慢正说得眉飞色舞的。 忽然,身后有一双柔软微凉的手捂住她的眼睛。 伴随着异常熟悉的声音: “慢慢,猜猜我是谁。” “……” 徐慢慢像只被人握住嘴巴的小鸭子,缓缓转头,怂怂地笑了一下。 许缘凡抬手轻敲了敲她的脑袋,气笑了,“我怎么恐怖了,嗯?” “这不是坏话啊,南子琦比你更恐怖更暗黑,我可喜欢她了。”徐慢慢认真解释道,“而且南子琦没你温柔没你可爱,还比你记仇比你凶悍。” 许缘凡望向远方,语气有点意外:“啊,南子琦在外面看着你。” 徐慢慢一瞬间吓得面色发灰:“……” 顿几秒,大家突然哈哈大笑地靠在一起。 徐慢慢才知道被骗了。她松了口气,也不敢继续胡说八道了。 — 隔天,终于到了首次公演的日子。 许缘凡已经知道了自己的队伍会第一个上场。换好衣服后,跟队员闲聊着,互相打趣。 她问徐慢慢:“我把你抢走了,南子琦会不会很郁闷。” “没有,”徐慢慢毫不在乎地说,“我跟她说,让她等会儿输了不要哭鼻子。” 许缘凡眼角抽了下:“不要乌鸦嘴,我可一点也不想跟她们组对上。” 她们坐在候场室闲聊,电视机里转播着舞台现场的情况。林子佩和张振华像模像样地讨论了一会儿。 “我们首先派出的是——许缘凡队。” “哇!”徐慢慢一下紧张地跳起来,“竟然是我们打头阵啊。” 在主持人介绍的这点时间,她们提着裙子,匆匆地赶往幕后准备登台。 许缘凡隐在幕后的暗处,望见底下有举着“许缘凡”应援牌的观众,一刹那,心里有种莫名的涌动。 眼前浮现十三岁初次登台比赛的场景。人声鼎沸的舞厅,宽敞而华丽,坐满观众。评委里还有国内外的首席舞者。 可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有坐在第一排的裴昭华。 今天,是成年后的首次舞台。 裴昭华没有在场了。 短短的几秒似乎什么也没想,又想了很多。许缘凡回过神后深呼吸了下,带领队员上场。 练习那么久,音乐响起后身体自然翩翩而动。 舞台灯光随着少女们的律动而转,裙摆摇摇摆摆,朝气蓬勃。个个窄腰薄肩,长腿纤细。 像湖泊旁的柳条抽青,春色里的桃花初绽,天光明亮,万物绚烂。 表演结束,台下掌声雷动。 许缘凡看这反应,冷静判断出开场效果不错。接下来……不知道会对上哪一组。 这边舞台的光暗下,舞台落幕。 另外一组的导师正在商量接下来派出哪组应战。 许缘凡眼神望着四周,忽然发现,这个表演厅还有二楼。只是二楼整片暗着,并没有安排观众上去。 估计是为了方便控票。拿到这次演出票的观众,肯定是导演组千挑万选的,能尽量保证公平,也能保证节奏始终把控在节目组手里。 或者,可能观众手里的投票器只是装饰——前两年的唱歌节目是这么操作的。她听林子佩说过。 导师们宣布第二组:“接下来,我们要派出刘洛组。” 许缘凡有点意外,同时也松了口气。刘洛是B班里实力最强的,可她那一组的成员相性很差,排练得乱七八糟。 昨天,许缘凡还去看了她们的最后排练。 完全是垫底。 不管隔壁组的导师这么安排是田忌赛马的策略,还是想要达到节目组策划的某种效果——她们只可能赢。 表演结束,主持人宣布了两组的比赛结果。 果然,许缘凡队伍胜利。 底下的舞台五光十色,二楼却没开灯,周围昏暗暗的。 平台高座上,前排的女人站起身。她抬手压了一下帽檐,经过两旁空荡荡的座位,转身下楼。 一束玫瑰色的灯光晃过她的面容,映亮她眼眸的刹那,下巴微微抬起,露出精致秀美的侧颜。 光线在空气里照出上下起伏的尘埃,在她周围的尘埃也像粉色的蝶。 在细微粉蝶里,像有无数星光闪闪烁烁着。 第12章 等待下一组上场的间隙,林子佩偏过头,遥遥地望了眼笼罩在昏暗里的二楼平台。 想到刚才和裴昭华说的话。 “你是想等这场公演结束,给她找个借口退赛?” “不,”裴昭华否认了,“她从小学跳舞,想要有点不一样的舞台体验也不是坏事。” “成团之后至少要签约两年,两年不能读书,只能进行商业活动,这你也同意吗?” 裴昭华:“她不会成团的。” 林子佩直白道:“你如果不插手,按她现在的人气,一路顺顺利利第一位出道的可能性非常高。这个机会也挺难得的,等她读完书回来,不一定还能有这么合适的节目了。” “合适什么,”裴昭华笑了下说:“她读完书,又不会进娱乐圈。” 林子佩没有再多说什么。 可她隐约觉得,裴昭华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段时间,她作为节目组的导师,成天跟这群小姑娘们待在一起。能看得出许缘凡的努力。 并不是暑假太闲,找个新鲜华丽的舞台体验一下的努力。 而是真准备走一条远离原定安排的、大胆的、陡峭的凶险近路的拼搏。 是要完全推翻裴昭华给她的规划。 这两个人,一个死妹控,一个臭姐控。 真不知道吵起来会是什么样的。 — 许缘凡笑着跟队友搂在一起,蹦蹦跳跳地回到候场室。坐了一会儿,有人叫她:“许缘凡,你前几天问子佩老师要的谱子,她带来了,让你自己去拿一下。” “好的。”许缘凡站起身,跟着脸上有雀斑的工作人员往外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瞥了眼几个队友。 果然,她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 今天是许缘凡十八岁的生日。前几天训练的闲暇,大家聊到这个,徐慢慢还感叹过真是个好日子。 可到现在,比赛都结束了,还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生日快乐。 非常不正常。 许缘凡一路跟在工作人员身后,一路琢磨等会儿应该做出什么表情。对着镜头,肯定还是笑容最好? 可能还得抬手稍微捂着嘴巴,眼睛在笑,又有泪光闪烁。露出一点楚楚可怜的动容模样。 没有演技还真的不行。 难怪林子佩非必要商务绝对不乱接采访,宁愿让粉丝吹低调。 许缘凡想着些有的没的,尽量放空自己的大脑,方便等会儿脸上的惊喜表情浮现得真实一点。 “嗯?”许缘凡忽然发觉不对,提醒在前面带路的工作人员说,“子佩老师的休息室已经走过了。” “对,不是那个,东西是在这个休息室里。” 这间休息室,许缘凡还从来没来过。 她也没见别人进去过。 估计里面已经布置好一个小生日派对的样子了。 许缘凡装着一副无所察觉的单纯模样,大大咧咧地笑说:“好的,那我进去啦。” 她按下门把手。 推门进去,入眼是光亮如镜的白瓷地砖,普普通通的长款黑色沙发。一阵大风将窗帘吹得打卷。 许缘凡推着门,感觉到门的异常厚重,显得质量很好的样子。 进去后,一松手,厚重的门立刻灵巧地合上。 清脆一声,还自动落了锁。 “……” 这时,许缘凡已经隐约感觉不太对劲了。可她的脑袋还没有转过来,视线望过去。 裴昭华刚将窗关上。 她转过身,亭亭玉立地站在窗边。漆黑柔顺的长发落在金溶溶的光里,有一种华美之意。 面容笼罩在强光中,不太能看清晰,却莫名让人有想要屏住呼吸的感觉。 属于大美人的威慑将人紧紧攥住。 美人正眯了下眼睛看着她。 目光对视的瞬间,许缘凡“咚”一下侧身紧紧贴到了门上。 裴昭华:“……” 许缘凡:“……” 沉默几秒。 许缘凡宕机的大脑重启着,努力地处理眼前超乎预想的情况。这可,实在太过超乎预想—— “蛮蛮,”裴昭华直勾勾地盯着她,唇角上扬,笑得似是而非:“你在怕我?” “没、没有我、以为就想说是呢……”许缘凡磕绊又飞速地说了几个自己也不能理解的词语,忽而噤声住。 她深呼吸了下。 顿几秒,往前走几步,然后张开手臂一下抱住了裴昭华。 许缘凡低下脑袋,把脸埋在她的锁骨里。嗅到熟悉又好闻的幽幽香气,忍不住愈加紧地搂住她的腰身。半晌,才甜蜜地叹了口气: “昭昭,我好想你啊。” 第13章 裴昭华一只手捏住她的脸:“叫什么?没大没小的。” “……唔。”许缘凡白嫩嫩的脸颊被她掐得皱鼓鼓,吱了一声后,可怜兮兮地盯着她看。 停顿几秒,裴昭华松开了手,颇为嫌弃道:“蹭我一手粉底液。” 许缘凡不可思议地瞪她:“我还没怪你把我的妆弄花了呢!” 裴昭华从桌上抽了张纸巾,一边擦手,一边打量她脸上为了舞台效果而加重的浓妆。 桃粉色系的眼影和口红,眼线勾得又柔又魅,也显得成熟许多。 上身穿着袖口蓬松的短衣,一抬手便能露出一截纤细洁白的腰身。大腿上还有一圈白色蕾丝腿环,微微勒出些小性感。 跟平常乖巧秀气的穿衣风格完全不同。 “我错了,”许缘凡被她上下的视线打量得不自在,赶紧先道个歉,“不该瞒着你自作主张,偷偷参加这个节目。” “知道错就好,”裴昭华淡声说,“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退赛吧。我已经跟程梅打过招呼了。” 许缘凡表情顿时僵住。 空气死静几秒。 裴昭华轻笑道:“怎么了,不是知道错了吗?” 她这一笑,让许缘凡反应过来她多半是在逗自己,又不能完全确定。 只好惴惴不安地盯着她。 “……” 裴昭华不说话了。 许缘凡把脑袋低垂下来,嘟着嘴巴,有点泫然欲泣的样子。 “你不是要哭了吧?” 话落,许缘凡抬起头,眼里闪着泪花。 “哭什么,”裴昭华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还没开始教训你呢!” 要不是气氛还有点紧张,许缘凡差点被她语气里的浓浓冤枉感逗笑。 她愈加低了低头,撇了一下嘴,说:“我们都多久没见面了,你不说想我,竟然还凶我。” 半晌,裴昭华叹了口气,转过话题道:“我去过你学校了,你们老师说你这学期根本没去学校,录取通知早就拿到了。你也不跟姐姐说。” “……” 这事许缘凡确实太理亏了,心里打着鼓。不敢吭声。 “听你老师说,你是这届的学生里拿到的offer排名最高的,还拿了好几个,是吗?” 许缘凡点点头:“是比较顺利,申请的几所学校都发了offer。” 两所常青藤名校,其他的几所排名很高的公立学校里,还有愿意提供全奖或半奖的。 确实是一个相当漂亮的结果。 别说本届,往年几届里也没几个有那么好看的成绩。 裴昭华问:“想好要去读什么专业了吗?只要选自己喜欢的,不用考虑其他。” 许缘凡又点点头。 事实上,她已经提前给学校发了邮件,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可能至少需要延迟两年入学。询问过录取能否保留两年。 所有学校给出的回复,都是不行。 这件事情,务必先瞒着。反正过不了几天,裴昭华又要去忙事情了,她才没功夫管她到底是在念书还是在工作。 裴昭华见她点头,放下心说:“暑假来参加这个节目,玩玩也行,当个体验。不要在意什么输赢排名之类的。” 许缘凡立刻瞪大眼睛:“昭、昭昭,你不会想搞破坏吧?不可以!” 裴昭华忍无可忍,抬手又给了她一暴栗,凶道:“叫姐。” 许缘凡不改口:“昭昭。” “……” “昭昭~” “……” 见她冷着脸,完全不准备搭理的模样。 许缘凡没有办法,稍稍磨了磨牙,有点不太甘心地叫了声,“姐。” “哼。”裴昭华瞥她一眼,“我才懒得管你这个破比赛。反正不管排第几,都只是个游戏,开学了就去上学。” “姐,你可答应了,绝对不可以插手我的比赛。” 许缘凡伸手揪住她的衣服角晃了晃。 “你的手怎么了?”裴昭华忽地捉住她的手,看见白皙手背透出的一道清晰鲜红的印子。 “烫到了,”许缘凡也觉得奇怪,“早就已经不疼了。可是之前很疼的时候没有什么印子,不疼之后,这一道越来越红了,还像是刀伤呢。” “不疼就不管了?还在伤口上涂遮瑕膏?胡闹。”裴昭华拿出手机,给助理发了个消息。 许缘凡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地说:“那要上台表演嘛。”她又问,“姐,你怎么今天过来了,是专程来吓唬我的吗?” “很意外吗。” 裴昭华走到沙发前,坐下看着她。没等她开口又笑吟吟地补后半句,“因为我唱歌五音不全,跳舞像在广播体操,而且年纪也大了,所以不能来这种地方?” 许缘凡:“……” 她沉默几秒,缓缓地把手背到身后去,表情像个犯了错被罚站的小学生。 裴昭华的助理很快送来了她要的烫伤膏。 还有一大盒卸妆和消毒的。 “坐过来。”裴昭华手上拆着卸妆水,斜她一眼。 许缘凡听话地坐过去,伸出手。 几张厚厚的化妆棉沾湿卸妆水,卸掉她手背的妆。裴昭华的动作轻柔又利落,再用生理盐水湿巾擦干净伤口。 许缘凡想了想,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下:“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报名的时候看见节目组规定选手的年龄必须在二十四岁以下,唱跳特别优秀者才能酌情放宽。好像只有叶寄云是被酌情放进来的……可她好歹也是从小学唱歌跳舞的,所以……” 裴昭华拆开棉签,往上面挤烫伤膏,淡淡道:“知道了,我不比叶寄云。” “不是!当然不是啊!” 她努力把话题拉回去,问出口:“我是想说,姐,你是不是特意来给我过生日呀?” “嗯,”裴昭华应了声说,“本来想给你找个理由请半天假,带你出去玩的。可今天……你应该不太方便。” 许缘凡“啊”了一声,表情黯然:“确实,没想到正巧撞上了公演日,等会儿还有好多事情好多安排。” 裴昭华:“继续说,叶寄云怎么样?” 许缘凡奇怪地看着她:“什么怎么样,她就挺好的,可那么多年还是只会一模一样的表演,没有任何进步。所以被节目组找到理由,压进B班去了……今天之后的排名都按人气投票算了,所以她肯定会进A班吧……” 她絮絮叨叨说了会儿,突然停下。 凑近些望着裴昭华,天真地问:“昭昭,你吃醋啊?” 裴昭华手里的棉签往下压了压。 许缘凡“嘶”倒抽气。 “疼么?”裴昭华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许缘凡咬牙道:“不疼啊。” 裴昭华翻了个白眼。 她心里一瞬间掠过很多圈子里的事情,经年不变的踩高捧低,复杂诡谲的刀光剑影,简单清晰的人走茶凉。 担心这个傻妹妹,没准被卖了还在替人数钱。 她直白地道:“林子佩说,你跟叶寄云关系不好。” “没有啊,我跟谁都关系很好,只是几乎没跟叶寄云说过话而已。本来我们也没什么机会碰见。话都没说过,哪儿有什么关系不好。” 裴昭华在身边,许缘凡哪儿来的心思去考虑什么叶寄云。 只想缠着她撒娇:“反正我跟队友关系可好了,本来进门前,还以为这里是个小派对……因为她们今天还没跟我说过生日快乐。肯定暗暗憋着。” “嗯,会有派对的。”裴昭华将涂好药膏的棉签扔进塑料袋里,收拾着东西,“等我走了之后。” “你怎么知道?” “我叫林子佩安排的,特意让那些小姑娘先不要提,假装忘了你的生日。”裴昭华表情认真,却没藏住唇角的一点笑意,“因为,姐姐想第一个和你说,生日快乐。” “……” 许缘凡没有说话。耳朵根却蓦地红了。 她说:“蛮蛮,十八岁快乐。” 第14章 许缘凡拿着林子佩准备好的琴谱回去,半道被队友们堵住。林楠端着精致可爱的奶油蛋糕,上面燃着“18”两根蜡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她们集体唱着祝福歌。 许缘凡微一低头,唇角抿笑。 “诶呀你怎么脸红了,”徐慢慢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笑嘻嘻地说,“这是导演组准备的,因为我说了你最喜欢吃这个。” 一小袋子白色的巧克力面包棍。 挺有名的牌子。 许缘凡笑吟吟地谢过大家。别的比完赛的成员也陆陆续续过来对她说生日快乐。 热闹结束,大家回到休息间里。徐慢慢指了指小面包问她:“可以给我吃一个吗?” 那一小袋子总共就两个长条面包。 “可以啊。” 许缘凡把袋子递给她。 “不、不对,”徐慢慢忽然磕巴了下,“是可以给我咬一口吗?不用都给我。” “可以啊。” 徐慢慢撒了个娇:“那你喂我吃。” 许缘凡闻言笑了下,白皙指尖解开金色的束口铁线,捏着包装袋,依言喂到徐慢慢的嘴边。 徐慢慢微微吸气,然后低头,连续几口把整根面包一口气吃掉了。抬起脸,小心翼翼地觑看许缘凡的表情。 “……” 许缘凡愣了下,把桌上还没开的矿泉水递给她,“吃那么着急干什么,噎到没有?” 徐慢慢后知后觉地噎得翻了个白眼,努力把嗓子眼里的食物往下咽。 半天才说了句:“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许缘凡隔着包装纸把剩下那根面包挤出来,“你一口一口,慢慢吃。” 徐慢慢:“……” 徐慢慢缓了缓,才说:“这不是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吗,突然被我抢了,难道不会扑到我身上要打我吗?” 许缘凡因为她的形容而沉默。 她问:“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样子的形象吗?” “不!是……”徐慢慢顿了顿,才说,“之前对别人说,我想象中的你应该仙气飘飘,小鸟胃,没想到你的包里全是零食,还特别能吃。那个人就说,你会不会很护食。” “那个人是张希,张导,是吗。”许缘凡勾了一下唇,“就算我真想打你,这里那么多人还有摄像大哥在,也不能表现出来啊。怎么想的?” “我也觉得这个企划很蠢!”徐慢慢转过脑袋,对着一个机位说,“张希你看见了吗!” “……” “不过,你真的没有一点点的生气吗?看见我把你的面包全吃了的那一秒。” “完全不会生气,”许缘凡望着她,笑盈盈地说,“只觉得你好可爱,想给你成箱成箱地买面包。” 徐慢慢“呜”了一声,扑过去抱住她,对着摄像机位说:“我要非常认真地宣布,许缘凡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大方的仙女。” 许缘凡歪了歪脸,不置可否地笑起来。 大方吗? 面包是想要就能买到的东西。 她倒觉得自己是个心眼很小的人,小到……因为那男人的几句话,就可以丝毫没有可惜地搁置掉为之努力非常多年的学业。 心眼小到……那么多年,只能装下一个人。 — 从比赛到结束的庆祝,再到出全新的人气排名结果。整个一天十分漫长,许缘凡也从第一名暂时下降到第二。 新的第一名是南子琦。 许缘凡在心里有些叹气,但是估算了下其余人的票数,觉得出道之位还是很稳。 便也没放在心上。 她洗完澡,忽然意识到:就算成了团签了约,姐姐也能在背后进行一些操作,把她无限雪藏…… 许缘凡心里咯噔了下。 所以,得签一个非常有背景的大公司,跟裴昭华没有任何利益往来,不怕得罪她的大公司。 南子琦和徐慢慢的公司好像还不错。 许缘凡躺在床上,搜索信息的时候看见关联的视频:《南子琦X徐慢慢——谁能仅凭爱意将晚霞私有》 封面是两个人在海外当练习生时期,拥抱在一起的图片。 她感兴趣地点进去。 看完,挂着满脸看戏的笑容,又搜索了别的视频。 这些磕CP的视频,剪辑质量有高有低,但许缘凡每一个都看得津津有味的。 播放结束,自动跳转到了下一条。 开头几秒是许缘凡在最初,从水晶楼梯上走到最高点的一转身,下一秒切转到了演播室里林子佩的笑容。 许缘凡陡然间升起极其不好的预感。 然后两个人同频,音乐踩点。 弹幕上飘过:[啊啊啊啊啊这两个人好般配啊kswl子佩老师看她的眼神,好欲,她是在心里亲她吧!!!] 许缘凡:“……” 她张了张嘴巴,浑身的鸡皮疙瘩在一瞬间浮了起来。 快速飘过去的弹幕并没有放过她。 [对啊,没发现子佩老师看她的眼神和看别的选手完全不一样吗?天呐,看见她的第一眼,那种微妙的惊艳,两个人之间真的有那种张力!!] [是的是的,up主剪得太好了!] …… 许缘凡飞快地按了锁屏键,心里噎得够呛。 她像个大猩猩般抬手猛锤几下胸口。 顿几秒,再按开手机,之前那个视频继续播了起来。 视频主在中间剪了一段林子佩以前出演的电视剧里的素材,雨夜里的离别吻戏,还用技巧把许缘凡的背影处理了进去。 以此做出一段,两个人是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剧情。 飞快飘过的弹幕几乎都在尖叫。 还有几条夸up主用心了。 许缘凡深呼吸几下,还是觉得血压正坐着火箭飞速乱蹿。 于是,她点了投诉视频。 选择理由:包含不友善内容。 她收回有点发抖的手,深呼吸半晌,赶紧去看了会儿别的东西转移注意。 可还没过一会儿,那个恐怖的视频里的片段再次在眼前晃过。不得不说——视频主的剪辑功底还是很好的。 所以播放量和点赞数都很高。 许缘凡忍了又忍,忽然发了条私信给对方。 她说: [请问,您可以考虑剪一个许缘凡X裴昭华的视频吗?我觉得她们两个人特别般配/可爱/可爱] 视频主秒回了一个标点符号: [?] 许缘凡飞快地打字,说: [就是主演《夙愿》的那个影后裴昭华呀。] 对方:[我当然知道裴昭华了/笑哭 但是这也太拉郎了吧,她们两个人根本没有同台的机会啊。] 许缘凡深深呼吸,微笑着发送:[以后会同台哒。] 对方:[哈哈哈哈哈可这是不可能的,裴老师一心演戏,几乎从来没参加过综艺节目。她跟小偶像这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啊。] 许缘凡脸上的微笑有点僵硬,继续打字:[偶像也可以演戏呀,她肯定很快就会跟裴昭华同台的。] 等了大半天。 对方回复:[哈哈哈姐妹你也太乐观了!这种事情妄想一下可以,别太真情实感啦。] “……” 许缘凡动作顿住,浑身静止几秒,然后一下子把手机扔到枕头上。 瞧不起人??? 瞧不起谁呢你!!! 第15章 初次公演结束,没有给她们休息放松的闲暇,导演组立刻按照最新的人气排名给她们分好了班级。同时准备第二场公演。 这次是由S以及A班级的选手担任队长,自由挑选想要的队员。 所有队长站成一排,面对着站在阶梯台阶上等待被选择的女生们。许缘凡的左边,第一个挑人的是南子琦。 “不要跟我抢人啊,”徐慢慢探出脑袋,越过中间两个人,对南子琦说,“林楠是我的。” 下一秒,南子琦非常果断地道:“林楠。” 被选择的人没有拒绝队长的权利。 于是,林楠遥遥地对着徐慢慢做了个鬼脸后,快乐地奔向南子琦的怀抱。 徐慢慢:“……” 她喃喃地说:“行吧,至少郭晓佳是我的。” 许缘凡闻言唇角一勾,道:“郭晓佳。” 徐慢慢:“……” 简单直白的分班环节结束后,每支队伍又要挑选表演的曲目。曲目不让队长直接选择,要进行一些体育比赛竞争。 一只手捏住鼻子,一只手指着地面,弯下腰转十五圈后跑个五十米来回的接力赛。 许缘凡有点叹气,自己队里没有短跑健将,郭晓佳平常走路都会平地摔。 还有个女生是高度近视。她今天眼睛不舒服,刚摘掉美瞳,没准后半段会跑去别人的队伍。 她在心里算着歌曲的优劣和能争取到的胜算,低声对大家说:“不着急,我们抢自己面前的就好,抢不到的话,左右两边的都好。” 许缘凡看了眼脚下,明显是新铺的砖红色橡胶跑道散着些异味。早晨下过雨,地面还有层微潮,在阳光照射下微微泛着光。 “注意安全,”许缘凡见状又叮嘱了句,“地还有点滑。其实歌都差不多,我们拿什么都一样。” “好啦,你别光照顾大家,知道你很想要那首《shine》啦,我们会抢到的!” “对,我们才不会输!” 有士气也不是什么坏事情。许缘凡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太阳高高地照射在反着光的操场上,夏日火热的风灼着脸庞,有人抬手擦了擦汗。 许缘凡看着自己的影子,闭了闭眼。 哨声响起,所有队友都在帮忙数着队员转动的圈数,一到就喊“跑”。许缘凡跑出去几米后,脚步顿了顿,调整了下才能继续跑直线。 一直奔到终点,往返回来拍了拍下一个队友的肩膀。许缘凡松口气,站到一边去。 突然发现南子琦的大长腿跑起来特别慢。 姿态上看,简直像一个老年人在进行一些慢跑运动…… 许缘凡“噗嗤”笑了声,笑完后,赶忙把注意力聚在自家队友的身上。一个一个,很快轮到平衡力不好的郭晓佳。 没想到,郭晓佳原地转圈的速度奇快。她弯着腰,整个人像个小陀螺似的自由转动着。 十几圈一下就转弯了。 她跑步的时候也没什么停顿,几步踉跄着往前冲,转眼甩掉旁边队伍的一大半路程。眼见就要第一名了。 站在许缘凡身边,已经跑完的队友开始激动地蹦起来尖叫:“加油!加油!” 两声加油一落。 郭晓佳脚底突然像踢到了什么,急速跑步的时候顿住,整个人往前扑倒,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目睹全程的许缘凡吓了一大跳,心下立刻明白,摔成这样是没办法继续了。她赶紧跑过去道:“没事吧?不要乱动啊,坐着等人过来帮你处理伤口。” 郭晓佳被她扶起来后,立刻哭了出来,抽泣道:“我、我……” 别的队友也都围了过来。 “好好好,乖,”许缘凡抬手帮她顺了下散乱的发,摸了摸她的脑袋,“我们不哭,本来就是什么歌都可以的。不哭,不哭。” “对啊,没事的。”看见她的膝盖在冒血,有人跟着红了眼眶,“你腿没事吧,这一下摔得好重啊。” “有点起不来了,”郭晓佳哭得满脸通红,望向旁边还在比赛的队伍,哽咽说,“本来我肯定会爬起来继续跑的。” “说什么傻话呢。”许缘凡回头望了眼。节目组安排的医师终于提着急救箱过来了。 同时,比赛结束的哨声吹响。 许缘凡侧身,又去看了眼结果——只有她们队伍中间挂着的那首歌没人选择。 医师帮郭晓佳处理伤口的时候,陆续有别的队伍的女生围上来。 “走开,”负责吹哨子的导师突然发怒,“你们现在围过来假惺惺看什么热闹,刚才人家摔了,你们没看见吗?还不是在继续比赛。” “……” “……” 所有人都被凶得一愣。 许缘凡抬脸,透过聚合又再次散开的人群口子,看见导师韩毅正板着脸。他脸上出了汗,粉底液有些花,整个人看起来格外烦躁。 “知不知道什么叫团队精神?你们有没有团魂?看见有同伴摔倒了,因为不是自己队伍里的人就不管不顾吗?” “……” 许缘凡拧眉,看了眼有点愣的郭晓佳,又看了眼被他训得低下脑袋的女生们。 “你们知不知道什么叫团队,”韩毅继续愤怒道,“你们是一整个团队,团队就是要互帮互助的,你们女生的友谊就那么的假吗。” 听着这单薄又破碎的语句。 许缘凡眉心一跳,突然有种说不出的火大。 她抿了抿唇,在一片沉默的当下开口道:“本来就是在比赛,大家尊重比赛有什么错吗。” “……” 所有人都愣住。 韩毅也一愣,没想到他在发火的时候,还有人敢反驳什么。 许缘凡缓缓站起身,顺了下裙摆,淡声道:“我们现在不是团队,只是一个刚刚分完组的大集体。她们重视比赛,可比赛一结束立刻赶过来安慰郭晓佳了。老师,你们男团难道在竞争比赛时候,对手遇到意外,自己放弃比赛吗?” 韩毅被堵得哑口无言。 事实上,如果是他今天上场比赛,只会觉得对面摔了活该。最好能集体摔到退赛——敌人少一个是一个。 可是现在有名了,得装模作样了。 “而且比赛刚开始,我们就说要中间的这首歌了,本来还担心嘉嘉的视力不行会拿错呢,这下躺赢了,”许缘凡转身对大家笑了下说,“谢谢你们对我们那么好。” 选手们都笑了起来。 一扫方才的阴霾。 只是,韩毅的脸色愈加难看了。 他匆匆地说:“分完歌词了赶紧回教室吧。” — 整天的训练结束。 晚上,南子琦拉着徐慢慢过来,找到许缘凡悄悄地说:“你等会让找个机会,跟韩毅道个歉,就说是看见队友受伤了脑袋发热乱说话了,让他不要介意。” “为什么?”许缘凡满脸无辜,“可是我没有乱说话,是他莫名其妙乱骂人。” “他不是乱骂人,他是被节目组交代了要找话题点要素材,以为自己终于找到了个点,借题发挥一下,表演一下发火。你当众那么说他,他真的会生气。” “他跟我们俩是一个公司的,”徐慢慢在旁使劲点头,“这男人当时就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回国之后突然爆红,肯定更加飘了。” “……” 许缘凡鼓了下脸,垂眸思索几秒,轻声说:“以后都是按人气投票走了,他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也要想想以后,树敌一时,这根刺没准一世都在,”南子琦语气冷静地劝她,“大家都是圈子里的人。你去道个歉,给他个面子就过去了。” 徐慢慢补充道:“我们陪你一起,在门口等你,很快就好了。” 许缘凡脑海里浮现出韩毅那张浮粉的脸庞,想到他平常各种自以为是的话语:“我才不去。” “好吧,”南子琦轻叹气,“那你要记得,这人小心眼是出了名的。别被他找到机会。” “嗯,谢谢你们。” “谢什么,”徐慢慢天真烂漫地说,“我们以后可是一个团的成员,是自己人。” 这话,在许缘凡心里轻轻地撞了一下。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在思考,该不该去道个歉。 毕竟以后的道路不是一个人走。 她会有一个队伍。 许缘凡洗完澡出来,还是没有能拿定主意。她越想越乱,不由摸出手机偷偷地给裴昭华发消息。 隐去了这件事的细节和人物,只是问: [如果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事,该不该为了利益去和讨厌的人道歉呢?] 客厅里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暗。 裴昭华坐在小吧台前,刚给自己倒好酒,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难得。 许缘凡并不是一个容易困惑的孩子。 反复看了几遍消息,裴昭华轻微地扬唇,不知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她的小朋友已经长大了,那么,也该自己去面对真实的世界了。 这个光鲜而短暂的舞台背后,是整个圈子的缩影。 青春漂亮的面孔,挥洒汗水的追梦,每个人都在用微笑面对镜头和地位高的人,可光鲜背后当然隐着无数不可言说的东西。 散发着明亮气息的自然森林,背光处当然有毒虫蛇蝎。 长大后,不可避免会和讨厌的人共事,到底是守护自己的观点不做退让,还是审时度势圆滑容忍? 要抗争到哪步,要妥协到几分……这种事情哪里有完全正确的答案。 只是进行选择和承担罢了。 蛮蛮,十八岁了,该对自己负责了。 裴昭华心中那么想着,手上飞快地打出几行字。 并一气呵成地发了出去: [害怕什么?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算惹到了天大的麻烦,姐姐给你兜着。] 发出去后,裴昭华突然愣住了,轻微地咬了下唇。 不对啊…… “……” 为什么,发出去的内容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第16章 看见这条回复,许缘凡开心地把脸埋进枕头里。那么多年,裴昭华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无忧无虑、受尽宠爱的小女孩。 许缘凡笑了半天,抬手揉了揉脸才回复:[真的吗?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吗。] 裴昭华秒回:[也不是,比如不读书就不可以。] 许缘凡:“……” 一下子回到现实了。 许缘凡思考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问: [你希望我可以有一个很好很高的学历吗?] 对面回复了一个很简单的字。 [嗯。] 许缘凡摩挲了下手机上的这个“嗯”字,回想起曾经,自己在单人宿舍里度过的无数个安安静静的日夜。同学在约逛街喝下午茶的周末,她也把自己钉在书桌前,孜孜不倦地写题目。 窗外的光线清明透亮,再一抬头已然变为绚丽晚霞。 这样的日子,她从来不觉得辛苦。 因为姐姐喜欢看见她拿到很好的名次。 而她,最喜欢姐姐的笑容。 许缘凡总是比谁都充满动力,比谁都热爱考试或者比赛。因为大大小小的比赛,裴昭华几乎都会抽空来到她的身边。 从来都是这样,为了讨到她唇角的那一点笑容而努力。 许缘凡乖乖地打字,道: [好,我一定会拿到漂亮的学历,只要你喜欢,我会一直读到博士。昭昭,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失望的。] 看着这条消息,裴昭华微蹙了下眉。 她想让许缘凡继续学习,不是需要她拿到什么名校文凭给自己挣面子,只是觉得这个小女孩非常适合读书。 在同龄人连坐都坐不太定的时候,她可以一口气做掉半本小册子也不喊累。 她脑袋聪明,性格沉稳扎实,性子又干净单纯。 这样的小姑娘,天生就该一辈子待在象牙塔里做学问的。 既然舞蹈是她爸妈给予的天赋,还付出了那么多年的辛苦练习。裴昭华理解她会想要一个很大的舞台展现自己。 可这个舞台不应该是娱乐圈。 让她去读大学,是要她在这段温和的成长环境里好好想明白,真正喜欢的事情,到底是学术还是舞蹈。 裴昭华认为这两条路,走哪一条都对,都好。 至于娱乐圈么……这块看起来光鲜的地方没什么好的,不适合她的蛮蛮。短暂玩一玩,当个夏令营足够了。 裴昭华刚要清晰告诉她这些话,打了几行字,却又全部删掉了。 重新打了一个字:[好。] 反正只要这样,就可以简单地让小姑娘听话了。 裴昭华拿起杯子抿了口酒,辛辣里混合着薄荷味的凉意,又晃了晃冰块。 她知道蛮蛮喜欢自己。 每次,都会乖乖地听自己的话。 记得她刚念寄宿学校的那年,裴昭华事业繁忙,实在没有什么空陪她,只能每周给她打个电话聊半个小时。 都是听她讲学校的事情。 小姑娘期期艾艾地说:成绩单发下来了,她拿了全A。 裴昭华故意逗她,说下次试试拿个全部A+看看,电话那头,小女孩停顿几秒后,只轻轻说了一个“好”字。在裴昭华已经忘掉这句玩笑话的下一个期末,许缘凡真的捧来了全部A+的成绩单。 这个白皙文弱的小女孩站在那儿,对裴昭华的每句话都是一个“好”字,然后把最好的结果捧过来。 害羞腼腆地望着她,等她的表扬。 盯着她的目光,总像布满星光的夏夜。 至于这份感情是否超出寻常,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没觉得妹妹喜欢姐姐有什么错。 第17章 裴昭华的工作行程安排得很紧。在许缘凡生日那天匆匆见了个面后,没能在家闲几天,又要赶去国外拍摄时尚杂志的封面。 “裴姐,”纪沁紧紧地跟在她后面,小声嘀咕说,“知道你不喜欢引人注目,可这国际机场眼尖的人忒多,你的机场照就穿着居家服……不怕粉丝看多了失望吗。” “我哪里来的粉丝,”看见旁边的素人举着镜头,裴昭华抬手压了一下鸭舌帽,视线没多停留,“赶紧走吧。” “好,你的影迷,你的观众……现在有不少年轻女孩子都很喜欢你呢。” 纪沁本来是想教育她,让她穿些漂亮衣服出点惊艳的图。 说到这里,又突然想起来什么,话题陡然一转道:“知不知道,你在网上还是姬圈天菜的榜首。” “……什么?” 裴昭华眉毛蹙着,弯腰从安检口拎起自己的行李箱,转过身问,“什么菜榜?” 纪沁被她的问法一噎,想了半天,才找到简单容易懂的词给她解释说:“就是喜欢女孩子的女孩子们投票,投出来的,她们最喜欢的女明星。” 裴昭华歪了下脸,语气平淡:“可我不是女明星。” “你的这张脸,再怎样低调走演技派路线,也不可能躲过流量的注视。有点自觉吧裴老师。” 纪沁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下,她赶紧摸出来,边走着路边打字回复工作消息。 刚上飞机,裴昭华立刻放平座位,戴上降噪耳机和眼罩睡觉调作息。她闭起眼,又忽然把眼罩摘下。 趁着还有网络,给许缘凡发了条消息:[姐姐去拍杂志了,月末才能回来。如果有什么事没联系到我,给朱洁打电话,她会帮你处理的。]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长,中途裴昭华醒来一次,吃了点东西。她转头,看向舷窗外橘红夹杂流火似的彩云。 总有种莫名的预感。 蛮蛮好像变得跟以前不太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同了,她说不清楚。 或许以前这孩子太听话,这次却默不作声地瞒着她做了个大动作,一时反差太大,才会让她隐约有点不安。 没关系,肯定是孩子气的行为。怎么可能真的不去读书了。 一时图个新鲜而已。 裴昭华那么安慰着自己。 她抿着唇,面色深沉地望着流荡过去的云霞,长发有点散乱地贴在脸上。眼神迷离,心不在焉的。 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半遮着漆黑眼眸,鼻梁纤细直挺,再往下是润泽的唇瓣。 光影流荡过她近在窗前的容颜,和窗外镶着金边的云朵难较高低的绝色。 忽然,轻微“喀嚓”的快门声响起。 “抱歉抱歉,”纪沁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说,“这个手机忘记调静音了,你继续思考,我拍稍微几张拿去营业一下。刚才的姿势……不对,是你的脸真是太上镜,等下发出去,我们工作室又能蹭蹭涨不少粉。” 裴昭华回过头,有点不爽地盯着她:“工作室平常发发宣传还不够吗?怎么还需要发私照。” “……” 纪沁有时候真的很服气这个女人。明明长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却活得跟老太太似的……潮流东西不知道,时尚名牌不关心……甚至口袋里还有凉糖。 入行那么多年,依旧对圈子里人人都在争取的事情不注意不在乎不了解。 她说:“当然有需要了,大家看见工作室只更新通告安排会失望的,失望久了会取关。这些都关乎着裴老师你的商业价值,简而言之——是钱。” 裴昭华轻轻叹了口气,背往后靠,抬手揉了下眉心道:“好,你发吧。” “当然了,”纪沁语气欣然地说,“只要你肯开个个人微博……” 裴昭华冷酷道:“打住。” 直到下飞机。 裴昭华打开手机,还是没有收到许缘凡的消息。她上了车,忍不住问纪沁: “蛮蛮的那个夏令营什么时候结束?” “什么夏令营,”纪沁反应了下,忍不住嘀咕她的说法,“你这个姐姐,一点都不尊重妹妹的重要比赛。” 裴昭华没说话,只是轻轻抬起眼,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 纪沁:“……” 纪沁咳嗽了下,赶紧老老实实地道:“快结束了。今天是最后一次线上投票了,还有三四个小时,最后的投票就截止了。” “三四个小时,”裴昭华抬手看了眼表,大概换算成国内的时间,“你怎么了解得那么清楚?” 纪沁闻言捧起平板,上面正在播放最新的一期《启明星计划》,她戴着耳机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因为我在追这个节目啊。” 裴昭华闻言笑了下,抬手侧了下手腕上的表盘,皮笑肉不笑地道:“纪小姐,现在应该是你的上班时间吧。” 纪沁自动跳过这个话题问:“你不是也在看?看完有记得给你妹妹投票吗,这个很重要的。” “给她投票?” 裴昭华唇角扬了一下,沉默几秒,又冷哼了声才道,“她之前拽着我衣角让我答应,绝对不许插手她的比赛。” “……” 纪沁想笑又不敢笑。 “而且我没看节目,”裴昭华语气不爽地解释了句,“只看了别人剪辑的她的那部分镜头。” 纪沁侧脸看了眼车窗外的路,距离酒店还要开一阵子,于是把耳机取下塞进盒子里说:“那我们一起看吧。” 裴昭华不无不可,只是说:“这是最后一期吗?那她现在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不,这是正式成团的公演前的最后一期。” “……” 裴昭华蹙眉,又揉了揉眉心:“那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也可能她现在已经在收拾行李了,”纪沁忽然说,“这一期更新了我还没看,但隐约记得微博上的讨论,说你妹妹的排名很不好。她不是还没有回你的消息吗?可能在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在哭。” “这样也好,早点回家收收心,”裴昭华沉默了会儿,忽然把她的平板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很不满地问,“什么人能比我家蛮蛮排名高。” “不知道,一起看吧。” 裴昭华抱着手臂,跟她一起补看这期节目。有那么多的女孩子,许缘凡的镜头不算少,全部加起来也就十几分钟。 整一期的节目还特别长。 就是因为这样,裴昭华自己看的时候不是一直跳过,就是直接看单人剪辑。 看见几个眼熟的人一本正经演台本的样子太出戏。 她有些不耐烦了。 终于轮到许缘凡的个人表演。 她这次选择跳的是古典舞。 裴昭华唇角一勾,眼神里露出些兴致。 许缘凡的父母是芭蕾舞演员,特别是母亲的事业极其优秀,她是外国某个著名舞团的首位亚裔首席。 许缘凡三岁大,就被妈妈带去芭蕾舞室蹦蹦跳跳地玩。 所以,裴昭华把她接到身边后,理所应当地给她请了最好的芭蕾舞的老师。谁知道她不怎么喜欢芭蕾。 后来改学了古典舞。 节目里,许缘凡一直都在跳女团的舞蹈。 只有屏幕外的裴昭华清楚,她家蛮蛮的专业不是现代舞也不是爵士,而是古典舞。 屏幕里,几个摄像机位来回切换镜头制造氛围,让人的视线根本分不开。 舞台上的少女穿着古装。 在灯光流动忽闪的照耀下,水袖似有灵魂,飘飘然挥舞,仿佛浩浩荡荡历史故事里的神女下凡。少女顿身回眸时,一束灯光浅浅掠过她的面容,清纯又妖冶,美得无法形容。 半晌,裴昭华轻声嘀咕:“跳得那么好,为什么会排名低,是哪个导师给她打低分了?” 她瞥眼纪沁道:“你知道那个韩毅吗?” “继续看啊,”纪沁脸上挂着看热闹的笑意,“这也不需要去打听,整个过程不都放出来了。” 裴昭华视线回到屏幕上,许缘凡的表演已经结束了。 她对着镜头,歪脸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 很多不成熟的偶像在表演结束后,容易控制不住地露出放松的表情,甚至在镜头前急促喘息到身体晃动。 她却依旧站姿笔挺,十分优雅。这是刻意练习过的。如果不是高清镜头的特写,根本察觉不到她有剧烈运动后的呼吸加快。 一袭月牙白交襟汉服的腰际柔柔地垂荡着流苏,晃动几下,也很快平静住。 沉默几秒后,台下所有参赛选手都起身给她鼓掌。 连带着导师也站起来欢呼。 只有林子佩鼓掌的幅度比较敷衍。看起来比较像对许缘凡有意见。 “既然表演得那么好,为什么投票会低?”裴昭华完全不理解,盯着纪沁说,“里面什么门道。” 纪沁:“这不是还没有看完呢。” “……” 裴昭华耐着性子,跟她一起看到了节目的最后。结尾曲播放时,滚动最新的排名。 许缘凡的排名,不但追回了第一的位置,还遥遥领先了南子琦一大截。 裴昭华:“……” “别那么看着我,”纪沁很无辜地道,“我只说我隐约记得,也没说我记得的肯定是对的,是吧?” 第18章 后天就是成团之夜。无论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大家都花了一些时间,提前把宿舍里的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 吃过饭,徐慢慢没兴趣练舞,拉着南子琦来找许缘凡玩。 她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 凑近能听见花洒的水声。 “等一会儿再来吧,她在洗澡。”南子琦拉着她要走,徐慢慢的手已经放在了门把上。 门没有锁,直接推开了。 南子琦:“……你有没有礼貌?” 徐慢慢瞪她,“你不是敲过门了吗,敲了门再进去,哪里算不礼貌了。” “她在洗澡,”南子琦懒得搭理她的歪理,“你进去了要干吗?” 徐慢慢认真地道:“当然是躲在门背后吓她啊。” 她们两个人杵在门口互相瞪看时。许缘凡悄无声息地走过来,一下子把门完全拉开,并说了声:“砰!” 徐慢慢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呜啊!妈呀吓死我啊!” “……” 许缘凡擦着头发上的水珠,好笑地道:“慢慢,你说话声音也太大了。我在里面都听到了。” “然后你就出来吓我们?”徐慢慢抬手锤了下快蹦出来心脏,作势想去挠她,“太坏了吧。” 许缘凡退后半步闪开,道:“以其人之道。” “欸,俺没文化文言文俺听不懂的,”徐慢慢转身抱住南子琦,笑着说,“求翻译求解释。” 南子琦没搭理她。 两个人笑笑闹闹地走进去。许缘凡问:“你们晚上都不去练舞啦?” “不去了,没什么好练了,”徐慢慢伸了个懒腰,“天天不是去教室就是去舞蹈室,辛苦一天然后回宿舍睡觉。这种日子终于快要结束了。” 南子琦问:“你已经洗过澡了,看样子也不准备去练舞了?”她有点感叹地说,“难得看见你那么早休息。” “咦,你桌上的是什么拍摄道具吗?”徐慢慢走过去,看见她的化妆桌上摆着几本翻开的书。 她随手拿起来看了眼封面,整个人顿时僵住,“数、数学??” “嗯,”许缘凡淡定地说,“我在学习。” “你……”南子琦竟然也有磕磕绊绊,“出道名额肯定有你,你不必那么悲观吧!” 她们的人气第一名都绝望到开始学数学了?? “想准备一下明年的高考,”许缘凡笑了声,眉眼低垂,轻叹地说了句,“国内的高考果然好难,要补习的东西比预计的多太多了。” “国内的高考?”徐慢慢满脸疑惑,“所以你之前是在国外读的高中吗?” “不,我在国内念的,普通高中的国际部。”许缘凡把桌上的书收拾了下,塞进抽屉里,“所以我是有学籍的,可以正常报名高考。” 幸好是这样的,如果是纯粹的私立学校的国际生,就没办法报考国内的任何公立大学了。 “国内高考当然比国外的申请大学难多了,你怎么打算的?”南子琦话刚问出来,就有了答案,眼神一亮,“你是为了方便待在国内活动吗。” 这样确实是最优选了,既不耽误商演又能继续学业。 考个本土的电影学院还能为将来的发展打基础。 徐慢慢仍然一头雾水,她找了个椅子坐下,望向许缘凡问:“你不是学习不好没书读吗?” 许缘凡忍不住轻笑了声:“这是你自己乱猜的。抱歉,当时没反驳。其实已经收到国外学校的录取通知了。” “你看她头脑那么聪明的样子,像是没书读的人吗?”南子琦忍不住吐槽她,“你也太没眼力见了。” 徐慢慢很委屈:“我也这么想过啊!可是看她跳舞那么好,我以为她所有时间都用来练习跳舞了。” 徐慢慢转过脑袋,盯着许缘凡问:“你怎么那么天才?又能读书又会跳舞,吃什么长大的?” “没有,”许缘凡认真解释说,“我们的课表比别的班级轻松很多,课业也简单,英语正好是我的强项。所以兼顾跳舞和学习不是什么难事。” “哦哦。”徐慢慢听着点点头。 南子琦看她尽信的傻样子,没吭声。 心里却对许缘凡更添了一层佩服。满身耀眼的光还只让人觉得温暖的年轻女孩,真是相当少见。 “唉,今晚真好啊,什么也不用做,还有两个优等生一起陪我偷懒,”徐慢慢拉着她们两个人的手臂,忽然说,“如果能去吹吹夜风就好了。” 南子琦想了想说:“操场上有一股味道,还是算了吧。” 徐慢慢眼神亮晶晶地幻想:“如果能去天台就好了,我们站在那里,随便讲讲话,也没有摄像头。” 话落,语气黯淡下来,“可惜天台锁住了。” “很想去吗?”许缘凡忽然说,“那个锁我能撬开,也不会弄坏锁。” 南子琦:“……” 徐慢慢:“……” 两个人震惊地看着许缘凡用一脸正气的表情说出这样的话。 “凡凡!你还有什么事情是不会的吗,竟然连撬锁都会,”徐慢慢一把抱住她,激动得蹦起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仙女,以后就叫你许愿池仙女了!” 许缘凡面无表情:“……别。” 她们三个人穿了件薄薄的外套,趁着夜黑风高,爬到楼上。站在锁住了天台门前。 许缘凡拿起锁,用别歪的发卡插锁眼里捅了几下,啪一下开了。 徐慢慢瞪大眼睛:“就那么简单??” 许缘凡淡定地把发卡塞回口袋里:“你以为有多麻烦,跟电影里似的,还得趴在门口听一会儿锁芯的声音,然后紧张得直冒汗?” 徐慢慢沉默几秒,不甘心地道:“……嗯。” 推门进去,一阵风立刻迎面刮过来。夏日的夜风带着只属于这个季节的气息,惬意而温柔。 站在最高处,附近的清秀山水一览无余,还能遥遥地看见城市里的灯火辉煌。夜幕低垂,星光点点。 安静半晌。 徐慢慢开口说:“这里真漂亮。早知道,我们之前就该上来看看的。” “谁能想到,我们之间竟然还有人会撬锁。” 许缘凡轻笑了声:“其实很简单的,下次有机会教你们。” 南子琦好奇:“你是怎么会的?” “跟一个朋友认识的开锁师傅讨教的,”许缘凡说,“同学弄丢了自行车锁的钥匙,为了帮她忙。” 其实不是朋友,是裴昭华的助理朱洁介绍的人。 许缘凡一直觉得朱洁是个相当传奇的人物。她的朋友圈广泛到不可思议,从科学家到小偷应有尽有,并且每个人都很愿意帮她的忙,似乎没有拜托她却不能被解决的事情。 手边的这些教科书,也是朱洁给她邮寄过来的。 从许缘凡提出要求到收到书,只花了三天。并且书里面还有密密麻麻的笔记重点。 据说这些书的原主人是个高考状元。 “你对你的同学好好,”徐慢慢问,“你在学校里是不是人气王,周围一大堆男生女生围着你的那种?” “不算,我不是上课就是去社团……我是舞蹈社的。平常不太有时间和大家一起玩。” 她们三个人在静默的夜色里,聊着些有的没的。 忽然听见门口有人路过: “这锁是不是开了?” 三个人都很有默契地噤住声。许缘凡心想,如果外面的人随手把锁给扣上,今天晚上就会变得很好笑了。 第19章 “那我们能进去吗?” “进去看看。” 外面的女孩子也对这个天台很好奇。 推门进去,看见她们三个人。李逸云吓了一跳道:“哇,你们也是发现锁开了,在这儿玩的吗?” 三个人都乖巧地点了点头。 “……” 许缘凡看见是李逸云和徐宁,下意识地往她们的身后看了眼。 果然,叶寄云也在。 叶寄云抱起手臂,跟着她们两个人进来:“这个铁网也不知道牢不牢固,很危险吧。” “别靠近不就可以了,”李逸云无畏地道,“咱们又不会靠在铁网上。就在这里吹吹风吧。这里的风景好好。” 李逸云跟徐慢慢比较熟,说着话,就往她身边走过来。 徐宁一直很想认识一下南子琦。见此机会,也缓缓凑过来想要加入聊天。 叶寄云的不耐烦流露在眉间,却没好意思发作出来。 只是抱着手臂看着她们。 夜风依旧静谧地吹着,空气却似乎变得有些厚度。 许缘凡悄悄打量她几眼,心里也有点惊异。 她实在没想到,叶寄云大前辈到现在都不打算跟自己说话……她甚至连装都不想装一下和善。 坦荡到这种程度,许缘凡反而打心底开始佩服她了。 至少是个真性情的人。 许缘凡瞅着叶寄云,隐约记得,她以前好像是走活泼开朗风格的甜美代言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沉默寡言了? 她思忖了会儿,没有答案。 转念又想,林子佩还是粉丝嘴里的温柔软萌代名词呢。 可见,只要控制住少在镜头前说话,其他事情交给经纪公司,想要什么样的人设就能有什么样的人设。 徐宁察觉到叶寄云跟许缘凡之间的微妙,尝试把气氛弄融洽,故意说:“小叶子跟许缘凡都是从小学跳舞的,你们好厉害啊。” 叶寄云:“……” 许缘凡笑了一下,接话说:“大家都很厉害,我就特别羡慕南子琦的好嗓子。” “我也很羡慕,”徐慢慢天真地插话说,“而且她唱歌都不用练习的,一张口就是好听,简直躺赢!跳舞还得辛辛苦苦地练呢。” 叶寄云随口说了句:“所以跳舞比唱歌重要。” 所有人:“……” 徐宁和南子琦两个唱担互相看了看,剩下几个舞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安静三秒后,还是南子琦打圆场转移话题道:“现在海外大红的团,都是五个舞担两三个唱担这样的搭配。” 徐慢慢看眼周围,眼神一亮:“那我们不就正好合适。” 她握拳鼓气道:“加油冲啊我们!” “我大概不行,”徐宁有点遗憾地笑了笑,“能留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你们……应该还有顾紫宜和邱晓蕾吧,才能正式出道。” 确实,按照前几轮的人气投票的结果看,总是勉强被留下的徐宁几乎没可能获得最后的成团机会。 “没关系,”叶寄云立刻安慰她道:“成团又怎么样,签个临时约可不会有什么好资源,等着两年后解散而已。” 所有人:“……” 再一次被叶寄云的话语弄得沉默。 徐宁讪讪地笑说:“别这样说,成团之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你们可是那么多的粉丝投票投出来的。” 叶寄云满脸认真:“那你太天真了,他们只是追个乐子,投完票就忘了。我们也是借这波热度提升商业价值而已,这可是陈姐说的。” 徐慢慢弱弱地问了句:“陈姐是谁?” 叶寄云看向她:“我的经纪人。” 许缘凡沉默地听了一整子,心想,既然以后大家都是队友,就不能什么话都不交流。 于是出声问:“那你呢,你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吗?你应该是国内第一批做女团的偶像吧。我们的大前辈。” 叶寄云闻言笑了声,是鼻孔出气的那种笑:“我当然听我经纪人的咯。” 许缘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换了个话问: “那你为什么讨厌我?” 沉默几秒,旁观的人都尽量装作自己并不存在。 “……” 叶寄云想了会儿,实在不知道怎么兜圈子讲话,于是直白地道:“邱晓蕾跟我说,你是节目组要捧的人,计划是让你先跟我绑在一起炒热度。我讨厌你有错吗?” 完全没想到是这种原因。 听完,许缘凡心里莫名蹿气火气,压抑着抿唇露出一个笑容:“你为什么那么相信邱晓蕾?” “因为她跟我是一组的啊,而且我们都是从小学跳舞的人。”叶寄云这有问必答的模样,竟然显得有些乖。 许缘凡被她气笑了:“我也是从小学跳舞的。没出过道,就是坏人吗?” 叶寄云瞥她一眼,淡定道:“她在跟节目组的制片在交往,说的话当然是真的。” “那个总制片?”徐慢慢惊到眉毛竖起来,“那、那个不是……他不是都四十几岁了吗??” 旁边的南子琦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并代为道歉:“打扰了,你们继续聊。” “……” 叶寄云不以为然地道:“年纪差得大怎么了,四十几有四十几的魅力。我五岁学跳舞,邱晓蕾六岁学跳舞,我们比你们更加渴望舞台,所以更讨厌这种不公平的行为。” “我跟你道个歉,”许缘凡暗暗深呼吸了下,心平气和地说,“之前觉得虽然歌曲的原唱是你,但创作和版权并不在你,所以我使用这首歌并不需要特意跟你打招呼。” 还有一层没说的理由,是许缘凡之前很喜欢她。这导致了她不敢轻易去搭话。 “至于从小学舞……”许缘凡望着她,轻笑了声说,“你觉得你五岁学跳舞,有这个机会是你很厉害吗?” “……” 许缘凡眉眼平静道:“应该不是吧。” 许缘凡见她一时愣怔说不出话的样子,又不甚在意地补了句:“你和邱晓蕾,你们两个,在那么多从小学跳舞的人里,也不算优秀的。” 话落,四周无比安静。 — 刚下飞机,裴昭华侧脸望向车外漆黑的天空,思考今天晚上要不要刻意早睡觉倒时差。过几天又要飞国外,调不调整好像没什么差。 她拿起手机又皱眉:“这个点了,蛮蛮怎么还没有回消息,最近回消息越来越慢了。她以前可不会这样。” “快了快了,”纪沁在旁边煽风点火,“就快成团了,到时候你妹妹会更加忙更加没空回消息的。到时候你可别像个空巢老人一样。” 裴昭华凉凉地望着她:“虽然你这个经纪人手上资源很多,业务能力也不错,但我仔细想想,现在好像不需要靠你了。” 纪沁赶紧认怂:“我错了,姑奶奶,我错了。现在就去给你打听一下蛮蛮在干什么。” “不用,”裴昭华正打字给朱洁发消息,随口道,“你别叫蛮蛮。” 纪沁:“……” 行,真是宝贝得不行。连小名都不肯让其他人叫。 朱洁总是秒回:[可能在学习,她前几天问我要了高中教材。] 裴昭华:[什么高中教材?] 朱洁:[她要全套,有笔记参考的完整的高中教材。] 裴昭华怔了几秒,又问:[她还有没有别的事情找过你?] 朱洁:[也是前几天,她问我要了风月文化的舒坤贤的联系方式。] 裴昭华蹙眉。 她跟舒坤贤从前有过交集,关系不好也不坏。这个女人极其精明,行事利落,个人能力和手里的资源都很优秀。 算是业内当之无愧的金牌经纪人。 也是出了名的挑剔。签人的眼光极高,宁缺毋滥,但是签了就会好好培养绝不轻易放手。 关键……无论是私人交情还是各种利益往来,裴昭华相信她不会买自己的账。 裴昭华心下一凉,转瞬已然明白了许缘凡在想什么。 还要来了高中的教材书。 此时车子转过弯,正行驶开到一条旧路上,狭窄的石砖道有些颠簸。路边的灯光或明或暗。 车内光线昏暗。 裴昭华脸上青白之色交加,沉默半晌,咬牙对纪沁说了句:“你帮我给程梅打个电话。” 她越想越气,忍不住挑起唇角冷笑了声道:“很好……有勇有谋啊,许缘凡。我的小姑娘真是长本事了。” 第20章 “阿嚏,”无缘无故的,许缘凡突然打了个喷嚏。她抽了下鼻子,转过身看着平台外一望无际的夜幕远山和星星点点的灯光。 心里很想很想裴昭华。 想跟她肩并肩站着吹夜风。 身后突然传来一句不情不愿的话: “你跳舞还不错。” 许缘凡:“……” 她转过脸,有点无语,也有些调皮地勾唇笑了下道:“谢谢,所有教过我跳舞的老师都说,许缘凡是带着天赋出生的。” 这其实是大家夸她父母的话。 此时讲出来,却像带着一种年少轻狂得意气。 很拽,也很帅,徐慢慢下意识想给她鼓掌。 又被旁边的南子琦一把按住动作。 她们继续装空气。 “那你现在还是那么讨厌我吗,”许缘凡望着叶寄云,认真地说,“我们很可能会组成一个团队,你如果讨厌我,我们两个都会有麻烦。因为你连面子上的和睦融洽都装不出来。” 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叶寄云的脸色像挂了彩灯,转了又转。静半晌,她冷着脸,很不甘心地说了句:“确实。” 徐慢慢在旁暗暗咂舌。 心里嘀咕,叶寄云这种为人处世是怎么在海外生存的?难道是语言没学好,所以说不出什么台本以外的话? 而且她一开始就是前辈了,海外格外在乎前后辈的关系、 前辈只需要端着架子微微笑就好。 “你这样把心情写在脸上的性格,出道的那几年竟然一直是朝气开朗的……看来,你和以前的队员们真的关系很好,你们曾是个很开心的团。”许缘凡缓缓地感叹了句。 夜风吹过,卷起平台上几片断枝枯叶,拂落在地上有细微清脆的沙沙声。 薄薄的云翳飘到旁边,从里隐约能看见一个月亮的光影。 叶寄云没有说话,半晌才微微偏过脸去,竟为她这句话勾得有些泪意。 “未来的两年,多多指教。”许缘凡说,“你以前的队员肯定都在偷偷给你投票,希望你一直走花路。” 叶寄云突然扑哧一笑:“怎么可能呢,她们笨得要命又不太懂中文。能找到对的播放平台就谢天谢地了。” “……” 多么好的煽情气氛,就这样消失了。 许缘凡沉默三秒,真情实感地问了句:“你以前接受过那么多采访,都是在背稿子吗?” “当然,”叶寄云用理所应当的语气说,“谁接受采访不背稿子?” 许缘凡又问:“那遇到现场提问怎么办。” 叶寄云闻言微扬下颌,面上流露出几分傲然神情:“当然是我的经纪人替我回答啊。” 许缘凡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好点点头:“……很对,以后一定也要这样。” — 许缘凡回到宿舍,换了身睡衣后摸出手机。 惊喜地看见收到了很多条未读消息。 前面只是裴昭华在询问她的一些日常,隔了一段时间后,结尾那句话在问她: [你要舒坤贤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许缘凡浑身一顿,脸上放松的笑意也僵住。 完全没想到,那么快就会被发现。 她赶紧去问朱洁:[姐,昭昭是跟你问过我最近在干什么吗?] 等了几秒。 朱洁基本上都是秒回:[问过。] 言简意赅的词句。 许缘凡拧着眉,嘴巴里忍不住碎碎念叨:要死了要死了…… 真没想到会暴露得那么早。 以前,裴昭华根本不会管她跟朱洁提了什么要求。只有发生了什么非常大的事情,朱洁处理不了才会转达给裴昭华。 当然,至今为止还没有发生过朱洁处理不了的事情。 许缘凡硬着头皮给裴昭华发消息: [是这样的,我在节目组里交到了一个朋友,她很想换个靠谱的经纪人。我正好想起来姐姐以前说过的舒坤贤,所以帮她一个忙啦。] 现在合同还没有签上,明天就能签上了。 在此之前,还得尽量藏一藏。至于这个炸弹爆炸后的威力,她完全不敢去想象。 总之,先活到那一天再说。 朱洁又来了消息:[对了,你姐姐知道你要了全套高中教材,她很好奇你想干什么。] 许缘凡:“……” 她把手机往枕头底下一塞,整个人呈“大”字状态平躺在床上,假装自己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裴昭华那么聪明,把这两条线索放在一起,完全可以在一瞬间推导出她的目的。许缘凡从来不记得有哪件事情,自己是可以从头到尾真正瞒住她的。 根本不敢面对明天。 — 隔天,许缘凡顺利在经济合同上签了字,并跟舒坤贤有了初步的交流和了解。她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却像家有悍妻却在出轨似的忐忑害怕。 越往后的公演舞台越热闹。这次收尾,节目组大手笔空运了无数鲜花装饰玻璃道路,来了个真正的花路。 许缘凡穿上最后公演舞台的服装,站在镜子前整理裙摆,目光有些飘忽。她总有种预感,下了这个舞台,自己的生命即将危在旦夕…… “你是太紧张了,没休息好吗?”徐慢慢捏了把她的脸,“瞧你这小脸白的。” “没事,我只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了魔鬼的气息。”许缘凡有气无力道 徐慢慢满脸不解:“什么?” 许缘凡心想,今天姐姐多半会来抓她。 同时。 舞台的观众区空荡荡的,先进来的一批是坐在最前排的观众。 “程梅什么意思?”裴昭华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她不是说这个点录制结束吗?这不是刚刚开始。” “可能是我记错时间了,”纪沁对这种选秀综艺的录制很感兴趣,目光到处飘看,“不过既然你首秀都来了,结尾的这场当然也要看,才算有始有终。” 被带到靠近舞台最近的应援区坐下。 裴昭华瞥了眼擅作主张的纪沁,倒也没有拒绝。反正她今天戴着口罩且衣着打扮低调,光线又暗,不怕会被人认出来添麻烦。 只是,没想到纪沁还拿来了应援的牌子。她一手举灯牌一手挥舞荧光棒的样子,显得格外积极。 裴昭华盯着这个假公济私的经纪人:“你那么喜欢看这种表演?这样举着牌子有什么乐趣吗。” 纪沁随口解释道:“这叫应援,要有共同参与舞台的气氛。看着年轻妹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跳舞,不会很放松吗?至于乐趣……当然是看脸看胸看大腿。” 裴昭华:“……” 纪沁一边观察打光和舞台细节,一边认真说:“你总不能指望每个人的放松乐趣都是看高贵优雅的芭蕾舞吧。” 裴昭华叹了口气。 其他的观众也逐渐分批入场,一大群人,很快便热闹起来。许缘凡的粉丝有男有女,比例差得不大,基本都拿着跟纪沁一样的应援用品。 至少也会拿两根荧光棒。 只有裴昭华,双手抱臂坐着。硬生生在这满场的热闹兴奋中坐得像在肃静会议。 等了半个小时不到,终于正式开始。 开场是所有女孩子的集合走秀。舞台灯光流转,打在女孩子闪亮的裙摆上,身影不动也在摇曳。 每个女孩走近舞台,都会带起一片喊叫她们名字的应援声。声音或大或小,多少也代表着真实的人气。 裴昭华眼神不动,依旧坐姿笔挺地看着。 只是周围时不时的尖叫让她微微蹙眉,无法习惯这种文化。光映到她身上,投到座位下的影子是模糊晃动的。 身后有男生男生刚尖叫完,忽然道: “老哥,你怎么举着许缘凡的牌子,在这儿喊徐慢慢的名字?” “不好意思啊哥们,实在她今天穿得太带劲了我忍不住,你看这童颜□□啊我靠绝了。” “她脸像未成年,胸还那么大……确实极品……” 听着这些话。 裴昭华脸色又暗了一层。 第21章 许缘凡走到舞台的边缘,站定露出微笑。轮转的光线直直地投到她身上,将她蓬蓬的裙摆照得晶晶闪闪的。 她转身前,特意望向自己的应援灯牌区域,带着笑容挥挥手。 舞台上的灯光太耀眼,底下的观众席自然显得黯淡许多,看不清几个人的眉眼。 许缘凡微笑几秒,忽然顿住。 看见一个坐姿笔挺的女人。 视线对上的刹那,许缘凡像见鬼又触电般转过身,撑住脸上的笑容继续往回走。 心跳砰砰加快。 果然,还是来了…… 有生之年,竟然能看见裴昭华坐在自己的应援区域。她一时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了。 许缘凡回到幕后,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脸上彻底僵住的笑容。 她有气无力地问徐慢慢:“等会儿表演完,我们需要做什么来着?” “表演完之后,主持人会宣布最终的结果,然后成团的人和成团的人去吃饭,剩下的和剩下的人去吃饭,”徐慢慢回忆节目组交代过的流程,“最后提着行李,散伙了。” 南子琦补充道:“吃完饭之后,会有摄像大哥到宿舍里拍我们走前的画面,还要适当补几个采访镜头。” 许缘凡苦着脸问:“所以,我们吃饭的时候是不拍的?” 南子琦点头:“对,只是吃饭而已。几个导师应该也会来看看我们。” 这样的话……在这顿散场饭开始前,许缘凡预感到自己会被抓走。 幽幽闪烁的光中,她脸上的颜色一阵又一阵的。考虑到等会儿还要上台唱歌,先闭了闭眼,努力深呼吸放松。 身子紧紧地挨着徐慢慢,转移思绪地问:“你有没有那种,非常喜欢的同时,又非常恐惧着的人?” 徐慢慢下意识:“没有。” “有,”南子琦突然笑出声道,“你明明就有。” 徐慢慢被她一说,脸色顿时不好看了,去握住她的手指往反方向掰了掰道:“我说没有就没有。” “行行行,我错了!松手!” 南子琦抽开手后,赶紧退后半步远离她一些。 两个人之间忽然有一些微妙。 许缘凡歪了一下脸,默默观察着她们两人的表情。里面像有什么故事似的。 半晌,又该轮到她们上场了。 开场的走秀后,女孩子们需要组成几支队伍轮流上台表演。许缘凡顺了顺头发,从没因为表演而那么紧张,此刻却手脚发麻。 姐姐那么老派的人,肯定不愿意看见自己穿着清凉的裙子,研究怎样在舞台上把风情卖弄到极致。 更何况,当偶像还要在台下营业,尽量说一些能够讨好粉丝的话。 许缘凡对这些事情倒无所谓。 只要能达到目的,她愿意为之努力。付出所有能付出的一切,换到一个能将月亮私有的机会。 可是,裴昭华是一个很老派的人。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保守的人,好也好,坏也罢。“老干部”这词语在娱乐圈都快成为笑话了。 太多人从艺多年不温不火,年纪又渐渐往上涨了,便自诩清高艺术家。有的低调温和与世不争,私底下抽烟酗酒对妻子拳打脚踢;有的会用和煦平静的声音常常宣传公益,却被爆料出诈捐吞钱。 许缘凡跟在裴昭华身边那么多年,细碎的边角料都听说过太多。 只有裴昭华。 她用冰冷又清醒的性格,将所有虚浮与龌龊拒于千里之外。 永远清高淡泊,一身正气。 裴昭华,昭昭…… 许缘凡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从幕后走出,再次踏入彩光迷人眼的舞台。 几轮表演结束,终于到了宣布最终成团名额的时间。 两个主持人在台上对话着,一边插科打诨调轻松氛围,一边宣传各种赞助的东西。 等待上场的这段时间,徐慢慢发现今天的许缘凡有点不对劲。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兴奋,小脸红扑扑的,还很话痨。 许缘凡跟她聊了会儿学校里的朋友,又说起一个日常很照顾她的姐姐,名字叫朱洁。 她是一个很传奇的人物。 小时候在城乡结合部长大,外公是老中医,外婆是医院护士。三四岁就漫山遍野地乱跑,拿针筒当玩具,一边当村里的小霸王,一边又跟村里的傻子当朋友。 初中之后被接到爸爸妈妈身边。 她妈妈是监狱长,由于对犯人严格教育又多有帮助,所以很多三流九教的混混都对她很信服。朱洁就跟在妈妈屁股后面,偷偷地跟一帮劳改犯学了很多“本事”。 徐慢慢听得聚精会神,直到主持人废话完毕开始宣布名单。 她悄声说:“你弄得我都不紧张了……只想快点结束,继续听你讲那个朱洁姐姐。她就是你又害怕又喜欢的人吗?” 许缘凡猛地摇头。 “不过,你今天怎么了?”徐慢慢奇怪地看着她,“平常三五天的话量,这一会儿全给说完了。” 许缘凡沉默几秒,语焉不详蒙混过去道,“你嫌我话多吗?” “当然没有!我还想你继续讲!” 主持人终于报了第一个名字,被报到名字的顾紫宜捂着嘴开始呜咽。 镜头扫过来。 许缘凡和徐慢慢赶紧闭嘴,停止闲聊。 她们露出专业的感慨而激动的笑容,手上鼓着掌,目光送着顾紫宜走过鲜花铺成的道路。 最后,坐在了水晶之坐的第七名。 主持人停顿几秒,接着念台本上故作悬念的说辞。许缘凡神经放空,猜都能猜到第几名分别是谁。 在这个角度看不见裴昭华了。 随着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走掉。 许缘凡逐渐回神,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温柔矜持,那么优雅纯洁。 “最后的最后,恭喜,我们的C位出道——许缘凡!” 刹那间,鲜花铺成的玻璃道路底下开始闪光,粉色玫瑰花被金与红色交替的灯光映得火红烧天似凤凰花。 许缘凡身上穿着一袭绯色的露肩裙。 长而柔顺的黑发如瀑,简单却华丽地垂搭在胸前。 她就是穿着红裙出现在第一期的录制中。 今天也正好是红裙。 红衣少女身材高挑纤瘦,唇角含着浅笑,腰背直挺地踩过脚下一片斑斓的红花往前。 她从容利落地走上最高的台阶,然后目视前方,转身坐下。 ——一如节目的最开始。 下一秒,所有人都站起身欢呼应援,阵阵声浪皆欢呼着她的名字。 红衣少女在高处端坐着,唇角抿笑。形象姿态美好得宛如玻璃里仅供展示的那颗无价宝石,贩卖着一个万千少女的美梦。 许缘凡微微笑着,在几处机位对向自己时,自然顺畅地说出一些绝对不会出错的言辞。 她的感谢话语,她的眼眶微湿。 一切都是刚刚好的完美——偶像样板。 台底下。 裴昭华和周围人一样默默看着,该鼓掌时鼓掌,该安静时安静。只是有些走神,若有所思的模样。 身旁的纪沁见状暗暗好奇,却不敢开口多问。 正式录制结束。 许缘凡跟着大家一起往聚餐的食堂走,突然看见一个脸上有雀斑的女人正向她走来。这是林子佩的助理。 果然,来传话了。 姐姐是不可能自己出现在摄像头面前的。 许缘凡拉了下身旁的徐慢慢,低声说:“可能是刚才太紧张了,我胃有点不舒服,想回宿舍吃个药休息一会儿。” 徐慢慢:“什么?你不要紧吧。” “不要紧的,”许缘凡指了指那个快到跟前的工作人员,嘱咐她说,“你帮我拦住她,转告一下。我先回宿舍了。” 说完,她半秒都没停,转身就走了。 用余光瞥见,林子佩的助理正加快脚步想跟来,却被上前的徐慢慢拦住了。 许缘凡立刻快步溜走。 不去!不要被抓! 裴昭华接下来很快要进组了。只要想办法捱过这几天,就能把生米煮成熟饭。 许缘凡匆匆地赶回宿舍拿了个手机,立刻关门离开。 一边给姐姐发消息,一边往训练楼走。 [姐姐,你是不是在观众席?我上台的时候特别害怕,可是好像感觉到你的目光了,感觉到之后就不紧张了。想起以前的你总是在离得最近的地方守护着我,我最喜欢姐姐了。] 先装傻,二卖惨,三卖乖…… 要谈什么就在手机里谈! 她可不想直面裴昭华的那张恐怖的脸。 压迫感太强了。 许缘凡怕待在宿舍里会被她找过来,特意去了最远的训练楼,慢吞吞地爬到第五层。 一边走路,一边看手机。 怎么还没回复? 算了,无论如何,今天是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就算姐姐正在赶去宿舍,也只能扑个空。 许缘凡爬到第五楼,侧脸看了眼身后空荡荡的走廊,心里松口气。转头时忍不住唇角往上翘了下。 第一名出道,距离梦想更苡橋加一步了。 她随手打开休息室的门,脸上的那抹淡淡笑意还没有消失。 正对上一双冷幽幽的眼眸。 灿烂的阳光扑进来,照亮整间空荡干净的休息室。 裴昭华静静在站在那儿。穿着垂荡的黑色亚麻外套,里面是简简单单的白色体恤衫,一副轻松休闲的打扮。 表情却冷淡淡的。 她双手抱臂,目光笔直地望向许缘凡道:“蛮蛮,进来吧。” 许缘凡愣在原地,瞬间冷汗直流:“……” 第22章 “我走错地方了。对不起,姐姐,我要先去找我的队友聚餐了……”许缘凡在她的注视下双腿仿佛被灌水泥,进不能进,退不敢退。 裴昭华没有说话,目光盯住她。 手臂抱着,迈开长腿一步步地走过来。 “……” 许缘凡转过头去,望向空荡荡的走廊却不敢在她面前逃走,眼神绝望了下。 此时裴昭华伸手握住她的胳膊。 把她拉进来后,顺手将门关上反锁住,“去坐下,别让我说第二次了。” 许缘凡缩了缩肩膀,像被训斥的小学生般乖巧地坐了下来。手放腿上,腰背直挺,屁股只敢坐椅子的三分之一。 微抬脸,楚楚可怜地望着她。 裴昭华在她对面坐下,语气还算温和地说:“你不用去聚餐,她们也不会是你的队友。” 一句话,就将谈话的气氛冻结住了。 许缘凡在心里叹气。 她收敛住表情,轻而冷静地说:“昭昭,你刚才应该也看见了,结果已经宣布出来了。我和她们至少在两年内会是队友。” 裴昭华瞥她一眼,“因病退出就行。我跟程梅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拦着你。” 静了会儿,许缘凡喉咙滑动。她勉强笑了下说:“可是我不想退出,只想把握住眼下的这个机会。书可以在国内读,未来还可以再出国。” “……” “姐姐,只是废掉几个名校录取而已,”许缘凡乞求地说,“我还会再拿到的,无论多少次都可以重新申请上。” 此时,门被轻轻敲了声。 裴昭华站起身去开门。许缘凡侧脸望了眼,看到朱洁,她一下子高兴起来:“姐,你怎么来了?” 裴昭华眉尖微不可查地蹙了下。 朱洁:“……” 朱洁下意识看了眼裴昭华的表情。默默走进来,把手里提着的饭菜放到茶几上,然后低声说:“你叫朱洁就行。” “两份饭?”许缘凡关心地问,“你们不会还没有吃过中饭吧。” “你也还没吃吧,”朱洁说,“你们一边吃一边聊。我跟纪沁约好了,先走了。” 她放下饭,半句话都没有多说地离开了。 这个女人做事一向那么利落。 休息室再次恢复两个人的独处。 许缘凡想让朱洁留在这里当缓和剂的希望完全落空了。她继续像个小学生般坐好,眉眼低垂。 “不用那么失落吧,”裴昭华拆开袋子把饭菜拿出来,语气听不出情绪,“知道你有两三个月没见过朱洁了,等会儿出去,不就能见面了。” 许缘凡先疑惑地“嗄”了一声,很快又点点头:“噢。” “看来你心里比较拿她当姐。也是,我经常见不到你,朱洁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姐姐。” 许缘凡迟疑几秒,又“嗄”了声。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确实,她更愿意叫朱洁姐。 虽然原因不是这个。 “先吃饭吧。” 裴昭华语气冷下来。她很快打开每个盒子,拆开一次性筷子后递给许缘凡。 “噢,”许缘凡接过来,小心翼翼地看眼她的表情,补了句,“可是我最最最喜欢的人,永远都只有昭昭。” 裴昭华好像轻微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 “……” 许缘凡鼓了鼓脸,却有点想笑。觉得她刚才的那个小表情怎么看怎么可爱。 桌子上总共有四道家常菜,酸辣土豆丝、糖醋小排骨、番茄炒鸡蛋、加上一道肉沫茄子。每一道菜都是许缘凡喜欢吃的东西。 许缘凡心里感动,又趁机撒娇道:“看起来就很好吃,但还是想吃昭昭你亲手做的。” 裴昭华:“叫姐。” 许缘凡犹豫了下,这里姑且先做出一些让步。 她甜甜地改口:“想吃姐姐做的饭。” “好,”裴昭华说,“回家给你做。我正好还有几天的空闲。” 许缘凡探问道:“是下个礼拜进组吗?” “先吃饭,”裴昭华看她一眼,心里当然如冰雪般透彻,“你心里的小算盘收一收。别的事情吃过饭再说。” “……” 气氛又冷下来。 许缘凡懊恼地皱了下眉,低头认真吃饭。嘴里咀嚼着可口的饭菜,心里却百味陈杂,一时什么滋味都有。 裴昭华实在太强势了。 偏偏许缘凡在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事情之一就是让她失望。于是束手束脚,连句断然的话都不敢说。 吃过饭,裴昭华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她说:“回去约几个朋友在国内到处玩玩,出国之后专心学习,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考虑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出国?”许缘凡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我在国内可以考到最好的电影学院。我已经想清楚了,以后就打算入这一行。” “你打算签个女团的两年合约,又打算参加高考。你以前是国际生,文化课没有完全落下,就当你文化课过线没问题。” 裴昭华垂下眼帘,没看她: “蛮蛮,你是艺术生吗?你以为最好的电影学院是不需要什么专业东西,靠脸蛋和身材就够了吗?” “我去求老师,”许缘凡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了握拳,低声说,“封闭训练几个月,该学的东西都去学。我会凭借自己的实力,毫无争议地考上。” “封闭几个月?你哪里来这个时间。” 裴昭华轻笑出声,“不是想要签女团合约吗。到时候今天跑南边,明天飞东南亚,要接什么行程都是你的老板说了算的。” “……” “还是,你想我帮你求情?让你在忙得团团转的商演里还有安静学习的时间?” 许缘凡摇了摇头。 感觉到她话里有一部分是真的,也有吓她的成分。 她张了张嘴,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被裴昭华眼神里的凛然吓住。 “倒也可以,”裴昭华勾勾唇,实际上并没有笑意,“只是蛮蛮,你也不想因为你自己,让你的队友们损失掉很多机会吧?” 许缘凡沉默住了。 被她一手宠了那么多年,裴昭华对她总是要什么给什么,还会多给。 从没被她软硬兼施逼迫过。 “去读书吧,蛮蛮。” “四年后,如果你还想踏进这个圈子里,”裴昭华说,“可以。你今天因为读书损失掉的机会和资源,姐姐都会补给你。” “……” 裴昭华安静地注视着她,问:“蛮蛮,你到底在着急什么?” 第23章 在着急什么? 许缘凡长睫颤动,下意识地望进那双漆黑如深潭的眼眸里。 她很快偏过脸,抑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话。 不可以……还不可以说。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裴昭华抬手看了眼时间。 白皙纤细的手腕戴着一块深棕色的石英表,已经带了很多年了。 是许缘凡以前买给她的礼物。 这个细节,让许缘凡心底晃动了下。注意力在那块表上,没来得及对她的接下来的话做出适当的反应。 “去跟你这两个月认识的小伙伴好好道个别,结束了来五楼的露台餐厅找我。姐姐正好在那儿跟人谈点事情,”裴昭华接起电话前的最后一句,说,“然后一起回家。” “……” 裴昭华起身离开了,留许缘凡一个人在休息室里站了会儿。 半晌,她低头看向地砖,抿唇露出淡淡苦笑。 成团当天的聚餐比想象中更花时间。 几个女孩子在摄像头密集的地方拘束了太久,一旦拖着行李箱离开,便如同逃出囚笼的小鸟。邱晓蕾拿着手机发消息提议说:“你们急着走吗?最后要去食堂喝一次酒吗?” “去。”叶寄云第一个应声同意。她搂着邱晓蕾,望向徐慢慢她们,“你们一起吗?” 徐慢慢犹豫着没说话,看了眼许缘凡。 “好啊,”许缘凡知道她在担心自己随口乱编的胃病,赶紧笑了下说,“最后一次去那个食堂了。不过,哪里来的酒?” 邱晓蕾笑了下,没多说。几个人转而聊起别的。 一路说着些闲话。 许缘凡这个缺席了一会儿的队长,很快融入进新的小集体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神奇,原原本本的几个人,换成全新的环境后关系会自动扭转修正。 她们组成的幼小新团诞生的这刻,成员就从竞争关系,变成了暂时的利益共同体。 气氛友好又和善。 连邱晓蕾都笑得像个大直男似的。 原先热闹的食堂已经空了,安静的转弯处,有人给她们准备好了啤酒和小吃。邱晓蕾快步走过去,看见桌上并没有另外的东西,表情略有失望。 她坐下来,玩着手机问:“你们的爸爸妈妈几点来接,会接你们出去玩吗?” 南子琦:“我跟徐慢慢准备去隔壁市玩几天。我们不急着回家。” “谁要回去,”徐慢慢托着腮帮子,不耐烦地说,“我们准备大玩特玩,一直玩到最后两天再回家。” “你们跟家里关系不好?”邱晓蕾来兴趣了,眼神放光地问,“说说呗。” 她一边说,一边还给每个人都倒满酒。 “没有不好的,”南子琦指了指徐慢慢,“特别是她,家里对她宠得很。她爸爸每个月的工资连同年终奖一直是全部打到她的卡上,给她当零花钱。” 徐慢慢眼也不眨地说:“我爸爸是个有三高的中年老年人,不能胡吃海喝,不抽烟不喝酒。他的生活难道还需要用钱吗?当然只能我替他花。” “……” 邱晓蕾听着暗暗撇唇,眼眸一转,又问:“许缘凡呢?从来没有人听你讲过家里啊。” “我就听过啊,”徐慢慢立刻插话说,“你怎么那么八卦啊,想转行当八卦记者?不要探问隐私啊这位邱记者。” 邱晓蕾:“什么隐私,我不是随口问问吗!” 徐慢慢抱臂做出一个娇娇的动作:“哼,本大小姐的家底就是隐私。” “你还是大小姐?!真的假的?” 话题顿时被拉去别的方向。 许缘凡低头,有点感叹地笑了下。徐慢慢长着一张不成熟的妹妹脸,还是万事不在意的看似不靠谱性格,偏偏总在明里暗处对她多加照顾。 像个姐姐的样子。 “靠,”叶寄云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将桌上爬过的虫子碾压住,“怎么好像是从盘子里出来的?” 她们桌上几道都是下酒菜。 炒米、花生米、芥末小章鱼。 徐慢慢拿开她的手道:“给我看看是什么虫子。”一只发灰的深褐色,看似外壳挺硬的小虫子。她笑了下,“这是锯谷盗。特别常见的虫子,基本不咬人也无害。” “你还懂怎么识别昆虫啊,”许缘凡好奇地问,“以前学过吗?” 徐慢慢脸上的笑容忽然浅了,没再吭声。 叶寄云有点担心:“听这名字就知道是饭里的虫子,真的不要紧?东西还能吃?” “没事的,”徐慢慢把半死的小虫子拿起来,放到远处去,“存放干燥粮食的仓库里,或者陈年的米里会出现……等等,我们这个食堂应该是才建的吧?” “有没有可能,”南子琦继续用筷子夹起花生米往嘴里送,淡定地说,“食堂新建归食堂新建,陈米归陈米。” 大家沉默了几秒,忍不住都笑了。 过了会儿,叶寄云跟徐慢慢聊起了早年在国外的经历。邱晓蕾问许缘凡:“听说你本来要去上学的?你考上了什么学校啊。” 她补了句,“哦,我就随便一问。” “我拿到了挺多名校的录取,”许缘凡唇角弯了下,背往后靠,抱起手臂故意说,“具体有哪些,都不太记得了,太多了。” 话落,几个人拿酒杯的动作都顿了顿。 “真的假的?!” 许缘凡本来想逗逗邱晓蕾的。她喜欢邱晓蕾那种装作不在意实则很在意的表情,喜欢看她眼神左右晃动的样子。 这种逗也没什么恶意,只是觉得好玩。 见所有人都望过来,忙道:“我开玩笑的,没那么夸张,只是运气好才收到一两份还不错的录取。” 等她把学校名字说出来,这些对学校深浅并不太了解的女孩子们又炸锅了。毕竟是谁都知道的名校,金光灿灿的牌子。 许缘凡有点疑惑:“很厉害吗?说实话,我觉得根本没什么了不起的。” 只是拿几个录取而已。 她的高中本来就是师资强大的名校,又是资金充裕的国际班。班里既有家长是极富极贵的同学,也有中产家庭的小孩,还有不少整天拼命学习赚取高额奖学金的资优生。 许缘凡的同学里,有人连一个“abstract”都要拼半天,却可以滔滔不绝地讲述Hermès的togo皮和swift皮的区别,成天翘课飞国外购物,玩爽了才回来上几天课的大小姐。 大小姐不知动用何方神通,托福和SAT全都拿到了极其漂亮的成绩。 加上几封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大佬的推荐信,轻轻松松地拿遍常青藤名校录取。 也有眼镜片比玻璃盖还厚的资优生同学,拿到了名校录取却没有全奖,因为家里付不出高昂学费,只好含泪放弃。选择了下一档次的给予免除学费的学校。 谁都知道富二代的前程光明伟大,一片灿烂。在自习室里熬夜刷题的资优生,她的目标和出路,是出国后用超高绩点换取一个在校外刷盘子的许可,再努力拿绿卡留下赚美刀。 当然,无论她将来的事业多么成功,不出意外根本比不上富二代的零花钱。 许缘凡还没懂事就经历了家庭变故,失去父母。 她在寄人篱下的日子里,早就学会了冷静处事仔细观察。无论是跟她同样手握无数名校录取的富二代,还是辛辛苦苦读书的资优生,对她来说都没有差别。 许缘凡的世界里,好像只有裴昭华才是有颜色的。 — 天色逐渐黯淡,许缘凡看见手机里朱洁发来的询问消息,才跟大家分开。 她也喝了酒,一个人走去楼梯间时总有些飘乎乎的。 “先去车子里吧,”朱洁很快在半道遇见她,接过她手里的行李,“你姐姐已经在下来了,今天商量的事情比较想象中更费时间。” “是不是要一起做那档节目……”许缘凡刚转过身,忽然听见楼道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低哑,却故作爽朗,中气十足的浑厚声线。 “裴老师总是那么一针见血。” 许缘凡身子顿住,双手攥紧故作没事地笑说:“姐,辛苦你帮我把行李放车上,我想跟昭昭一起过来。” “行。” 朱洁点一下头,立刻提着她的行李下楼了。 许缘凡站在那儿,背靠着墙。 很快等到路上的一拨人走下来。她从楼梯与扶手间的空隙处瞥了眼,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有点高,发型油腻得像是刚从发胶广告的拍摄棚下来,衣服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白衬衫烫得笔挺,上面不会出现一丝皱褶。 最近风头很盛的,新锐青年导演顾佳。 许缘凡眼神里的厌恶几乎藏不住。她手放到背后,在裴昭华望过来时,露出一个甜甜笑容道:“我想在这里等你一起走。” 裴昭华还没来得及说话。 “呦,”顾佳先笑了,“小妹妹还是那么黏姐姐。” 许缘凡咬了咬牙:“……” 她半个字也没说,直接上前挽住裴昭华的手臂,有点没礼貌地拉着她先走掉了。 裴昭华倒没说什么,任由着她,只是笑问:“跟你的小伙伴们说好再见了吗?” 许缘凡压了压心里的火。 她实在忍不住,可是看见那个男人的脸,脑海里就浮现那一天他说过的话: “小妹妹快十八岁了,不得了,留完学回来真是什么男人都任她挑。” “什么不结婚?果然还是小妹妹,等你以后就不这么说了。读完书回来工作两年,很快就是个大姑娘了。” “等你以后结了婚,过年记得回家看看你姐姐。” 男人是为了讨好裴昭华,故意说这些话逗逗许缘凡,他想通过这种语气制造一个仿佛跟裴昭华关系很近的气氛。 许缘凡却是出奇地愤怒了。 也真正被他点醒了。 对啊,两个人都在国内已经那么少见面了。等到她出国,跟裴昭华一年还能再见一次吗?或者两次? 那种特意赶赴又匆匆而别的见面,她能够满足吗? 如果按照裴昭华的计划,她乖乖地挑一个稍微有点兴趣的专业,或许是历苡橋史类的文科,或许是自然科学类。 苦读四年,将来找一个还可以的体面工作,当一个所谓的幸福的人。 那她,跟裴昭华的圈子岂不是没有任何相交的地方了。 再过一些年,会不会想她的时候,只能在电视上看看她了? 那么多年,总是因为裴昭华的鼓励而勤勉的许缘凡,终于反应过来这种陪伴是有截止时间的。 大学是会毕业的。 读书的本质是什么?是为了方便靠近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 如果不能让她接近渴望的…… 学习有什么用?学历值几个钱? 没有裴昭华在她身边,她就只是一个没有拧发条的机器人,是称斤也卖不出价的破铜烂铁废疙瘩。 只有靠近她,世界上才有光和热,才有繁星灿烂和宇宙无边。 许缘凡才会觉得自己真的活着。 — 坐上车,裴昭华终于闻见她身上的淡淡酒味。 不由微蹙眉,很快又恢复平常地嘱咐:“把安全带系好。”没对她的饮酒说什么。 许缘凡坐在副驾驶室,她手肘撑在窗边支着脸颊,望向滑过的道路。点点橘色光辉映在她的眼里,有点迷离。 “姐姐,我不准备退圈。” “……” “我考虑得很清楚,这个决定到底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做下选择的后果我会好好承担的。” “你今天很累了,”裴昭华开着车,语气冰冷地道:“回家早点睡,明天酒醒了再说话吧。” 许缘凡怔怔地盯着她的侧脸。 她对外面那个自由的灯塔、新鲜的空气;对老师嘴里无限向往的什么高端的舞团、上流的艺术……全部都没有兴趣。 许缘凡这个人心眼又小,志向又浅,只想寸步不离地待在裴昭华的身边。 一路安静,直到车子开进停车位。 “女团这里不提,”许缘凡忽然开口说:“我已经跟舒坤贤签好经纪合同了,就算你要替我赔付巨额违约金,也得舒坤贤愿意卖你面子。” 原本以为这么说,裴昭华会生气。 她却垂眼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侧过身去帮许缘凡也解开了,无表情地道:“你觉得我没有办法解决这个事情,是吗?” 许缘凡心一紧,“不是这个意思。” 她继续说:“我只是……” “蛮蛮!”裴昭华突然打断她的话,笼罩在阴翳里的神情难以辨别清楚,“你十八岁了,我已经管不了你什么了。最后管你的这一件事,你也不打算听我的话了?” 这几句话,差点让许缘凡掉眼泪。 她低头隐忍住问:“就是……就是因为这样。我已经十八岁了,你愿意照顾我,本来就是因为欠过我爸妈的人情……那以后……之后……” 裴昭华冷静地说:“以后你就长大了,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美好的人生。” 许缘凡抬头,语气平静地说: “如果长大就是要离你越来越远,那我情愿死在十八岁。” 裴昭华心里一怔,眉尖蹙紧。 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乖,等你明天酒醒再说。” “我没有喝醉。” “可是你脸很烫。” 许缘凡一双深褐色的眼睛映着路灯的亮,像有火在烁,用轻柔却不容置喙的语气道:“昭昭,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仅凭自己的愿望选择做的事情。” “……” 裴昭华不发一言地抿唇,刚收回手。 却被许缘凡一把握住了手。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手心有些用力地包裹住,温暖,滑腻,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人只想攥得更紧。 她嗓音有些喑哑道:“昭昭,你看看我,你看清楚我。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不是你的简简单单的乖妹妹了!” 话里有股陌生的强势之意。 裴昭华依言盯着她,过半晌,眨了下长睫。眼神里透着润泽的光,细看竟有一些委屈意味。 第24章 “你在害怕什么, ”裴昭华用探寻的目光长久注视着她,问,“怕我以后会完全不管你吗?” 许缘凡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 轻轻地问:“那你会一直让我跟你住在一起吗?” “不会, 但你不用担心住处的问题。蛮蛮, 等你将来读完书,找到喜欢的工作,再谈一个很好的男朋友, 那时候你也不会想继续跟姐姐住了……” 她的这些话,完全跟那个导演顾佳说的重叠。 “那你呢?”许缘凡瞬间红了眼眶, 恶狠狠地打断她的话, “你看我结婚, 看我搬出去独立,你不会难过吗?” 裴昭华又是一怔,“怎么会,只要知道你的生活很幸福,姐姐就会高兴啊。” 她被许缘凡握住的手,猛地一痛。 短短刹那,许缘凡就松开了她, 调整好表情扬唇笑了下说:“抱歉, 弄疼你了。”泛红的眼睛弯弯笑起来时看着有些妖异。 裴昭华安静片刻, 目光浮现些许困惑,最后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这个世界很大很大,你还太小。以后就没事了。” 这个女人,完全没有拿她的话当真。 如果长大就是要离她越来越远, 那她情愿死在十八岁。 这是认真的。 许缘凡面无表情地低着脑袋,声音却又纯又弱地道:“姐姐, 那个顾佳导演,你有可能喜欢他吗?” “为什么这么说?他只是姐姐的合作对象之一,之前那个项目已经结束了,新项目里不一定有他,”裴昭华不解地问,“是他跟你说过什么话吗?” “他说是没有说……可他之前明明可以直接把剧本邮件给你,还要找理由送上门,他看你的那种眼神就差把眼珠子抠出来黏在你身上了……”许缘凡越说越控制不住恶意,自觉地顿了顿,从睫毛下觑了眼裴昭华的表情,把话藏在撒娇的口气里说完,“他好恶心啊!姐姐,我讨厌他!” 裴昭华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她打开车门下车。绕到副驾驶,把手递给许缘凡问:“喝了多少,还能走直线吗?” 许缘凡抿紧唇,侧过身避了开没给她扶。 她赌气似的,一个人步履生风地往电梯间走去。 裴昭华盯着她的背影,然后长睫低垂,看着手上拿着的车钥匙。在光线昏暗的车库里,走神了一会儿。 — 隔天,许缘凡依旧信誓旦旦地说,选秀出道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仅凭心意做出的事情。 那么严重的话,除非裴昭华直接翻脸拿断绝关系威胁把她押出国,否则完全无力阻止。 她只好听之任之了。 本来裴昭华还在生气,暂时不想理她,却发现这个小鬼还反过来一副不愿意搭理自己的样子。 她正式进组拍摄的这段时间,许缘凡都没有天天给她发消息。 “……” 化妆间里的空调年头久了,温度打不低,几个小姑娘一边看手机一边拿扇子给自己扇风。挂在雪白墙壁上的电视机正放着新闻。 许缘凡坐在旁边的飘窗上,仰起脸,看了半天社会新闻。 她已经打扮好了,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身后,卷曲的发丝弧度衬得清纯脸蛋透着甜蜜。 “在干嘛呢?”徐慢慢站到她面前,俯视着。 “在看,这个刘先生出轨了,他的小三女士找上门去打小四女士,把她打到流产了。刘先生把小三女士打到盆骨骨折内出血,小三女士的哥哥立刻闻讯赶来把刘先生捅了七八刀,三个人都在医院里。现在刘先生命悬一线,医生联系上刘先生的妻子,该妻子表示,要陪孩子写作业没空,同意放弃治疗。” 徐慢慢:“……” 许缘凡黑暗地笑了声,点评道:“真有意思。” 徐慢慢:“…………” 徐慢慢转过头,跑去南子琦身边挨着她悄声说:“有没有发现,最近我们队长的周围总飘散着一股黑气,快要黑化了的样子。” 南子琦望了眼许缘凡,见她正身着白裙仙气飘飘地坐着:“没有啊。” “不要看表面,她表面一直是完美的仙女样子,要用心灵的眼睛才能看见她皮下……”徐慢慢还没有说完。 “慢慢。” 许缘凡站起身,走过来按了下她的脑袋,笑了句,“说话声音太大了。” “……” 不过,徐慢慢看着憨厚,却莫名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许缘凡最近确实心情欠佳,她是第一个感觉出来的人。 许缘凡捧着手机,第三次重看裴昭华发来的消息。 [今天是什么行程?] 很简单的问题,隔了半个小时却还没有回复。以前的许缘凡看见她的消息一定是秒回的。 这个摄影棚靠近郊外,位置偏远。从飘窗处半敞开的窗帘中间往外望去,是片葳蕤繁茂的树林,大树并着大树接连生根在土地上,叶子浓得遮天蔽日。 许缘凡看了几秒,发呆地想到第一次出国,坐在车子里发现了地皮裸露的道路。那时候正经过两道全是树林的道路。 她也曾为看见这种浓郁到化不开的林子惊艳过。 十八岁,似乎年纪还小,可她因为裴昭华的托举,已经听过了许许多多人情世故,见过了数不胜数的自然风光。 既爬上树摸过枝干弄得满身灰土,也在舞蹈室里日复一日练得汗流浃背。体验过站在最高比赛上风光领奖,还随手拿到过号称最顶尖的学府的录取通知书。 按理来说,许缘凡的世界是很大的。 可她,心中怎么会那么空。 几个月前,裴昭华那句:“蛮蛮,你也不小了,可以试着跟身边的男孩子多一些交流。”把许缘凡捅得心脏全是窟窿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她又看了眼消息,选择先不回了。 闲闲地把手机往桌上一丢。 化妆师还忙着在给别的成员做造型,卷发棒夹住长发时精油的气味随着高温溢出,接着又要喷定型。她行走间都飘起阵阵香风。 许缘凡抬手挡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她微眯了眯眼,深褐色的眼瞳映着光清澄明亮,被长而浓密的睫毛簇拥着似洋娃娃般无邪。 眼眸里却透着浓厚的不耐。 忽然后悔,早知道待机的时间那么长,应该带本书在手边的。 可以抓紧时间学习。 虽然艺考的文化课过线分数对许缘凡来说不难,但她不知道是补偿心理还是什么。总想尽可能得到一个很高的分数,非常光鲜的分数,拿给裴昭华看。 用分数讨好她的方式很幼稚,却已经是许缘凡当学生那么多年的本能了。 “小叶子,”许缘凡眼珠转转,忽然凑近叶寄云问,“最近好像挺闲的,是一直那么闲,还是这阶段比较轻松?” “闲?你说我们最近的行程还闲?明明忙死了。”叶寄云凶了她一眼,无奈地说,“台词记得快,跳舞练习一遍就会,瞧把你得意的呀。” 许缘凡摸了摸鼻子,好脾气地笑了下说:“你不是也学得挺快的。我之前听人说,我们这种刚组成的团会非常忙,会接很多商演,今天飞南明天飞北,根本没有闲下来的时间。” “听谁瞎说呢,”叶寄云总是有什么说什么,毫不留情地拆台道,“像我们这种限定女团,撑到解散的前一天还能剩下几个粉丝就不错了,还想今天飞南明天飞北?” 许缘凡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她对裴昭华的话,从来都是百分百相信的。 “那……”许缘凡愣了会儿,才问,“那怎么跟我听到的说法不一样。” “你相信我还是相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叶寄云白了她一眼,“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那个人什么都不懂在乱说,要不就是故意骗你。” 许缘凡:“没有第三种可能吗?” 叶寄云拧眉,用她平常并不舍得动用的金贵脑子,苦苦思索几秒道:“圈内人吗?也可能在假模假样跟你炫耀他的行程多。” “那不可能,”许缘凡顿时笑了,“还是回到第二种吧。原来她是故意骗我的。” 叶寄云:“谁啊?” 许缘凡抿住笑,瞥她一眼:“我不告诉你。” 叶寄云:“……” 叶寄云嘴里轻轻地骂说:“切,谁稀罕知道呢。早知道我也骗你了,说我们很快就会行程满满当当,今天去日本明天去伦敦,连时差都要十几个小时。” “东京跟我们是一小时的时差,伦敦是七个小时,”许缘凡微微笑道,“这些地方你应该都去过,就算地理没学好,怎么记忆力也那么差呢。” 几句话,让叶寄云气得抬手按了下胸口,忍不住翻白眼:“……” 站在一边,旁观全程的徐慢慢笑着偏头对南子琦说:“看,我们队长身上飘着的那圈不明之浓浓黑气,这下就算是你,也能看见了吧?” 南子琦沉默几秒后,点了点头。 拍摄海报的行程还算简单。请了国内挺有名气的摄影师,先拍团队的合照,再分别拍摄单人的海报。 许缘凡的镜头感强,出片率高,最快结束掉拍摄。 她一个人先回化妆间。 经过走廊,听见两个工作人员在说隔壁棚的剧组《阳春白雪》,也是今天来拍海报的。 许缘凡回忆了下,反应过来。 好像是裴昭华的新戏? 既然就在隔壁,她不由转头看了眼两个工作人员消失的背影。 是不是有机会遇见? 许缘凡心事重重地拉开化妆间的门。 里面本应该没人。 却有一个女人站在飘窗前。 她侧了下眼,对上许缘凡的视线。 那张无可挑剔的精致脸庞,五官有种奇特的端肃与柔美,大波浪长发柔柔地垂在胸前,添些幽然华美。纤瘦高挑的身段,气质宛如云朵上不可触碰的金边般耀眼。 许缘凡下意识想关门,又想,等会儿就该有人进来了。她不想暴露自己跟裴昭华的关系。 直接说裴昭华走错了就行。 关起门反倒说不清。 “裴老师,”许缘凡用词很客气,很礼貌地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裴昭华抱起手臂,“你猜我有什么事。” 许缘凡小心翼翼地问:“裴老师,你心情不好吗?” 裴昭华:“你猜我心情好不好。” “……” 许缘凡在沉默几秒后,慢吞吞地说:“埃及神话里有一种怪物,喜欢拦住路过的人,让他们猜谜,猜不对的人会被杀掉。” 裴昭华反应了下:“你说我像斯芬克斯?!” 斯芬克斯是埃及神话里,人面狮身还长着翅膀的一尊石头怪物。 “没,”许缘凡摇摇头,表情十分纯良无辜地说,“就是突然想起了传说里,有这么个喜欢让人猜来猜去的怪物。” “……” 裴昭华被她气得唇角抽了下,差点气笑了。 第25章 裴昭华拿起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手机既然坏了,怎么还没有送去修。” “没有坏啊,”许缘凡顺着她的视线一瞥, 解释说, “只是拍照不能拿手上, 才放在这儿了。” “没坏?” “嗯。” 裴昭华按开电源键,拇指随意在屏幕上一划,看见浮现出的输入密码页面, 不可思议道:“不是吧,应该是坏了。” 许缘凡一愣, 想从她手里拿过手机看看。 伸出手却被她躲开了。 裴昭华随手抛了下这部手机又接住, 表情淡淡地问:“没坏?那怎么回不了消息, 姐姐还以为你的手机肯定是坏了。” 许缘凡:“……” “这。”许缘凡反应过来后,抿唇侧过脸,莫名有点想笑。 对话停顿住几秒。 裴昭华等了等,见她“这”完直接就没声音了,现在连个胡乱敷衍的理由都懒得编造给她?不由翻了个白眼道:“等我闲了好好收拾你。” 许缘凡下意识把话顶回去:“现在还不够闲?” 裴昭华:“……” “对不起,”看见她脸上的表情,许缘凡立刻从善如流地低头道歉, 唇角弧度上翘, 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以后不会这样啦。” 裴昭华无表情地瞥她,却突然被许缘凡一把抱住腰。 “昭昭,”她把脑袋埋进她的锁骨处,感叹地说, “你来找我我好开心的。 裴昭华还没来得及说话。 许缘凡又认真补了句:“但是千万不要让别人看见你来找我。现在还没做好准备,你不要着急。” 这话说的。 裴昭华语气不由带着几丝荒谬, “我是在求你公开我——”许缘凡打断她,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略带敷衍道:“乖,能懂事就好。” 话落,许缘凡唇角一挑,飞快地退后跟她拉开几米安全距离,然后挥挥手笑说:“我的队友应该快要结束了,我去看看她们。” 原地愣怔几秒,裴昭华冷笑着跟出去了。走廊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她心中不以为然,却又下意识拿出手机摆了个正在发消息的样子。 只用余光瞥着许缘凡。 真按照她的要求,没有让这里的人知道她们的关系。 裴昭华默默跟了她几步,看见自己的妹妹态度亲和地跟路过的工作人员打招呼。明明是个刚出道的新人,却把周围人的名字都记住了。而且她喊人不喊姓,开口甜甜地直接叫你的名字,遇到年纪大的还会跟个“姐”字。 这满场叫姐的态度那么可爱和善,对她就是: 裴老师,请问有什么事吗? 裴老师,埃及的怪物就喜欢让人猜。 “……” 裴昭华暗自咬了下牙,恶狠狠地瞪了眼她的背影。 隔着些距离见她跟队友汇合了,才转过身,往隔壁的摄影棚去。 别人都拍完了。徐慢慢是最晚的那个,她的姿势摆得不够自然,脸上笑得都快僵硬住了,被摄影师盯住挑剔许久。直到成员们都围聚过来看,摄影师才显得好说话一些。 千辛万苦,晚了半小时终于结束了。 徐慢慢跑过来拉着南子琦和许缘凡的手,欲哭无泪地道:“最讨厌拍照了。我是不是长得全都是死角,所以才需要拍那么久啊。” “怎么可能,”许缘凡眼神清澈,唇边笑容温和道,“当然是因为你太可爱了,又漂亮又可爱,摄影师自然对你要求超级高,他没准在期待靠拍你拿到什么国际大奖。” 徐慢慢眼神闪了一下,撇过头对南子琦说:“我们队长怎么了?她身上的黑气好像突然消失了,又开始变可爱了。欸呀,明明我才刚喜欢上上一个黑化的版本。” 许缘凡沉默几秒,无奈地摇头:“你啊。” 她们几个人散漫聊着的时候,顾紫宜和李逸云已经跑去更衣室飞快地换好了衣服,跑过来问:“你们慢悠悠干什么呢?隔壁是裴昭华在拍海报!还不赶紧去看啊!” 话落,她们脚步匆匆地过去了。 生怕晚了没位置似的。 “什么?”徐慢慢闻言一惊,也拉着南子琦跟许缘凡的手跟着她们跑,连身上的衣服都来不及去换掉,“快点冲啊,我们赶紧去看!” “……” 《阳春白雪》是前年拍摄的片子,导演夏琳月。宣传海报早就拍过了。这次是电影首映,票房比预计得好许多,资方为了配合海外的宣发又砸钱推进新的宣传。 裴昭华不是主演,只是个协役。 当初忙得抽不出身还接下,完全是给老朋友夏琳月面子。 她们过去的时候,裴昭华正好做完造型出来。 几个小偶像压着脚步,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她们只敢站在摄影师以及工作人员的身后一两米处,偷偷地看着。 分明是一样的拍摄条件,却因为裴昭华在,让人无端觉得这边的光线更亮,亮得清澈又温柔。空气更清新,令人神清气爽。 就连型号完全相同的摄影机都看着更加高端。 电影是民国背景。 裴昭华饰演的角色是最早一批留洋归来的名门大小姐,名门却并不淑女,行事决绝利落,回国后办了很多厂子,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她常年穿着一身黑沉沉的得体西装,戴着白色手套,长发绾在脑后露出脖颈。 脚上的黑色皮鞋锃亮,泛着属于高昂皮具的淡淡漂亮光泽。 摄影师稍微拍摄了几张,就停下来指挥着各位演员调整位置,让裴昭华站在最中间。明明她只是协役。 然后继续拍摄。 三个摄影师站在不同的角度拍摄,一时间闪光灯烁。裴昭华半垂下眼帘,微微扬下巴,饰演的是动荡年代的风云角色,眉宇间毕竟有几分冷淡自矜。 她那过分动人的五官怎样拍都是不同的风情。 圈内摄影师都说,拍摄裴昭华最难的部分就是选片了。因为每一张都好看,连废片都有特殊格调,让人根本选不出来。 许缘凡站在队友身边,不近不远的距离,看着她。 有种微妙的幸福感。 以前的她,基本上没机会看见工作中的裴昭华。 男主角身上明明穿着精细的服装,站在裴昭华的身边,却被她衬托得像一颗失去光环还失去了光芒的土星。女主角也像是个配角。 可能只有夏琳月敢让裴昭华当协役。 一是她们交情不同,二是……裴昭华这个人在镜头里的光芒太盛了,别的演员完全压不住,就连当背景板,也会将观众的视线不自觉地引到背景板里。 “据说整部片子里,裴昭华只出场了六分二十秒,”徐慢慢压低声音,凑在许缘凡耳旁说,“看这摄影师拍得那么起劲,怎么像要拿裴老师当主演宣传?” “不可以吗,”南子琦也凑过来,跟她一起嘀咕地说,“六分钟也够裴老师的影迷进电影院买票了,我们又不会觉得不值。” “我们?”许缘凡眉尖一蹙,望向南子琦,“你是裴老师的粉丝?” “不,裴老师没有粉丝,只有影迷。” 南子琦缓缓地道。 “她就是粉丝,”徐慢慢立刻拆台,小声地说,“影迷应该是我这样的,不会主动找东西看,只会偶尔为了她而进电影院买票。” 邱晓蕾在旁听见几个词,也凑过来加入私密语音:“那你也是粉丝吧?我只有想要去看电影的时候,才会在挑片子的时候买她的电影看。这才是普通影迷。” “都算吧,裴老师的影迷数不胜数,”徐慢慢目不转睛地盯着拍摄过程,随意地总结道,“毕竟谁还没有被裴老师演的角色打动过呢?” 叶寄云竟也附和了句:“确实。” “……” 许缘凡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情绪复杂万千,最终还是得意感压了上来。 都喜欢裴昭华? 可只有她搂过她的腰,亲过她的脸。昭昭是她的。 几个人硬生生地站到裴昭华的拍摄结束,经纪人过来催都用撒娇挡过去。反正她们今天也没有别的事情做。 “你说,”徐慢慢揪着南子琦的袖子,小声说,“我们过去要个签名,她会给吗?” “算了吧,”南子琦摇摇头,很克制地说,“不要打扰她了。” “也是,她一定很忙。” 一步三回头地去自己的化妆间换衣服。 许缘凡回过神,低头发现自己也还没换掉衣服。她扬唇无奈地笑了下。 赶紧进了更衣间。 她要脱衣服的时候,眼睛里的美瞳忽然一模糊,有点滑片。 不由停下动作,先把眼镜盒拿出来。 再进去,对着镜子认真地摘美瞳。她的脸庞凑得距离镜子很近,忽然察觉到哪里奇怪——这个穿衣镜似乎有些微妙的轮廓重影。 许缘凡还没明白,手上的软镊子利落地取下美瞳。被略微阻碍的视线顿时恢复原有的清澈。 她用手指顶着镜子,琢磨了下。 突然间晃过一个念头,将她惊得面色泛白,背后直冒冷汗。 许缘凡抿唇,不动声色地打开手机,用闪光灯贴近镜子拍了张照片。透过照片,能隐约看见镜子背后确实有点东西。 她脸色又白了一层。 勉强冷静下来,把照片发给总是秒回的朱洁。 问:这是双向镜吗? 许缘凡坐在更衣室里没有动作,双手捧着手机,默默数了几秒。终于,手机振动了一下: 朱洁:[你在哪里?] “……” 双向镜子就像车子的单向贴膜,外面的人看不见车内情况,里面的人可以清晰看见外面。 更衣间的女生看不见镜子背后的样子,躲在镜子后面的人,却可以偷窥到这里。 许缘凡换衣服的动作本来就晚,在她摘美瞳那会儿,别的女生已经出来了。她见状没再声张,只说自己要留下等别人来接。 让她们先回去了。 许缘凡深呼吸了会儿,基本调整好了情绪,还对着过来整理化妆间的工作人员甜甜一笑道:“媛媛姐,我想在这里等一会儿人,可以吗?” “可以啊。”李媛媛在门口看眼没什么需要收拾的,转身要走了。 许缘凡还笑了声:“怎么应得那么爽快,就不怕我在这里搞破坏吗?” “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桌子椅子你也搬不走,”李媛媛也笑了,“你还能把墙皮扒了不成?我走了啊。” “嗯嗯。” 许缘凡目送她离开。 唇角的弧度瞬间消失,脸色阴恻恻的。 她站起身,准备去找裴昭华。因为不确定别的更衣间有没有这种东西,所以她给朱洁确认完的下一秒就告诉了裴昭华。 可是,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复。 许缘凡感到不安,拿着手机又问朱洁:[昭昭在干什么?为什么不给我回消息。] 朱洁:[她可能在打电话。] 朱洁:[你要找她试试去楼梯间。不用担心,事情会处理好的。] 许缘凡迅速压着脚步进楼梯间,在附近几层转了几圈,果然看见了在角落里的裴昭华。看见她还在打电话,没有上前。 她站在背光的墙角处。 虽然距离很近,周围也极其安静,可是裴昭华说电话的声音太轻了,许缘凡只能勉强听见几个句子: “知道了。” “开除?这太便宜了。” “帮我把D2的监控切掉,等我告诉你可以了再恢复。嗯,别的不用管。” 裴昭华甚至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还穿着那身西装,身姿笔挺。 半晌,电话应该结束了。许缘凡刚探出个头,见她要往楼上走了。 “昭昭。” 她忙出声。 裴昭华一愣,转过身望向她。站在高几节的台阶上,望向她时眼中冰霜隐掉大半:“蛮蛮,你先回家。朱洁很快就过来接你了。” “我跟你一起回去。”许缘凡心跳得很快,下意识觉得她要去做什么事情。 “你乖点吧。”裴昭华无奈地扬唇,站在两节台阶上抬手将她抱了下,安慰小孩似的。许缘凡眼前顿时黑下来,心里那种愤怒焦躁还得压住的闷气跟着消散大半。 “回家,”裴昭华摸了摸她的脑袋,“好好吃饭吧,这段时间都忙瘦了。姐姐还要去谈个工作,很快就回来了。” “……” 许缘凡闷闷地应了声。 裴昭华松开她,继续往楼上走去。许缘凡压着脚步往后退,然后从另外一条路,飞奔地跑向那个电话里提到的D2。 她很幸运,这个房间正好在走廊的末端。 跑步比走路的裴昭华早到。 只是没想到,这里是个录音棚。里面还有两个打扮像是录音师的男人在。 “说了要准备两支麦克风,还有一支呢?服了你个蠢货。” 穿黑衣服的人站起身,手里的纸卷起来,朝着那个比较年轻的人头上敲几下:“快点去调过来!” “可是……现在要我……” “现在个屁啊!我昨天就告诉你要了!” 眼见旁边根本没地方能藏着。 许缘凡心一横,趁这两个人的注意力在调整麦克风和吵架上,悄悄地溜进去,侧身躲进空无一人的控制间。 顺便给朱洁发消息:[不用接我,我自己回家。] 抬头看见年轻的男人被赶了出去。 过了半分钟,录音棚的门又被打开了。还在调整麦克风的男人顿时暴怒:“没调到就给我滚啊!别逼逼赖赖的……” 他的话突然顿住。 暴躁怒吼没了,接着说了什么话,躲在里面的许缘凡听不见声音了。她只能看见裴昭华无表情的脸,和一双冷冰冰的眼睛。 透过玻璃,能看见男人的表情明显变得谄媚。同时,裴昭华身后还跟着进来一个斯文秀气的男人。 录音棚里的男人,许缘凡并不认识,裴昭华身后的则是她的助理之一徐霖。 许缘凡有时候叫他徐哥,有时间也跟着裴昭华玩笑地叫他小徐。徐霖总是笑眯眯的,像是从来没有脾气的人。 话筒是关着的。 虽然距离不算远,但录音棚里隔音效果太好了。正常音量的说话声,许缘凡使劲竖耳朵也听不见。 不知道他们三个人在说什么。 她低头,忍不住看了眼手边的控制器,想打开偷听却不敢贸然乱动。如果打开了,很容易被外面的人发现。 面前的电脑屏幕映着她严肃的表情。 气氛看起来很正常。 突然间,徐霖站起身用左胳膊抡了那个男人一拳。这一拳头的力量之大,打得他连坐都坐不稳,身子连同椅子直接倒在角落里。瞬间痛苦得蜷缩起身子来。 许缘凡被吓了一大跳,她捂住自己的嘴巴。 裴昭华云淡风轻地坐着,眉毛都没动。 徐霖抬脚,又轻蔑地补了几下。这个角度,许缘凡可以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阴冷森然。 原先只觉得温软友善的下垂眼睑,也像天生冷漠样相。 许缘凡震惊到几乎忘了别的事情。 她在裴昭华带着徐霖离开,那个男人还匍匐在地上□□时,立刻从控制间跑了出去。从另外一边飞奔下楼梯,打了个车。 得尽量赶在裴昭华之前回家。 半晌,许缘凡完全冷静不下来。她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脏的东西,可万万没想到心目中完美得像神仙的裴昭华,竟然会面不改色地带着助理去打人。 以为……虽然她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但总是一定是更法律、更文明的。 以为温软软的小助理哥哥,竟然一个左勾拳把人打得半天起不来。 他眼神里闪烁着的凶残轻蔑,让许缘凡毫不怀疑,如果不是裴昭华最后拦了下,他把人打到残废半死也不会多眨一下眼。 许缘凡心慌意乱的,更多的,却是觉得自己这么多年活得太天真了。 以为自己见过足够的世面。到头来世界里只有温柔的老师、优越的同学、进口文具、星级酒店。衣食住行是最好的东西,处处都是别人的笑脸。 许缘凡低头把脸埋在手掌里。 最让她心凉的是……以为自己很了解裴昭华,其实她并不了解。今天隐约窥见她和裴昭华之间的距离,像一根蜘蛛丝勾着地狱到净土。 裴昭华,小时候好像很穷。 她是童星出道,这一路过来到底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第26章 或许是最近思虑太重, 一直都没有胃口好好吃饭,一回到家,许缘凡就觉得头重脚轻的。她用手背摸了摸额头, 果然很烫。 换好鞋子进去, 她立刻打开柜子找到退烧药。 在厨房里倒了杯温开水, 服药前随意地看了眼盒子上的日期。 过期了…… 许缘凡愣怔几秒,微微拧眉,过期了还能有药效吗? 她叹口气。 还没决定好吃不吃, 已经听见了玄关处的动静。她条件反射地把药塞了回去,拿白色塑料袋裹住后扔进垃圾桶里。 若无其事地出去, 笑着问:“昭昭, 你这次能休息多久?” 默契地没有再提之前发生的事。 “不一定, ”裴昭华瞥了眼玄关处的行李箱,语气淡淡,“我看你现在比我还忙了。” 许缘凡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忙解释说:“不是,这是之前的行李箱,还没来得及整理而已。” 这个箱子是装物品的。放在门口,一时也忘了收。 她说着, 走过去, 想顺手把东西收拾好。 沉甸甸的行李箱放倒在地上。 许缘凡蹲在旁边整理东西, 裴昭华路过看了眼,立刻笑了:“还要带着娃娃?别人看见了会不会笑你。” “怎么会笑,”许缘凡不满地回头,瞪她一眼, “而且这个丑娃娃还是你买给我的。” 这娃娃长得确实不同凡响,完全说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一只耳朵长长垂搭像兔子, 可另外一只耳朵是短圆的,黑溜溜的眼睛,圆鼓鼓的脸颊。 身体倒跟常见的泰迪熊公仔一样。 可它竟然是鲜艳的梅粉色。 组合成了个略显怪异的样子,确实挺丑的。 可能看得久了,怪异里才有几分可爱。 裴昭华闻言含笑,歪着脸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巴掌大的粉色公仔,忽然感叹:“好像确实是个丑娃娃。怎么回事,当时看看竟然还觉得挺可爱的。” “是吗?”许缘凡回忆起什么,笑了声说,“我当时可喜欢另外一个娃娃了,结果你给我买了这个,是整个架子上最难看的一个。我还以为你讨厌我。” 裴昭华眉心蹙起,有点委屈地说:“你喜欢别的怎么不说?你自己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许缘凡没吭声,只是微微笑了下。 她拿起这个梅粉色的怪娃娃,拇指轻蹭过它的眼睛,擦掉一点点的细灰。 小时候哪里敢开口呢。 以为被讨厌了,当然会更加战战兢兢地表现懂事。心里再难受也得对她的礼物装出万分宝贝的样子。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许缘凡早已不记得当初自己喜欢的那个玩偶是什么样的,甚至到底是个兔子还是熊都不记得。 满心满眼只有这个丑丑的小怪物了。 许缘凡很快整理好东西,拿起自己的粉色娃娃准备回房间:“姐姐,我午睡一会儿。” “先吃点东西,”裴昭华正在厨房里忙,看眼时间道,“这都快晚上了,怎么现在去午睡?” 许缘凡烧得身上实在没力气,又不想让她发现。 只是软软地笑说:“中午要工作,现在才有时间睡觉呀。” 闻见隐约飘散来的饭菜香气,许缘凡被生病弄得一点胃口都没有,还是瞬间笑起来,期待地进厨房问:“今天心情很好吗?自己做菜。” “没,”裴昭华抬起长睫,漆黑的眼眸斜她一眼,“就是答应了一个不听话的小东西,等她回家要给她做饭。” 许缘凡这才想起来。 她“喔”了一声,眉开眼笑地过来想要抱住她:“昭昭,你最好了。” 裴昭华身子往旁边去,避开道:“几岁了还动不动就抱,长不大么。” “……” 她手上端起两盘菜,往前走几步,又回头看了眼沉默的许缘凡。小姑娘眉毛快要拧在一起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瞪着她,显得又气又可怜。 裴昭华扬唇笑起来,声音忍不住软下来:“姐姐在端菜呢。” 许缘凡还是没有说话。 看着她把菜放下。刚放下,她就从后面扑过去环住裴昭华的腰,勒得紧紧的,嘴里嘀咕道:“就要抱,就算变成八十岁的老太太了,我也要天天抱着你。” “真是孩子气。” 裴昭华只是嘴上嫌弃,心里其实并不讨厌被她抱着。相反还很喜欢。 “……” 饭桌上是简单的家常菜,依旧全是许缘凡喜欢吃的东西。糖醋小排骨炒得糖色均匀发亮,泛着光泽,看起来就让人有食欲。 “你不准备进舞团,也不去国外,”裴昭华忽然说,“陶媛骂你没有?” “……” 陶媛是许缘凡的舞蹈老师,著名舞蹈演员,同时也参加过一些影视和综艺节目的录制。她把许缘凡当得意弟子看待,因此格外凶狠。 许缘凡不由低垂下脑袋,语气闷闷地道:“骂了,骂了我好久好久,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的那种。” 裴昭华“扑哧”笑出声,说了句:“活该!” 许缘凡拿起筷子,觉得胃里像裹了层厚厚的蜡。她努力调整着状态,先吃了几口没什么味道的米饭。 实在吃不进,所以咀嚼得很慢。 “怎么了,”裴昭华察觉她模样似乎跟平常不同,眉心一蹙,“最近瘦了那么多……你们总不可能还被要求减肥吧?” “没,”许缘凡立刻摇摇脑袋,“没有的事,我也没瘦。就是之前零食吃多了,现在还不太饿。” 她赶忙夹了一筷子排骨,放进嘴里。 加快速度地吃着。 裴昭华信了,转而说:“今天的排骨放了点别的,尝尝看味道跟以前……”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许缘凡低垂着脑袋抬手捂住嘴巴,一副像是中了毒快要吐出来的模样。 她气若悬丝,勉勉强强地说了句:“我觉得……还是以前的那个版本比较好吃。” 裴昭华:“……” 至于那么难吃吗?? 裴昭华立刻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并不差。 她疑惑地望向许缘凡。 刚才吃得稍微快了点,东西就莫名咽不下去。许缘凡手往上撑着太阳穴,缓了半天,才没有被噎死。 她深呼吸着,还没来得及抬起脸。 一只微凉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怎么那么烫,”裴昭华脸色微变,问道,“什么时候发烧的?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说一声吗?” 许缘凡暗暗叹气,有点可怜巴巴地道:“难得你在家,我想待在家里,不想被你的助理带去医院挂一晚上的盐水。” “先量温度,低烧就吃药,高烧由不得你想不想,”裴昭华拿出手机发消息,语气很淡,“我看你脑子够糊涂了,不能再傻了。” 被教训了。 许缘凡把脸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本就白皙的小脸愈加纸白,只是脸颊透着不自然的血丝,眼神虚虚的。 发完消息,裴昭华看了眼她的可怜模样。 不由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语气柔和下来:“生了病很难受吧。” 许缘凡微微抬脸,迎合她。脸蛋碰到她微凉的手,舒服得眯起眼睛笑了下。 裴昭华:“还笑?真烧成了个傻姑娘么。” 她正要抽回手,许缘凡立刻睁眼攥住她的手腕,继续用脸颊贴着。也不说话,只是用小奶狗般黏糊糊的目光望着她。 裴昭华:“……”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顿半天,裴昭华语气无奈地道:“你要照顾好自己啊,蛮蛮。万事都没有你的身体健康重要。” 这话,许缘凡也听惯了。 以前住宿那会儿,每周的通话,裴昭华基本都是拿这句话结尾。措辞会有不同的变化,意思完全相同。 拿到漂亮的分数当然很好。 但还是希望她健健康康,在学校里天天开心就好了。 裴昭华给了她两张卡,一张是用来应付大笔支出的信用卡,还有一张给她当零花钱的储蓄卡。 无论是哪张卡,许缘凡都基本不花。 她在学校里天天穿校服,吃食堂,实在没有什么支出。 后来打电话,裴昭华问她钱的事情:“怎么账户里的数字都不动的?你在外面不花钱,姐姐实在不安心。” 为了让裴昭华安心,许缘凡只好把卡给朋友,让她们周末出去玩的时候帮忙刷一下。因此还被迫套现出了一个小金库。 回过神,许缘凡已经换好睡衣躺在了床上。 脑袋上顶着凉水浸过的毛巾。 门铃响了,裴昭华走出去开门。很快拿回来温度计给她:“量一下,不行还是要挂水的。去医院或者请医生到家里来,你自己选。” “哪个都不选,肯定只是低烧。” 许缘凡乖乖地量着体温,过一会儿,拿出来看。她有点惊喜道:“37.4,这是根本没发烧?” “是有点低烧,”裴昭华接过来仔细看了看,“睡一觉再看看。” 许缘凡哼唧撒娇:“那你陪我一起。” “为什么,”裴昭华好笑地看着她,“想传染给我吗?” 许缘凡哑然几秒,坚定说:“低烧不会传染。” 裴昭华喂她吃过药,把她脑袋上的毛巾拿下说,“行了,好好睡觉吧。如果饿了告诉我一声,煮点什么粥吃。” 见她转身要走。 许缘凡忙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衣服下摆,摆出楚楚可怜的模样说:“昭昭,我一个人睡觉害怕?” “害怕?”裴昭华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你怕什么。” “我怕、怕……”许缘凡一下子也磕绊住了,眼珠转转,旋即面不改色地扯出一句,“我害怕会有鬼啊。” 裴昭华:“……” 她说:“那你抱着娃娃睡。” “你怎么那么冷酷,”许缘凡不可置信地盯住她,真的有点委屈了,“我都生病了,陪我睡一觉都不肯吗?” “你生病是我害的吗,”裴昭华闻言抱臂,俯视她说,“自己作出来的。乖一点什么事情都没有。” 话落,真的要走了。 许缘凡一急,坐直起身,抄起旁边的梅粉色玩偶扔过去,砸到她的背上:“回来!” “……” 裴昭华脚步顿住。 她好笑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娃娃,拍了拍灰后,直接扔了回去。 软软的玩偶旋转着“啪叽”一下命中许缘凡的脸。 许缘凡被砸得往后倒去,什么话也没有,一下子就躺了回去:“……” 隐约听见裴昭华笑了声。 许缘凡气极了,抬手掀起被子钻进去,竟然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裴昭华脸上还没消散的笑意一僵:“……” 她站定几秒,有点犹豫要不要过去。 “哭什么,不是你先扔的?” 许缘凡的身躯藏在被子底下伤心地扭动着,极其委屈:“呜呜呜呜你竟然打我!” 裴昭华深呼吸:“……” 她抬手按了按眉心,还是大步走回去,站在床头边看着她。 “好了。有没有弄疼?” 话语轻柔,是那种专门哄她的语气。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连被子里扭动的小作精都停了下。 裴昭华弯下腰,一手撑着床,另外一只手想掀开她的被子看一眼。却发觉区区薄被,被她抓得紧绷得像是什么硬壳的防护用具,根本没办法掀开。 裴昭华:“蛮蛮……” 许缘凡用力地抽抽鼻子:“你肯不肯陪我?” 沉默几秒,裴昭华无可奈何地道:“好,陪你一起睡觉。” 下一秒,被子“唰”地掀开,像在变什么魔术似的。 被子里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的,笑容像裹着厚厚的糖霜。哪儿有半点泪意。 裴昭华丝毫不意外,只是伸手去掐她的脸蛋道:“躲在被子里呜呜呜半天,不觉得难为情吗?”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 许缘凡笑着,把身子扭过去,让出半边床道:“答应了可不能反悔。” 裴昭华看了眼身上的衣服,说:“我去换个睡衣。” “好。” 许缘凡闭着眼睛等她,长睫在颤,实在难以平复激动的心情。多少年没有理由跟她躺在一张床上了。 很快,裴昭华换好睡衣,跟她躺在了一起。 许缘凡侧过脸,控制不住笑意地说:“昭昭,你怎么不说话啊。” 裴昭华:“睡觉。” 许缘凡:“躺着就是休息,也不是非得睡觉吧。你那么困吗?” 裴昭华:“……” 许缘凡语气天真地问:“为什么皱着眉,你在想什么?” 裴昭华顿也没顿:“在想,十八岁的女孩子,还能不能打了。” 许缘凡:“……” 愣几秒后,许缘凡非常不屑地“切”了声说:“你打啊,我让你打。” 裴昭华没搭理她,又说了遍:“快点睡觉。” “哼,”许缘凡嘴里忍不住嘀咕着,“说又要说,打又不敢打,怎么着,你是怕我以后会拔你的氧气管吗……” 话音未落。 裴昭华睁开眼睛,挑唇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 许缘凡隐约预感到大事不妙,闭起嘴巴。谁知道已经晚了,裴昭华侧过身坐起来,掀开被子,抬手往她屁股上重重地打了几下。 啪啪啪,下手干脆利落。 许缘凡身上穿着的睡裤既短且薄,能清晰感受到她手掌挥下来的力度。 而且还被裴昭华按住了后腰,完全不能挣扎。 之前,哪怕很小的时候,裴昭华也没有打过她。 许缘凡嘴巴顿时张成“O”形状,理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脸却全红了。 “……” 裴昭华松开她,神情清淡道:“可以安静睡觉了吗?” “……” 许缘凡默默地把烫到不可思议的脸埋进枕头里,抬不起头,半天说不出话来。心跳混合着羞耻有种微妙的异样,脸颊上的粉意一直蔓延到耳垂。 要命,这下她是真的有点想哭了…… 第27章 被这样一下, 许缘凡真就不敢再作怪了。 她把脸埋在枕头里缓了半晌,接着默默侧过身,被子往上拉一拉遮挡住视线。身旁的裴昭华跟她只隔着一拳不到的距离。 被子里似乎能隐约感受到她的温度, 令人无比心安的存在。 许缘凡闭了闭眼, 低烧带来的困倦感越来越重。她终于阖眼睡了会儿。 迷迷糊糊间好像睡着了, 却又一直在做梦。 等再睁眼,许缘凡看见枕头边,裴昭华正目光含笑地望着自己。周围只有昏暗暗的一丝光线透进来, 她正疑心是否错觉。 “醒了,”裴昭华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语气温柔, 问, “饿不饿?” 许缘凡“嗯”了声,脑子还没有完全清醒。 裴昭华已经下床了。 “也不饿,”许缘凡后悔了,不想让她走,“再睡一会儿吧。” “那你再睡一会儿。等会儿粥煮好了,叫你起来。” 裴昭华很快离开房间。 许缘凡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吸了吸鼻子, 只觉得身上好像比刚才更没力气了。可能烧习惯了, 难受倒不怎么难受了。 许缘凡又闭起眼睛, 仔细听着厨房里传来的极微弱的动静声。 睡着的下一秒,卧室门被推开。 裴昭华手上拿着碗和勺子,先打开灯,轻声问:“睡着了?” “没有, ”许缘凡头昏脑涨地坐起来,对着光微微眯了眯眼问, “现在是几点了?” “刚到七点半。” 裴昭华坐在床边,拿起勺子,下意识想要喂她吃。 对上她亮晶晶的视线。 “自己吃,”裴昭华反应过来后,将那小半碗粥塞到她手里,说,“等会儿纪沁要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煲汤。” 捧着粥,许缘凡撒娇道:“好烫啊,要你吹一吹再喂我!” “……” 裴昭华用手背碰了碰碗,确实还挺烫的。 于是把碗接过,感叹地说:“你小时候生病喝粥,自己捧着小碗,仰着脖子几口就灌完了,喝药似的。喝药的时候也乖,皱着小脸几口喝干净,还会把碗洗掉。” 心里明白自己是越长大越成麻烦精的许缘凡,迅速跳过这个话题,问道:“纪沁姐过来看我,顺便要给你带个什么新的事情?” 她的“顺便”咬字颇重,似笑非笑。 “……” 纪沁是经纪人,不是助理,她当然只会在裴昭华需要工作的场合出现。 裴昭华垂眸吹了吹,勺子喂到她的唇瓣边道:“你知道等会儿有汤喝就可以了。” 许缘凡对这话不以为然。 她凑过去,喝了口温热热的粥,难受紧绷着的空胃瞬间缓和了许多。简简单单的黑米粥,却有种谷物里特殊的甜意,好喝极了。 裴昭华一口口地喂着,小半碗粥很快吃干净了。 “胃口还可以,”她抬手贴了下许缘凡的额头,“等会儿再喝点汤,明天应该就没事了。” “嗯,我觉得现在已经没事了。” 许缘凡双手撑着床,笑盈盈地问,“纪沁姐什么时候过来?” “应该快了。” 话落,玄关处的门铃声响起。 裴昭华拿着碗起身,嘱咐了句:“睡衣太薄了,穿件外套再出来。” 许缘凡听话地从衣柜里找出件小开衫穿上。砖红色的薄开衫,还有小小的镂空圆点图案。 她走出去。 “这衣服……”裴昭华看了眼,非常淳朴地问了句,“是洗了太多次,破洞了,还褪色了?” 许缘凡低头看看:“……” 她总是不能完全琢磨清楚裴昭华的审美。买这件衣服的时候,还在想,这件既特别又有那么点可爱的衣服,没准是昭昭会喜欢的。 结果她说,是不是洗得破烂了。 “这是杂志款!”许缘凡表情十分严肃,深沉地说,“砖红色和镂空设计是今年流行的,你怎么混迹时尚圈多年,一点也不懂时尚!” 裴昭华:“……好吧。” 她从猫眼里看见了人影,打开门。 “唉哟,”纪沁双手捧着一口沉甸甸的高压锅,刚进门就叹气,“袋子竟然被锅烫破了,只能这么端过来,电梯都不方便按。” 她看见站在裴昭华身后的许缘凡,笑眯眯地招呼道:“蛮蛮,身体怎么样了?” 许缘凡没来得及说话。 裴昭华接过她手里的大锅,瞥她一眼,淡淡地说了句:“你别这么叫。” 纪沁:“……” 许缘凡扬唇无声地笑了下。 坐下来。 裴昭华先给她盛了汤,然后跟纪沁坐到旁边谈工作上的事情。许缘凡捧着碗,小口小口喝着,听着她们的交流。 很快,事情讲得差不多了。 纪沁转眸问了句:“味道怎么样?” “纪沁姐,”许缘凡抬起脸,忽而认真地盯看她问,“这个鸡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嗯……这是超市里买的冷冻货,应该是厂里的机器一键砍头处理吧?”纪沁闻言疑惑,“问这个干什么。” 许缘凡:“好奇。” “好奇?这有什么好奇的,”纪沁爽朗一笑,“你以为是怎么死的。” 许缘凡语气诚恳:“以为是毒死的。” 纪沁:“……” 裴昭华闻言轻笑了声,她拿过旁边的空碗,也盛了一勺尝了尝。或许是中药药材放多了,味道苦里带涩,确实不能算好喝。 许缘凡说是这么说,碗已经空了。 别人辛辛苦苦煮的东西,只要还能喝,一定会喝完。 裴昭华把碗拿进厨房。 纪沁转过身,没事干地靠着椅背斜坐着,注意到许缘凡身上开衫,随口问了句:“这衣服是洗太多次褪色了吗?还破洞了。” “……” 许缘凡不由微微拧眉,不满地盯着她。心里在嘀咕她怎么能跟裴昭华说出一模一样的话。 这就是多年同伴的默契吗? 此刻,裴昭华正好路过听见这一句。 她顿住身子,严肃又深沉地道:“这是杂志款,砖红色和镂空设计是今年流行的,你怎么混迹时尚圈多年,一点也不懂时尚?” 纪沁:“……” 许缘凡忍了又忍,偏过脸:“……扑哧。” 等到裴昭华走开了,纪沁才又问:“听说你们团,下周要开始录制团综了?” 第28章 “对, ”许缘凡点头,“我刚拿到节目台本。怎么了?” 纪沁笑眯眯地说:“没什么大事儿,只是赶巧, 我刚签了两个小姑娘, 要上你们的节目露露脸。” “哦, 谁啊?” “叫安瑾和安瑜,双胞胎。两个小姑娘刚在电视剧里演了个排不上号的小角色,这次是她们的首综, 你帮忙多照顾一点啊。” 许缘凡正思忖着要怎么照顾。 纪沁道:“如果这俩小姑娘太紧张不敢说话,你就多提提她们, 她们做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立刻点出来, 万一说了有漏洞的话及时帮忙圆过去。” 裴昭华从厨房出来,刚洗完手,白皙修长的双手淌着湿漉漉的水滴。闻言走到纪沁面前,无表情地将水撒到她的身上。 纪沁猝不及防地躲了躲:“……你干什么?!” “不好意思,没看见你坐在这里,”裴昭华抽了张纸,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说, “你来是干什么的?” 纪沁:“……” 裴昭华走过去, 抬手捏了捏许缘凡的脸, 对她说:“这个人很资本主义的,知道你生病了还要利用你。不用搭理她。” 纪沁只敢偷偷翻白眼。 许缘凡见状笑了:“没关系的。纪沁姐说的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工作。” “你看!”纪沁顿时有底气,大声地朝向裴昭华嚷嚷道, “你妹妹是个很有本事的小姑娘,你这个怪兽家长, 只会过度保护!” 裴昭华没吭声,居高临下地瞥她一眼。 纪沁顿时转开目光,想了想,又笑吟吟地说了句:“我可没在开玩笑的,以我这个资深经纪人的眼光,你妹妹是可以在这个圈子里混得很好的。再磨练磨练,将来未必没有你今天的成就。” 这话,许缘凡听得胃疼忙道:“纪沁姐,莫捧杀。” “怎么就捧杀了,”纪沁笑着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季棠不是一直夸你认真努力有天赋吗?而且舒坤贤竟然签了你,要知道,那女人可不是谁都会签的。” 季棠是纪沁帮忙介绍的,给许缘凡辅导艺考的表演老师。 裴昭华在许缘凡的旁边坐下,脸色阴晴不定。 纪沁觑了她一眼,还想继续说点什么。许缘凡赶紧转移了话题问:“纪沁姐,那两个女生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吧,我跟她们聊聊,先熟悉一下。” “好,”纪沁闻言立刻拊掌,对裴昭华说,“看看,什么叫成熟做事。” 许缘凡:“……” — 隔天。 许缘凡一觉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抬手一摸脑门,烧早就退了。她侧过身缩在被窝里查看消息。 她们团的群每天都会在深夜聊到999+,白天却基本没动静。 都是些夜猫子。 许缘凡眨眨眼睛,给徐慢慢发消息问她有没有空。因为昨天纪沁的关照,所以想找她对调一部分的词。 本来这两个女生的部分是徐慢慢负责的。 徐慢慢竟然秒回:[好啊好啊,你来我家里吧?] 许缘凡惊讶:[四点多还在群里聊天的人,现在不应该在补觉吗?] 徐慢慢:[我也想啊……结果我妈把我叫起来吃早饭!晕死!] 徐慢慢:[你赶紧过来!帮我分担掉一点早饭,救救我!] 本来想下午再过去的。 许缘凡赶紧起床了。她快速地洗漱完,穿了简单的体恤衫和牛仔裤,戴上帽子和口罩准备出门。 裴昭华从房间里出来,身上还是睡衣。藏青色的丝质睡衣飘垂,宽落落地贴在玲珑曲线上。带着刚醒的慵懒感。 她眯了眯眼:“去哪儿?” 沉默几秒,许缘凡莫名其妙有点心虚地道:“去找队友谈工作。” 裴昭华意义不明地勾唇,“真忙。” 许缘凡像只小狗似地跑过去,揪着她的衣服下摆讨好地晃了晃,唇角含笑:“我很快就回来啦。” 裴昭华语调貌似平稳:“去吧。” “先抱一下。”许缘凡张开手臂,甜甜的语气像沾着蜜。 裴昭华眼也不抬地退后半步,关上了房门。 许缘凡:“……” 她气得挠了两下门。 — 徐慢慢是本市人,父母也都住在本市,家在市中心附近。许缘凡搜索之后没有选择打车,坐了个直达的地铁。 很快就到了。 徐慢慢开门看见她,本来黯淡困倦的眼神一亮,压低声音道:“你先进来吃个早饭,然后假装今天有什么事情,帮我一起带走。” “……好。” 许缘凡有点摸不清楚状况。 她换好鞋,很快见到徐慢慢的父母。阳光充裕的客厅里,徐母正在煮咖啡,浓厚的咖啡香气飘散出来。 徐父端着玻璃杯,边喝茶边盯看着手机。 “你喜欢馒头大饼油条豆浆,还是面包三明治,”徐慢慢帮她拉开椅子,指着桌上的东西满脸无奈,“我妈妈买回来一大堆。” 目光对上,许缘凡忙微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转过脸对一旁的徐父说,“叔叔好。” 徐父微笑着一点头,斯文有内涵的样子。 “你好你好,”徐母正在给咖啡打奶泡,蒸汽发出滋滋水声,她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笑问,“喜欢喝咖啡吗?还是豆浆?冰箱里有几种饮料……” “妈妈,她就喝这个。” 徐慢慢赶紧打断她的话。 桌上确实堆了很多不同的早饭。许缘凡拿了个甜大饼,轻声问:“你爸爸妈妈都吃过了?” “嗯,他们起得比鸟早。” “这么多早饭,等会儿还有谁会来吗?” “没,她就是什么都买点回来,让我挑着吃。这样什么都可以吃到。” 许缘凡唇角一抽:“……” 不由深深地盯看吃着三明治的徐慢慢。 只觉得她的脸上被写上了两个大字:溺爱。 徐慢慢嘴里咀嚼着三明治,抬眼,正好对上她的这个眼神。 立刻忿忿地道:“又不是我要求的!我可是这个点就被强行拉起来曝尸的可怜鬼!” 曝尸…… 许缘凡无奈地摇摇头。 她们叽叽咕咕,还没说几句悄悄话,徐母已经端着两杯咖啡坐过来了,微笑着问:“聊什么呢?” 徐慢慢闭上了嘴巴,只管吃东西。 “在聊您的新爱好,”许缘凡自然地笑着说,“咖啡。” 徐慢慢闻言一抬头,震惊地看着她。 许缘凡坐下后看了几眼,知道咖啡机之类的东西还是新买的。徐母的操作也半生不熟,多半是才学。 所以说是新爱好。 “在聊这个啊,”徐母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把咖啡端到她的手边,说,“正好帮阿姨尝尝,味道怎么样?” 许缘凡端起来抿了口,露出一个笑眯眯的赞赏表情,从烘焙度到风味都认真地夸了一遍。 甚至还猜出了是哪款豆子。 并对徐母的手艺及品位大大夸赞了一番。 徐慢慢表情一愣一愣的。 徐母则眉开眼笑,大肆夸奖她厉害,要让慢慢跟着她多多学习。 其实,许缘凡只是瞥见了放在咖啡机旁边的那包咖啡豆。 挺有名的牌子,最经典的款。 她正好认识。 “……” 吃过早饭。 两个人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徐母又从厨房端出来一盘苹果说:“吃点水果,消消食。” 徐慢慢翻白眼:“吃苹果哪里能消食?给我们一人一片健胃消食片还差不多,吃得快吐了。” 话落,她拼命给许缘凡使眼色,想叫她说点什么话,让两个人可以顺理成章地出门。 许缘凡则没看见。 她的目光落在那一盘苹果上。新鲜干净的苹果切开还带着点果皮,果皮削成了兔子耳朵的形状。 徐母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笑着解释:“我们家慢慢小时候特别喜欢吃这种样子的苹果,所以这么多年,我们家的苹果一直是削成这样的。” 关切地问:“是不是不喜欢吃连着皮的?” “没有不喜欢,”许缘凡想着,只是没有妈妈会给她削苹果,她笑一笑把话咽下去说,“太可爱了。” 徐慢慢看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什么。没再吭声。 伸手拿了块苹果慢吞吞地吃着。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 主要是徐母提问,许缘凡温和得体地回答。话里其实都在绕着徐慢慢打转,关心她的真实情况。 徐慢慢手撑着脑袋:“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老板有点烦人。他也不是坏,就是有点烦,喜欢找人开小会。” 徐母:“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徐慢慢啊,你这阶段的表现啊,可以更积极一点突出自己啊……”徐慢慢揉着太阳穴说,“一句话里恨不得再加三个啊,听得我头昏脑涨的,好像每个字都听懂了,回忆起来又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坐在客厅的另一头,盯着手机和电脑的徐父忽然出声说:“他在外面,和别的人也是这么说话吗?” “好像没有吧,”徐慢慢仔细想了想,“以前请大家吃饭那会儿,他跟服务员说话就语速挺快的。” 徐父语气冷静地道:“那还不清楚么。不是改不过来的口癖,是故意的谈话策略,用很多语气词切断完整的句子,削弱话语的逻辑,同时也切断了你的理解力,方便他从你的直接反应里判断出最真实的信息。” 徐慢慢听着直皱眉。 许缘凡低头,微不可查地弯了下唇。觉得有点意思。 徐慢慢不解地道:“所以他这说一大堆废话,除了浪费时间还能干什么?最后判断出来我对他的废话真的很不耐烦吗?” “应该早就判断出了,”徐爸爸唇角一扬,眼神里晃着笑意,语气却很平静地说,“这小姑娘是个笨蛋。” 话落。 徐慢慢立刻生气了:“说谁笨蛋呢你!烦死!就你聪明!” 她瞪看过去,“你们中年老男人事情最多了,好好说话会死吗,还自以为自己创造的糟粕多么了不起,烦人!” 徐母赶紧哄她道:“就是就是,你爸爸最烦人了!不要理他不要理他。” 徐父闻言低头,目光继续在手机和电脑屏幕间切换。 不再说话了。 许缘凡有点意外。发现徐慢慢在家里,明显比在外面时脾气大了许多。 平常的她总是一副没心没肺,懒洋洋的样子,被说句“笨蛋”根本不会在乎。 这大概是被宠着的证明吧。 许缘凡继续跟徐母闲聊。 还跟徐母一起数落着徐慢慢:“她什么都好,确实就是太懒了。” 徐母感叹,“是的,从小就是这个样子!哪怕是天塌下来了叫她跑,她都要慢悠悠地花半小时挑双好看的鞋子,再花系半小时的鞋带。” 许缘凡笑说:“这个名字取得真好,慢慢,什么都慢慢来吧。” “这真是……” 徐慢慢使劲地瞪她。 请到家里的救兵,不赶紧拉她出门就算了,怎么还跟自己的家长聊天聊得那么开心? 许缘凡手机屏幕一亮。 她低头看了眼,轻松的表情顿时消失,半晌,望向徐慢慢道:“我们得去一趟公司,出事了。” 徐慢慢一喜:“好,怎么了?” 许缘凡脸色控制不止地沉下去,用干涩的声音说:“邱晓蕾退团了。” 第29章 徐慢慢跟着许缘凡出去, 脸上还挂满茫然,进到电梯里才陡然惊醒问:“你刚才说的话,真的假的?” “真的, ”许缘凡眼眸低垂着, 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看看手机,岚姐应该也给你发消息了。” 徐慢慢忙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半晌, 道:“我是不是没睡醒,还在做梦……她之前有表现出来一点点想退团的意思吗?!” “恐怕不是她自己想不想。” 许缘凡拉着她的胳膊快步走出电梯间, 声音在风里有些破碎。 “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了吗?” “我也是猜的。具体怎样, 我们到公司就知道了。” 徐慢慢瞥她一眼, 坐上出租车时,立刻给南子琦发消息问情况。南子琦很快回复,说自己也在去公司的路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模糊有个猜测,不能乱说。 徐慢慢忍不住气恼地说:“你们学习好的人是真的麻烦,半个字都不肯说。就怕交浅言深,惹火上身, 是吗。” “不是, ”许缘凡本来满腹心思的, 听着忍不住笑了,偏头去看她,“南子琦也不肯说是什么事情?” 徐慢慢声音发闷:“……嗯。” “因为我们都是乱猜的,心里也没个底, 所以不乱说。怎么会是交浅言深呢,你跟南子琦关系还浅?明明是天底下最要好的关系。” 顿片刻, 徐慢慢忍不住弯了弯唇,又有点感叹地说:“也没有,其实我跟她是这些年才走近的。以前她是跟别人玩的。” “这几年?”许缘凡琢磨了下这个词语,“你们不是几年前,在海外的公司当练习生认识的吗?” “不啊,”徐慢慢说,“我跟她是小学同学,初中也是直升的初中,一直都在一个班级。只是以前不怎么和她说话而已。” 许缘凡:“为什么?” 徐慢慢下意识回答:“因为她以前是……” 话忽然顿住,一瞬似有阴翳拂过眉宇间,静几秒,她垂下眼眸意兴阑珊地道,“就是没什么机会吧。” 许缘凡闻言没在意了。 她把“邱晓蕾退团”的这条消息截图,分别发给了舒坤贤和纪沁。这两个金牌经纪人,多少能给一些指导。 刚到公司门口,她们就碰见了匆匆赶来的南子琦。 “我好困啊。”徐慢慢立刻凑上去撒娇,“一大早被叫起来吃早饭,根本没睡到两个小时。” 南子琦:“吃了什么?” 三个人边闲聊着边快步往里走,心还是惴惴的。可是,到了公司也没人告诉她们事情原委,只说还在开会商讨。 很快,顾紫宜和李逸云也过来了。 几个小姑娘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等着,并不知道在等什么。或许是一个解释和交代,或许是解散的通知。 空气太沉重,她们甚至不敢去聊这个话题。 南子琦继续问徐慢慢:“早饭吃了什么?” 徐慢慢讷讷:“……我想不起来了。” “一个三明治,半个小蛋糕,几个奶油泡芙。”许缘凡代她回答,“半杯豆浆,半杯咖啡。徐大小姐的生活特别奢侈。” 徐慢慢嗔她一眼:“你不也吃了很多种,你也奢侈!” “你妈妈又买了一大堆吃的?”南子琦立刻笑说,“谁让你总是不回家,积攒了太多母爱。” 许缘凡很疑惑:“为什么不喜欢回家,你爸爸妈妈对你那么好。” “就是因为很久不回家,才会对我好啊。”徐慢慢趴在桌上,一边闭眼补觉一边闲聊说,“前三天关怀备至,削削苹果削削梨,等到第四天,手里的刀口就要转向我了!” 许缘凡完全不能理解。 她小时候,单纯拿裴昭华当姐姐看待的时期,也是恨不得天天和她黏在一起的。只觉得待在一起越久,感情越升温。 只会为了将要面临的分开而红眼眶哭鼻子,暗暗闹别扭。 南子琦瞥见她脸上的困惑,不由轻笑了下,说:“她家里是惯着她,但也不是惯着就是好。” “你是不是觉得,我妈妈很温柔很好说话?”徐慢慢闻言抬起脸,困得眼神涣散,却对许缘凡笑了下,“记得小学那会儿,我因为一件小事情顶撞她了,她把我养了三年的小金鱼和小乌龟从楼上倒了下去。” 许缘凡:“……” 徐慢慢又笑:“金鱼和乌龟还是她给我买的,我本来不喜欢的,照顾了两三年,终于喜欢上了。她就拿到阳台上倒掉了。这种事情在我家还挺多的。” 许缘凡眼底划过一丝错愕。 半晌,她若有所思,又不怎么理解的样子。 “父母就是这样的,既好也不好,我们当人家的孩子不能去计较。”徐慢慢打了个哈欠,脸贴在许缘凡的胳膊上,声音极低地说: “人这辈子能得到的东西是固定的,这里多一点哪里就少一点,所以你的遗憾,老天爷肯定在别的地方,已经给你补回来了。” 许缘凡为她此刻的成熟冷静而愣住。 门突然被推开了。 姗姗而迟的叶寄云看起来很累,用手扇着风:“怎么这么热?”马尾辫蓬松得像是炸开了。 “不热啊,”徐慢慢吸了吸鼻子,“这空调还吹得我冷飕飕的。你去哪里了?看起来急匆匆的。” 叶寄云:“我刚从邱晓蕾家里过来。” 徐慢慢:“啊?” 顾紫宜:“你见到邱晓蕾了?所以她到底是什么情况,无缘无故突然……” 南子琦:“她是真的要退出吗?” 叶寄云拿起桌上的水,也没管是谁的,拧开就喝。因为灌得太急而翻白眼。 缓过来才开口,挑了个最好回答的问题道:“真的要退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许缘凡给她拉开椅子,“你坐下,慢慢说。” “她跟制片人谈恋爱的事情,不知道怎么被她堂哥发现了,然后她爸爸也知道了,”叶寄云回忆起来,就觉得吓人,“她爸爸托了关系找到很牛的律师要告我们公司,公司商量之后,决定解约,息事宁人。” 她尽量说得简单清楚。 其实事情远比这复杂波折得多。她的堂哥发现之后,本想敲诈一下邱晓蕾的,邱晓蕾想收集证据把他送进去。 不小心暴露目的后,她的堂哥反手在她爸爸面前告黑状,真假都有。 她爸爸甚至当着叶寄云的面,痛骂自己的女儿不要脸,靠睡出道,叫她有本事在学校里也去睡教授拿学位。 逼她直接签了跟公司的解约合同。 要知道,那个合同里虽然没有要求支付违约赔偿金,却包含着更为严苛的限制条款。叫她几乎没办法再踏进这个圈子。 叶寄云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活到这个年纪,从来没见过斯文教授露出真容的恐怖样子。 “……” 叶寄云是个憋不住话的人,事情又实在太震撼。她在几个女生的追问下,挑挑拣拣地说了些似乎是可以说的细节。 已经把人都听傻了。 许缘凡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她看见是纪沁,立刻拿起来去外面接听:“纪沁姐……” “这个事情我知道了,”纪沁似乎在外面走路,风声很大,“那个女孩子已经签完解约合同了。你们团接下来怎么办,还没有定,等结果出来你再告诉我。” “好。” 许缘凡应完后,沉默几秒,忍不住问了句:“听说邱晓蕾的解约合同是不需要赔偿违约金的,那是不是有什么限制条款?” 这是叶寄云没说的部分。许缘凡察觉到她话里的保留,猜测了下。 “对,当然会有。”纪沁说得很干脆,“哪儿有那么便宜的事情,请个所谓的名律师就想全身而退?这件事本来也是她自己的错,你们公司不想两败俱伤,也不可能叫他们占到便宜。” 许缘凡听得心里略寒。 半晌,轻声说:“姐姐当初想让我退出,只说要帮我赔违约金。她如果也叫我签一份这个合同,不就彻底放心了。” “那怎么可能呢,”纪沁脱口而出地道,“你姐姐太清楚这种被逼迫服从,委曲求全是什么滋味了,她怎么舍得让你有这种经历!” 这话,让许缘凡握着手机的指节一紧。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到她的脸上。 “为什么这么说,姐姐是经历过什么吗?”她侧身站在背光处,低低地问,“你们以前不是说,网上写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纪沁沉默几秒后,有点尴尬地笑了声:“千万别去问你姐姐,这事也别跟你姐姐说。我这边还要忙,到时候再联系,先挂了啊,拜拜。” “……” 许缘凡拧眉,一时有各种负面情绪在心头涌动。她闭了闭眼,有点恨自己怎么那么没用。 什么力量也没有,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过了会儿。 许缘凡站在原地调整好情绪,刚要进去。手机又响起来。 这次是裴昭华。 许缘凡心中一惊,立刻接起来: “喂。” “蛮蛮,听说你的团要散了?” 裴昭华话里透着浓浓的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的开心。 听起来非常快乐。 许缘凡:“……” 她刚才低沉的情绪突然一下子被打断了,有点发怔,傻傻地“嗄”了声。 裴昭华又笑了起来。 她声音刻意放轻,又低又柔,逗人的语气跟带着小钩子似的让人心痒: “怎么办呢,回家跟姐姐撒个娇?” 第30章 “你很高兴吗, ”许缘凡轻轻深呼吸,沉默几秒后,咬牙说了句:“还不一定会解散呢。” 裴昭华语气含笑道:“那行吧, 解散了再给姐姐打电话。姐姐在家给你做饭。” 许缘凡:“……” 她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可以顶回去的话。 电话挂断了。 许缘凡握着手机, 脸色变幻半晌。 最后用力地哼了声。 又打了一个电话给舒坤贤。 嘟嘟嘟几秒, 她还没来得想好适当的措词,已经接通了。 电话那头,舒坤贤声音淡漠道:“事情处理好了。你们的团综会推迟两周, 两周之内,会有新成员加入。” “是谁?”许缘凡一愣, 回忆着选秀节目差一名没有出道的女生的名字。 舒坤贤却说, “还没有定下来。几个公司事务所会分别推荐几个合适的人选, 很快,敲定之后一切还按之前的计划走。” 许缘凡完全没想到会这样。 邱晓蕾退出后,对整个团的人气会有打击,却远远不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许缘凡还以为解决方案会是让她们保持现有的人数,继续活动。 还要另外补充人吗? 多半是再塞一个练习生进来,混两年人气,看看最后的结果。许缘凡长睫低垂看着并非一尘不染的白色地砖。 “好的, 我明白了。” 舒坤贤嗓音依旧淡漠, 一字一句, 平淡得似乎连基本的语调都没有。 “具体的细节,你等他们那边的通知吧。” 许缘凡应得语气很乖:“好的,谢谢舒姐。” 至少,不用现在就解散了。 许缘凡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挂掉电话, 想先给纪沁发个消息告知一声。沉默半晌,又觉得她没准正跟裴昭华在一起。 于是打了个电话。 “喂?” “纪沁姐, 你现在跟昭昭在一起吗?” 纪沁说:“对,你姐姐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情特别好,非要请我喝咖啡。” 许缘凡:“……” 她沉默足三秒,才道:“开个免提吧。” “行,”停顿几秒后,纪沁问,“是处理结果出来了吧?怎么样。” “挺好的,”许缘凡宣布着,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里却带着故意的欣喜若狂,“我们会补充一个新成员!” “喔,”纪沁没有运作过女团相关,只是听说,“相当于换人了。换过人,不会影响人气吗。” “不会!而且新加入的女孩子是被甄选过的,有新的面孔,没准能涨很多新的粉丝。”许缘凡言辞诚恳地乱说着。 “那还挺好的。” “是啊,看热闹的人笑早了!”许缘凡仿佛不知道电话那头有谁在,“有些看热闹的人,自己唱歌不行,跳舞也不行,就只会看热闹啦!” 裴昭华:“……” 纪沁眼见坐在对面的女人脸一沉,端起咖啡杯的手都晃了下,几滴液体溅到杯碟里。她垂眼看着弄洒的咖啡。 她没忍住乐出声,对许缘凡说:“你姐听完咖啡都洒了。” 许缘凡假模假样地道:“怎么那么不小心呢?” 裴昭华喝完杯子里的咖啡,轻轻放到杯碟上,平静地道:“账单你拿着。” 纪沁:“……” 空气中已有寒意。前几天还很热,一阵电闪雷鸣的暴雨过后,蒸腾的热浪忽然消散了。枯了一点边的树叶被风扫到角落里。 等许缘凡从公司回来,天已经黑了。 她换好鞋,先走进厨房里。常年负责上门做饭的李阿姨正在炒菜,看见她,一边颠锅翻炒一边说:“小姑娘别靠近油烟,对皮肤不好。” 稍微打了声招呼,聊了两句,许缘凡很快被她赶出去。 裴昭华还没有回来。 许缘凡坐在能望见玄关的小吧台处,捧着脸蛋等着。这一天可真够漫长的,从去徐慢慢家里开始,乱七八糟的事情和情绪不断地挤进来。 本来还以为,能跟邱晓蕾继续相处,用时间磨合出感情的。 结果,她在这个圈子里的事业竟然就这样断了。 叶寄云倒很冷酷,叫她们要习惯各种起伏和变化。她说,做女团本来就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事。 舒坤贤只说让她放心,就算早早解散了,也会有更合适的新工作在等她。 “……” 裴昭华终于回来了。 她手里拿着厚厚的档案袋。 许缘凡一瞥,就知道里面是电影剧本。 又是工作。 或许天赋真是不可逾越的鸿沟。有些演员兢兢业业,一年只接一个本子,苦心学习钻研,每句台词都要在家里反复设计,可是上镜效果就是普通,不出戏。 例如裴昭华,背完台词直接上镜。 她从来不做别的提前准备。 入戏既快又惊艳,连眼神里的光都是恰到好处的。很少有在她身上被导演喊卡的时候。哪怕要再拍一条,也是为了比对效果。 第一遍就已经足够完美。 许缘凡没有真正入门表演,还不知道自己的天赋到底是怎么样的。她对请来的老师的好听话并不相信。 李阿姨很快把饭菜端上桌,抱歉地说家里有点事情,提前走了。 “看什么呢?”裴昭华随手把剧本放到一边。 许缘凡回过神,低声说:“舒姐今天跟我讲了一下以后的规划,她说,等我正式考进电影学院,就可以进剧组了。” “嗯,”裴昭华意义不明地笑了,“人还在摇摇欲坠的女团里,心已经在想转行演戏了。” 许缘凡察觉到话里的调侃意味,不由嘀咕:“你不是不喜欢我当偶像?现在又要笑话我心不专。” “吃饭吧。” 裴昭华挪动了下盘子,结束掉这个话题。 许缘凡点点头。 她想到纪沁的开朗热络,脑袋里又晃过自家经纪人的冷漠脸,一下子有点感叹。同样是业内著名的经纪人,处事风格竟然能那么不同。 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舒坤贤的话。 裴昭华安静地听着,用冷静平淡的声音附和两句。 并不在意的样子。 只是在许缘凡没注意的时候,偷偷翻了个白眼。 “……” 吃过饭,裴昭华起身收拾着碗筷。突然从身后被抱住。 “做什么?” “昭昭,”许缘凡满足地嗅到她脖颈间幽幽的香气,下一秒,语调又有点委屈地问,“你是不是又快要走了?” 裴昭华目光一转,落在不远处的档案袋上,平淡地说:“不是,这个本子是明年的项目,剧本也还要改。” “来年吗?那今年不忙了吗?” “嗯,休假。” 算算剩下的月份,裴昭华很少有那么闲的时候。许缘凡眼里闪着惊喜,手臂楼她楼得更紧,“那太好了。” 下一秒,裴昭华却放下了碗筷。 转过身瞅着她:“搂搂抱抱的时候,觉得你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还是我的小宝贝。为什么别的时候那么可恶?” 可恶吗? 许缘凡好无辜。 她犹豫几秒,观察着裴昭华的表情,迅速露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说:“我不是没长大。” 裴昭华正要说什么。 许缘凡忽然往前半步,身子将她挤在餐桌与墙角之间。 抬手,指尖轻轻勾住她的衣领。 泛着红晕的精致脸蛋有种甜蜜风情,眼神无辜地望着她,“昭昭……你想我怎么跟你撒娇?” 近在咫尺的距离,稍微凑近即可吻到她的唇。许缘凡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欲念,想显得纯情,再纯情一些。 可浓密长睫下,一双深褐色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看她。 里头的渴望像要烧起来了。 自己还察觉不到。 裴昭华愣愣地望着她,心中后知后觉有些异样。这种眼神,不太像是在看一个亲近依赖的姐姐。 倒像是…… 第31章 裴昭华浮现错愕和惊骇, 却不动声色。 忍不住仔细望着面前的少女。一双漆黑眼眸凝在她的脸庞上,观察着,似在琢磨。 对上这样的眼神, 许缘凡心中一警。 她长睫低垂下, 将眼底深不见底的东西藏了回去。旋即唇角一扬, 故意用自然的语气嘀咕抱怨说:“姐姐,你越来越不关心我了。” 裴昭华没有说话。 片刻的安静里,许缘凡紧张得心头直打鼓。她像站到了一条微妙的界限上, 低头看不清笼罩在一团灰色里的前路,不敢进又无法退。 隐约觉得她发觉到了什么。 半晌, 裴昭华移开视线, 轻声问: “怎么突然这么说?” “以前你要是有那么长的休假时间, 肯定会提前告诉我,再带我出去玩。”许缘凡原本只是转移话题,说着,却真的难过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已经十八岁了,不需要再关心了。” 她话里透着浓浓的委屈。 像一个可怜巴巴、受尽欺负还要求自己懂事的乖孩子。 裴昭华忍不住撇唇笑了声。 她抬手用力捏住许缘凡脸颊的软肉,似笑非笑地道:“姐姐倒也想带你去玩。你忘了自己还要工作?” ‘“……” 裴昭华语气揶揄:“不是说人生唯一一次仅凭自己的心意选择做的工作吗?” “……” 许缘凡哑口无言了。 “什么都要, 哪儿有这么好的事情。”裴昭华顺手敲了她一个毛栗子, 见她小脸挂满郁闷的委屈模样, 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 “好了,等新的日程安排出来了,发给姐姐看。” “好吧……” 许缘凡姑且被安慰到了。 闷闷地抬脸,伸手还想要抱抱她。裴昭华却微侧过身, 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自己去玩吧,姐姐还要看一下剧本。” 丢下这话, 裴昭华一个人进了书房。 “……” 落地窗映进外面的光,没有开灯的书房也透着霓虹闪烁的光。裴昭华坐在花梨木的大书桌前,望着正对面的书。 房间最长的边是一整面定做的书柜,硬木书柜高到天花板,颇有些顶天立地之意。玻璃门微微反光,里面几乎是满当当的书。 她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 然后打开抽屉,随手将桌上厚厚的档案袋丢了进去。 并没有打算现在看。 她怔怔地想,十八岁……到底算大了还是小? 裴昭华的十八岁,已经是拿到影后的第二年了。 她在电影圈红得如日中天,彻底握住了自己的命运,同时付清所有欠债,让家里人对自己言听计从。 是她成为一家之主的年纪。 现在的小姑娘,就算再怎么生活在温室里未经风吹雨打……十八岁,也该有些自己的思想了。 越想越乱。 裴昭华起身,想去拿点酒喝,却又停一停。 她眉间因思忖紧锁,脸庞在暗处,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亮。 蛮蛮,是姐姐教坏你了吗? — 几家事务所很快推荐过来了人选。其中有训练过几年,刚好适合出道的,也有签约没多久碰碰运气的。 姑娘们没有任何书面审查,直接参与面试。 宽敞的舞蹈教室里,评委席弄得很长,搬了好几张桌子拼凑在一起,盖上红彤彤的桌布,跟一条小红龙似的。许缘凡坐在最右边,旁边是徐慢慢。 她们几个不是真正的评委,却来得比评委还早。 一天下来,看了太多小姑娘的表演。所有坐在小红龙前坐着的人都微微弯着腰,累得精神涣散起来。 许缘凡歪了歪僵硬发酸的脖颈,只觉得心里凉凉的。 结果要比想象中惨淡得多。 她之前一直认为,邱晓蕾的舞蹈水平不怎么样,唱歌更加一般。和她差不多的漂亮少女应该是一抓一大把的。 事实上,能参与到《启明星计划》录制里的,已经是工作人员花费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在接连不断地海选场里挑出的最优秀的水平了。 邱晓蕾在这之中,能被记住,被观众投票投出来,说句千里挑一并不为过。 绝对不是几家事务所里随便送过来的,普普通通的预备役能比得上的。 又一场水平惨淡的表演结束。 许缘凡鼓着掌,观看对方表演的表情是认真的。 心却完全沉下来。 想着,如果随便选了一个,天资一般,最多在海外训练过两三个月的练习生,进她们这个选秀出生的团…… 完全能想象到网络上会有多少讽刺的言论出现。 许缘凡在心中叹了口气。 有没有什么转机呢? 她两手交叠抵在额头上,像个小孩一样在心里对着空气许愿,拜托拜托,请来一个既有实力又有颜值的人吧。 谁的电话响了起来。 坐在长龙中间的负责人站起身,他边接起边往外走。听了两句后,却又折回来坐下了。 “好的,好……好,知道了。” 挂掉电话。 他探头越过旁的人,往她们这边看了眼说:“别那么沮丧,搞不好你们这次撞上大运气了!” 话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望过来,急切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怎么了?” “谁的电话?说什么了?” 这个负责人是电视台的高层领导,平常拿腔拿调惯了的中年男人。他闻言只是笑笑,并不肯把话说清楚:“是好事情,你们明天就知道了。” “……” 安静几秒,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骂他。 许缘凡开口问道:“为什么还要等到明天。今天的面试结束得比预计早,还剩半个小时,正好让她来一趟吧?跟我们认识一下。” 徐慢慢脑子转得慢,听许缘凡这么说,才明白过来这个大运气是指有不错的人要来面试。 “是谁啊?” “她今天有工作,来不了。但是提前给你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已经放在休息室里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她们相互看看,为这神秘且强势的做派震慑住了。许缘凡立刻问叶寄云:“小叶子,是你的熟人吗?” 话落,几个人又全部齐刷刷地望向叶寄云: “到底是谁?” “是谁啊?别卖关子啦!” 叶寄云表情疑惑且茫然,她“啊”了一声,这才想明白大家在说什么:“有谁要来我们团?谁?” 原来跟她没关系。 许缘凡起身,把椅子推进去淡定地说,“既然张总不肯说,那我们自己去休息室找找线索好了。” “还要自己找线索吗?”徐慢慢满脸兴奋,忙抓住南子琦的胳膊晃动着,拉着她一起跟在许缘凡身后,“怎么像在玩什么解谜游戏一样,好带感啊。” 南子琦没有吭声。 从刚才开始,她就不怎么说话了。 几个人回到休息室,果然,桌上已经放着几份礼物样的东西。 叶寄云对这些人情往来、小恩小惠的东西并不热衷。抱着臂看着她们,阴阳怪气地说:“到底是谁,还得明天才肯告诉我们,看那张维装模作样的样子,别是准备把他女儿塞进来吧。” “小叶子,嘴上留点德吧,”顾紫宜扑哧笑出声,“张总的女儿今年才两岁,还在穿尿布。” 叶寄云“切”了声。 顾紫宜认真地猜测道:“既然说她现在还在工作,说明肯定是已经出道了。最近是有什么歌手或者演员想转行吗?” 李逸云想了一阵子,没有得出任何结果。 “总之,看张总笑得满脸褶子的模样,来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小透明人物!” 叶寄云听着愈加不爽。却没意识到这种不愉快是觉得自己的地位被威胁了。 她抱起手臂,看向眼前颜色不同的包装物品,冷哼:“从来没见过送着见面礼,人却见不到的。” 许缘凡拿起最近的小盒子,用白色和紫色格子花样的纸包裹整齐的盒子,丝带中间绑着米色的卡片: 南子琦收 简单的四个字,漂亮到一错眼以为是印刷的字体。许缘凡学过几个月的书法,刚巧能认出,这是习的颜体。 不知道有多少人接触书法都先学唐楷习颜体,却很少有人能练到这么好。随手几个字,似将古帖里的端庄雄伟完整拓了下来。 许缘凡回过神,将手里的东西递给身后的南子琦说:“你的。” 她又看见徐慢慢的,递给她。 这个小方盒子是用樱花粉混着鹅黄色的彩纸包的,甚至还系着一个软软的蝴蝶结,白底卡片也飘着金箔。 看上去最特别。 徐慢慢拿下卡片,看了眼那个字,脸上的笑意顿时愣住。 她飞快地拆掉包装。 几下翻出里面的东西——一个精致古典的象色木框,高透的面板底下是一个蝴蝶标本。 亚马孙河流的热带雨林里,有一种被称为“光明女神”的闪蝶。大而华丽,翅膀上的浓烈荧光随角度脉脉流动。 让人想到蔚蓝的穹苍,浩荡的多瑙河。 这蝴蝶,像是童话里才会出现的,美得惊心动魄。 极其漂亮的礼物。 徐慢慢却一下子白了脸,立刻捡起破纸将东西裹住,仿佛这个蝴蝶标本是个无比恐怖的东西。她转过头,跟南子琦对望了下。 两个人的眼神里都藏着说不出的内容。 第32章 许缘凡没注意到她们的表情。 她拆开自己的那份, 发现是一块特别精致的刺绣手帕,牌子昂贵。小而有档次的东西。 很礼貌、得体、合适用作初次见面的礼物。 虽然还没有见到面。 许缘凡望了眼别的女生手里的东西,虽然各有不同, 但意义和价值差不多。好像只有徐慢慢收到的东西特别一些。 她笑着问:“送你那么漂亮的蝴蝶, 没准是粉丝呢。你不喜欢吗?” 徐慢慢低垂着脸, 眼神里罕见地烧着火,一字一句地道: “喜欢,明明是在故意膈应我。” 许缘凡还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话落,这才想起, 不是所有人都会觉得蝴蝶很漂亮。 有些人天生极其恐惧蝴蝶。 许缘凡轻声问:“怎么回事啊?” “……” 徐慢慢不说话了。 许缘凡只好转头看眼南子琦。她拿着写了自己名字的小卡片, 映着光, 似乎在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 喃喃地道:“应该不是她……不可能……” “到底是谁啊?”叶寄云听见她的嘀咕,满脸不耐烦地道,“你们怎么也跟那个姓张的一样说话婆婆妈妈的?” “这门隔音效果不好,”许缘凡拉了下她的胳膊,小声提醒说,“你说话的声音太大了,走廊上的人都能听见。” “我说什么啦?”叶寄云眉毛皱得更紧, 对她的管教很不耐烦, 手一叉腰, “听见就听见啊!” 许缘凡静了一会儿,打量着她,然后说:“好吧,你就这样吧。” 叶小姐有脾气。 “没事了吗, ”徐慢慢语调带着疲倦,“我先走了。” 她也没跟几个人打招呼, 说完就真走了。 手上捏着那个用破纸裹住的蝴蝶标本的一角,像捏了个要去丢的垃圾。 犹豫几秒,许缘凡匆匆跟她们打了个招呼。 然后跟了上去。 昨天晚上刮大风,把楼梯间转角处的玻璃窗整块弄碎了,今天中午才补上。走廊里吹进了很多枯枝碎叶,清洁工阿姨拖过一遍,还没有完全弄干净。 地砖灰沉沉的。 突然就一副入秋的景象了。许缘凡快走几步,追上徐慢慢,跟她并肩走着:“准备回家了吗?” “嗯……不是。想随便找个安静的店坐会儿。” “我知道有个店,离这儿挺近的,”许缘凡语气自然地问,“一起去吗?” 徐慢慢迟疑了会儿,点头说:“好啊。” 进店坐下。 两个人喝着奶茶,用不着许缘凡三言两句,徐慢慢就把心里憋着的话说了出来:“要空降的人,没准是我很讨厌的人。” “为什么讨厌她。” “……” 徐慢慢眉眼郁郁,咬着奶茶的吸管半天没吭声,却忽然好奇地问:“你长得那么漂亮,小时候,在学校里有被谁欺负过吗?” 许缘凡沉吟了会儿:“有吧。” 她说:“我小时候很害怕毛毛虫,有个男生知道之后,特意去抓了毛毛虫带到学校里,藏进了我的铅笔盒里。” “哇,好恶心的人!”徐慢慢问,“那你哭了吗?然后他哈哈大笑又鼓掌又蹦跶,你们的老师也不管吗?” 许缘凡:“……” “先没有哭,”在她莫名兴奋的语气里沉默几秒后,许缘凡老实巴交地说,“我把他按到地上打了一顿。然后把毛毛虫捏起来,从他的衣服领口塞进去爆浆了。” “……” 徐慢慢瞬间被她吓得愣住。 回忆着,许缘凡眉心紧皱道:“捏毛毛虫的那个手感实在太恐怖了,我就哭了。哭着跑去老师的办公室告状了。” “……” “因为我平常比较讨人喜欢,所以那天所有的老师都把他骂了一遍,让他给我道歉。班主任还特意跟他爸爸谈话了。” 许缘凡面无表情地说完:“最后,他爸爸当着老师、我、全班同学的面,当场给了那个男生一个大大的耳光。打得他一个趔趄。” 徐慢慢彻底说不出话:“……” 许缘凡微笑道:“在那之后,他看见我会自动绕着走了。再也没有男生对我恶作剧啦。” 徐慢慢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半天又没吱声。 望向她的眼神惊叹感慨。 虽然早知道眼前的这个仙女不是柔弱小白花,但真听她开口说那么凶的话,还是有种微妙的错愕。 “怎么了,”许缘凡抽了张纸巾,帮她把捧着奶茶杯璧弄到的水珠擦掉,温声询问,“小时候被那个人欺负过?没关系,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我会保护你的。” “没,”徐慢慢沉吟了下,望着她小声说,“我是那个把毛毛虫弄女生铅笔盒里的混蛋,只会被你按在地上打。感谢老天爷,我们不是一个班级的同学……” 许缘凡唇角抽了下,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口吻委屈道:“就算是,我也不会打女生啊。如果当初在我的铅笔盒里放毛毛虫的人是你,我只会看着你哭!” 徐慢慢被她的表情和语气可爱到了。扬起唇角,还没来得及说话。 下一秒。 许缘凡垂眼轻声补充道:“或许哭着把你的作业本撕掉而已。” 徐慢慢:“……” “许小姐,我跟你道个歉好吗!”徐慢慢抬手环抱住自己,“以后要是有得罪你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 “不好意思啊,”许缘凡腼腆地笑了下,“我小时候有点缺安全感,所以又装又凶。现在不会这样了。” 徐慢慢的眼神保持相当程度的怀疑。 “你当小坏蛋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许缘凡说,“其实小时候的打打闹闹,就算吃亏,别人也不会记仇的,根本不用耿耿于怀。” 徐慢慢:“整个初高中。” 许缘凡:“……” 许缘凡一瞬间想打电话把南子琦叫过来,一起问问清楚。这个大小姐再怎么没心没肺,也不会上高中了还在往别人的铅笔盒里放毛毛虫吧? “呜,”徐慢慢抬手把脸埋在掌心,“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那时候还小,又被人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就是会做一些脑瘫的事情。” 许缘凡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很少有这种,完全掌控不了情况的时候。 手机震了下。 她胆战心惊地点开。 老师发来的催促消息,口吻越来越凶了。 “你还要去练舞吗?”徐慢慢凑近看了眼问,“都那么晚了,现在去,得练到什么时候结束?” “十一点半结束,”许缘凡垂眼将手机塞口袋里,站起身,“我先走了啊。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拜拜。” 徐慢慢跟她挥挥手,看着她急匆匆地走出店。 只能叹服地摇头,既要兼顾这边的工作,又不能落下专业舞蹈的时间,竟然还要学习准备艺考。 光做第一件最简单的事,就让她累得够呛了。 竟然还有人能完美地做好三样。 人和人的差距,果然跟两条腿的狗和飞机的差距一样大。 — 深夜回家,许缘凡只觉得浑身僵硬,胳膊酸痛。 像被路上的卡车撞过一回似的。 今天的老师特别凶恶。挨骂的时候,许缘凡随口顶了句:你是不是失恋了。 没想到说中了! 恼羞成怒的老师她吼的音量差点把天花板整块掀起来。 许缘凡不好再回嘴,只能低眉垂眼地听着。 还得琢磨言辞安慰一下老师。 精神和身体都饱受摧残。 还没进门,就听见烤箱“叮”的一声。 许缘凡眉眼立刻亮起来,推门进去后谨慎地看了眼,很好,不是阿姨在做饭。厨房里的人是裴昭华。 “饿不饿?”裴昭华戴上隔热手套,将刚出炉的披萨端到桌上。 许缘凡满脸委屈道:“饿惨了!” “去洗个手,怎么会饿惨的,”看见她连马尾辫都松散下来的可怜样子,裴昭华眉毛蹙着,却又觉得好笑,“老师还不让你吃饭吗?” “她说要带我去吃饭。可她失恋了,我不敢去啊……” 许缘凡进厨房洗了个手,很快出来说,“她在教室里还会绷着老师的架子,如果单独跟她去吃饭……我怕她死死地抱住我哭。” “又失恋了。” 裴昭华似乎想说句正经话,想了想,却没绷住地笑出声。 实在是,她的老师每次失恋的理由都很好笑。 被算命的说跟他的母亲八字不合、下雨天突然发现男方脑袋上的发际线粉顺着流了下来、他太高了,说话音量往头顶飘听不清句子之类的。 裴昭华不想幸灾乐祸,却没藏住期待:“分手理由是什么?” 许缘凡迟疑几秒,干巴巴地说:“她在男朋友的电脑里看见很多成人小电影,里面的主角一个比一个丰满,跟她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她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裴昭华:“……” 裴昭华立刻转移话题,拿起刀帮她切分开披萨:“吃吧,小心烫。” “唔。” 许缘凡实在太饿了,掰着披萨吃,几口解决掉一块。 裴昭华看着她吃着东西:“每天要兼顾那么多事情,累不累啊?” 许缘凡抬眼:“不累,很高兴。” 裴昭华:“很高兴?” “嗯,”许缘凡弯起眼睛,“做自己选择做的事情,怎么会不开心。” “……” 裴昭华瞥她一眼,又问:“工作还顺心吗?” 许缘凡点点头,跟她讲着好玩的事情。 很快讲到今天的怪事。 “人没有来,却先送了见面礼,而且南子琦的眼神也怪怪的,”许缘凡一边往嘴里塞披萨,一边含糊地说,“她好像在吃惊,又好像是高兴。我问她怎么了,又不肯开口。” 裴昭华认真听着她说话,“明天就知道了。” 心里却在想别的。 怎么队友之间,连一个眼神都要那么注意…… 裴昭华沉默了一下,说:“你这个队长,真是很把队友放在心上了。” “嗯?”许缘凡咽下嘴巴里的食物,抬脸望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裴昭华盯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反倒语气温和地问道:“在公司里有遇见什么长得很帅的男生吗?” 许缘凡蹙眉,垂眼继续吃披萨,含糊地道:“没注意。” 没注意…… 果然。 这些年,竟然只听她讲过跟女同学之间的事情。唯一一次,许缘凡初二那年提起过一个男同学。 是某堂课的小组汇报,她作为组长上台,需要先介绍哪块是哪个组员的成果,却把一个男生的名字记错了。 男生立刻大声地指出她的错误。 许缘凡诉说的时候还很委屈。觉得自己只是记错名字而已,既然老师都没反应过来,就不应该被打断。 打断会影响分数。 裴昭华当时笑得很开心,说,不是你先把别人的名字弄错的? 现在想想,那会儿已经同学一年多了,许缘凡怎么会连同组男生的名字都记不住……眼里就这么没有他吗? 她早该察觉的不对劲的。那么漂亮的小姑娘,身旁怎么可能连一两个整天围着她转的男生都没有。 除非她自己用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完全隔绝掉了。 这个小姑娘,好像连余光里都不曾有过任何男生的身影。 许缘凡觉得她话里有话。 疑心那晚凑近想要轻吻她的念头写在了脸上,被她察觉出端倪。 禁不住惴惴地抬眼。 嘴里的东西没怎么嚼就下意识咽了。突然卡在嗓子里,她猝不及防被噎得闪泪花。 “吃那么急干什么?”裴昭华赶紧拿起饮料,递给她。 许缘凡喝了几口果汁,勉强顺了气。 裴昭华嗔她:“有人在跟你抢吗?” 沉默几秒,许缘凡可怜巴巴地道:“太好吃了,我又太饿了嘛。” 裴昭华听了,无奈地扬唇,忍不住抬手轻按了下她的脑袋道:“急什么,不着急的。” 不着急,她还年纪小。 长大就不会了…… 许缘凡眼神困惑了下,总觉得她语气有点微妙,似乎在说别的什么。 她垂眼,继续往嘴巴里塞披萨的时候想: 万一,昭昭已经知道了,却还是对她那么温柔。 那她是不是可以表白试试? 第33章 三两口吃掉剩下的披萨, 许缘凡后知后觉地吃撑到了。吃撑的难受加上一整天的疲倦感涌上来,她被击打似的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怎么了,刚吃饱就叹气?” 裴昭华忍不住捏捏她的脸。 许缘凡“唔”了声, 想说太累了, 又觉得不可以说这个话。 于是嘴里嘀咕出几个自己也没听懂的字。 “累了?”裴昭华却听懂了。把椅子拉到她身旁坐下, 侧过身,温和地道,“以后如果事情多, 就跟你老师请个假,你怕她吗?我看你也不怕。” 许缘凡转过脸, 静静地看着她。 灯光映在眼眸里呈现一线认真乖巧的润泽。 “昭昭, 你以前说过, 很喜欢看我跳舞的。” “……” 等了一会儿。 裴昭华望向她的眼神温柔却有些不可测,用轻柔自然的语气问:“姐姐看你跳舞的时候总是很高兴的样子。其实不高兴吗?” 倒也不能这么说。 平常只是普普通通地跳舞而已,喜欢是喜欢的。状态好被夸了高兴一点,辛苦了低落一点。 只有裴昭华过来看她,才会让她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以前有个同伴就吐槽过,说:总觉得每次有什么比赛,许缘凡的状态好到直接能飞起来了。 没来得及回答。 许缘凡的手机响了起来, 南子琦的电话。 她按了接通。 裴昭华依然坐在旁边, 这个距离能模糊听清电话那头的声音。 南子琦问:“你现在有事吗, 能不能出来吃个夜宵?” “怎么了,”许缘凡按了下自己吃撑的胃,此刻听见夜宵这个词都有点想吐,“有什么事情吗?” “有, ”南子琦沉默几秒,又无奈地笑了声说, “我们团的新成员回来了。我本来想跟徐慢慢一起,和她先聚一聚的,徐慢慢不肯去。我用工作来说服她好久,她说你来的话,才肯一起去。” “你们以前到底是什么关系?”许缘凡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被她们的神神秘秘弄得脑子疼。 南子琦毫不隐瞒:“同学。” “我知道,这个慢慢说过,”许缘凡问,“具体是发生过什么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南子琦语气困惑,“平常总待在一起玩的,跟所有关系好的同学一样。” “慢慢说,她讨厌那个人,”许缘凡继续按着太阳穴,“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现役偶像吗。” “算吧,她之前的合同结束了,今天刚刚回国。原来是NI的前队长,季令柔。” “……” 话落,许缘凡瞬间腰背笔挺地坐了起来。 她之前半死不活的疲倦样子一扫而空,不敢置信地问:“季令柔?你是说……那个季令柔吗?!” 海外的女团运营成熟,大大小小的团琳琅满目,其中能混出头的却少之又少。季令柔是其中的佼佼者,在异国他乡都能成为当地国民度最高的偶像之一。 如果说叶寄云是出道即巅峰,一瞬触碰过女团天花板的人,那季令柔就是稳扎稳打地从低往上爬,一步步走到最高处深深扎根的人。 当之无愧的优质偶像代表。 许缘凡喉咙滑动,甚至傻愣愣地掐了把脸,驱散萦绕心头的强烈不真实感问:“她到底做了什么坏事,要从神坛跌到我们这儿了……” “没有,她想要回国发展而已,”南子琦难得听见她的这种语气,不由笑出声,“不愧是季令柔。竟然让你都那么不淡定了。” 话一顿,南子琦又问:“那你能出来吃夜宵吗?我们四个先见见面,聊聊天。” “好、好啊。” 许缘凡根本没法说拒绝。 挂掉电话。 许缘凡立刻转过身激动地抱住裴昭华道:“竟然是季令柔……那可是季令柔啊,这次我们团真是要起飞了!季姐姐竟然会下凡来我们这个小糊团。” 裴昭华本来无表情地任她抱着,闻言又伸手推开她,语气难掩嫌弃:“还没见面,就先叫上姐姐了?” 她冷笑一声,又补了句:“不是所有人比你年纪大的都喜欢被你叫姐姐的,小心一见面就被讨厌。” 许缘凡甜甜一笑:“不会,季老师才不是那样的人。” “……” 许缘凡继续傻笑道:“不用担心我的。” 裴昭华抱臂睨她:“谁担心了,我在嘲笑你。” 许缘凡:“……” “好吧,随便你笑吧。”许缘凡站起身说,“我要去化个妆换身衣服了,不能这么邋遢憔悴地见季令柔。” 裴昭华:“……” 等她打扮好出来。 裴昭华看了眼时间说:“程叔在楼下等。你快结束了再联系他送你回来,那么晚了,不要自己打车。” 许缘凡乖乖应道:“好,那我走了。你早点睡,不用等我回来。” 裴昭华没说话,坐定着,一直看着这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换好鞋,把门带上。她才起身去吧台,打开上锁的橱柜取出酒。 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以前,裴昭华每晚都会喝酒,一杯高浓度的威士忌或伏特加入肚,让整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许缘凡在她身边看着,竟也学会了喝酒。 那年她连十四岁都没到。 于是,裴昭华不得不端起严肃的姐姐样子,教训她酒精对身体没好处,严禁她碰。 还以身作则地戒掉了酒。 原来摆在客厅里的精致酒柜,也搬进了许缘凡的房间,变成她摆放各种娃娃的展示柜了。 裴昭华懒懒地靠着椅背,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或许是这些年很少喝酒的缘故,才刚半杯,淡淡粉意泛上脸颊。 许缘凡笑眯眯的样子在眼前晃过。 明明还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一双清澈见底的深褐色眼睛又大又亮,白皙微圆的脸蛋,天使似的甜蜜笑容。 软乎乎的小身子靠过来,嗓音软糯糯地叫着姐姐。 裴昭华抱着她的时候总是无比满足和得意。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那么多年了。 裴昭华喝着酒,无端想起一个十二岁就拿国际摄影奖,又能唱歌又能当时装模特的摄影师。 他早年出柜,过得风流潇洒。事业爱情两丰收。 结果,恋爱多年的男朋友跟他分手,去相亲结婚了。 摄影师整个人变得偏执又焦躁,成天抽烟酗酒,名声地位一落千丈,在竞争激烈的圈子里很快被冒上来的新人完全取代掉。再也没人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 也有过得幸福的,去海外领了证或是直接移民了。 这类事情,在圈子里并不算罕见。 裴昭华以前对这些既没兴趣也没抵触。 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蛮蛮竟然喜欢女生。一阵微妙的刺痛浮现,像阴翳般包裹住整颗沉重的心脏。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难受。 这件事她默默存放在心底,刻意不去多想,准备让时间去发挥修正的作用。可是酒精让思绪不完全受控。 裴昭华不动声色,盯着手里空空的酒杯。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自己并不是什么理智开明的人。 根本接受不了妹妹喜欢同性。 “……” 她表情怅然地拿起手机,点开视频软件。 搜索框里只有一个历史记录:许缘凡 裴昭华刚要点进去,指尖停顿几秒,又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了个名字。 徐慢慢。 许缘凡讲电话的语气,又轻又柔地叫她,慢慢。 呵。 第二个“慢”字还没输进去,搜索框里已经智能地显示出了很多: “许缘凡徐慢慢” “许你慢慢cp ” 裴昭华眉头紧蹙着,脸色严肃又阴沉地盯着相关视频。她没有点开,删掉重新输入:“许缘凡cp” 想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这个叫徐慢慢的女生。 结果很快跳转: “许缘凡X徐慢慢” “许缘凡X南子琦” “许缘凡X叶寄云” 最高点击和点赞数量的视频标题写着: “许缘凡X全员 all向磕爆” 裴昭华:“……” — 定位的火锅店不像在营业中的样子。许缘凡被司机送到门口后,自个儿绕着店四周转了一圈,确认没来错地方,才终于进门。 四个穿着干净制服的店员面带微笑,说了句,“欢迎光临,里面入座。”脚步不动,继续跟门神似的杵着。 许缘凡打量着四周,整洁明亮的环境静到诡异,完全没有别的火锅店那种热闹吵嚷的气氛。 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徐慢慢和南子琦。 再也没的客人了。 许缘凡走过去,坐下,玩笑地问:“你们是包场了吗?” “算,也不算,”南子琦解释道,“这是季令柔的店,本来是过几天才正式开业的,今晚是试营业。所以只有我们。” 徐慢慢低着头,盯着手机玩消消乐。 一声不吭。 许缘凡看眼面前热腾腾的四格锅底问樱花落海洋:“菜点好了?没有点我的份吧,我实在吃不下了。” 闻言,徐慢慢惊讶地抬起脸。 瞪了南子琦一眼:“你说她很愿意过来吃火锅的。” 许缘凡忙道:“很愿意过来给你们布碗下菜。” “骗人,”徐慢慢又把脑袋低下去,自顾自嘀咕着,“你只是来打探情况的。” “这么说也对,”许缘凡干脆直白地问道,“你们怎么每一方的说辞都不一样?弄得我满头雾水的,到底怎么了。” 徐慢慢不敢抬头,讪讪地道:“每个人都会有一些黑历史。” 她手指挪动着消消乐的小动物。 许缘凡身子前倾,一把拿走她的手机,放在自己的空位这边。然后抱臂睨着她,似笑非笑:“说吧,什么黑历史。我这个队长应该有知情权。” “先把手机还我。”徐慢慢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此时锅底沸腾煮开,服务员推着餐车走过来上菜。一盘盘新鲜欲滴的食材放到桌上,剩下放不下的还留在餐车里。 徐慢慢拿起筷子开始馋了,指挥许缘凡:“快,去帮我调个酱料!” “……” “你刚才自己是说来帮我们布碗下菜的!我要一半花生酱,放点香菜,放点白糖,再加一半辣油。一定要装满,酱料少不够吃。” “你这个配方,”许缘凡听着直皱眉,“闻所未闻。好恐怖的样子。” 她站起身,又问:“子琦要什么?” 南子琦摇摇头:“不用,我吃火锅从不蘸酱料。” “好。” 下一秒,徐慢慢就起身从对面的空位捞回了自己的手机。 许缘凡找到调料区,拿了个碟子,按照徐慢慢的话往里放东西。 很快,手里出现了一盘复杂难测的神秘液体。 她双手端着往回走,上面的那层辣油随着脚步不停晃动着。 许缘凡垂下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只装得太满的茶碟上面。不该那么听徐慢慢的话,把调料盛到快溢出来了。 现在走得举步维艰。 她几乎是半步半步地走着,慢吞吞地往前挪。 突然,一只手从身侧将她的碗稳当地接了过去。 许缘凡心下吃惊,侧脸望去,见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拿着碟子往前几步。直接放到徐慢慢的手边。 旋即在她面前的空位坐下。 许缘凡跟在她后面,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木呆呆的。 却先看了眼碟子。 装得满满当当的碟子竟然连一点油边都没晃出来。 这手也太稳了! 许缘凡眼含钦佩地望向新入座的女人。她戴着深灰色鸭舌帽和口罩,整个人的身形拢在宽松的外套里,让人看不清真面目。 下一秒,她摘下了帽子。 长睫下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徐慢慢,语气挺平静地道:“徐慢慢,我回来了。” 第34章 徐慢慢唇动了下, 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是扬唇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这是我们俩点的,”南子琦对这微妙的气氛毫不在意, 招呼着问, “你看看够不够, 要不要再添点什么?” “不用。” 季令柔嗓音清淡细柔,天生的温柔样。一双漂亮得跟人偶似的杏核眼却太过明澈,显得深不可测。 她直勾勾地望着徐慢慢, 眼神里有种毫不掩饰的观察。 徐慢慢则低头,专心或假装专心地玩着消消乐。 火锅里咕噜噜地冒着沸泡, 还没有下任何菜。 许缘凡一边判断着情况, 一边慢悠悠地帮她们把肉片放下去。她问:“前辈, 你真的打算回国之后,跟我们组合活动吗?” 本来想先聊些别的,稍微亲近点再谈这种事情的。可是现在的气氛太微妙了,许缘凡没办法,只好先提出这个话题。 “是,之前追节目就觉得你们特别优秀,每个人既有实力又有特色, ”季令柔说, “能有这个机会, 我真荣幸。回来的前一天激动得没有睡好。” 许缘凡沉默几秒。 如果是别人说出同样的话,她完全可以用绝对不会出错的笑容和言辞简单与之寒暄。 可是,季令柔的眼神太过认真,说话的语气又太过轻柔。身上那股神秘高雅的真诚, 让人稍稍靠近就会感到心旌摇曳。 仿佛不是一般客套,而是出于本心的实话。 许缘凡动摇着, 一阵受宠若惊的轻飘感攫住了她。 理智上觉得肯定是假话,心里先感动了。 多好的前辈! 多温暖的话! 许缘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徐慢慢头也不抬,嘴角却往一边挑了下弧度。 那个表情。 很难说不是嘲讽。 “……” 许缘凡回过神,继续跟季令柔聊着别的。南子琦看起来有点饿,下筷子的速度偏快,吃得快也不耽误她搭话。 她们三个人聊着,气氛还是逐渐升温的状态。 徐慢慢就像个被大人硬带上饭局的可怜娃,偶尔吃点东西,其余时间都在盯着手机屏幕。 她玩得有点累了,干脆把手机放桌上单手滑着。 蹙眉严肃的模样。 许缘凡侧目刻意地看了眼,心里暗笑。 来的时候是这关,现在还是这一关。玩得那么认真连一关都过不了。 许缘凡没玩过这个游戏,不知道到了后面,自然会出现这种难度高的关卡。几天通不过并不奇怪。 徐慢慢专心致志地换着小动物的位置,这一关有几个夹在墙壁之间的冰块特别难敲掉,每次都剩下那么两三块,屡战屡败。 新的一局开头很顺利,她指尖随便地滑了几下屏幕,冰块一个接一个地破碎。本以为胜利终于到来,但到中间开始越来越艰难。 眼看步数又快要用完了。 那个可恶的夹缝里还剩两层冰块。 徐慢慢指尖悬浮在屏幕上,犹豫抉择着,怎样换位置也看不见活路的样子。已经卡在这关两三天了,这次无比顺畅的开局让她还以为好运来了…… 结果…… 徐慢慢气恼地瞪着屏幕,恨不能用眼神把冰块敲破了。 她正要胡乱地滑几下小动物,自杀重开时。 手忽然被抓住了。 徐慢慢一惊,余光瞥见对面人凑过来的长发。 鼻尖隐约有幽幽梨花香气。 她稍稍抬眼,望见细白修长的脖颈和锁骨上晃荡的细碎银链。再往上,微抿着的唇,侧着脸望着她的手机屏幕的表情娴静。 有多少年没有真正见过面了,这个人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自始至终都那么平静。 徐慢慢眼神晃动了下,很快回神。 季令柔伸手轻点两下屏幕,躲在右下角两只小动物的位置交换,开始爆炸,奇迹般地炸出彩色的猫头鹰继续打着冰块。 几秒后,冰块清清爽爽地消失了。 顺利通关。 “……” 徐慢慢抿唇,半晌才笑得似是而非地说:“你还是……什么都比我厉害。” 季令柔眼神里的笑意柔软,“没有这回事。” 片刻沉默里,许缘凡终于品出些不对劲来,她微微垂下眼,掩藏住震惊的情绪。 只有南子琦专注地吃东西,憨厚地问:“粉丝怎么没人捞啊?你们再不吃就全都化掉了。” — 深夜,许缘凡回到家,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进门的所有动作都放得很慢。 生怕弄出一点儿声音吵到裴昭华。 她进厨房洗了个手,扔纸的时候,忽然看见原本空荡的垃圾桶里有个鼓囊囊的黑色袋子。 许缘凡弯腰轻触了下,果然是酒瓶。 不由无奈地笑了。 她家昭昭,为了不让她有样学样,连仅有的稍微不太健康的爱好都要戒掉。其实喝点酒又怎么了。 许缘凡走出厨房,跟穿着睡衣的裴昭华打了个照面。 “回来了。”裴昭华嗓音微哑。喝醉的人容易半夜感到口渴,她起来倒水。 “嗯。” 许缘凡看她的样子,立刻比她先一步钻回厨房,倒了杯三分之二是八十度三分之一混冷水的温水。 笑吟吟地端给她。 裴昭华结接过杯子,小口小口喝着。 可能她现在乖乖喝水的样子太可爱了,许缘凡忍不住想逗她: “昭昭,你偷偷喝酒了啊。” “……” 裴昭华垂下眼,说,“没有,喝了杯咖啡。” “哦,”许缘凡下意识回头,水池里确实还有没有洗的咖啡杯,“原来是咖啡啊。” “几点了才回家,”裴昭华伸手似乎想去捏她的脸,却又收回,改成敲了下她的脑袋:“赶紧洗漱一下卸妆睡觉。” “嗯。”许缘凡应着,往前走几步。 裴昭华跟在她身后准备回房。 许缘凡忽然停住脚步,一下子转过身,正走着的裴昭华猝不及防地撞到她,旋即被她伸手抱住腰。 温热细腻的脸颊凑过来,轻轻贴住她的衣领。 嗅到咖啡香气遮掩住的浅淡酒味。 “撒谎,又喝了咖啡不代表你没有喝酒。” 裴昭华眼神晃动,一只手抬起按在她的后脑,想阻止她乱动。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抱住她。 像以前无数次那样。 抱着属于她的小朋友。 许缘凡察觉自己被她按进怀里后,顿时乖了,身子软绵地贴着任由她抱。唇角无声地扬得高高的,心想,酒真是个好东西。 被她抱住的感觉真舒服。 顿几秒,裴昭华语气幽幽地说了句: “你的粉底液蹭我睡衣上了。” 许缘凡:“……” “知道了知道了,”许缘凡咬唇,脱开她的怀抱,既窘迫又恼怒地说,“我现在就去卸妆。” 她飞快地进卫生间,洗脸洗漱。 边洗边想,裴昭华喝了不少的样子,这么好的机会可不能因为自己化了个破妆就错过。 得想想办法,想个什么办法,让她可以继续抱着自己。 最好再能发生点什么……能发生的事情…… 许缘凡搓得脸颊满脸通红。 洗干净泡泡,对着镜子一照,白皙的脸蛋透着粉晕,眼角眉梢里透着不可言说的激动愉悦。 她不由用力地掐掐自己的脸。 不许笑得那么猥琐…… 许缘凡素着一张白嫩的脸,穿着清纯又干净的睡衣,敲门进裴昭华的卧室。楚楚可怜地道:“昭昭,我的面霜用完了。” 裴昭华刚换好睡衣,靠在衣柜边半侧过身看她: “柜子里没有吗?” 许缘凡承认这是一个相当破烂的理由。裴昭华接到的品牌代言,加上逢年过节各种大牌蜂拥送上的公关礼物,家里的化妆品护肤品都是成箱地堆在储藏室里。 哪怕裴昭华一直在往外送,柜子里还是满满当当的。 “柜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许缘凡笑了声,“我不知道用哪个。昭昭,可以跟你用一样的吗?” 这话,让裴昭华不觉得奇怪了。许缘凡总是会喜欢她喜欢的东西。 “自己拿。” 许缘凡磨磨蹭蹭地用她的护肤品擦了脸,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留下,上次说怕黑怕鬼就光被她笑了。 许缘凡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 最后起身,非常直率地问:“姐姐,今晚能跟你一起睡吗?” 裴昭华一双漆黑的眼睛,声色不露。心想,平常不叫姐姐,除非开始打什么小算盘。 “不能。” 这拒绝的字眼,没人能比她说得更温柔。 以至于许缘凡心跳愈加砰砰,扬起下巴,“别那么冷漠,而且你喝醉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睡。” 裴昭华:“……” 许缘凡也想吐槽这个的理由。 但是她绷着表情,仿佛自己说出的话特别正确,是极其有道理的。 裴昭华看着她,半晌目光清醒又迷离。 她说:“是谁醉了?” 第35章 许缘凡盯着她笑, 嘴里轻轻嘀咕:“还能是我喝醉了吗。” 话落,裴昭华往前一步。 那双漆黑眼眸近距离睨着她,要笑不笑地问:“那你在说什么醉话。” 许缘凡:“……” 裴昭华唇角一弯, 眼神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道:“你自己的房间不够你睡么, 还要跟姐姐挤。” “你跟我说话的时候……” 顿住几秒,许缘凡垂下眼帘,语气轻而认真地继续说:“可以不要用第三人称了吗?我早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却还跟很久以前一样。 跟许缘凡说话的时候, 总自称姐姐。这种分明是和小孩子对话的语气。 裴昭华皱起眉,笑容已经消失。 两个人都沉默了会儿。 半晌, 裴昭华点头, “好, 我知道了。”她微微偏开眼,望向窗帘缝隙间的光亮。 是那种难掩黯然的语气。 许缘凡心揪起来,几乎瞬间要收回之前所有的那些不乖的话,恨不能变成一只小狗,摇着尾巴舔她的脸,可是不行! 必须让她知道姐妹关系毕竟不是亲的。 该要变化了! 她咬唇忍了又忍。 轻轻柔柔地说:“昭昭,你真的得把我当成一个大人看待了。” “好吧, 大人, ”裴昭华闻言微扬下巴, 侧脸望向她,似乎是很和颜悦色地问,“这位大人半夜还待在别人的房间里,想干什么?” “……” 不知道是许缘凡做贼心虚还是什么。 总觉得她的眼神, 充满穿透和压迫感。 这里是不是姑且退下比较好?许缘凡心里又不舍得,昭昭多少年没在她面前喝过酒了。 难得现在她有点晕乎乎的, 脸上也没那么不动声色了。 实在太可爱,今晚一定要想办法抱着她睡! 许缘凡选择了声东击西。 “我刚才不是去见季令柔了嘛,终于见到她本尊,可是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身上有点……” 她话在这里顿住,垂眼做出一个犯愁却懂事的表情,“你是不是困了?那我还是不说了,昭昭,你先睡吧,晚安。” 她温柔地微笑,很可爱地挥了挥手,刚转过身。 裴昭华伸手揪住了她的衣服后领。 “……” 衣领卡住脖子,明显一勒。 许缘凡忙顿住脚步。她唇角抿住笑,心底禁不住有些得意。 转过头嗔她:“幸好我走得不快,不然被你这么一拽,简直像要谋杀。” 裴昭华淡淡地瞥她一眼,“走那么慢,不就是在等我拦住你么。” 许缘凡:“……” “行了,”裴昭华轻呵了声,“眼珠子不要溜溜地转了,想要说什么?” 她走向角落里的单人沙发坐下。 许缘凡跟过去,左右看看,这里只摆着一个沙发可以坐。 她于是坐到床尾,语气有点不情不愿地道:“那么晚了,明明可以躺下来说的。” 裴昭华单手支撑着下颌,微微歪脸,一双因酒意困倦而迷离的眼睛盯看她。 漆黑长发柔顺垂荡在胸前。 只是窝在沙发里,气质却莫名像个女王。 她问:“一边强调自己已经独立了,一边又要黏着我,小姑娘,你在别扭什么?” 许缘凡委屈:“独立就不可以黏人吗?” 她才不管这话有没有逻辑。 裴昭华抬睫,扯过话题,“说吧,季令柔怎么了。跟叶寄云一样,让你对她的美好幻想完全破灭了吗?” “当然没有,”许缘凡总觉得她语气有看热闹的笑意,反驳说,“叶寄云也没有让我幻灭,我还是很喜欢她的。虽然她现实里的性格跟电视里的完全不一样,脾气挺大,嚣张暴躁,人笨笨的……” 话越说越轻。 裴昭华忍不住:“扑哧。” 她偏头笑了会儿,这才正色问:“跟你想象中的差距那么大,没有幻灭吗,为什么?” 为什么? “不知道。”许缘凡想了一会儿,认真地说:“意外是意外,但只是觉得,原来她其实是这样的人啊。把以前不知道的东西补充进认知后,想象的幻影消失了,喜欢的感情还是真实存在的。” 裴昭华在心中琢磨了会儿她的话,微眯了眯眼,问:“那她如果做了什么你特别不认同的事情,还会喜欢吗?” “会,她不需要做我认同的事情。”许缘凡不假思索说完,又补了句,“当然,得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裴昭华不知道为什么,听着有些气不顺。 蹙眉又问:“怎么样都喜欢?你是傻瓜吗。” “是,”许缘凡勾唇一笑,忽然俯过身去,手肘撑在她坐着的沙发扶手上,“傻瓜就是这样的,喜欢一个人就会一直喜欢到底。” 两个人对视着。 裴昭华侧脸,低垂下眼睫,许缘凡则仰脸望着她,眼底闪烁着遮挡不住的迷恋。手缓缓往旁边挪几寸,覆盖住她的手背。 裴昭华没有挣脱。 任她握着。 “那么喜欢她?她跟季令柔,还有徐慢慢,你更喜欢谁啊。”裴昭华似随口一问,眼神却盯向她。 “……我才刚跟季令柔见过一面,不了解,没感情,只是一个很尊重的大前辈而已。徐慢慢是最可爱的队友,叶寄云是童年喜欢的演员。” “其中最喜欢谁?” “都喜欢。” “花心的小东西。” “才不是!” “好了,去睡觉吧,”裴昭华从沙发上站起身,语气冷静,“我看你本事挺大,还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不要赖在别人的卧室里不走了。” 许缘凡咽咽口水,开始觉得棘手。喝醉了的昭昭智商完全不降的。 她唇角扬起专门讨好她的笑容,使劲撒娇:“什么别人不别人的。我住在你这里,吃你的用你的,当然是你的人。” 放软的声音又嗲又甜,本来是完全不给人拒绝机会的。 可惜对面是裴昭华。 “是吗?”她问,“我给你的两个账户,里面的钱你现在还有在用吗?” “……” 裴昭华眯了眯眼,一直盯看着她。 她仿佛深感有趣地道:“你不是刚成年就给自己找好了工作,一副要跟我断绝关系的样子吗?” 面上还是笑吟吟的样子,其实在生气了。 自己捧在手心里,精细呵护着养大的宝贝妹妹,刚成年就再也不花她的钱,还屡屡强调独立。多么气人呐。 “……” 许缘凡有点犯愁,喝醉了的昭昭智商不降低就算了,说话还变得好直接。怎么比平常更难应付了。 她低垂下脑袋。 不说话了。 “很难回答吗。” 许缘凡点头。 裴昭华:“那我换一个简单的问。” “好。” “现在的你,还会听我话吗,”裴昭华语气低柔了些,确认似的问她,“蛮蛮,你还拿我当姐姐吗?” “不。”许缘凡轻声反驳,“可是……” 她抬起头,望向那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愣愣地道:“你手一指,火海我也跳。” 第36章 火海肯跳, 却不肯再拿她当姐姐。 裴昭华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懵懂小女生,望进她眼底的瞬间,明白了言下之意。威士忌眩晕感在脑海里烧起来, 一阵强烈的眩晕, 她闭了闭眼, 疑心自己是否喝过了头。 她沉默几秒。 心慌意乱,沉下语气平静地道: “很晚了,回你自己的房间吧。” “我, ”许缘凡还想说话,却被裴昭华眼神里的光吓到, 深呼吸后小声说, “好, 确实很晚了。昭昭……晚安好梦。” 她乖乖地退出去,带上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许缘凡还算冷静的表情彻底消失,她关上门,刚转过身,脸上已经全是眼泪。 长睫忽闪一下,大颗大颗眼泪坠落下来。 碎在地板上。 怎么办…… 好像还没有表白就被拒绝了。 许缘凡在床上坐了会儿,低垂着脸, 脑海里全是裴昭华的那个眼神。 既凶又冷, 像在看什么坏人…… 之前, 哪怕自作主张去参加综艺选秀节目,哪怕扔掉了到手的几份录取,完全改变了她给自己规划要进这个圈子…… 裴昭华也只是板起脸,想教训也舍不得真说什么重话的样子。 这次却真生气了。 因为看出来了, 她在喜欢她。 许缘凡默不作声地哭着,整个人疲软又麻木, 可这个念头闪过后,一阵尖锐刺痛还是直直地戳心窝。 她抬手死死地捂住嘴,极力不哭出声。 浑身颤抖着。 很害怕,实在是害怕看见她的那种眼神。 窗外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绵润地打在树叶上,发出好听的细碎声音。 半晌许缘凡哭得累了,她躺在床上,困倦极了反而睡不着。乱跳的心脏在绵密放松的雨声里也无法舒缓下来。 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事情。 以前在亲戚家寄人篱下,大人忙事情总会忘记给她准备吃的东西,告诉她,饿的话把裤子腰带使劲系紧就不饿了。她一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等到大人回来才有饭吃。 后来学舞蹈,高强度的练习之后很快会饿,舞蹈教室里一片围着老师嗷嗷喊好累啊好饿啊的小猴子。老师烦不胜烦,转头凶完,又叫大家学习许缘凡,她从来没有喊过累喊过饿。 哪怕一次也没有。 很小的时候,许缘凡在书里看见说,人的一生能遇见的幸运和不幸是相同的。 她不知道写出这话的作者统计学学得怎么样,只是觉得,如果自己遭受的所有辛苦是为了让她能被裴昭华领走,那这份幸和不幸确实完全相抵。 刚被她接走那段时间,许缘凡像一只出生就在铁笼,长大也一直在铁笼里的小狗,看见外面的任何新风光都惴惴的,不安得总是反胃想吐。只能极力做到乖巧懂事。 裴昭华带她去玩具店,问她喜欢哪个,她不敢开口。于是裴昭华给她挑了整个货架上最丑的一只娃娃。 许缘凡心里难受害怕却还是露出笑容,说很喜欢。 有天生病了,裴昭华还在外地拍戏。助理把她带到儿童医院输液陪护,给她买饭带来。 高烧不退,连续挂了两天的盐水。 助理完全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给她倒水喝,没想到大人觉得握在手里正好的杯子,小孩接过发现又重又烫,加上生病没力气,一下子没拿稳地翻到身上。 那会儿,助理正好看见从外地匆匆赶回来的裴昭华。她顿时吓得脸色发白,一边迅速帮她脱下湿掉的衣服,一边对她道歉。 才刚六岁的许缘凡被热水烫到也不哭不闹,只是配合地换衣服,然后抓住助理的衣袖晃晃,讨好地说:“姐姐,对不起,我没好好拿住杯子,对不起。” 裴昭华在旁安静地看着。 后来对她说:“给你取个小名好不好?” 蛮蛮。 这个直白到有些可爱的小名。希望长大后的她,是个又凶又蛮吃不得半点亏的女孩子。 许缘凡哭得脸颊木木的,侧过身,悲凉地盯着窗帘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细细碎碎的雨声里,她阖眼终于迷糊地睡着了。接连不断地做着梦,有真实回忆拼接着虚假的幻想,有毫无头绪的乱梦。 许缘凡感受到裴昭华来到自己身边,伸手摸摸她的脸蛋,说,蛮蛮,我也喜欢你。 她忽地睁眼,空荡荡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别人。 心在狂跳。 睁眼睛就知道是梦了,依然闭起眼睛想好好回味那句话。为什么梦里能那么美好且真实。 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翳里浮现了。天边破晓,叠在空气里的云雨一时晦暗阴沉一时又亮到刺眼,下了大半夜的雨不知不觉停住了。 顷刻间,天地焕然一新。 许缘凡哭了半天,突然觉得根本没必要。 这不是还没有表白呢? 况且,无论如何,她在裴昭华的心里都很重要的。许缘凡眼睛里一点点有了光彩,忽然觉得力气回到躯体,忙爬起来洗漱了。 厨房里采光明亮,太阳透过玻璃照亮干净整洁的象牙色流理台,瓶瓶罐罐在光里透着不同的亮晶晶,一切都是那么珊珊可爱。 许缘凡洗干净米后,煮了小米粥,又倒油入锅仔细地煎了个饺子。 做好早餐,她洗了个手准备去叫裴昭华。 路过玄关,脚步忽然一顿。 看见裴昭华的拖鞋。她竟然已经出门了? 许缘凡心里一抽,不知道是紧张还是饿了,胃开始有点不舒服。她黯然失落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裴昭华明明还在休假,却那么一大早就出了门。不需要多加揣摩,就知道跟昨天晚上的事情肯定有关系。 许缘凡无法完全猜到裴昭华的心思,只好摸出手机,想抓救命稻草似的给一个人发了消息: [哥哥,你起床了吗?今天要出诊吗,我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对面竟然难得秒回。 [今天什么日子,裴昭华一大早把我堵住,你也要来?] [难道你这亲妹妹终于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情了?厉害啊。] 许缘凡完全能想象到对面人身披白大褂,盯看手机屏幕,正满脸漫不经心的调侃样子。 平常不在乎的话,现在却能让她分外窝火。 许缘凡忍气吞声地回复:[原来她去找你了。你们等会儿聊了什么可以偷偷告诉我嘛?哥哥,求求你了。] 对面:[不可以喔。] 许缘凡:“……” 许缘凡深呼吸闭了闭眼,气得在原地转了几圈,暗暗诅咒他保持这种欠揍的姿态等到裴昭华过来被她揍一顿。 昭昭要是揍了他,等会儿自己应该就没事了。 想到这儿,许缘凡又稍微开心了点。 继续好脾气地说:[过会儿我也来找你,这个不要告诉昭昭喔。] 并且亲切地提醒他道:[哥哥,你还有一个把柄在我手里呢。] 裴昱回复的语气明显不平静了: [我跟她的助理谈个恋爱而已怎么就成你的把柄了??我们是你情我愿,朱洁只是她的助理又不是她裴昭华的老婆!] 许缘凡冷笑一声,打字的语气照样温柔体贴: [我也觉得没什么好瞒着的。可是朱洁姐姐不想让昭昭知道,你又有什么办法呢,是吧,哥哥。] 裴昱:[……] 许缘凡飞快打字说:[我当你是同意啦。等昭昭走了之后你发个消息给我,我再过来。昭昭不是我的亲姐,你才是我的亲哥,我知道你一直都会帮我的。] 她发出去,立刻扔掉手机去换衣服。 跟语气里的软甜热络不同,脸上始终带着一种冰冷的镇静。 第37章 公立医院的心理门诊比一般人想象中简陋许多, 桌椅普通,蓝色百叶窗拉着,大白天也开着稳定柔和的灯光。 简陋里又有一种不压人的舒适宁静。 还没有到最早的门诊时间。 裴昱拆开一次性筷子, 凑在垃圾桶旁边擦擦毛刺, 筷子尖刚要触碰到热乎乎的薄皮小笼包。 门一下子被推开了。 用来挡门的木椅子“哐当”倒在地上。 裴昱:“……” 他抬手推了下眼镜, 斯文俊秀的脸庞露出明显的无语。 裴昭华进门后,无表情地侧过脸看着地上的椅子,淡淡地问:“裴昱, 你几岁了?拿把椅子挡在门背后是什么意思。” 见没能挡住她,裴昱十分识趣地道:“最近医院里野猫野狗有点多, 到处乱跑, 偶尔也会随便钻进科室。放进来不卫生。” 野猫野狗能自己开门? 裴昭华懒得跟他多说废话。 她走过去, 先把他的早饭挪到了旁边的窗台上,然后坐下说:“今天过来咨询你几个问题,希望用你专科医生的身份接待我。” 裴昱手上的筷子在空气里无用地滑动两下。 他闻言一挑眉,口吻亲切地说:“这位患者,麻烦您先出去窗口那边挂个号,而且现在还没到门诊时间,请八点过后再来。” 裴昭华面容落在光线里, 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 一双黑眼睛透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裴昱脸上不正经的笑顿时收敛住。 实在是每个弟弟在童年时期被打多了的条件反射。 他只好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正经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裴昭华垂下眼睫,稍微思索了下。 她会来这里,一是因为裴昱抛掉开性格里的那些爱玩笑的成分, 他作为专业心理医生的口碑和素质都是很好的,二是他了解许缘凡。 既然她不可能带着许缘凡去看心理医生, 就只能来找裴昱了。 可是……这件事情实在不好说。 裴昱几欲张开催促,可见她面容阴沉,又不敢放肆。他只好时不时地瞥向窗台,眼神绝望地盯着自己的早饭一点点变凉。 半晌,裴昭华终于抬眼望向他,语气平静地问了句: “同性恋可以治好吗?” 裴昱:“……” 他此刻终于把注意力从早饭上挪回来,并暗暗庆幸她一来就把吃的拿到一边去了,要是自己边吃边讲着,嘴巴里的小笼包保不齐一口喷出来了。 怎么会问这个。 停顿几秒。 裴昱心思转动着,脸色也静下来。他眼镜片后面那双黑色的眼睛,望向自己的姐姐,“你是自己在困惑,还是替别人问的?” 裴昭华用一种好像随意,却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你先随便说说。” 他联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林子佩特意被请到家里教许缘凡小提琴。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相处得不好,许缘凡一哭,裴昭华一边抱着她哄,一边很随意地用三言两语,把林子佩训得抬不起头。 这是她包庇“亲妹妹”的样子。 “没救。”裴昱心里多少有点数了,他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窗台边,然后在裴昭华还没反应过前迅速拿起凉透的小笼包。 直接用手捏起一个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说:“随便查点资料就知道同性恋不是毛病,建议你好好接纳自己,如果需要帮助,我可以给你推荐几个很好的老师。但我不接熟人的单子,特别是你的。” 裴昭华盯看他几秒,望清楚他打量自己时眼底那点揶揄后,冷笑了下,“少在我面前装傻。看你这样子,心里已经有数了。” “……” “蛮蛮来找过你,是吗?” 裴昱不敢吭声了,心想,妹啊,不是哥不帮你。 是你这姐姐太恐怖了。 他知道裴昭华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封建家长,不由提了提神,正色地道:“我没有在跟你装傻,在我们这里,确实只会鼓励当事人接纳自己,认识到这个同性恋行为,是正常的,健康的。” 裴昭华眯了眯眼:“没办法改变?” “你想要改变她的想法是错的。人是社会中的人,受社会环境和文化构建的影响,有种普遍存在的东西叫做同性恋恐惧,同性恋会恐惧,异性恋也会担心自己会变成同性恋。”裴昱吃着小笼包,垂下眼说,“你现在有点这种表现了。” “……” “同性恋确实可能会出现心理问题,但是这个,不是孩子本身的问题,是我们社会上许多人给的限制和负面的标签所造成的。要理解和支持孩子,他们的路已经很难了,亲人就再给孩子制造创伤了。” 裴昱说完,目光到处找纸巾。 他手上弄得全是汤汁。 裴昭华从包里拿出小包的湿纸巾,坐着没动,往他身上一扔。 裴昱手忙脚乱一下接到,抽出一张擦手。 边擦边说: “所以我们是不会试图把这些孩子变成所谓的正常的性倾向的。如果当事人特别要求,也会有极少部分的咨询师会同意用强迫手段介入,但这种介入,往往是无用功,就算有效也是暂时的。” “怎么介入?”裴昭华抬起眼睫,“你先说说。” 裴昱语气低了低,继续道:“负面效果却很明显。从数据上看,强行介入之后抑郁率和自杀率会直线变高。” 裴昭华顿时不吭声了。 她坐着,裴昱站在不远处擦干净手,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怎么办,需要给你介绍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吗?” “……” 许缘凡在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待了很久,早上裴昱要接诊。她一直盯着手机跳到中午的休息时间,才上楼去找他。 一进门,闻到浓浓的酸辣粉气味。 许缘凡关上门,看见裴昱头也不抬地嗦着粉。她想,过一会儿还会有患者来,闻见满屋子的酸辣气息多不像话。 于是走到窗边,贴心地帮他打开窗户说:“哥哥,你吃味道重的东西最好开个窗,通通风啊。” 裴昱头也没抬地继续嗦粉,心想,不愧是亲姐妹。裴昭华早上过来把他的早饭拿到窗边,中午许缘凡过来就开窗吹他。 “哥哥,你吃得慢一点,吃那么快对身体不好,”许缘凡拉开椅子坐下后,寒暄到此结束,直接问,“昭昭找你干什么了?” 裴昱放下筷子,拧开旁边的汽水慢悠悠地道:“医生不能透露病人的隐私。” “她是病人吗?” “是啊,你知道的,”裴昱唇角弧度愉悦,“我总觉得她脑子有一点病的。” 许缘凡:“……” 她刚想回敬一句,话到嘴边,又怕说了他就不站在自己这边了。 只能郁闷地瞪着裴昱。 裴昱看见她的表情,忍不住气乐了:“许缘凡,怎么你跟我哥哥来哥哥去,只是表面亲热,对她就护得要命?稍微说句玩笑话你都急?” “哪儿有,”许缘凡老老实实地说,“我拿你当亲哥哥的。哥哥,你告诉我吧,你们聊什么啦?” 裴昱瞥她:“你自己猜不到?” 许缘凡抵不住沮丧地道:“猜到了一点儿,不敢再猜了。” “好了,不要害怕,你又没做错什么。”裴昱见她眼神绝望,忙道,“就算她对你说了什么,也别放在心上。” “……” “你知道的,姐姐是一路靠着自己解决困难障碍的人,她这类人固执,不固执也办法那么英勇,可她会反省的,就算之前对你表现了什么,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许缘凡琢磨着他的话,原来昭昭没有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 并且分神地想,裴昱嘴上几乎不叫裴昭华姐姐,他对裴昭华的称呼一般都是,“女王”、“那位大人”,正常一点的也是,“你姐”。 现在刻意用“姐姐”这个两人之间共有的称呼,是在代表家人立场吗。 裴昱说:“你好像总觉得必须做到完美,才能被姐姐喜欢,这是你自己在强迫自己。无论怎样她都爱你——但你不能强求别的。” 这话,让许缘凡抬起眼。 对上一双正注视着她的黑眼睛。 裴昱长相俊秀,虽然比起裴昭华普通许多,但轮廓里还是有两三分相似的。 这姐弟俩其实是一类人,他那厚重镜片下高度近视的眼睛却没有看不清的东西。 安静半晌,许缘凡讷讷地问:“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还是……” 裴昱:“姐姐也看出来了。她不想告诉我,开始我以为她只是恐同,把她训了一顿……但一直觉得哪里奇怪。直到现在,看见你的反应才弄清楚。” “……” “真的吗?”裴昱极其不可思议地盯看她,“许缘凡,真的喜欢那样子的?她可是那样的,你不会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许缘凡本来就心情不好,闻言烦了:“昭昭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给朱洁姐姐灌了什么牌子的药才能让她喜欢你,能不能给我也开点。” 裴昱:“……” 想到他刚才的话,许缘凡又心疼裴昭华了:“姐姐不懂这些,我不应该那么急的,都怪我。你是不是趁机骂她了?” 裴昱:“你是觉得我但凡找到机会就会打击报复她,至少也会损她两句?” 许缘凡:“不是吗?” 裴昱无话可说了。 半天又道:“我有个小患者……也是女生,比你小一点,今年高二。被父母带到这儿治她的同性恋,我努力引导她喜欢上自己,她的抑郁症已经在渐渐好转了,还是抵不过她父母的一句句'你对得起我们吗',上周跳楼了。” 他弯唇似乎想笑一下,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许缘凡听得心惊,半天没回神。 “所以是有点生气的,谈话里确实在迁怒她,”裴昱说,“毕竟她是裴昭华,是赫赫有名的公众人物,她没资格有任何偏见。” “……” “现在终于弄明白哪里不对了。”裴昱盯着她,这才露出一点古怪的笑意,“原来铁石心肠的女王被你拉住了裙子。” 第38章 许缘凡被他说得心跳加快, 又没怎么听懂,脸上不由流露出冀望和迷茫,“哥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昱收拾着外卖盒子, 袋子扎紧, 先放到地上去。打开早上裴昭华扔给他的湿纸巾擦着桌子,问:“听说没去上学,准备考个电影学院?” 他明显地换了个话题。 “对, 觉得国外没意思。”许缘凡迅速回答完,眼睛一直盯着他, “哥哥, 还没告诉我呢, 昭昭都跟你谈了什么?” “……” 裴昱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挠了挠头说:“她让我给意见,我没敢给。但我现在多少能猜到点她的想法。” 许缘凡喉咙滑动,明明坐在咖啡厅里喝了一上午的饮料,嗓子却干涩得不像话:“什么。” 裴昭华和裴昱只相差两岁,家里穷的时候,两个人都穿着亲戚不要的衣服吃着百家饭。 姐弟必须俩相依为命, 可是裴家重男轻女得明显, 裴昭华心中一直憋着气。 这也让她在独立后选择直接挤走父亲, 自己坐在了父权的位置上,像一个最严厉的父亲般把裴昱实实在在地“栽培”着。 让裴昱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对她又敬又畏。 可是,裴昭华事业彻底稳固的十九岁那年,把许缘凡接到身边后,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跟自己童年略有几分相似的小姑娘, 采取了完全不同的教育。 放任溺爱,在道德底线允许的范围内满足她家小幼崽的一切愿望。 甚至还给她取了个不像话的小名。 裴昱平常总爱开玩笑,但他说裴昭华和许缘凡才是亲姐妹这句,是真心话。裴昭华一直在当他的爹,还是那种迷信棍棒教育的混蛋魔鬼爹。 对许缘凡才是关爱体贴、无微不至的长姐。 “妹妹,”裴昱说,“你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我跟你说我喜欢你。哪怕你没那么爱我这个哥哥,也会觉得很崩溃,因为自己的世界里的秩序感被打破了,是不是?” 他那专业咨询师的口吻循循善诱,听起来完全不给人压力。许缘凡却满怀紧张,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如果我这个弟弟对她有那种特别的喜欢,她会把我打一顿,打得半死,然后送去医院治,治好了打包送去别的地方。” “……” “对你,她不舍得,”裴昱平静地说,“但她这人性格就那样。” 许缘凡浑身冰凉,觉得透不过气:“所以你跟她建议把我送出国吗?” “我没给她任何建议,现在那么猜猜而已。” — 从医院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许缘凡绕了圈很远的路,中途还去小时候常去的公园待了会儿。 原本种满植物的热闹公园成了一片荒地。 许缘凡在外面磨蹭很久,才敢回家,悬在半空的心恐惧且疲倦。打开门忽然闻见熟悉又特殊炒饭香气。 “昭……”许缘凡刚张嘴便决定暂时把这个字吞下去,露出迷糊可爱的笑容,进门问,“姐姐,你怎么这个点做饭啊?” 过了会儿。 裴昭华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一份炒饭和饮料,放到餐桌上:“我猜你差不多要回家了,应该还没吃过饭。” “……” 她这么一说,许缘凡才想起自己果然没吃饭。 心里不由浮现一股微妙的叛逆。 猜猜猜,真会猜。 但她脸上依旧笑得乖乖的,坐下来,顺口胡编道:“去跟队友一起看新的打歌服,我们刚来了个新成员,新方向的会议都要开好久。” 裴昭华不置可否地笑笑,问她:“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吃这个吗?” 看似简单的蛋炒饭冒着扑鼻的香气,里面放了胡萝卜和青豆,还有几片特殊腌制过的腊肠调味。吃起来比高档餐厅里几勺子的炒饭优质得多。 许缘凡点点头,坐下说:“当然啦。” 哪怕没胃口,一勺饭吃下去就能立刻恢复食欲。 “那就好,”裴昭华在她对面坐下,笑得复杂且温柔:“以前我给裴昱做饭,一锅饭总是炒得乱七八糟的,饭夹生,菜焦了。裴昱不想吃,我就拿着竹条冷冷地站在他旁边,逼他吃得一口不剩。” 许缘凡弯了弯唇,想说句什么,又不敢贸然搭腔。 于是低头继续吃着饭。 “后来,我也觉得自己这个姐姐稍微有点过分,正好身边又有了你。”裴昭华的思绪陷在往昔的甜蜜安宁里。 那么乖,那么可爱的小女孩。 眼睛亮亮的,笑起来又软又甜,让人想去拼命摘下星星月亮只为送给她玩一玩。 裴昭华弯唇笑了:“以前是不是跟你说,姐姐以前一直做饭所以厨艺很好吗?其实是吹牛的,后来在家做饭的人是裴昱,姐姐为了在你面前像个姐姐的样子,特意去跟他学了几道菜。” 结果,两次,好像都没能当好一个姐姐。 裴昭华垂眼笑了下说,“抱歉,又忘了你不喜欢听我这么自称。” 许缘凡听见这句低喃喃,香甜的米饭咽下去忽然变得艰难,像是在咽碎玻璃。她抬起脸慌乱道:“没有,我之前乱说的,对不起……姐姐。” 只开了小灯,几米之外便光线黯淡。 两个人面对面静静地坐着。裴昭华没接话,久久注视着她,半天才扬唇略微笑了下说:“好。” 许缘凡努力把食物咽下,胃里因紧张而难受。隐约有种大祸临头之感。 果然。 “明天我要出差,”裴昭华用自然轻松的语气说,“跟夏导谈个新合作,估计年前是回不来了。” “……” “你好好注意休息,健康永远是放在第一位的事情。不要辛苦……” 许缘凡看不清她的面容,使劲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在哭。 泪水的薄膜将景象变得扭曲朦胧。 年轻小姑娘总习惯用眼泪对付一些突发状况。泪水就算无法直接解决问题,至少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思考的缓冲时间。 许缘凡以前的哭基本都是做做样子,摆出泫然欲泣的表情,裴昭华就会无奈投降。 现在大颗大颗的泪水坠落,好像也没人在意。 许缘凡隔着模糊的视线,窥见裴昭华的眼神幽深似潭水,声色不露。 沉默地哭了会儿。 许缘凡低垂下脑袋,一声不吭地用衣袖擦干净脸,动作很粗,几下便蹭得眼皮和脸颊都粉粉的。 她重新抬起那张干净的脸,说:“昭昭,你不用走。要走也应该是我走。” “姐姐出差的时候,你如果想搬出去住也好,”裴昭华用温柔的声音,接话说,“就是你手里的两张卡要多用用,行吗?” 许缘凡像在大冬天被人劈头泼了盆冰水,浑身冰凉,不自觉抖了下。她的话只是耍小花招的挽留,而她却真的要走。 眼眶再次泛红。 倔强地屏住眼泪盯着她看。 “乖,你听话,”裴昭华脸上露出苦笑,“照顾好自己。哪怕只为了让我稍微能安点心。” 第39章 裴昭华走了之后, 许缘凡去客厅撬开了那个上锁的橱柜,里面还剩下两瓶洋酒。她懒得多看一眼酒瓶上写着什么酒,全部打开。 倒进杯子里, 尝了口, 威士忌的风味在她嘴里完全是一股怪味。 许缘凡皱紧眉, 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刚才纪沁打来电话,说明天早上的机票临时订不到位置了,当天明明还有中午、下午、晚上的航班。裴昭华却选了最早的凌晨。 竟然连多待一晚上都不愿意。 那么不想看见她的脸吗? 许缘凡猛地将酒大口大口地灌进嘴里, 吞咽下去,醉得稀里糊涂前, 脑海里还不停回荡着两个人的对话: “我喜欢你是错事吗?” “是。” 许缘凡心像被冰锥穿透了。 她吸了吸鼻子, 想到家里已经没有别人了, 再也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周围一片黑暗像潜伏着什么鬼魅,空气似有砂石颗粒,但凡呼吸就刺得人胸口闷疼。许缘凡哭了半天,酒也喝了不少。 整个人没力气地趴在床上断断续续抽泣着。 寂寞空荡的感觉还在撕裂她。 裴昭华不只是她情窦初开时向往和暗恋的人,还是童年时代的亲近依赖、安全感的全部来源。远离她的感觉,像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把体肤剖开。 失去意识前,许缘凡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哭累了还是哭晕了。 “……” 翌日。光线如晦, 太阳还没有浮出地平线, 小鸟就自由散漫地绕着别人的窗边啾啾地乱叫, 也不管别人高不高兴。 许缘凡被鸟叫吵醒,还没睁眼,只觉得胃里一股酒气直直熏到脑子里。浑身酸软无力,有种想吐又吐不出的难受。 她翻了个身, 选择继续睡觉。 可是被酒气扰得睡不安稳。 又过了一会儿。 许缘凡挣扎着爬起来,洗了个澡, 漱了口。回到床上刚要继续睡。 清醒过来的思维又爬回到昨天。 想着裴昭华,心还在滴滴往下坠血。许缘凡裹紧被子,一瞬间万念俱灰想去寺庙出家坐禅。 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缝隙照在她的脸上。 许缘凡翻了个身,背开光,面色阴沉地想着裴昱对她说的种种话。 他说:她对自己的认知是恐同直女。其实很少有人的性取向是完全异性或是完全同性,大多数人都是介于纯黑与纯白之间,灰的浓度不同而已。 他又说,可是无论她直不直,哪怕她是百分百纯粹的同性恋,也不会喜欢你。妹妹,你是她一手养大的,彼此间太熟悉了,你对她不会有任何性吸引力。 “……” 昨天听见这些话,许缘凡只觉得紧张和绝望,今天或许是宿醉让脑袋不舒服,脾气也不好。她慢慢品出一丝不爽和恼怒。 怎么就一手养大? 说得好像她是裴昭华抱养到身边,亲自喂奶,寸步不离地带大似的。 事实上,在许缘凡念初中之前,只有放暑假寒假才会有跟她比较长时间的见面机会。 也是因为这个,那年暑假听说要跟林子佩学小提琴她才会极其不情愿。 她不想难得跟裴昭华在一起的时间,还要被别人打扰。 许缘凡闷闷地思考裴昱的话。 还是太熟了,是吗…… 懂了,现在就发消息跟裴昭华断绝关系! “……” 许缘凡掏出手机,打开消息页面,到底还是不敢轻易再作什么怪。 旋即看见群里的工作消息。 托季令柔的福,她们这个刚出道就有糊掉危机的小女团,突然变得迎风直上,平常遥不可及的一大片青天都属于她们的。无论是团体还是个人的工作都增多了。 下午要去公司。 许缘凡只能爬起来,换了身能出门的衣服。她趴在桌上发呆,等着时间差不多再出门。 手机突然震了下。 经纪人舒坤贤发来的消息:[给你接了个本子,下个月正好有段空闲,试试看演戏吧。] 许缘凡一惊。 她问:[什么本子?] 舒坤贤秒回:[偶像剧,女三号,就当是在剧组混个经验。] 许缘凡很丧气,脸贴在桌子上根本不想工作。 裂成好几瓣的心还没有时间缝补上呢。 手机平放在桌上,她就这样趴着用一根手指打着字。 回复问:[什么偶像剧啊?我不拍吻戏,最好只接跟男演员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的戏,请给我往清纯玉女方向打造人设。] 她发完就把手机一推,整个上半身愈加软踏踏地摊在桌子上摆烂。 舒坤贤:[……就你现在的资历还想挑剧本?] 舒坤贤:[语音电话] 系统自动的电话铃声响起来,桌子把声音放大了。趴着发呆的许缘凡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接起来: “喂……” 她语调蔫搭搭的,有气无力,还混着一丝抽风箱似的呼呼颤音。 让人联想到夏日里躺在棺材板里乘凉的老人。 电话那头,女人足足沉默了三秒。 才问:“身体不舒服吗? 许缘凡继续有气无力道:“没。” “没就行,有病早点去治病,没病就给我好好工作,”舒坤贤语气冷酷道,“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的眼睛盯在你的背后,想顶掉你的位置吗?哪怕还只是个配角的位置。你要是不行,我立刻换人。” 被她训了几句,许缘凡心里泛起寒冷,忙直挺起背脊坐起来端正态度道: “您说,是什么样的戏?” 她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又用力拧了下,用痛稍微激出点精神。 舒坤贤:“校园偶像剧,角色讨喜,一个傻白甜但是正能量的高中生。演绎难度也不高。” 现在提起偶像剧,总给人一种无论主角还是配角,总之都得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感情线纠葛。 演员好像从头到尾都得缠缠绵绵贴在一起的刻板印象。 许缘凡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我真的不可以挑没有吻戏的本子接吗?” 舒坤贤:“不可以。” 许缘凡深呼吸问:“那本子里写的是到什么程度的吻戏?” 舒坤贤:“没有吻戏。” 许缘凡愣怔几秒,又问: “那大概有什么程度的肢体接触?” 舒坤贤:“没有肢体接触。” 许缘凡:“……” 舒坤贤补充说:“你演的是一个跟暗恋多年的对象表白失败,伤心欲绝的少女。剧里面一半的时间都在学习。” 许缘凡:“……” 许缘凡彻底说不出话了。 很好,很好。她有一种绝对能演得活灵活现的非凡自信…… 第40章 收到的消息说, 去公司是给她们新的歌舞,商量新专辑的发行。 许缘凡刚进门,叶寄云立刻满脸郁闷地凑过来道:“等会儿没准要先开个小会批评我们。” “什么?”许缘凡拉开椅子坐下, 努力打起精神地望向她, “出什么事了?” 她们两个人来得早, 休息室里还没有别的人。 叶寄云惊诧问:“什么什么,你平常不上网的吗?” “是听你说快,还是我现在上网查快?”许缘凡脑袋抵在拳头上, 骨节轻轻揉了下太阳穴,总觉得嘴巴里还有一股酒味。 “我看你这种2G冲浪的人没准还找不到那些风言风语。主要是季令柔……”叶寄云话顿了顿, 肆无忌惮的声音忽然压低, “她加入我们的消息曝光了。热度上来了, 网上突然有挖坟的人开始挖我们全员的黑历史。” “主要是你和季令柔的吧?”许缘凡睁开一只眼睛,笑了下,“其他人在之前都是乖乖练习生,我是学生,哪里来的历史。” 她旋即拿出手机,换了几个关键词搜索队友的名字。 很快看见: [季令柔在国外混的时候跟好几位男性高层有不正当关系] [叶寄云霸凌过队员] 叶寄云凑过来,跟她一起看这些爆料底下的评论, 切了声说:“别以为只有我们俩, 你也有, 你被扒出来放弃了名校录取,也有不少人在骂你。” “嗯?”许缘凡歪了歪脸,满脸好笑地问,“反正我是自己考进去的, 有什么好怕的。” 她撇开这个直接问:“你霸凌谁了,什么程度, 道歉了吗,取得谅解了吗?” 叶寄云:“……” 叶寄云被她自然平静的连续四个小问题问得懵几秒,反应过来后,呲牙咧嘴地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晃动。 力度之大不知道是想要把她晃晕还是晃醒:“网上说你就相信??你看我像是那种会霸凌的人吗?啊,你看我像吗?!” “……叶小姐,”许缘凡被她晃得快吐了,不得不亲切地提醒说,“你现在不就正在霸凌我。” “草!” 叶寄云骂了句脏话,松开她的手。 突然一下子趴到桌上不说话了。 “不是吧?” 许缘凡轻轻转着脖子,睨了她一眼说,“你要是开始哭,我就开始骂你了。” 话落,叶寄云扭头瞪了她一眼。 她脸上是怒气冲冲的表情,眼眶里却泛着泪花,语气倔强又哽咽地说:“我有时候说话声是大了点,我是不会观察空气,我是没有照顾好自己的队友……要说我霸凌那就霸凌吧。” “哭什么,”许缘凡无奈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温柔道,“好了,我的傻大姐,你再看看新的反转,以前的队友都偷偷发帖子替你澄清了。” “啊?”叶寄云吸了吸鼻子,忙拿出自己的手机去看。 许缘凡专心地看着季令柔的相关风波。几乎都是匿名论坛里传出来的,所谓的证据尽是捕风捉影。 带节奏的小号倒很多。 不好的消息都聚集在季令柔、许缘凡、叶寄云身上。她们三个人基本是整个团里流量最大的。 不知道被谁盯上了。 过了会儿。 离开会还有二十来分钟,徐慢慢跟南子琦也到了。徐慢慢进门,见在场都是自己人,立刻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叶姐,你以前霸凌谁了吗?” 叶寄云呲牙:“……” 距离开会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大家都在会议室里坐着,一直到公司里的几位负责人的高层都入座了。 最后的半分钟,穿了身运动服的季令柔终于现身。戴着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 她刚走近,南子琦自动往右边挪了个空位。 徐慢慢看了眼中间的那个空,慢吞吞地挪了个空位。让季令柔方便入座。 由于中间停顿的几秒,显得有点不情不愿的。 季令柔眼眸微弯了一下,坐到她旁边。 “……” 会议的内容很无聊。 跟许缘凡预测的一模一样,主要说了些季令柔加入之后怎么怎么有前途的废话,略微提了下网上的风言风语,决定冷处理。然后让她们全力准备接下来的专辑。 很快结束。 她们几个继续坐着,还要等新的作曲老师过来。 许缘凡一直在刷网上关于自己的讨论。 [厉害了,考到那么牛逼的学校也不去上,非要学别人迫不及待削尖脑袋往娱乐圈钻,什么风气。眼界那么浅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 [楼上酸得冒泡泡了,就当你能考到985吧以后在大厂当个高级耗材,以为一个月能挣到几个钱?人家妹妹随便跳跳舞接个广告你猜有多少钱,以后还后悔?要后悔也是你后悔没投个好胎,下这辈子争取长得漂亮点你行你也上。] [哦,钱就代表成功?有些没学历的人也就这格局了,呵呵。] [好了好了,不要吵架了,大家也是觉得如果妹妹能读完书回来,将来可以当一个科学家,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和未来。] 看到这一条,许缘凡忍不住笑出声了。 她抿唇,偏过头去问南子琦:“他们到底是在担心我,还是在阴阳怪气嘲讽我。” “不是,”南子琦看了眼,思忖几秒后,认真地说,“看起来年纪不大的样子,他们是真觉得书读得越好越有前途。” “家境也不好的样子,”徐慢慢凑过来一起看,补了句:“一般家里越穷,越对海外学校有美好的滤镜。因为觉得只有人中龙凤才能去。” 徐慢慢说:“你扔掉名校录取选择进圈子这件事情,相当于在他们‘成绩等于未来’的追捧和认知上重重地踩了一脚。所以被骂几句就被骂吧,你不要在意。” “……” 许缘凡闻言,深深地望了眼徐慢慢。 看人不能只看细节,却又要知微见著。 会做好事的并不等于是好人,做了一些坏事的,也不一定是坏人。 但是徐慢慢很神奇。 许缘凡心想,她里里外外怎么看都是一个单纯的小学生,偏偏遇到事情很拎得清,时而还能说出一些出乎意料的话。 “怎么了,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徐慢慢讷讷。 “我认识的那些大小姐,如果要她们对这个发表意见,十个里有十个都会用不一样的言辞嘲讽一下穷人狭隘,”许缘凡说,“你虽然在劝我不要在乎,可感情上是站在网友们这一边的。” “……” 徐慢慢张了下嘴,又闭上了。 “为什么?”许缘凡纯粹好奇地望着她,“你爸爸是开律所的,年收入五百万打底,那你也算是个大小姐了。有钱人家的小孩一般是很难跟穷人共情的。” “……” 季令柔忽然出声:“那你呢,能被名校录取,又能那么轻易放弃,说明家里非富即贵。选择立刻做女团应该不是为了赚快钱那么简单吧?” 话题突转,许缘凡一愣。 几个人此刻都附和:“对啊,之前就想问了,如果家里很有钱,不应该先把书读完再折腾吗?” “你不读书,爸爸妈妈没意见吗?” “……” 许缘凡思索几秒后,阴郁的脸庞露出一丝怪笑,模棱两可地说:“我爸妈可管不到我了。我也没有不读书,只是不想出国而已,待在这个圈子里方便接近喜欢的人。” 南子琦:“喜欢的人?” 叶寄云:“靠,你还有喜欢的人?!” 徐慢慢:“谁啊谁啊?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叶寄云又道:“所以是圈子里的吗?” 话落,几个人全都炸了。 顾紫宜问:“所以你放弃出国,又是参加综艺出道又是要考电影学院,千辛万苦,其实是为了追星吗?” “嗯,”许缘凡说,“我喜欢她很多年了。她是成名很久的大前辈,我想有一天能跟她站在一起。” “你脑子正常一点吧,”叶寄云是表现得最震惊的人,“还以为你是个千面狐狸,怎么那么恋爱脑?一边搞女团一边还学习,把自己整那么辛苦就是为了追星?你以为考进电影学院就能让偶像对你刮目相看吗?” 许缘凡手撑着脑袋,宿醉后的反胃感又涌上来了。 闷了会儿道:“实在不行,我把跳舞练好,把工作做好,让她能看到我,再多看我一眼就可以了。” 闻言,叶寄云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说:“像你这样自说自话的深情粉丝最吓人了,如果被你喜欢的是我,我一定连夜收拾东西逃得远远的。” “……” 许缘凡没想到只是闲聊几句,却猝不及防被她朝脸上扔了个地雷。炸得她满脸乌漆嘛黑,声音低下来:“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就接受不了这种。你自己要跳舞就跳舞,要出道就出道,非要说什么为了追我。为自己的才叫理想。” 说完最后一句,叶寄云微微坐直了些。 显然觉得自己说了句漂亮话。 许缘凡琢磨几秒,扬唇阴恻恻地笑了下:“哦,是这样啊。你觉得我的理想上不了台面。” 她亲切地道:“你以前说,因为从小学跳舞,所以渴望舞台。这么说,你的梦想是跳舞本身?” “当然了。”叶寄云语气傲然,“关于这点,我从来没有变过。 许缘凡一双深褐色的眼瞳在光线里眯了下。 眉眼弯弯,仿佛深感有趣般地问:“哦,这么说,你是因为热爱舞蹈本身,因为这个理想才在工作?” 叶寄云用在说废话的表情问:“对啊,怎么了。” “为了理想,所以我在练功的时候你在被窝里睡觉,我在学习的时候你在玩手机,我在纠动作的时候你在发呆想着吃什么。” 叶寄云被她怼得说不出话了。 许缘凡这才露出一丝笑意,恍然大悟似的:“因为热爱的是舞蹈本身,所以努不努力,跳得怎么样根本无所谓了,是吗?” “……” 徐慢慢压低声音对南子琦道:“完蛋了,许愿池妹妹真的黑化了,我看见她身上绕着的黑气至少也有五米厚了。” 突然。季令柔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许缘凡浑身一顿。 耳旁传来的声音冷静又轻柔:“机会有的是,稍安勿躁。” 两个人目光对视上,彼此都从眼神里看见了闪烁着同类的光。 第41章 那天之后, 许缘凡和季令柔的关系突然变得很好。两个人之间有种奇妙的意气相投,很多话只说半句,对方就能立刻明白后半句。 对这种关系变化, 徐慢慢先是在私下撒娇表达不满, 让许缘凡只许喜欢自己。后来见撒娇不管用, 开始撒泼地问她到底喜欢自己还是喜欢季令柔。 许缘凡每一次都坚定地选择她,再陪上一堆好话,才能把她哄好。徐慢慢则哀怨地望着她, 说:“你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幸好她跟季令柔很默契。 两个人在有徐慢慢的场合,几乎不会多说话。 几次下来, 许缘凡有种怪异的错觉, 她仿佛是一个在跟徐慢慢谈恋爱的同时, 还在背地里偷偷跟别的女人来往的渣女。 “……” 新的歌舞学完之后,公司大手笔地请来了业内专业的摄影团队,送她们去北城著名的植物园里拍视频。 专辑的主题名字很春天:新生。 植物园是人工温室,放眼望去一片春意,细细看去色泽浓郁不同的各季花朵都在绽放。清澄柔亮的阳光将整座植物园照得温暖辉煌。 一进去,大家眼神都亮了下。 哪怕坠在地上的烂花和叶子杂乱,脚底静静流淌过混着泥土的浑水, 也不会觉得肮脏, 而是给人一种自然宁静的气息。 “哇塞, 比想象中大好多。” “好漂亮呀,这是什么花呀?”顾紫宜指着旁边的芍药花,问徐慢慢,“你是学美术的, 肯定认识吧。” 徐慢慢看了眼说:“玫瑰花。” 顾紫宜有点出乎意料,又问:“那那个白色的呢?” 徐慢慢:“白玫瑰。” 顾紫宜沉默了几秒, 隐约觉得不太对,手指又往旁边指了指问:“再旁边的呢。” 徐慢慢敷衍道:“玫瑰,都是玫瑰花。” “……” “玫你个头啊,我竟然还真信了你一会儿。”顾紫宜伸手推了她一下。 “我就喜欢管花叫玫瑰,不可以吗?” 徐慢慢笑着推回去。 两个人你打我一下我弄你一下,小学生似的玩了起来。 工作人员在旁边调机器。 户外拍摄的效果极仰仗光线,可以说效果里有一小半是人为,剩下的一大半都要仰仗老天爷的配合。结果,刚还是清澄柔和的日光,突然有云翳飘来,眼见天色一点点往下沉。 “看这天不会要下雨吧?” “很可能,天气预报说有阵雨,就是这个时间段。” 拍摄的主题是春意和阳光,顶着随着会下雨的厚重黑云完全没办法拍,老天不帮忙。幸好这次拍摄时间很宽松。 “现在没办法拍,大家先去坐着休息会儿。”导演手一挥,直接说,“等雨下过再拍,其他的镜头明天补。” 许缘凡手里拿着打印出来的歌词和分镜,低头在看,闻言塞进包里,说:“那我们去坐会儿,还是正好先逛逛这里?” 徐慢慢眼神亮闪闪的,竟然从包里掏出一副扑克牌道:“我们去打牌吧。” “……” 几个人坐在大理石的凉亭里,为了不让她们弄脏服装,石凳和台面都有助理铺上的干净绒布毯子。 她们认认真真地打斗地主。 头顶的透明玻璃抵挡着潇潇大雨。 由于只有一副扑克牌,徐慢慢又制定了输的人下牌桌换另外的人上场的规则。许缘凡被动玩了全程。 她当地主就是地主赢,她当农民则农民胜。 指尖顺了下牌,许缘凡拿出一张“9”放在棕色绒毯上。对面的徐慢慢仿佛很紧张般瞪着她,小声说:“过。” “手里一张五一张六,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紧张的。”许缘凡沉默几秒后,抬手打了个哈欠说,“所有比你小的牌都出完了。” 眼见雨停下了。 许缘凡把手里的牌全都摊出来,站起身看向工作人员。他们商讨了会儿,喊了句:“等会儿开拍。” 许缘凡转眸,看了圈周围,这才发现季令柔不知道去哪儿了。 她问:“马上要开始拍了,季令柔呢?” “许缘凡!你为什么知道我手里的什么牌,”徐慢慢还在盯着牌,正反面看看,不敢置信地问,“我买的牌,全新刚拆,你不可能有机会做记号啊!” “笨蛋,”南子琦从后面轻轻按住她的脑袋,“你还没看出来她会算牌吗?” 许缘凡只好又问了一遍:“季令柔呢?” 南子琦说:“雨刚停就出去了,应该就在附近转悠吧。” 徐慢慢嘴里“切”了声,不怀好意地道:“可能去抓虫子玩了吧,她最喜欢扭曲的虫子啦。” 许缘凡:“……” 心想,你就算跟季令柔再不对付,也不用在背后说那么幼稚的话编排她吧。 “我去找一下季令柔,马上回来。” 许缘凡仔细挑选干净的路踩,走了几步后,又想起分镜里的画面根本拍不到鞋子。于是踏过浅浅水坑大大方方地往前。 骤雨初歇,鼻腔里飘散浓烈的植物的凛洌气息。 这味道确实能让人联想到各种昆虫爬出。 许缘凡发了个呆,再抬眼,正好看见不远处的季令柔手指划过面前的叶片。 “你在干什么?” 她凑近,突然发现季令柔手上爬了条软趴趴的毛毛虫。 “……” 许缘凡脸色顿时一绿,快速倒退两三步保持着安全距离后,语气冷静地指出:“季姐,你手里有个虫子。” “我知道这是虫子,”季令柔扭过头,好笑地望着她,“我没在干什么,只是观察一下这个小家伙是蛾类幼虫还是蝴蝶幼虫。” 不怕不怕,没什么好怕的。许缘凡在心里默念着,视线依旧不敢在那肥肥蠕动的黑色大虫子上停留。 并且焦虑指数直线上升。 脸色也控制不住地沉下来,低声道:“刚才慢慢说你可能在捉虫子,我还以为她在揶揄你。” “你害怕虫子?”季令柔将指尖蠕动的幼虫放回树叶上,视线对着虫子,语气温柔地说,“不要害怕,它们没办法伤害你。其实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小家伙不但长得五彩斑斓,还有很可爱的个性。” 许缘凡神情有些难以言喻,只是笑笑说:“嗯,我们快点走吧,要去拍摄了。” 季令柔回头一望,“不急,他们还在做准备呢。” 她难得像个小孩似的,视线反复留恋在植物堆里的虫子上,说:“机会难得,我教你怎么大致辨别这个幼虫是蝴蝶还是蛾子吧?” 哪怕她看不见,许缘凡还是皱着脸拼命摇摇头。 “慢慢说她以前是拿毛毛虫吓你的混蛋,我心里还觉得她很过分。可是看这样子……我……” 她又看见了一条钻出来的黑黢黢的蠕虫,声音吓得哽住。 “慢慢她……” 季令柔脸上的笑意淡了,停顿的几秒似乎在回忆,总是静如深潭的眼眸这才流露出情绪的涌动。 她长睫垂下遮挡住眼底的亮光,仿佛在有意克制住什么。 半晌才笑笑,“她是个好骗的小家伙。” 分明是很温柔的声音。 可想到她刚才才用“小家伙”这个词称呼了毛毛虫,许缘凡默默咽了下口水,不可思议地道:“我一直没问,你们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徐慢慢说她欺负过季令柔,所以当做自己的黑历史在躲着她。 但按许缘凡的观察,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完全是季令柔做了什么错事。 而且,就算徐慢慢真的欺负过季令柔,许缘凡也有理由相信是季令柔自己愿意的。 搞不好还可能是季令柔设计的。 许缘凡盯看着她。 沉默几秒,季令柔抿唇一笑,“说来话长,我们要去工作了。” 她径直往拍摄地走去。 许缘凡只好无奈地跟上去。 — 当天的工作结束,回酒店的路上,大家收到了上个月收入到账的短信。金额不少,顿时一片小小的欢呼。 许缘凡点开自己的账户,算了算自己基本的生活费,再扣掉一笔备用的钱。把剩下的钱全部转给了裴昭华。 表白失败后,她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过裴昭华。 只是时不时地通过纪沁打听她的消息。 裴昭华竟然也一次都没有联系她。 许缘凡难受归难受,心里倒没有害怕。毕竟只要纪沁还愿意搭理她,就表示裴昭华在意她。 如果没有暗暗的允许,纪沁怎么可能随便透露裴昭华的行程和状态。 这种微妙的单向线,简直像一根从极乐净土扔到地狱血海里的蜘蛛之丝。纤细,珍贵,不容别人攀缘,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到酒店拿房卡。 许缘凡忽然收到纪沁的消息: [刚才你姐姐收到了一条短信,好像是银行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之后把手里的筷子当成一次性筷子掰断了。] 许缘凡:“……” 许缘凡抿唇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突然一下子笑出声。 徐慢慢刚拿到自己的房间,转头看了眼她和季令柔,嘟起嘴巴。把房卡塞进门口袋后,拿出手机打字。 许缘凡收到一条新消息。 徐慢慢:[她跟你说什么了,让你笑得那么开心。] 许缘凡抬头看她一眼,察觉到小姑娘眼神里涌动的微妙。 这个表情…… 许缘凡心思一动,抿唇有点想笑。 明明还是在意的嘛。 心情好,就乐于助人许多。 许缘凡骗她说:[她跟我说了以前跟你的故事,好有趣啊。] 徐慢慢果然不敢再回复了。 她小跑几步,追上走在前面的顾紫宜,抱住她的手臂。 几个人办理好入住,拿着自己的房卡往电梯间走。 许缘凡似乎在想什么事情,脚步没停,直直地撞到了徐慢慢的身上。 “抱歉。”她旋即轻轻搂了下徐慢慢的腰,手停留几秒,问,“没撞疼吧。” “没事儿,”徐慢慢好奇地问,“想什么呢,专心到走路都不看路了?” 许缘凡笑笑:“我发了个呆而已。” 电梯很快到第六层。 停下。 许缘凡在背后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拽住季令柔的衣服后摆,用眼神暗示她等一等。季令柔很快察觉到。 两个人走出电梯间时特意慢几步,停下来。 “怎么了?” 许缘凡双手插在口袋里,直白地问:“你想不想有个跟慢慢单独相处的机会?” “想,”季令柔无奈地一笑,“可她一直在努力避着我。” 许缘凡从口袋里摸出两张房卡,将自己的那张塞回口袋,另外一张夹在指尖朝她晃了晃:“慢慢有点粗心,她的房卡刚刚不小心掉在电梯里了。” “……” 几个人刚才是一起拿到的房卡,一起进的电梯。 季令柔完全没看见许缘凡有任何弯腰捡东西的动作。 可房卡上的数字,确实是徐慢慢的那间房。 季令柔迅速想起在楼下等电梯时,许缘凡走过来没看路,往徐慢慢的身上撞了下。 她眯了眯眼,旋即不可置信地笑出了声:“你这……是哪里学来的。你的学校还教这种本事么?”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许缘凡把房卡递给她,眼眸弯弯的笑容十分单纯,“麻烦你去拿给慢慢吧,她一到酒店就丢了房卡,应该挺着急的。” 第42章 掏遍口袋, 反复翻找包,都没看见才刚拿到手的房卡。徐慢慢站在紧闭的门前冷静,脸色沉下来。 她把手机捏手里, 准备下楼去找前台了。 经过长而曲折的走廊, 刚到电梯口, 浓烈的光从落地窗投进来。女人的面容模糊在光里,她的身影也像一个剪影。 时间仿佛回到很多年前。 给她戒指的少女紧紧地抱着她,两具身躯在暑气蒸腾的室外贴在一起, 徐慢慢嫌热想推开她,可又不敢。 因为感受到了突然落到肩膀上的大颗眼泪。渗进衣服里还是滚烫的。 她浑身僵住。 任凭对方抱着, 直到接她的车子停靠在路面, 摇下车窗。 “……” 视线对上, 徐慢慢立刻转过身原路返回。她几乎是在夹着尾巴逃命了。 背后响起一个声音: “准备去哪儿?” “没,”徐慢慢尴尬地笑笑,头也不回地敷衍道,“刚想下来买点零食,又觉得不想吃了。” 季令柔“嗯”了声,说:“零食。” 徐慢慢不知道她那意味深长的语气什么意思,也不想去问。 只是加快脚步。 就差直接跑起来了。 “你的房卡掉了, ”季令柔说, “刚才掉在电梯口了, 正好被我捡到。” “……” 一句话,让徐慢慢的脚步停住。 她迟疑几秒,不得不转过头,唇角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还装模作样地摸摸身上的口袋说:“欸呀,真的掉了, 谢谢你啊,幸好被你捡到了。” 季令柔走过来,一步步靠近她。 徐慢慢带着笑容,伸出了手。 季令柔掏出徐慢慢的房卡,拿在手里晃了下,然后眼也不抬地跟她擦肩而过。 “……” 徐慢慢不得不追上去,跟她并肩走着,小声说:“你怎么不给我啊?” “……” 走廊上铺着柔软的地毯,踏在上面没有任何脚步声。徐慢慢问话没收到回应,只好一脚深一脚浅地跟在她身后走着,心中惴惴的。 本以为季令柔会把她送到房门口。 谁知她停在了自己房前。 “徐慢慢,”季令柔轻巧地刷开了锁,她的左手撑住门的同时捏着她的房卡,语气清淡,“进来坐坐。” 徐慢慢:“……” — 一些高端的茶楼会特意选择建在市区的小景点里,交通方便的同时,又让尊贵的客人享受到山水风光。 作为饭后的消遣,在宽敞的包间里喝喝茶无疑很合适。 几个人都是老相识,哪怕聊天内容都是围绕着工作,气氛也很轻松。 裴昭华刚进去,视线望向窗外的花坪。 明明是人工种植的,却刻意栽培在各种漂亮石头的间隙里造出成片自然的景。不远处是秀逸的小山,山底一片湖光。 坐在茶楼可以尽览。 秀丽高雅的环境,完全不能让裴昭华的心情变得稍稍美好一点。 她走前,只关照了许缘凡两件事情。 一是照顾好自己,二是多花掉点账户里的钱。 许缘凡对此的回应是疯狂工作,以及把工资打给她。 那些有零有整的钱,不小的数额,一看就是这阶段扣掉基本生活费后的全部收入。 裴昭华气到简直说不出话了。 收养了个小孩,刚到十八岁就出去打工。 刚赚钱就把工资的大头全部上交。 无论是谁,听完都会觉得这个家长肯定非常实在过分。 不然不会把孩子逼到这个份上。 裴昭华被她气得简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 “打扰了,”服务员推门进来,稳当地端着木质托盘,一整套的精致茶具还有名家的刻印,“这是各位点的茶。” 年轻漂亮的女服务生蹲下身,从烫茶具开始,表演了一套完整的茶艺。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很快一杯杯飘香四溢的茶分好了。 “来,边打牌边聊着。” 整间包间很大,牌桌却是四人位的。其余的人自动坐到旁边去。 裴昭华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她无表情地看着别人从包里拿出盒子,再仔细把牌取出。 还有精致的□□筹码,发到每个人手里。 纪沁坐在旁边喝茶休息,盯看手机。 她的两个手机一如既往地不停进着消息。 牌桌上坐着的一圈是合作过的顶尖的制片人、导演、副导演。老红木制成的牌九捏在手里质实细腻,纹路华贵漂亮。 天九牌是导演专门带过来的收藏品,跟熟人闲聊的时候随便打着玩的。 裴昭华难得没有在饭局结束后立刻消失,而是陪着他们一起参与这种小局。 她那双纤长白皙的手碰过牌身,牌与牌之间轻轻撞响,动作起伏间的美感,丝毫不比刚才的茶艺展示差。 仿佛还胜一筹。 让旁边看不懂牌的人也觉得赏心悦目。 他们聊着项目选角的初步想法。 天九的玩法说复杂有点,说简单也相当简单,无非就是三十二张牌而已。 他们聊得渴了,拿起杯子喝一口茶润润嗓子。 牌面一张张地打出去。 窗外光线变化,影响着山与湖的光影,太阳与云翳的每一寸挪动都带来不同的景象。 微风轻刮过水面,无数光亮像被推着似的排排往前跳动着,波光粼粼似混着万丈碎金。 裴昭华翻开牌,随意道:“二四丁三,至尊宝。” 她伸手收光桌上摆出的筹码。 “……” 等他们回过神,突然发现自己手边原先的摆得整整齐齐的筹码不见了。 已经变成零碎了。 裴昭华脸上没什么表情,说:“推着牌九还发呆,不怕把家底输干净么。” 她的语调太过平淡,竟不像是玩笑。 话落,几个人都恍惚了下。 他们盯着牌桌,一时不敢吭声。 暗自思索自己现在到底是在聊项目合作,还是在哪个赌场的包厢里……应该没有真的赌钱吧? 盯着自己手边用的这些亮闪闪的□□筹码。 看见高额的数字,又是一阵恍惚。赶紧看眼四周,生怕等会儿要钻出几个黑衣壮汉压着自己付清赌资。 那回家真得卖掉一套别墅。 “纪沁,”裴昭华一下午都在大杀四方,心情依旧不好,她转眼看向角落里的经纪人问,“那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发过来什么消息没有?” “呃……”纪沁迟疑几秒,在她黑漆漆的脸色里试图打圆场道,“她比较忙啊,舒坤贤给我发过她的行程安排,又要拍摄专辑又要去片场演戏,难得闲下来还得上跳舞课、表演课、文化补习课。你看看……这孩子忙得快要赶上一线艺人了。” 裴昭华提炼重点道:“所以是没消息。” “谁啊?”粱允贤听得瞪大眼睛,轻声探问,“有情况啊?” “哟,正好梁导在这儿。那孩子叫许缘凡,小姑娘是个今年才入行的小新人,刚接到一个小角色,她的经纪人前不久还问我有没有更多的适合她的角色,说是戏份多不多不重要,主要让孩子多磨练磨练。” 纪沁走过来,说完一长段又适当地补了句:“那孩子是裴老师的义妹。” 只要有后半句,前面的话根本不重要。 “噢噢,可以可以,”导演当即摘下眼镜片擦了擦,边点头边微笑说,“正好我们在这儿讨论缺人的事情。只要裴老师觉得可以,随时叫孩子过来,或者还可以去别的项目,女一女二,都可以挑的。” 他这话里暗藏了个小擦边。 今天谈的项目确实是个好项目,本子特别出彩,资金相当充裕。班子眼看就差不多能定下来了。 可是女主角还悬着。 粱允贤一看到本子就想让裴昭华出演,非常称心地商量了几次,可惜裴昭华还是没答应。 她接了本子,参与了投资。 说要再找找更合适的。 粱允贤根本想不到有谁比她更合适,也不想白费这个力气去找。 他琢磨着,裴昭华没有立刻同意,无非是演了那么多年的大屏幕,拿奖拿到手软了,突然又要她开始接电视剧的主演,觉得有点掉咖了。 那只要能让裴昭华高兴一下,打包她一两三个妹妹进组还不是顺手的事情。 就算要打包一个连的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大不了丢去别的垃圾项目里。 既然裴昭华今天过来一起打牌,基本也是考虑清楚准备演了。他干脆利落地答应打包,暗许一个重要角色,希望能让她立刻敲定。 纪沁眉开眼笑,刚要笑着说句什么。 裴昭华说:“不可以。” 纪沁:“……” 粱允贤:“……” 裴昭华眯了眯眼,唇角弯着却没有在笑,“我不给她使绊子已经很不错了,还帮她要角色?” 粱允贤见她们姐妹关系似乎并不融洽,茫然的同时,他立刻又换了个说辞,稳重地道:“当然,试镜是试镜,要求还是有要求的。” “梁导,我想起来了,”裴昭华思忖几秒,突然勾了下唇角说,“剧里不是有个挺要紧的配角还没有选出来吗?我看她挺合适的。” 粱允贤擦完眼镜片重新戴上,视线恢复清明:“……你是指哪个?” 裴昭华抬手搭到椅子边,望向纪沁,唇角的笑容愈深:“顾锦绣,那个女主角的妹妹。没有什么人比她更加适合这个角色吧。” 纪沁不知道为什么不敢贸然开腔了。 总觉得她笑得带些邪气。 “……” “不是要演戏么,”裴昭华冷笑地道,“叫她过来演我的好妹妹!” 第43章 受裴昭华的影响, 许缘凡在外面会有点小洁癖。哪怕是星级酒店的房间,她也不会直接用那看似干净的床铺。 花了一会儿功夫,全部换上自带的三件套。 她洗了个澡, 拿着教科书坐在床上复习, 差不多把今天的任务学习完才合起书午睡。 睡前的半小时学习的东西, 再用睡醒后的半小时立刻复习一遍,就能全部记在心里了。 许缘凡阖眼浅睡的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在做梦, 一会儿是刚才植物园里的拍摄场景,一会儿又是裴昭华出现了。 她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 过来要拧她的脸。 不知为何, 梦里的许缘凡也很生气, 见状非但没有害怕,她还双手叉着腰把裴昭华骂她的话全部顶了回去。 裴昭华只能愣愣地看着她。 然后被许缘凡拉到怀里……亲了上去…… 沉浸在甜蜜梦乡的许缘凡唇角微扬起了弧度,露出一丝安详的笑意。 枕头底下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伴随着语音电话的声音。 直接把许缘凡吓醒了。 “……” “啊!”许缘凡心里愤懑,眉毛蹙得快要团在一起了,不情不愿地摸出手机,魂还沉醉在刚才那个的美妙梦境里, “喂……”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舒坤贤总是平静的语调里, 竟然透着难得的喜悦, “有个非常好的本子找上了你,从剧本题材到资金到制作班底,样样都顶尖,后天下午的空闲我过来接你去试一下戏。” “嗯?” 许缘凡闻言手撑着床高兴地坐了起来, 追问道:“是什么戏啊?我要去试什么角色?” “谍战悬疑片,女主已经确定了是裴昭华。你演的是她的妹妹。”舒坤贤兴高采烈地说, “角色挺重要的,戏份也不少,这部完成的好,之后再去接网剧肯定就是女二往上了……” 许缘凡抬手悄悄地掐了下人中:“……” 半晌沉默着。 “喂?” “……” “喂,听得见吗?” “……” 许缘凡揉着太阳穴想,她这种天上掉馅饼的语气,是真不知道自己跟裴昭华的关系,还是在装傻。随便猜猜就知道,纪沁肯定早就接触过舒坤贤了。 不然裴昭华不会放心。 未必照实话说,但多少会给她透个风的。 “我……”许缘凡讷讷地道:“舒姐,要不算了吧。” 舒坤贤:“什么算了?” 许缘凡:“我不想接这个。” “我没听错吧,”舒坤贤声音顿时冷下来了,“这么好的本子这么好的角色,没有吻戏,不需要跟男演员有任何肢体接触。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许缘凡恍然觉得一座山的压力往她身上倒了。 张了张嘴,确实说不出任何正当理由。 “好了,知道你最近挺辛苦的,”舒坤贤语气缓和,道,“坚持一下。等这阶段结束,迎风上去,就可以喘口气了。” “……” 话落,她没再给许缘凡开口的机会。 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许缘凡低垂下脑袋,看着手机发愣了几秒。她旋即跳下床,在床畔和墙壁的狭窄空隙间烦躁地走来走去。 到底是凑巧,还是裴昭华授意的…… 可是,自己把收入转账给她的行为明显惹她生气了,这种情况下,怎么还会好心给她找角色…… 虽然是“妹妹”这个让许缘凡很不爽的角色。 昭昭总不至于气得想把她骗到试镜地方,按住打她一顿吧…… 许缘凡半天没有想明白,并且脸色逐渐变得古怪。 记起上次裴昭华真的打她了…… 她徘徊的脚步顿住,拧眉用力地晃晃脑袋驱散乱七八糟的想法。算了,既然必须要去试镜,那就去好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谁怕谁? 许缘凡心事重重地握着手机,查看消息。 几个人的小群里在讨论晚饭吃什么。只有在这种环节,叶寄云会非常积极地开动脑筋,甚至已经体贴地做好了功课给出她们选择。 叶寄云每次都会发长长的语音条。 许缘凡点了翻译,大致看看。 南子琦正好发了句:[泰式火锅看着不错。我们明天还要拍摄,晚上吃得太重口味好像不太好。] 许缘凡直接复制她的话,粘贴发送。 顾紫宜:[好耶!泰式火锅!] 李逸云:[那我们现在就去吧?我好饿好饿好饿……] 南子琦:[慢慢和令柔还没回复,这个点她们两个人不会在睡觉吧。] 看见这行字。 许缘凡唇角抽了下,不知道南子琦是天然呆还是天然黑。 她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好东西后出门。 站在走廊里,又犹豫着该不该去找徐慢慢和季令柔。生怕搅和了什么。 群里的消息几条几条的刷着,就在大家说到要去敲她们的房间门。 两个人终于出现了。 季令柔:[可以。] 徐慢慢:[可以啊,泰式火锅……我刚睡醒,给我五分钟换个衣服。] 许缘凡还站在走廊上。 她一抬眼,就看见徐慢慢从季令柔的房间里出来,小脸红红的。 两个人目光撞上。 徐慢慢:“……” 许缘凡唇角一勾,旋即垂下眼继续看手机,仿佛没看见她。 徐慢慢瞬间尴尬得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抓了下衣服下摆,抬起脸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她捏着自己的房卡匆匆回去了。 许缘凡表面上淡然。 其实心中震惊得难以言喻,复杂里透着淡淡的茫然,还有股说不出的沮丧。 季令柔真可恶…… 明明摆出一副要跟她一起攀爬万里长城的态度,一眨眼却走得那么快。将要把花攀折的样子。 几个人吃火锅的时候,迟钝如叶寄云,也琢磨出一点不对劲。 她问:“令柔跟慢慢两个人,怎么突然关系变好了?” 季令柔笑了下,没说话。 徐慢慢瞪着眼睛装傻:“什么?没有啊,我们不是一直这样吗。” “她们两个一直关系可好了,”南子琦嘴里吃着东西,声音有点模糊,不以为然地道,“只是小秘密比较多。不好说,不用管。” 许缘凡唇角弯了下,故意拖长语调:“慢慢啊——” 她道:“你骗我骗得好苦啊,还真以为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说说清楚吗?” “……” 徐慢慢招架不住地望了眼季令柔。 眼神里有求助意味。 “我们以前是同学,同桌几年,产生了一点点小误会,”季令柔唇角噙着笑,“刚才已经说清楚了。” “什么误会?”叶寄云很感兴趣,“别说那么含糊啊。” 徐慢慢低头啃着玉米,几乎要把脸凑到碗里了,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是个不良少女,一直欺负她,所以长大了怕她报复我。她说她没有记仇。” 季令柔简直被她的言辞逗笑,说:“今天才知道,原来我被欺负过。” “你说什么呢,”徐慢慢突然抬起脸,不可思议地道,“我以前叫你帮我写作业,整理课桌,代做值日生……还有很多很多这种事情。那不叫欺负吗!” 季令柔眼眸笑意愈深:“我心甘情愿的。” 徐慢慢瞪眼:“什么心甘情愿,你那会儿不是总是很委屈的吗?” 季令柔脸上带着温柔似水的笑容,“只是故意表现得委屈。一是哄你玩,谁让你心软得要命。二是为了获得一个受害者的立场,显得你骄纵蛮横,让你在班级里的人缘变差,这样就只能跟我一起玩了。” 徐慢慢露出了晴天霹雳的表情:“……” 过几秒,她仿佛找面子似的,磕磕绊绊地说,“其实我还做了别的事情啊,比如说,偷偷把你的东西藏起来之类的。” 所有人:“……” 被她的小学生气息震慑住了。 季令柔笑出声,“比如说吵架那次?你偷藏了我的作业本,想让数学老师骂我,不巧被我发现了。我把自己的本子送了过去,又拿了同一排的课代表的本子塞回你的书包。还记得那天,你被数学老师骂得有多惨吗?” “……” 迄今为止,徐慢慢一直以为是自己当时偷偷拿错了本子。 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所有人吃东西的动作都顿住了。 她们陆续抬脸朝徐慢慢看看,每个人脸上的内容惊人的统一。 写着: 徐慢慢,你投降吧! — 忙起来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晃眼,明天就要去试镜了。大家忙完专辑的拍摄后,终于有了几天假,叶寄云想去唱歌。 她跟顾紫宜略微商量几句,然后直接订好位置,提溜着剩下还没来得及发表的人出发了。 路上,季令柔想起来,问: “明天你要去试镜?” 许缘凡正对着窗外发呆,反应几秒才点头:“嗯。” “哇,”徐慢慢突然激动起来,“传说你要试的那部戏,女主演已经定下来了,是裴昭华!我的女神!” 南子琦立刻瞪她:“怎么就成你的女神了,你看过她几部作品啊?” 转过头,又期待地问:“那你明天能看见裴女神吗?” 许缘凡还没吭声。 徐慢慢立刻插话道:“试戏,裴影后怎么可能去啊!估计会遇到一堆竞争的人,是不是?” 许缘凡含糊道:“可能吧。” “哇,万一被选中了,岂不是可以跟裴影后演对手戏了,”徐慢慢说,“那也太酷了,真好啊!你一定要加油啊!” 南子琦难得无条件附和她的话:“真的,如果能被选中,那真的太厉害了。” “……” 她们一人一句,弄得许缘凡本就不平静的心愈加波澜。 这段时间……好几个月都没见过面了。 甚至连消息都没发过。 许缘凡紧紧地攥着手机,想到明天应该会见面,实在忍不住了。 先发条消息探问:[纪沁姐,昭昭最近在忙什么呀?她的心情怎么样?] 车子转过弯,在红绿灯路口停下。 过几秒,许缘凡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她忙打开来。 纪沁:[你姐最近在重新练习弓箭。] 纪沁:[心情的话,这要怎么说呢……她一直磨刀霍霍,眼神里又有所期待的样子。总之君心难测,我实在不好说。] 许缘凡:“……” 第44章 纪沁那条高度疑似恐吓的消息, 导致许缘凡一整晚翻来覆去没睡着。 她拿出手机,好几次点开了跟裴昭华的聊天框。 可是不知道应该发什么。 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她躺在黑暗里, 整个人的思维清晰而冷静, 一束月光温柔地照在身上。 昭昭是想, 用这段时间的拉开距离让她明白态度,再用一个“妹妹”的角色,给她一个台阶下。 所以, 这是一个回到她身边,继续当姐姐妹妹的机会。 许缘凡明明清楚她想要什么, 偏偏做不到。 半晌, 她轻咬了下唇。 抬手用力地掐着脸, 心想,内疚什么,不许内疚! 她再也不会为了不觉得自己有错的事情而抱歉了。 “……” — 密闭的弓箭场里,无论时间怎样变化,柔和的灯光依旧明亮而稳定。角落里的加湿器和空气净化器的声音发着极轻的嗡嗡声。 朱洁敲了敲门。 “进。” 裴昭华穿了条米白的亚麻长裙,质地垂荡,剪裁却收拢, 将她薄削的肩和纤细腰肢完全勾勒出来。 漆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 像是壁画上的公主。 又因为拿着弓箭, 笔挺的站姿更像神话里的女战士。稍微一动, 无论是转身,还是抬眸,都像一帧帧最讲究美感的文艺片在播放。 朱洁冷不丁地问:“纪沁怎么不给你接点文艺片?你只要穿得美美的,站在那里, 当个壁花,拍出来的片子就够称得上艺术了。” 裴昭华放下手里的弓箭, 问:“今天来这儿专门夸我吗。” 朱洁笑了笑,开始报告起工作。 她仔仔细细地说完,忽然问:“我能玩一下这个吗?” “可以,”裴昭华下意识看眼四周,却没找到其他不同类型的弓,“但我用的这种比较难拉开,你最好去外面找人要个普通的练习弓箭。” “随便试试。”朱洁戴上护具,拿起她的弓和箭。 她的姿势一看就是新人。 裴昭华在旁缓慢地说:“这是四十磅的弓,要拉开至少需要……” 话音未落。 一支箭“嗖”地射了出去。 原先就瞄得不准,力气又不稳,松手的一抖导致箭射出的弧线有所歪曲。结果竟然歪打正着地扎到中心点。 裴昭华瞬间愣住了。 “咦,”朱洁今天还没有戴隐形眼镜,她抬手挡在额头上,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高兴地问,“射中靶子了?是不是射得还挺准的。” 裴昭华满脸说不出的无语。 沉默半晌,她说:“你这人挺有怪力的,奇怪的运气也一向挺好的。” 朱洁闻言也没恼,放下那把重弓,只是十分好脾气地笑了下说:“世界上的事情不就是这样,总有一些谁也想不到的意外会发生,可结果不一定是坏的。” “怎么了,突然有这种感叹,”裴昭华瞥她一眼,她转过身再次取箭搭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不是在看你最近都在拉弓箭……别人度假都是去国外旅行购物,再不行也是待在家里看书看电视,你天天待在这里,能放松吗?” “能,练习弓箭需要静心和专注。” 话落,一支箭射出去,精准地插在朱洁那支箭的旁边。 虽然分数比她低了那么点,但她不是靠运气。 裴昭华冷静地说:“只要不停地练习,就能不断修正原先的错误和偏离,一点点靠近正确的感觉很舒服。” 朱洁眼神流露出一些若有所思。 “弓箭方面确实可以,但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被你的想法掌控住,再努力也不会。”她一边说着,手一边在半空像蛇一样左右划动,努力还原刚才自己的奇怪一箭的弧度。 “其实有时候,误打误撞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闻言,裴昭华手无端抖了下。 她收回那支没有完全拉开的箭。侧过身,眯了眯眼问:“蛮蛮跟你说什么了?你站在她的那一边,是么。” “……” 被她目光锁定住的刹那,朱洁脑海里冒出裴昱那张傻帽摸头憨笑的脸。 他说,“许缘凡拿你当姐姐,你能帮到她的话,尽量帮一下。你可要站在她这一边啊。” 不是他自己的上司,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朱洁瞬间反驳道:“当然不是。” 她补了句,“你妹妹最近也没有找过我。” 裴昭华不知道信还是不信,颠了颠手里的弓,抬手顺了下长发的动作带些飒气,笑得似是而非,“明天试镜,叫她不要紧张,拿出真本事,就当让我见识一下她的能耐好了。” 朱洁:“……好的。” — 或许是睡眠不足,从早上开始,许缘凡的行动一直恍恍惚惚的。她都不知道自己整个上午做了什么。 一眨眼就坐进了车子里。 舒坤贤亲自开车,陪她去试镜。以前明明都是随便给她个地址而已。 “……” 许缘凡手上攥着安全带,视线望向窗外白亮的云朵,暗暗期待堵车,最好堵到错过试镜。 “等会儿不要紧张,我问过了,在那儿面试的人是副导演、制片人、主演。这次试镜会全程录像,所以你的表现相当重要,失误不可挽回,绝对不可以搞砸。” 许缘凡安静几秒后,茫然地问:“舒姐,刚才是不是我听错了,你说这些,开头那句……是在叫我不要紧张吗??” 舒坤贤戴着一副黑色墨镜,粉底液很白,唇色嫣红,又穿了身正经的黑西装。她压低说话时,许缘凡总觉得她像个什么反派大人物。 “我想告诉你,是你的机会就不要错过。我见过太多年轻漂亮有天赋的艺人,就因为运气差了那么点,阴差阳错地弄丢了那么一两次机会,后面再怎样努力,就是没机会出头了。浑浑噩噩混到接不到戏的年纪,自动退圈。” 又安静了一会儿。 许缘凡叹服道:“姐,你可真会鼓励人啊。” 车子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开到地点。 舒坤贤带着她,遇见熟人都会笑眯眯地打招呼,气氛仿佛很好。 “你也带新人来试戏?什么角色。” “欸呀,我家孩子才刚演戏,混个龙套而已。你们黎筱婷最近发展得很好啊,来试女二吗?” “怎么可能,我们也是随便接点龙套……” 两个带着艺人的经纪人在寒暄。 许缘凡则跟对方身边的女艺人微笑着点了点头,略作招呼。 简单闲聊结束,等人一走远。 舒坤贤作出的笑容立刻消失,压低声音道:“那个女人很圆滑,十句话里九句不可信,黎筱婷试的也是顾锦绣!” 许缘凡:“……” 舒坤贤冷笑道:“不要紧,黎筱婷刚打的肉毒还没来得及恢复自然,怎么看都是你强。好好发挥,让她们去演她们的龙套。” 许缘凡:“……” 刚才短短几句对话,气氛那么好,她还以为她们俩是朋友呢。 转角处,那位经纪人脸上的笑容同样闪电般消失:“舒坤贤那个阴险小人,她带的艺人也是来试顾锦绣的,不过没关系,你的资历比那个新人好多了。” 坐在外面等了五分钟不到。 很快轮到许缘凡。 她站起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舒坤贤在车上的话,让她无端涌起了紧张感。原先确实只打算随便应付一下…… 许缘凡推门而入。 里面光线偏暗,她调整了下视线的焦距,故意不去看最左边的人。 “几位老师好,我叫许缘凡。” 她走过去,双手递上舒坤贤给她准备的材料。 “请坐。”副导演的声音温和,“知道你还是新人,不过不用紧张,这挺好的。我们正好在期待一些新的面孔。” “好的。” 许缘凡笑得礼貌而优雅。 她还没坐下,余光就瞥见裴昭华抱起了手臂,正不爽地盯着自己。 许缘凡暗暗委屈,旋即也开始不爽了。 什么意思? 那么久都没见面了,昭昭竟然只会那么冷冰冰地看着她。 “……” 许缘凡当做没看见,决定今天就要从头到尾都当她不存在。 反正自己试镜完就走了。 裴昭华还在工作中,总不能追出来骂她。 试戏很简单,副导演把装着剧本台词的盒子拿给她抽,随机抽出三张纸后,独自演绎一下。 许缘凡垂眼看完台词。 都是“顾锦绣”这个角色的对手戏,却没有人帮忙搭戏,只让坐着,对着空气演绎。特别考验演员的经验和功底。 许缘凡盯着摄像头,回忆着老师教的东西,运用着无数次站在舞台上的表演感觉。她专注而沉静在角色里。 不去管表现出的演技如何,只是在此时此刻,让自己相信…… 她是顾锦绣本人。 三张便签纸的台词,很快结束了。 “你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演的时候完全没瞥看纸条,却把台词一字不差说对的人……”制片人先出声,他表情难掩惊讶地问,“在抽签之前,你应该还没有背过台词吧?” “没背过,”许缘凡笑容不变,诚实地道:“只是记忆力还可以。” “可以可以,真的可以,演技也好……”副导演连连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想着摄像机在拍摄,把后半句话吞进去了。 裴昭华却出声:“你叫许缘凡,是吗?” 许缘凡:“……是。” 裴昭华依旧抱着手臂,背往后靠了靠,微笑道:“我注意到你进门之后,基本没有看过我,为什么?” “……” “你怎么不看我?” “……” “你跟旁边两位都能正常交流,看来也不会是什么眼神恐惧、社交障碍。那就是故意的?” “……” 裴昭华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愈加友善地道:“你是做了足够的功课,知道顾锦绣这个角色的复杂面,以及跟亲姐姐之间的矛盾关系,所以故意这么表现,是不是?” 许缘凡张了张嘴巴,却说不出什么,一瞬间像在演什么黑白静默片。 只能瞪着裴昭华,仍由她说。 裴昭华突然收敛住笑,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平淡道:“许演员一进门就能入戏,天赋异禀,未来可期。” 第45章 许缘凡:“……” 什么叫当面陷害。 她欲言又止, 看了看另外两个人脸上非常赞同的表情。 非常无奈地保持了沉默。 裴昭华盯着她,眼睛里分明闪过愠怒的光,声音却非常温柔友善:“你去里面的小房间等一下, 等会儿有个加试。” 她摆弄了下手机, 补充说, “可能要等好一会儿,所以刚才我跟你的经纪人打了个招呼,让她先回去了。” “啊……”许缘凡求助地望向副导演, 再看了眼制片人。 两个男人非常明显地撇开了视线。 沉默而听话。 这里……完完全全是裴昭华的一言堂。 “好的,”许缘凡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还得扯出笑容, “谢谢老师们。” 她顺着唯一的路往右走, 打开门进去。 发现里面是个很小的房间,跟储物间似的,空荡荡的。只放着一张中学生的课桌般简单的桌椅。 没有开灯,全靠窗户投进黯淡的亮。 进去的一瞬间,许缘凡有种身边的空气都要低两度的错觉。 刚才站在门外看,还觉得像是刚清干净的储物间。踏进去后,当浅浅的光线穿过铁栏杆照到她身上。 许缘凡恍然间以为是个监狱。 她回想起刚才, 裴昭华那种要笑不笑, 眼里亮闪闪全是火星的样子。 “……” 这个女人, 无论自己试镜的时候怎样表现。 无论角色属不属于她…… 反正今天这个小黑屋是一定是属于她的。 来都来了,那也没办法了。 许缘凡动作很轻地拉开椅子,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手机上有很多未读消息。 徐慢慢:[宝贝, 试镜结束了吗?感觉怎么样?要到裴影后的签名了吗?] 徐慢慢:[你答应有机会就给我要签名的,别忘了啊!] 许缘凡头往后仰, 无奈地闭了闭眼。 差点忘了,自己这个爱凑热闹的队友还想要裴昭华的签名。 许缘凡退出去,切到舒坤贤发来的消息。 她一边看,一边思索。 如果自己直接给徐慢慢签个“裴昭华”的纸片拿去,算不算缺德? 好像有点缺德……算了,还是帮徐慢慢要个亲笔签名吧。 等待的时间有点长,眼见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沉下去。 许缘凡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开灯的小房间完全变成了小黑屋。 轻微的脚步声,清晰的开门声。 伴随着一道光涌进来。 浅眠着的许缘凡立刻醒了。她抬起脸,睁开眼就望见了门口的裴昭华。 下意识地扬唇,露出软甜的笑容道:“昭昭。” 裴昭华打开了灯,关上门。 她没有走过去,只是抱起手臂居高临下望着她,说:“叫姐姐。” “……” 又是这句话。 这些年,她总是反反复复地听见这句话。 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许缘凡沮丧地低下脑袋,喃喃自语地道:“就真的那么想让我叫你姐姐吗……哪怕明知道,我心里根本没拿你当姐姐。” 裴昭华只当做没听见,看了眼时间,说:“已经七点了,很饿了吧。” “还好。” “走吧,先带你去吃饭。” 许缘凡没吭声,她忽然打开斜挎包翻找着。 “找什么呢?” “裴老师,”许缘凡半天才找到之前徐慢慢递给她的便签本,拆开全新的塑封,跟笔一起递给她,语气没有丝毫感情地说:“我很崇拜你,请你给我签名。” 裴昭华:“……” 许缘凡道:“哦,为了省得下次还麻烦你,请把一整本都签了吧。” 裴昭华刚接过本子,就听见她这全部签完的要求。 掂量了下至少几百页的厚度,犹豫着该不该把本子砸到她脑袋上。 姑且还是接过,认真地签了几张纸。 她说:“你倒耐心,坐了那么久,不急不躁的,还记得要签名。” 许缘凡笑了下:“睡了会儿,没觉得时间过了很久。” “不饿吗?肯定饿了吧,”裴昭华说,“等会儿就带你吃好吃的。” “是谁把我关在这儿那么久不给饭吃的,”许缘凡嘴里轻轻念叨,“到头来,还装什么好人呢。” 裴昭华无奈地笑了下:“没想到会花那么久的时间,我也饿着呢。” 就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许缘凡立刻心疼了。 答应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又硬生生咽下去。 她沉默了几秒,摇摇头拒绝道:“不吃了,我想早点回酒店,今天还有很多事情没来得及做。” “你这两天不是休息么,”裴昭华问,“还住酒店里?” “嗯,一时还没想好搬去什么地方住,又要忙工作,所以暂时住在酒店里。等过段时间再去租房子。” 为了防止她不相信,许缘凡从口袋里掏出房卡。 证明似的,在她眼前晃了下。 下一秒,房卡却被夺走了。 “……” 许缘凡愣住,唇瓣微张,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走吧,”裴昭华眼睫低垂下,把她的房卡塞进口袋里,唇角扬了下,“你现在除了跟着我走,还有什么选择。” 许缘凡万万没想到,她会用那副谪仙般高洁遥远的神情,做出这般直接的强盗行为。 “你还给我!”许缘凡摊开手,向她索要房卡,“说了不跟你一起吃晚饭,你还能强迫我吗?” 裴昭华笑得轻蔑:“为什么不能。” “你、你……我………” 许缘凡几次张嘴又闭嘴,最后怒瞪她,“反正跟你去吃饭,你又只想要说教我。” 裴昭华眯了眯眼,目光在看着她,脑海里却在想昨天朱洁的话。 再努力,也没有办法控制么。 她们两个人曾经朝夕相处,曾如影随形,也曾有过小别扭。 可是每当许缘凡用清澈又倔强的目光看着她,裴昭华总是愿意认为,这个小家伙可以做任何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什么错也没有。 裴昭华总像个影子,虽然存在感不强,但时时刻刻极力守护着这个小不点。这个小不点也会回以她世界上最甜最暖的笑容。 本以为两个人之间的牵绊如同根深蒂固的常青木,一世都不会变了。 忽然间雷雨劈下—— 在她出神的短短几秒,许缘凡悄悄地走过去,“啪”一下关掉了灯。 轻声说:“我已经十八岁了,你不用觉得自己还有义务照顾我。如果不喜欢我,就让我待在这个圈子里自生自灭吧。” “……” 眼前完全漆黑的几秒后,稍稍能看见些轮廓。 裴昭华站在门口,目光看着面前这个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少女的轮廓。熟悉的脸庞,也陡然间变得陌生起来。 “昭昭,我都这么说了,你还想让我跟你一起吃晚饭吗?” “嗯,”裴昭华说,“翅膀硬了之后,要跟你吃顿饭就那么难,真是没良心。” 许缘凡淡淡一笑:“这不叫什么没良心。本来,就算是亲姐妹,成年之后也是各过各的日子,各做各的选择,承担各自的承担……亲姐妹也会越走远。” 闻言。 裴昭华蹙眉,抬手直接敲了下她的脑袋:“是亲姐妹的话,想说句话还会那么吃力么,想跟你吃个饭,还需要周旋半天?” 仗着四周漆黑,许缘凡愈加把脸凑过去,裴昭华几乎察觉到她的秀发轻拂到自己的面颊。若有似无,痒得很。 她的身子刚往左边挪动。 许缘凡手撑在墙上,把她限制在门框和墙壁的夹角处。 裴昭华淡声问:“手撑着,准备干什么?” “哼,这招叫壁咚。”许缘凡声音压低,咬字又软绵绵的,故意勾人,“在这里很合适发生点什么,既然是送到面前的机会,肯定要抓住。我准备亲你。” “……” 对裴昭华的想法,许缘凡能猜到个七八成。 无非是前阶段裴昭华采取的温和的远离,换来的结果是她并不乖,完全没有丧气妥协的样子,也一点儿没有知错求饶。 所以裴昭华生气了,想要用更加严厉的态度和手段,让她彻底死心。 想要修正、还原、挽回姐妹间的关系。 许缘凡是了解裴昭华的。 正如她了解许缘凡。 所以今晚的饭局,完完全全是一场鸿门宴。堪比刘邦赴营般危险,裴昭华一旦硬下心肠,许缘凡绝对会灰飞烟灭。 她是肯定不能去的。 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里一定要先避开。 为此需要先把自己的房卡捞回来,不然回去还得折腾。 幸好摸房卡这件事,她不久前才在徐慢慢身上实际演练过一回,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还不是轻而易举。 看来冥冥之中,老天爷是帮她的。 许缘凡靠近她后,先谨慎地用话扰乱着她。 等判断着差不多是个机会了。 她左手还撑着墙,脸颊缓缓凑近裴昭华的同时,用右手毫无痕迹地贴到她的衣服口袋,顺着往下一滑。 手指灵巧似游鱼般钻入,指尖刚碰到房卡,立刻极为有技巧地勾拿出来。 看吧,果然简单…… 成功了! “原来如此。”裴昭华似乎笑了声。 她的左手在黑暗中精准无误地攥住许缘凡的手腕。她指尖刚摸出的房卡,再次滑回到裴昭华的口袋里。 紧接着,抓住这位“小偷”的肩膀。 直接将她往墙上按去。 许缘凡瞬间瞪大了双眼。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只觉得手腕一疼,接着背后一硬,自己就被裴昭华反按在墙上了…… 片刻的沉默里,她听见自己咽口水的声音。 以及心脏强力的跳动声音。 “……” 黑暗里,许缘凡竟然能清晰地看见裴昭华勾了唇角。 说不出在笑还是在气。 声音低沉沉的,“跟着朱洁学了点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还想用在姐姐身上?” 第46章 许缘凡试图挣扎开, 却反被她扣得更紧。 她不由恼怒道:“你的手怎么跟铁钳子一样!” “小偷,”裴昭华闻言力气稍稍松些,举起她的手臂, 揶揄道, “知不知道, 以前这种行为被抓现行的话,手会被砍掉。” “说谁小偷呢,这房卡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啊!”许缘凡瞪看她, 气得倒抽一口气,“还砍手……你是强盗吗!抢我的卡, 还真是强盗。” 暗偷失败, 许缘凡伸手想要抢回来, 却被裴昭华一手攥着手腕,另一手按住肩膀,身体反复地贴墙上,根本无法近她的身。 厉害了,不但身边的助理徐霖是练家子。 连裴昭华本人都是练过的。 许缘凡挣扎得背后冒汗,依然碰不到她的衣角。终于喘着气停下动作,屈服地问:“我说不愿意, 你要把我绑起来压着去吃饭吗?” “什么绑起来压着去, 多不好看, ”裴昭华松开她,轻拍了拍手,“再说,这里也没有绳子。” 许缘凡无奈地抽唇:“所以?” “所以你乖一点。” 裴昭华拧开房间的门, 说,“跟着我走。” 她脚步踏出去, 站在外面的亮光处,转过身看见许缘凡依旧站在原地。 倔强而无声地拒绝着。 沉默对峙几秒。 裴昭华回来,把门关上,顺手把灯打开了。 “怎么了,那么不情愿,害怕我在饭菜里下毒吗?”她轻轻地问。 “……” 许缘凡偏开视线,垂眼盯着微微反光的地砖,半晌才道: “因为猜到你要说什么啊。先拉着我一起回忆半小时小时候的事情,再花半小时谈谈我爸妈以前为人多好,生活却过得多困难,尽量把我说难受了,最后花上半小时反省你这个姐姐当得失职,是吗?” 猜都猜到了,还是不敢去面对。 生怕她真的用眼泪,彻底夺走自己喜欢她的权利。 “……” 裴昭华久久沉默着。 顺着她的话想起过去的时光,眼前清晰浮现出可爱稚嫩的孩童的脸蛋,心陡然刺痛……怎么可以,怎么会这样。 她感到不胜疲倦,语调不由也冷下来: “蛮蛮,既然你那么不情愿要我这个姐姐,那我……” 许缘凡喉头哽咽,她尽量克制自己,可泪水已经盈湿眼眶了。 裴昭华收住了话头,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她片刻,才说:“你想想清楚。”说完,她把房卡塞回她的口袋。 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许缘凡自己抬手擦着眼泪。 — 隔天。 季令柔买的房子装修完毕,在空置通风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终于迎来了主人的入住。 她请大家来做客。 几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她们商量着,机会难得,既然大家都还没看过,那就正好聚起来看看—— 《启明星计划》 自己的节目。 季令柔在厨房倒饮料。 许缘凡说着帮忙一起端,凑到她身旁,取笑了句:“这种日子,你叫徐慢慢一个人到家里不好吗?还要请全员,这么有团魂啊。” “不叫你们不行啊,”季令柔说,“一个人的话,她会紧张的。” “紧张什么,你们不是已经在交往了?” 季令柔倒果汁的动作一顿,无奈地笑道:“你在想什么。我们只是达成了初步的和解,她愿意重新跟我当朋友了。” 许缘凡愣愣地看着她,旋即扬唇,“不是吧,你每次看她的那种眼神,她还能拿你当朋友?” “当然可以,”季令柔把果汁放到木质托盘上,轻描淡写地说,“她是个单纯的孩子,只要我说是朋友,就能一根筋把我当朋友。” 再看看她的脸庞。 “其实也不能怪慢慢迟钝,”许缘凡有点感叹,“是你季令柔的话,就是说什么都让别人很愿意去相信。” 谁让她长了一张端庄优雅的好人面孔。就算哪天被爆料是杀人狂魔,都有无数人无条件相信她情有苦衷。 季令柔深看她一眼:“谢谢夸奖了。” 她们两个人端着饮料,回到客厅。电视里正好播到广告,徐慢慢从包里掏出一盒塔罗牌道:“我最近新学的塔罗,你们谁想算算命?什么都可以算喔。” 许缘凡想起来,把包里的便签纸递给她: “你要的签名。” “哇!” 徐慢慢伸手接过来,眼神发亮,仔仔细细地打量每一道笔锋,“真漂亮啊,字如其人,裴影后人那么美,字当然也美。” 旁边的南子琦立刻凑过去,“什么?!裴老师的签名吗!” “给我!”南子琦一看,原先的冷静淡定完全消失,“我比你更喜欢裴老师,签名应该给我。” “你走开啊,这是许凡凡帮我要的!绝无仅有的珍贵的一枚而已!” “求你了,给我吧!” “不行!就是因为你一直说裴老师怎么怎么低调,怎么怎么不参加活动不给人签名,我才只敢让许愿池要一张,怪你自己!” 闻言。 许缘凡淡淡地道:“你不是给我一整本便签么,我让她多签了点,你们分一分,一人能拿好几张呢。” 所有人:“……” 南子琦用纸巾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张便签,底下果然还有一张签名。她继续翻,数了一数竟然有十五张。 徐慢慢率先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质问她:“真的吗?许愿池同学?!你胆战心惊地试镜之余,还有强大的胆量让那位裴影后给你签了那么多的签名?!” 许缘凡心不在焉:“为什么不敢,要个签名而已。” “可、可她……”南子琦竟然磕绊住了。 徐慢慢呆呆地分了一下手里的影后签名纸,对许缘凡的胆量有了新的认识。 电视机上的广告结束。 她们继续看着节目。 许缘凡不想看见镜头下的自己,她总觉得尴尬,所以坐去了飘窗那边,边看书边稍微听一点声音。 看见最开始进宿舍的片段。 叶寄云摸着下巴,扭头看了眼顾紫宜道:“有时候是真的很佩服你,明明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最差只住过五星级,愣是能在糊满粉色墙纸的简装宿舍里哇塞哇塞喊大半天,演得像进了城堡一样。” 顾紫宜:“……大家都在哇塞,我不哇塞一下怎么行,这样不合群。” “其实大家心里都在哇塞,怎么那么破烂。” 徐慢慢边看电视,手上边摸着塔罗牌,取出十张一字排开道:“谁要算算?抽三张牌,告诉我要问什么问题。” “我先,”叶寄云很快捧场,谨慎地挑选了三张后问,“帮我看看爱情在哪里。” “爱情啊……” 徐慢慢翻开她的牌,把牌面并拢到一起后解读道:“第一张是皇帝牌啊,皇帝牌具有威严,行动力强,自信心足的同时容易……” 许缘凡朦朦胧胧地听着她们的聊天。 直到复习完毕,闭眼略微休息时。 清晰听见徐慢慢的最后一句:“结合这三张牌,你到死都没有爱情!” “噗!”不知道谁先笑了声。 许缘凡竟然也莫名跟着笑出来。 客厅里一片欢声笑语。 只有叶寄云脸庞瞬间阴沉如雷云密布。 徐慢慢紧张地解释说:“我才学,很可能不准啊哈哈哈,你随便听听。” 她赶忙把牌抹掉,重新洗牌道:“下一个是谁?” 几个女生很快都玩了一遍。 徐慢慢吸取教训,接下来只挑好听的话讲了,仿佛什么牌面都很吉利。把大家都哄得眉开眼笑的,只有叶寄云脸黑沉沉。 徐慢慢招呼许缘凡问:“你看完书没有?过来抽啊,帮你算算接下来的考试运怎么样?好不好奇啊?” “不。” 许缘凡淡定地翻到下一页。 “为什么,来玩嘛?别扫兴啊,大家都说塔罗牌是很准的东西。” 许缘凡好笑地望向她,“不管是哪类算命,归根到底,都是算命的人依靠敏锐的观察,通过客人的衣着谈吐微表情等细节,用一些笼统的词语话术,尽量往具体的人身上靠,形成一种很准的假象,制造神秘感。” 徐慢慢忙道:“知道啦,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你不相信算命!” “不,其实也是信的,”许缘凡说,“毕竟算命先生需要做出尽可能深广和精准的判断,再对未来进行大胆的预测,靠的是敏锐观察和经验直觉,靠细节判断性格,而人的性格又在不知不觉中影响命运。所以这其实是很科学的。” 徐慢慢被她说得满脸雾水。 “虽然这么说不礼貌,但我不觉得慢慢的塔罗牌具有参考性,”许缘凡微微一笑,很诚恳地说,“不认为你有给人算命的能力。” 毕竟这个小姑娘,对于眼前的感情都那么迟钝。 要让裴昭华来算命还差不多。这女人眼睛跟K光线一样。 徐慢慢:“……” 她只是想友好地跟大家玩一玩塔罗牌,却莫名被批判了能力不行。 “就是就是,”消沉的叶寄云倒被她这一通话狠狠安慰到了,忙点点头,精神振作起来,“算命那么难的东西,哪儿是什么人都会的!” 徐慢慢无语地朝她翻了个白眼。 嘴里嘀咕:“爱信不信,反正我觉得可准了。” 她眼光瞥到桌上的签名纸,忍不住又问:“对了,为什么裴影后能给你签那么多?你这完全是黄牛行为啊!她都没问你要干什么吗?” 许缘凡:“没问。” “哇,”徐慢慢半真半假地问了句,“你跟裴影后什么关系啊?你们不会是认识的吧?” 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是会塔罗牌么,那你给自己算算明白呗,”许缘凡突然面容古怪地笑了下,语气却平淡,“我跟到底裴昭华是什么关系。” “切,爱说不说。” 徐慢慢随手把牌摸得乱七八糟。 她们边看电视边闲聊着。 片刻后,徐慢慢忍不住又开始摸自己的塔罗牌。 一张一张仔细地摆开,然后慎重地抽取三张翻开。 她盯了会儿。 “我草,”徐慢慢突然骂了句脏话,感叹说,“看来我是真的没学会塔罗牌。我算出来裴影后和许缘凡之间是爱情……” 话落。 徐慢慢忽然觉得脸庞有微风扬起。下一秒,刚才还坐在飘窗边的许缘凡,突然闪现到了她的眼前。 “……” 许缘凡扬着唇角,直勾勾地盯看徐慢慢,先讨好地笑了下。 徐慢慢完全愣住了,眼神望着她那张清纯漂亮的脸蛋,却恍然看见了一只大型犬眼神亮晶晶地狂摇着尾巴。 徐慢慢:“……” 她从来没想过许缘凡脸上会有这种表情。 许缘凡终于开口了。 她问:“徐老师,我还想算一算别的事情,请问您怎么收费?” 她顺便又转头看了眼叶寄云,语带悲切道:“叶老师,你嫁不出去了啊。” 第47章 “什么啊, ”叶寄云刚拿了包薯片,反手就怒气冲冲地砸向许缘凡,“你们两个人少胡说!” “对啊, ”南子琦凑过去, “除非你也给我算算, 我跟裴影后之间有没有爱情。” 顾紫宜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我也要算!我跟裴影后有没有发展的可能?” 许缘凡:“……” 她把薯片砸去南子琦,又抽出徐慢慢身后靠着的抱枕,拍了下顾紫宜, 嘴里发出驱赶的声音:“去!去!去!” “欸呀!讨厌你才去去去……” 几个人推来推去笑闹一片。 — 放假转眼就结束了,同时, 许缘凡终于找好了合适的房子, 签完一整年的租房合同后, 拎着行李箱住进暂时属于自己的房子里。 七十几平米的公寓,只有配齐了基本的电器。 空荡荡得连一个椅子都没有。 许缘凡提前订好了简单的家具,预计下午能送到。她站在房子里环顾四周,迟疑着该不该请个清洁阿姨帮忙先打扫一下。 前不久才听顾紫宜抱怨过靠谱的阿姨难找。 这种时候,许缘凡总是最先想到万能的朱洁姐姐。她拿出手机,又犹豫该不该向她求助。 求助朱洁相当于是借用裴昭华的力量。 所以,跟裴昭华闹别扭后, 她没再找朱洁帮过任何忙。 光线充足, 窗帘又半遮挡着的情况下, 落在地板上的灰尘能看得清清楚楚。 算了,只是想问一下有没有靠谱的家政公司而已。 勉强能算在日常聊天范围内。 许缘凡发消息过去:[姐,你知不知道什么家政公司比较好呀?] 难得,对面没有立刻回复。 过了好一会儿。 朱洁回复道:[什么时候需要?地址给我, 我帮你联系一个过去。] 许缘凡:[现在就要。] 许缘凡打开手机定位,把自己的新家位置发了过去。 朱洁:[/OK] 许缘凡蹲下来拆快递纸箱, 清洁用具都是刚到的需要组装的东西。 她装了大半天,站起身,打开阳台的储物柜子塞进去。 忽然注意到一个身穿灰色工装外套的女人。四十几岁的样子,齐耳短发,普通的五官面容,偏偏有种说不出的精神挺拔感。她手里提着清洁工具,还背了一个黑色斜挎包,腰背直挺地走着路。 只是远远地看着,许缘凡就感觉她肯定是朱洁姐姐帮她找的家政。并迅速对这个女人有了可以信赖的好感度。 她忙跑到玄关处候着。 楼下的门铃一响,立刻按了开锁。 本来还想先给人泡杯茶,拿点吃的预备着的。可惜冰箱里是空的,电热水壶在纸箱里,并且自己连一张桌子椅子都没有…… 许缘凡只好在心里取消了见面招待的环节。 很快,门铃响起来。 穿灰色工装衣服的女人进门,放下清洁工具,很客气地问:“全屋保洁对吗?有指定的清洁用品和注意事项吗?” “没有没有,”许缘凡不好意思地道,“才搬过来,还没有家具,只是简单清扫一下房子就行。” “好的。” 女人已经开始要干活了。 许缘凡跟着她,问:“请问怎么称呼呀?” “方琴。”女人惜字如金。 但她话语里带着些明显的乡土口音,所以只是显得成熟稳重,并不会给人冷漠感。 “方小姐。” 许缘凡脆生生地叫了句。 女人闻言转过头,脸上忽然浮现了些笑意,说:“不是什么小姐,我家的小女儿也只比你小几岁,叫我方姨吧!” 许缘凡闻言愣住,盯着她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看您才四十出头的样子。” “妹妹嘴真甜,我五十岁了,今年刚退休。”方琴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自己带来的清洁工具几下装好。从阳台开始打扫。 挺拔的背影和利落的动作,阳光照在她身上。 简直写着大写的“靠谱”两个字。 许缘凡立刻问朱洁:[姐,你帮我联系的是一次性服务吗?这个阿姨我好喜欢,她接不接长期的,可以做饭吗?] 朱洁:[可以,你自己跟她说要求。] 许缘凡又问:[姐,她是你的熟人吗?] 很简单的问题,朱洁却没有再回复了。 许缘凡只当她去忙事情了。 门铃再次按响。 这次是家具派送的人员。送货上门,包安装,所以很快整个屋子里只有许缘凡无所事事地站着。 她看着大家在干活,有种莫名的罪恶感。 于是跑到方琴身边试图帮忙博得好感,边给她接水,边笑吟吟地问:“方阿姨,您平常在几家有工作?还有空兼一下我这里吗。” “有的。”方琴点头,又盯着她接水的动作看,“你需要每周上门几次?” 由于水桶比较大,无法完全靠住水龙头,导致许缘凡只能把它倾斜着接水。一边接一边有水流出来。 方琴看了会儿,实在忍不住地从许缘凡手里夺过水桶。 她去淋浴房里继续接水。 并且把门关上了。 许缘凡:“……” 虽然一个字没说,但所有的眼神和动作都表现出了嫌弃她的帮忙。 许缘凡站在原地呆了呆。她确实没做过家务,以前在家里只负责照顾花草,没想到家务能力竟然被评价得如此之低。 只好无奈地回到客厅里。 “小姑娘,这个柜子装好了,”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招呼说,“还挺重的,你看看要放在哪个房间,我们帮你抬进去。” “谢谢,不用动了,这个就是放在客厅里的柜子。” “那这张桌子呢?” “桌子是放在书房里的,这间房间,麻烦了。” 随着一张张家具从纸箱里取出,组装成完整的样子,摆放在她指定的地点。这个租来的单身小公寓也渐渐有了家的样子。 许缘凡送走工作人员后,独自站在客厅,环顾四周,神色茫然。 原先住在酒店里还没有这种感觉的。 这种孤零又自由的,真真切切独立了的感觉。 许缘凡恍惚着,不知道自己竟然舍得,是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就从裴昭华的家里搬出来了?她心里浮现一阵锥痛。 方琴阿姨拎着拖把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问:“卫生打扫好了,你看看还有哪里有问题。已经有点晚了,现在去菜场买菜的话,可能要七八点才能做好饭,你看要今天让我试工吗?” “好啊,”许缘凡回过神,脸上露出久经训练的客气笑容,礼貌地道,“我不觉得晚,您觉得时间可以的话就可以。” “好。” 方琴阿姨放下手里的东西,换鞋出门了。 人一走,天光渐渐暗下,整间房子愈加孤寂。 许缘凡在沙发上坐下。 低垂着头,掐了把脸想让自己振作。 不知道朱洁姐会不会告诉裴昭华自己的新地址。 不知道昭昭…… 她回到家,一个人吃饭的时候会不会难过。 语音电话响起来。 许缘凡的落寞被打断。她心跳快,满怀期待地拿出手机,却看见是经纪人的电话。她眉眼失落地接起来: “喂,舒姐。” “凡凡,明天进组的事情……”舒坤贤有个微妙的停顿,是表示遇到了一些困难的标准语气。 许缘凡不明所以:“嗯,我准备好了。” 那部校园剧,明天正式开拍。 她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状态准备好了,甚至连台词都全部背好了。 一般来说,遇到临时修改剧本的情况会很多。演员只会背分到手里的,明天就要拍的那部分台词,甚至不少比较忙,或者比较混的演员,在上场的前一刻还没记完,经历过反复NG才能彻底背完台词。 许缘凡却非常肯下功夫的,提前把有可能全部推翻的台词背完了。 也思考过了表演的方式,还在老师面前练习过很多次。 虽然是个比较好演的角色,但她依旧没有任何懈怠地做足了准备和努力。 “你不用去了,”舒坤贤语气和蔼,略带歉意地道,“剧组临时有调动,你的角色安排了别的演员。这几天你就待在家里休息一下吧,下次还有机会。” “……” 许缘凡完全愣住。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副导演喝醉酒闹出了点事儿,脑子昏头时色字上涌,跟一个小演员滚了床单。小演员用一些暧昧的话,是撒娇也是威胁地抢到了原定许缘凡的角色。 舒坤贤跟这位副导演之间交情尚可,他把许缘凡换掉的同时,给她手底下的一个男艺人安排了个不错的角色。 两厢交换,其实这份补偿还算沾到了便宜。 当然,这些话,舒坤贤不可能原模原样地告诉她。 她安慰道:“剧本有改动,人设改成了比较丰满的那种类型,你的形象不合适了。而且还加了吻戏,你不是不想接吻戏吗?算了,下次给你找更合适的角色。” 许缘凡分明察觉到她的话里有值得推敲的部分。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装作全然相信。 笑一下,乖巧道:“好的,那谢谢舒姐了。” “嗯,不客气。” 电话挂断。 许缘凡望向角落里那个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缓缓攥紧了手机。 第48章 往好的方面看, 莫名多出了一段空闲时间,她可以专心学习了。 许缘凡闭起眼睛,重新调整和规划了一下安排。 很快静下心。 窗外, 浓橘的夕阳一点点收敛余辉, 短短的片刻功夫, 天边静止不动的云的颜色反复变幻,像大自然在修改作画。 最后天幕暗下。 方琴阿姨提着两大袋子东西回来,填满了家里的冰箱。 许缘凡吃过饭, 跟方琴阿姨约好再次上门的时间后,收到徐慢慢闲着无聊的关心, 问她明天要去剧组紧不紧张。 许缘凡飞快打字, 告诉她自己已经被换掉了。 对面明显比她更纠结。 反复出现“对方正在输入”又消失。 过了好一会儿。 徐慢慢:[那你今天晚上要不要出来喝酒?我陪你啊, 想去酒吧还是去KTV,或者去谁的家里,都可以!我陪着你!] 许缘凡手撑着下巴,觉得好笑。 她回:[只是丢了个角色,又不是失恋了,不至于。] 徐慢慢:[什么叫又不是失恋,怎么不至于啦!我叫上南子琦, 咱们一起去哪儿喝一场?] 许缘凡拒绝了。 她累了一天才忙完搬家的事, 比起出门喝酒, 更想早点睡觉。 然而惊喜降临。 洗完澡,换好衣服的许缘凡擦着头发,刚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果汁,准备看会儿去睡觉。门铃被连续不断地按响。 这统一的门铃声里, 许缘凡竟然能判断出来是谁在按。 她满脸无奈地走到玄关。 果然,电子屏幕盛着徐慢慢傻憨憨的笑脸。身后跟着南子琦。 许缘凡按开通话:“我已经洗好澡, 准备睡觉了,你们自己去玩吧。” “你睡哪门子的觉,现在连八点都没到呢!”徐慢慢顿时炸了,连续不断地按着门铃,“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南子琦:“……” 许缘凡:“……” 南子琦赶忙推开她道:“知道你刚搬完家,肯定很累。我们买了点吃的,一起在你家里看会儿电影吗?” 许缘凡露出笑容:“好啊。” 宁静的夜晚,虽然许缘凡没有很难过,但身边有两个朋友陪着还是挺开心的。她们一起看了部最烂俗的爱情片,喝着仅有几度的气泡酒。 徐慢慢伸手拿起第二罐酒,南子琦拦住她: “你差不多可以了,别再喝了。” “不,我就要喝。” “让她喝,这是饮料而已又不会喝醉……”许缘凡眼神落到徐慢慢脸上,后面几个还没说完的字,直接咽了下去。 徐慢慢脸颊绯红,目光不太聚焦的样子,只知道伸手拿下一罐酒。 南子琦从她手里抢走了酒,还凶了她一句,“跟你说别喝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徐慢慢很委屈地鼓了鼓脸,“我口渴啊。” 许缘凡立刻起身道:“不喝了啊,乖。喝酒只会越来越渴,我去给你倒点水。”她按了下徐慢慢的脑袋。 她在厨房烧了壶水,又用两只杯子倒来倒去。条件有限,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法快速弄凉一些。 然后端给徐慢慢。 “你们没叫季令柔一起来吗?”许缘凡随口问了句。 刚还在乖乖喝水的徐慢慢立刻抬脸,抢答道:“她有很多工作,跟我们这些小糊咖不一样。” 南子琦暗暗伸手掐了她一把。 平常说话就够不仔细了,喝醉了更加随心所欲。过来安慰一个刚丢掉角色的队友,竟然还说什么糊咖。 “你干嘛!”徐慢慢先叫了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她顿时讪讪地道,“啊,不是……” “没事,我们也不算糊咖,不是在蒸蒸日上么。”许缘凡把冰镇的果汁也放到她手边,“而且休息时间多,正好方便我准备考试。” 徐慢慢露出肃然起敬的表情,道:“你太厉害了,队长,我是真心佩服你……我高中毕业之后,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再也不需要学习了……” “你不是上了个艺术大学吗?” “野鸡学校,保证学费及时打进学校的账户里就行,平常没人管你出勤,考试也会给范围。” “但是,”南子琦忽然想起什么,“也有人说她的学校其实很恐怖,为了多收钱会故意让学生挂科留级。” “骗人的吧,”徐慢慢笑得满脸痴呆,“我就从来没挂过科啊,一次也没有。” “你的同学没有挂科吗?” “不知道,我那会儿不是跟你一起天天都在公司训练么,哪儿有空去上课,考试的时候去一下而已。根本不认识什么同学。” 许缘凡闻言有了兴趣,起身从纸箱里翻找出一张废弃的家具包装纸,问她:“那你看看,这幅画你看得明白吗?” 包装纸上的印刷小图,光影温柔,画面却古怪。她刚看见便觉得挺有意思,可惜半天没怎么看懂。 “这上面画的全部是谚语,”徐慢慢眯着眼睛,瞥了眼说,“虽然我们看看好像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各色活动混乱无序,但其实都是16世纪家喻户晓的谚语。” “这么厉害!这么难的画都能看懂!” “厉害什么厉害……”徐慢慢打量着她,仔细判断她是不是在逗自己,“这是世界名画,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不是高材生吗!” 沉默几秒,许缘凡小声地道:“小学确实学过油画欣赏课,背过很多,但现在的考试也不会考。不考的东西忘得最快了。” “考试不考你就忘了?”徐慢慢义正言辞,“你的学习也太功利了!” 许缘凡:“……” 南子琦笑出声:“因为你考不好,所以就不功利?” “我还挺喜欢老伯鲁盖尔的,他的作品刻画了很多农民之类的,平民百姓的日常,芸芸众生。” 徐慢慢说:“虽然她们忙人有忙人的功名,但我们闲人也有闲人的快乐。” 喝醉的人话题跳转得快。 许缘凡愣了下,才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不由笑了:“好的。” 南子琦又按亮手机看了眼什么,眉心微蹙。 “你等会儿还有事情吗,”许缘凡见状问,“现在确实不早了。要不等会儿我送慢慢回家。” “哦,不是的……” 南子琦顿了顿,只道,“我没有在看时间。” 徐慢慢:“她在看她的女神怎么来没有出回应。” 许缘凡:“啊?” 徐慢慢坐直起来,疑惑地问:“你都不知道吗?裴昭华弄的那个格桑花教育,被人实名举报出了很多的黑料,网上都吵翻天了。早上的事情了,到现在还没有出什么结果。” “……” 许缘凡什么话都没说,立刻拿出手机搜索相关词。 她心跳得飞快,手脚发凉,比之前在网上看见任何说自己的坏话都要不安。 只知道,昭昭是不可能冷处理的。 她极其保护名声的人。她说过,因为有很多年纪小的学生在拿她为榜样,所以她不能做出任何非邪或浮躁的事。 既然陌生人对她有这份崇拜,虽非本愿,但她必须好好背起这个十字架。 所以,那么多年,所有关于裴昭华的黑料都会以最快的速度澄清。她从来不让任何非议靠近,拒绝一切炒作。 哪怕话题度很影响艺人的商业价值。 一整天都没有动静,是相当严重的情况了。 看到网上很多难听的话。 许缘凡喉咙发哽,微微侧过身,忍着没让她们两个发现异常。 “我今天真的挺累的,”许缘凡调整好呼吸后,笑着说,“你们要不先回家吧。我想睡觉了。” “哦……哦。” 徐慢慢晃晃悠悠地站起身。 南子琦扶了她一把,“我只送你到南景街那边,季令柔工作结束了,她正好接你。” “欸,好无情啊你,”徐慢慢拍了她一下,“就那么放心把我交给另外一个女人?”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走出去。 许缘凡微笑着送她们到玄关口,其实已经听不太清她们在说什么了。满脑子都是:赶紧联系纪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 一关上门,她立刻给纪沁打电话。 拨出去长长的几十秒后,电话被挂断了。 许缘凡一愣,下意识想继续打。 又怕纪沁正在忙。 她捏着手机,靠在门边站着空等,只觉得度秒如年。 先给朱洁发了条消息问:[姐,昭昭那边是不是出事情了?] 朱洁消息回得快,却很无情: [你有什么事情吗?直接告诉我,但是能不能帮忙还不一定。你姐的情况,我这边不能透露给你。] “……” 许缘凡瞬间脸色发白。 她手脚冰凉,一瞬间有种喝多似的不断往下坠落的眩晕感。 什么意思……这话什么意思…… 她越想,越有种周围的空气在被压缩的窒息和恐惧。 稍稍回过神。 许缘凡伸手抹了一把脸。手掌下的潮湿,倒不像眼泪,而像是谁趁她发呆的时候朝她泼了水。 同时口腔里蔓延淡淡的铁锈味。 许缘凡用力拍了拍脸。 给朱洁发:[我遇到了很大很大的麻烦,想跟姐姐说话。你就告诉我……她现在有空接我的电话吗?] 她吸了吸鼻子,手机屏幕映亮眼睛。 是徐慢慢的消息。 [哇塞,你快点看裴女神工作室出的公告,简直像警方的官方通报,天呐,甚至连警察都没调查完毕!裴女神的工作室已经把线索全部串起来查清楚了!好飒啊爱上了!下次再帮我要多点签名可以吗!] “……” 许缘凡精神一抖擞。 忙打开软件,点进那个瞬间变成“爆”的热搜话题。 起初是一个媒体专业的大学生去西部支援,她发现了捐款与受捐之间的种种不可说的黑幕。于是收集证据,写了篇义愤填膺的长文章,实名举报了。 结果,她实地证据收集得不错,却没弄清楚最基本的东西。 裴昭华组织的格桑花教育和她举报的格桑花教育基金。 完全是两个不同的单位。 裴昭华那边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按照她给的证据参考查证,并顺着往下。直接把警察的事情全部做完了。 确实,那份公告简直像官方的通报。 底下的评论瞬间清朗—— [裴昭华女神的格桑花教育在官网可以查看每年的财务报表,细致到每天的流水也有。泼脏水的人真是其心可诛!] [故意装作不知道蹭热度吧?要是不带裴昭华的大名,哪里可能一下子爆成这样。] “……” 许缘凡松了口气。 下一秒,纪沁的电话打了过来。 “喂?纪沁姐,”许缘凡略微清了下嗓子,声音有点哑,语气却很轻松,“昭昭还在忙吗?” “嗯,你姐姐在忙,你的事情我知道了,小事。我打了个招呼,你明天照常进组,当做舒坤贤什么也没跟你说过。” “为什么?” 许缘凡慌忙地补了句,“不用、用不着帮我做什么。” “这件事很小,因为副导演想给一个小演员拿个角色,所以把你换掉了,至于为什么拿掉你的角色……因为你的角色并不重要。”纪沁语气平淡却冷静,“我跟他打声招呼,这个角色就回来了。” “……” “为什么呢?还是那句话,因为你的角色并不重要。” “……” “小丫头,你要想想清楚。”纪沁的语气介于告诫和劝慰之间,“什么是你可以努力弄到手的,什么是强求不来的。” 第49章 纪沁的话说得委婉了, 许缘凡却听得明明白白,一字一句都像尖针刺痛着她。 并不是什么角色不重要…… 如果换成裴昭华。无论她演的角色有多么无关紧要,哪怕连半句台词也没有, 只要她肯接, 导演宁愿动主演也不会轻易换她。 实际的真话是:许缘凡不重要。 所以她的角色很容易会被抢走。 所以, 今天看见裴昭华有不好的消息,那么着急,却只会打电话和发消息询问。她问到了又能怎样呢…… 如果真是一个连裴昭华都觉得棘手的大问题。 许缘凡能帮什么忙? 她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她什么用处都没有。 “知道了, 纪沁姐……”许缘凡忍住泪意,努力扬起一个微笑, “谢谢你帮我, 你的话我能听明白的……” “好。” “昭昭……”许缘凡嗓音哑下, 她只好又清了清嗓子,乖乖地问,“我想给她打个电话,她什么时候比较不忙?” 沉默几秒后。 纪沁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用一种略不经意,却充满暗示的口吻道: “连姐姐都不叫,她不会跟你通电话了。” “……” 许缘凡再也说不出话了。 听着电话那头, 纪沁温和客气地叮嘱她注意休息。 然后挂掉了电话。 她租住的公寓在小区中间, 不靠马路, 不挨闹市,楼层也比较高。入夜之后基本没什么环境音。 如果没人出声,房子里便是一片死寂。 许缘凡把手机轻轻地放到桌上,咬着嘴唇, 垂到身侧的手忍不住地颤。过了好一会,她回到浴室再次洗了个澡。 闭着眼睛, 热水划过面颊,悄无声息地帮她擦掉眼泪。 重新换了身睡衣,回到卧室。 不知道是折腾一整天的疲倦还是什么,许缘凡只觉得心里有块空洞,所有难受与悲切的情绪全都被吞了进去,竟也不想再哭了。 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后,她起身去厨房,把冰箱里自带的两层冰块盒子全部装满了水,关上速冻门。 — 隔天天刚亮。 许缘凡没等闹钟响,提前睁开了眼。 她起身下床,先照了照镜子,然后将昨晚冻好的冰块全部倒进水池里。一边打开水龙头,一边抬手把长发全部盘在脑后。 屏住呼吸,将整张脸埋进水池里。 冰水混合物的刺激,让她控制不住地吞咽了下口水,差点忍耐不住。撑了几秒后抬起脸呼吸几下,又低头—— 反复几次后,她再照镜子。 虽然洗得浑身发凉,但冻得泛红的脸蛋开始有了血色,眼皮看起来也没之前那么肿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弯唇,练习了一下微笑。 眼眸弯弯时,深褐色的眼珠分外明亮,像盛着无限欢悦与春光。 哪怕心里有块空洞,依旧美得无可挑剔。 最重要的是,她对自己的漂亮心知肚明。 “……” 许缘凡拆了一盒饼干稍微吃了点,等到时间差不多,去卧室里换了身像样的裙装。 窗外的太阳越来越亮,浑身暖和起来,精神和力气也慢慢回来了。 她提着行李箱。 该出发了。 紧紧地握住回到手边的机会,要把事情做到最漂亮。 “舒姐,你怎么会来接我?” 许缘凡刚下楼,手机响起舒坤贤的电话。同时,注意到她停在不远处的低调商务车。 舒坤贤不耐烦跟她细说,适当敷衍了句:“你第一次进组,我还是全程跟着比较妥当。等过段时间,能接到像样的角色了,再给你配个助理跟着。” “哦,好的。” 许缘凡心知肚明却付之一笑,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 坐进副驾驶后,乖巧道:“谢谢舒姐,我本来真的很紧张的,有你在身边,突然安心了。” “嗯,你不用紧张。” 车子行驶起来。 舒坤贤难得打开音箱,放了首舒缓的纯音乐。许缘凡多少坐过几次她的车子,之前都是在一片安静里度过的。 许缘凡在心里数着数。 短短五秒后。 果然,舒坤贤开口问道:“你跟裴昭华关系好不好的?” 比想象中直接好多。 许缘凡垂下眼睫,看向自己在光线里白得有些反光的双手,很认真地说:“之前关系挺好的。她不喜欢我入这行,关系就搞僵了。” “嗯,这样啊。她是你亲戚吗?” “但是没有血缘关系。” 舒坤贤在心里仔细思索着这话,倒全然信了。 圈子里本来就有不少这种事,一个人发达之后,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亲戚举着自家的歪瓜裂枣,也想扯上点关系,扒着混出头的孩子一起进圈赚大钱。 艺人大多很反感这些事。 有些顾忌着爸妈,抹不开面子完全拒绝,就会给熟人先打好招呼,给随便介绍几个龙套角色。仅此而已了。 很少有关系好的亲戚,十有八九得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才愿意在圈子里携手共进,互相帮衬。 像裴昭华这种女人,不会是不愿意看见亲戚妹妹也赚大钱,估计只是不想用自己的名气给她铺路。 所以才会借口反对别人进圈,来先一步把关系弄僵。 舒坤贤那么猜测着,自以为完全掌握住了真相。 “虽然你们关系弄僵了,但听说你的角色被换掉了,她还是帮忙说话了?”正好遇到一个红灯,舒坤贤得空转头盯看她。 “我没有去求她,我知道舒姐说下次有机会,就是下次还会有。”许缘凡浅笑了下,“她可能是姐姐的责任心?不知道,以后应该不会了。” “原来是这样。” 舒坤贤若有所思。 半晌,她突然笑了下:“要是你撒谎去求了裴昭华,也没什么。” “嗯?”许缘凡扭头,不解地望向她。 舒坤贤语气冷静,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跟她讲真心话: “你是被富养大的孩子吧,家里肯定是要什么给什么,从来都没有因为钱焦虑过吧?在学校里也是,乖乖表现,很容易会被所有人表扬,所有人都喜欢你。” “……” “你这样的孩子,身上没有那种拼命的野心和狠劲,把体面和舒适看得最重要。如果换成别人,昨天接到我的电话,早就哭得泣不成声歇斯底里了。” “……” “而你只问了句为什么,就接受了。” 许缘凡没说话,只是轻微撇了下唇角。 半晌,才淡声解释道:”舒姐,我不是不想哭着闹啊,只是觉得,你也不会希望我白白丢掉一个角色,肯定也是替我争取过的。既然结局如此,我又哭又闹只能破坏你的心情。” “哼,我知道你很会说话,人特别聪明,但这个态度更加证明我的话。你心里的最优解,很多时候都不是往利益最大化方向思考的。” 许缘凡一声不吭地听着她说。 “没野心的人很好,他们知足常乐,往往能把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但在娱乐圈里,至少我见过的那些,再才华横溢也没有一个人能真正混出头。” 没人知道,舒坤贤其实心里是有点冒火的。 这种不重要的角色,换掉就换掉了,副导演甚至还立刻给她手底下的其他艺人安排了别的角色表达歉疚。 就是为了不弄僵大家的关系。 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下次有什么角色合适,还会找上她的。 这样越过她这个经纪人擅自去打招呼,万一人家表面因为理亏而妥协了,心里却对许缘凡产生了负面印象,那真是得不偿失。 所以思来想去,今天还是跟着许缘凡一起进组了。 — 早上出发,下午才正式进组。 许缘凡坐在化妆间里,闭眼睛试妆。身上穿着灰扑扑的高中校服,十足清纯甜美。 舒坤贤四处张望,终于找到机会跟副导演闫清文交流。她脸上带着笑,态度温柔,语调热闹地跟他扯着闲话。 终于聊到正题。 “严导,真是不好意思……” 她一提这话茬,闫清文立刻挥手打断,满是胡茬的肥脸露出一个宽和的笑容:“许缘凡这孩子能进组真是太好了,你看看她穿上衣服,那种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别人哪儿会比她更合适。” 这种语气。 舒坤贤心知肚明,估计纪沁那边给这胖子拿了点好处,哄得还挺好的。 她又有些迷茫。 这么看来,那边还挺照顾许缘凡这丫头的。 可要真想照顾,以裴昭华手里的资本,随随便便也可以在短时间内,用成堆的资源把她推到一个至少是二线的地位。当然,后续能不能维持住,还得看许缘凡自己的本事。 至于要那么小心仔细地给她护着这么个小角色么? 舒坤贤还在茫然。 就见许缘凡已经起身。她脸上是精致却浅淡的妆容,被身上灰色的校服一衬托,更显乖巧可人。走过来轻声说: “舒姐,我才知道韩毅前辈也在组里。我之前跟他在节目里可能产生过一点点小误会,等会儿你帮我找个机会,我跟他道个歉。” 舒坤贤对上她那双清透锐利的眼眸,一下愣怔住。 “你还会得罪别人?做了什么。” “会。”许缘凡轻声说,“小小的口角。虽然不觉得是我的错。” “……” 舒坤贤惊诧地盯看她,“你真要去道歉?” 许缘凡都说不觉得自己的错了,以她的判断,多半是韩毅那个没文化又爱装的人自己做了什么犯贱的事情。 舒坤贤上下打量着她,心想,这小姑娘哪里不太一样了。按照她的性格,明明应该是端着挑不出错的笑容。 该合作的时候合作,私底下把他彻底无视掉。 道歉是不可能的。 比起得罪他背后的那点风险,明显是小姑娘自己的是非判断与不妥协的舒适感更重要。 许缘凡却甜甜一笑: “嗯,当然要好好道个歉,拖久了反倒不好开口了。” 忍耐和看人眼色,在遇到裴昭华之前,本来就一直是她苟且偷生的本事。 第50章 当天的拍摄进展到一半。 终于有休息时间。 当舒坤贤留意到适合的空当, 暗示她可以过去跟韩毅道歉的时候,许缘凡心里一点波澜也没有。 很奇怪,毕竟还算不久前, 她因为这个要不要道歉的事情认真纠结过好一番。 最后颇为硬气地想: 得罪就得罪, 倒要看看后果能多严重。 现在, 哪怕一点点后果她都生怕它真的出现。 韩毅刚拍完下午的戏份。他坐在那里跟身边的助理小姑娘笑着闲话,另外一个助理拿着刚到的奶茶,给剧组里的人派发。 许缘凡手里也被塞了一杯。 她笑盈盈地接下, 跟助理小姐姐道谢之后,顺势借着这杯奶茶自然地跟韩毅打了声招呼。 先谢他请客, 又谢他在《启明星计划》节目里的照顾。 废话半天, 最后脸上又浮现不安的表情, 有点可怜巴巴地道:“韩老师,我之前在节目里乱说话来着,你别放在心上……” 她这么一提起,韩毅盯住她的脸庞仔细地想了会儿,半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哈哈大笑起来:“本来就是节目效果,你说不好意思拜托徐慢慢和南子琦过来道歉, 现在还再提……我就那么吓人吗?” 许缘凡愣怔了。 听他这话, 原来南子琦和徐慢慢劝她去道歉无果后, 两个人以她不好意思的名义,在当时已经给她善后过了。 许缘凡平静无波的心底终于泛起了一丝涌动。 亏她还是队长呢。 韩毅身边的助理跟她聊了几句衣服,又夸她漂亮。许缘凡抿唇微微一笑,装作高兴地夸了回去。 无论如何, 总算了结了个小问题。 “……” 许缘凡放眼望去,看见舒坤贤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正笑眯眯地跟女主演的经纪人闲聊。 来的路上,许缘凡就听她随口点评过这个女主演。 说她不出意外能在来年小红一把,能处好关系尽量处好。男主演那边,她不看好,就没特意搭理。 许缘凡其实并不讨厌舒坤贤这点。 她精明势利,利益至上,全部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会捧高不会踩低,坦坦荡荡。 看见许缘凡走过来,舒坤贤跟对方结束了闲聊,迎上前道:“刚才导演还在跟我夸你呢,问你是不是童星,他都不相信镜头感那么好、演技那么真的小女生是才刚入行的新人。” 明知导演的话里至少有七分客套,许缘凡还是高兴地弯唇,腼腆地笑说:“那太好了,我还怕自己演得太僵硬了。” “不紧张,你是天生该吃这碗饭的人。” “舒姐,”许缘凡点点头,目光注视着她,认认真真地道,“我要跟你道个歉,之前太不懂事了,总觉得自己还是要读书的人,对待工作的态度自然不够重视了。” 毕竟前不久还是一个高中生,学生思维影响着她,心里总不自觉把舒坤贤当成一个有点严格的老师。 还以为,只要“看起来还算优秀也不麻烦”就会让她对自己满意。 事实上舒坤贤不是老师,而是她的经纪人。 两个人相当于合作做生意的关系。 许缘凡在心里暗笑自己之前那么幼稚,还自觉成熟。 别的艺人巴不得天天有戏接,没成名前能跑个龙套都感激涕零,她还在撒着娇对经纪人给她接的剧本挑挑拣拣。 幸好,现下两个人的目标是完全一致的。 她要红,要搏出头……要获得绝不可能被忽视的能量。 真奇怪啊,心里有了块空洞后,眼前看见的景象陡然间不同了。原先一片翠绿暖柔的世界,变成浓灰色。 清晰又冷漠,有条理所以易掌控。 舒坤贤愣怔了会儿,好笑地看着她,目光有所打量:“怎么了?看你像是遇到什么事了,气氛转变得够快的。” 许缘凡笑了下,直白道:“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觉得最重要的事情。我现在别的都无所谓,只想能快点冒出头。” 舒坤贤面上不动声色,却有些被她的话惊到。 因为感受到这个从容的小姑娘身上,出现了锋芒与急迫感。 自从五年前的程子珊宣布结婚退圈之后,舒坤贤手下带的艺人虽然都不是什么糊咖,却莫名爆不了。 到现在竟然连一个称得上大红大紫的都没有。 经纪人跟艺人是绑定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四十岁之后,事业理应顺当,却缓缓走着下坡路,舒坤贤那么要强的女人怎么能忍受草草收场。 她在接到许缘凡的自荐电话,看了几期节目后,立刻穿戴整齐第一时间赶去把她签下的那时,是明确预感到许缘凡有大爆资质的。 这种曾经一度变得模糊的感觉。 此刻又无比清晰起来。 舒坤贤眼神亮了下,说话态度明显变得温柔许多道:“哦,不着急,我对你一直是有大期待的。” “之前的话,”许缘凡继续说,“那些不接跟男演员有肢体接触的胡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嗯,我知道,不过你的形象确实走清纯贵气的路线更吃香。演完这部戏,接下来跟裴影后合作,有了两部作品傍身,如果能顺利被电影学院录取,公司的资源就能重点砸在你的身上。所以许缘凡,你要咬牙把握住这个档口。” — 傍晚时分,舒坤贤听说隔壁剧组快要开拍,却有个演员生病了不能来。她立刻就带着许缘凡过去打招呼。 在导演、编剧两个人的简单面试后。 许缘凡又接了一个角色。 同样的校园剧,却是悬疑主题。 她将要饰演的是双重人格的精神分裂患者,表面是清纯漂亮的学霸校花,背地里是阴恻恻的,能一铁铲把壮汉掀翻,亲手拿走了好几条人命的杀人狂魔。 这个杀人狂魔会在夜里拼命举铁健身,去废弃的仓库练习拳击,每天练体练到极限才回家睡觉。 白天又什么都不记得,一本正经地以为自己是虚弱校花,体质太差,才会在睡醒后总是浑身酸软疲倦。 平常还有点呆萌又绿茶。 因为被她杀掉的全部是坏人,并且她犯下的罪本质来说是身不由己。 所以虽然是个疯子恶女,但也算好角色。 由许缘凡演绎后,显而易见能吸到一大波的粉丝。 “……” 两个角色的重要程度差不多,一边戏份少一点,一边稍多,人物形象却是天差地别。许缘凡看着自己崭新的时间安排表,只觉得庆幸又好笑。 舒坤贤跟这边的制片人是老朋友,他们聊了几句没尽兴,干脆带着许缘凡一起去饭店组了个局。 经纪人能言善道,在一圈同行里把气氛控得很好。许缘凡时而附和,能喝能聊,笑得像个漂亮的小傻瓜,眼睛里却始终清明。 最后看着他们在酒店的包间里打麻将,陪到快要十点钟才走。 走出酒店,离开烟雾缭绕的环境。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过大雨,湿润的泥土气息混合着草木的清凛味扑面而来,熟悉而亲切,人闻着,比跪在佛前祷告更能快速心平气和。 许缘凡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松了些。 她轻笑道:“舒姐,这个剧组没关系吗?我觉得两个导演之间的关系并不好。” “为什么这么说?”舒坤贤立刻转头。 “看他们打麻将的时候,陈导说今晚要让李导输掉底裤,李导没接话,脸色也不好看。虽然可能因为手气不好,但我还是觉得是他们本来关系就不好……中老年男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就经不起乱开玩笑。” 许缘凡观察到很多类似的细节。 “确实,他们的关系不好,其实这在圈子里也不算什么秘密,不会影响工作。你不用去瞎操心。” 舒坤贤意外她的敏锐,却不打算表扬她。 年轻小姑娘总是有几分直觉的,但一旦依赖上直觉的话,早晚要吃苦头。 原来不是秘密。 许缘凡闻言笑出声,忽然侧过脸望向她,招招手道:“舒姐,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舒坤贤见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抿唇笑着的表情有点像只可爱的小狐狸。 心中觉得好笑,便配合地附耳过去。 许缘凡轻声道:“陈导今晚从头到尾都在出老千。那个麻将上提前做了记号,多半是白光透视,不怕拍照不怕紫外线,用他的眼镜可以直接看清楚大家手里是什么牌。” 舒坤贤闻言愣住了。 她这么多年赚到手的钱全部用作投资,脑海里的金融知识一大堆,自己从来没碰过赌博,竟然连一点这类的消息都没听说过。 “怎么可能,那是电影里虚构出来的高科技。” “舒姐,”许缘凡望她的眼神简直像在看一个孩子,耐心解释道,“这不是虚构也不是高科技,只要用激光把肉眼不可见的药水刻在麻将背面,再处理一下就行,技术上是很简单的。” “……” “其实被识破风险挺高的,现在稍微高端点的场子里早都不流行这种落伍的手段了。陈导就是欺负李导不懂行。” 舒坤贤沉默地想,不是李伟亚不懂行,是你这个小姑娘懂得也太多了吧! 许缘凡可爱地歪了歪脸,道:“你要不信,我可以给你弄一套玩玩。青光麻将白光麻将,监控扑克的摄像头,牌九分析仪,这些东西在出千的高手眼里都是破烂玩意儿。” “等等……”舒坤贤沉吟了会儿后,表情开始动摇,再也掩饰不住惊讶地问,“你之前说你读的是什么学校来着?” 第51章 “姐姐教的, ”许缘凡弯唇笑说,“学校里肯定是学不到的。” 其实朱洁教她这些,本意是想教育她警惕和远离赌博——赌博就是诈骗。她是这么对许缘凡说的。 毕竟这些手段, 都是从一些进过局子的人身上学的东西。无论他们的从前和未来是怎样, 沦落到进局子, 就是曾经扎扎实实跌到过最底层的人。 比他们高明的、仍没被识破的骗术大把大把。 裴昭华就一直对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态度很轻蔑……许缘凡心跳空了下,眨了下眼睛,赶紧强迫自己去想点别的事情。 “对了, 张鑫刚才联系我说了你们演唱会的安排,如果拍摄一切顺利, 中间有两天休息时间。不顺利的话, 你得在剧组自学新跳舞了。” “……” 许缘凡在沉默两秒后迅速接受了这个现实, 微微笑了下道:“挺好的,忙总比闲好。” 说是这么说。 作为一个新人演员,她拿到了如此重要的角色,连吃盒饭的时候都分出了至少大半心神考虑自己的演绎。 别的演员拍摄的时候也没敢休息,在旁边认真观察,偷偷学习。 每天晚上洗完澡后打开手机,看完明天的拍摄计划多半已经深夜了。 如此忙碌, 如此努力, 纷纷乱乱的日子过得像一眨眼。整个人被周遭的喧嚣填得太满了, 许缘凡竟然没怎么想起裴昭华。 — 气温逐渐升高,暖光融融,缓缓转变为一个适宜万物生长的环境。下过场雨,野草抽长, 路边不知名的细碎野花生机勃勃地铺了一地。 裴昭华站在阳台上,锁眉眺望, 一片青翠欲滴的绿植。 明明小区里负责管理植物的物业只是隔三差五,拿根水管子胡乱洒几下水,没费心照顾,没施过肥料…… 目光望回身边这些盆栽。 这段时间,无论她怎样费心查资料获得信息,费力埋肥料也好修剪也罢,黄蔫蔫的叶片不受控制地出现得越来越多。 仿佛只为了告诉她,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 怎么会这样。 裴昭华端起一盆海棠,仔细观察,她都给这玩意儿洗根换土就差抱着照顾了,竟然还不开花。不开就算了,叶片也越来越少。 有风就掉叶子,没风也掉。 凋零得像在冬天,好像再来一阵强风它就可以直接归西了。 裴昭华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眼神游离,回想着以前许缘凡照顾这些植物的样子。 好像也是提着水壶,随意地浇浇水。 没有固定时间。 不过也是。 当初为什么会买那么多植物放在阳台上……好像就是因为她说,自己虽然喜欢花,但养不活植物。 她家蛮蛮就把花买回来了。 这么多的盆栽,有开花的有不开花的,习性不一,多年养花人都得烦恼一阵子。小小年纪的许缘凡却把每一棵都照顾得非常好,那么多年,从不假于人。 裴昭华望向眼前,这颗今年再也不会开花的海棠。 脚边随意堆放着各种肥料和工具,混着不少枯枝落叶,将原本整洁宁静的阳台一角衬得落败而凌乱。 她坐在暖光融融的春天,却像在寒冬。 — 许缘凡整个人缩在车子后座,眼睛合拢,困倦想睡一会儿。却因为车子颠簸和路上时不时的刺耳喇叭声难以入眠。 不知道运气是好还是不好。 杀青日虽然比预期晚了两天,可是正好可以赶上她们团的第一次彩排训练。 许缘凡赶到舞蹈教室时,大家已经聚齐,明显在等着她。 舞蹈老师对她微笑道:“快点进来吧。” “抱歉,”许缘凡摘下帽子,边进队伍边道歉,“老师我来晚了。” “没关系大家都知道你出差刚赶回来。”徐慢慢笑着说。 最开始肯定是学习新的舞蹈。 许缘凡站在队伍里跟着她们跳了一会儿,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于是轻声说了句:“你们继续跳,我先在后面看一会儿。” 舞蹈老师没管她,只是在前边尽责地教动作。 许缘凡走到教室后面,坐在角落。 她背靠着墙,长腿弯曲,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托着脸颊看着她们的动作。 还好,没什么难度的舞蹈。 许缘凡根本不需要学习,她只需要把舞蹈的动作跟着节奏记在脑子里,直接跳出来就可以了。甚至不需要改进练习,跳出来了就是对的。 一到休息的时间,徐慢慢立刻跑过来,挨着她坐下问:“剧组好不好玩?” 许缘凡抬起干涩的混着血丝的眼睛望过去,语气清淡地道:“你要现在问的话,我还来不及想出什么好话。” “那么恐怖吗。”徐慢慢有点被她吓到。 犹豫再三又问,“那你觉得演戏难不难?你有被导演骂吗?” 许缘凡摇摇头说:“导演只会正常指导你的演技,就算语气没那么好,也不是在骂你。” “你真是优等生发言,”南子琦听见这话摇摇头说,“我们以前在国外拍过客串剧,徐慢慢在进组前被那些导演和制片一顿猛夸,夸得好像有什么阴谋。结果开始拍摄之后,他们脸色越来越难看,跟开拍前完全两张面孔了。” “我真的被凶得特别惨。” 徐慢慢回忆起来都有点想哭,望向许缘凡,抱着点希望幻想地问道,“但是现在我已经回国了!既然国内烂片遍地开花,演员的演技一个比一个烂,一个镜头笑场连续三次都不会被骂……是不是代表还能有我的机会?” 许缘凡露出点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目光从徐慢慢身上移开,又望望不远处正在喝水的叶寄云,叶寄云也试过演戏。似乎连叶寄云的可怕演技都没有被批评过。 既然如此。 许缘凡慎重地道:“应该吧,确实应该有机会的。” “太好了!”徐慢慢欢呼道。 “怎么想到要演戏了,”季令柔歪了歪脸,瞅看她,“以前不是连微电影都不肯演吗。” 徐慢慢嗫嚅半天才道:“……如果我们的团散了,如果我还想继续跟大家当同事的话,没办法不演戏吧。” 确实,偶像最好的出路就是转行当演员。 这里的几位都是有抱负又有能力的。不单单是许缘凡,不久前的顾紫宜才去客串了电影,季令柔更是签下了网剧的女主演。 许缘凡看见她那小心翼翼的可爱表情,唇角一扬,竟然难得有那么点被治愈的意思。她问:“你要跟我一起上表演课吗?我的老师还挺好的。” 徐慢慢犹豫几秒,点点头:“可以吗?” “当然可以。” 说了会儿话,舞蹈老师拍手叫她们集合继续学习。 许缘凡懒洋洋地坐在角落,只觉得脑袋里变成一团浆糊,刚才看会的动作才聊了会儿天竟然忘了一半。 没办法,最佳的休息时间太少了。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舒坤贤打过来的。 许缘凡接通:“喂,舒姐。” “你嗓子有点哑啊,要不训练就算了,请几天假回去睡觉吧。反正你的水平,最后天跟着走个队形,熟悉熟悉就完美了吧。” “怎么了。”许缘凡不置可否地打断她。 脑袋低下来,把脸埋进手臂里休息着,声音带笑,“舒姐,你突然那么关心我,是又给我安排了什么新的工作想加塞进来吗?” “日程表已经排不开了,我当然没你给你接什么新的工作。”舒坤贤话顿一顿,又道,“但之前的事情,有点提前,需要你把时间再挤一挤。” “嗯,你说吧。” 坐在舞蹈教室的角落里,不知为何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就跟别的学生哪怕晚上躺在床上失眠,趴到课桌上也能睡得香甜一样。 许缘凡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心里盘算着,确实得请个假提前走了。 等明天睡醒了再来…… “你倒是挺平静的。” 舒坤贤语气里带几分佩服。她知道这段时间的许缘凡过得有辛苦,保证不能出错的同时连轴转。 演完戏回来又要跳舞,演员和偶像两种身份的切换之间没有休息时间。 换成一般人,脾气早就暴躁起来了。 许缘凡还是照样温和的,礼貌的。 舒坤贤说:“不过撑过这段日子就好了,到时候给你放一个大长假,等到……” 后面的话许缘凡没怎么听,保持一个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在适当的节奏空隙里附和“嗯”“我知道的”“好的”之类的话。 可能是专业经纪人的职业病吧,舒坤贤想要对谁好,就习惯于对谁多叨叨。她最近格外看重许缘凡,对她的叨叨自然变得多了起来。 明明之前还是那么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 “裴昭华……” 无论许缘凡的内心怎样平静,甚至平静得快睡着了,在听见“裴昭华”这个名字的下一秒,仍然立即抬起了脸。 “啊?” “啊什么啊,”舒坤贤知道她没仔细听自己的话,耐下心重复了一遍道,“剧组准备提前开机,live结束直接进组,你下个月的月末就能跟裴昭华搭上戏了。” 许缘凡:“……啊?” 第52章 演唱会的排练间隙, 许缘凡挪出了一半的时间学习。由于没有别的工作,这段时间倒过得还挺轻松。 一有空闲,就控制不住自己地想着裴昭华。 实在很想她的时候, 许缘凡会上网看看她的消息。 上次的“格桑花教育”与“格桑花基金”之间的真假慈善事件, 已经完全过去了。 普通的艺人遇到这种事, 很难不会被巨大的流量诱惑着,只要稍微拖长点调查的时间,最后一举澄清, 放大爆点。 再宣传一下自己做出的真实成绩与贡献。 那部分流量完全可以极高效率地进行转化,进一步提升和巩固裴昭华的名誉地位和商业价值。 当然, 这么做的唯一坏处就是, 那个站在正义这边实名举报, 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犯了简单错误的女生可能会被网络记住得久一些。 仅此而已。 可是,裴昭华那边当机立断,做出了最快速度的澄清以及降热度的处理。 实名举报的女生,她自己发布在网上的,以及被别人贴上去的个人信息也被清理过了。 裴昭华在保护她。 哪怕根本无法知道那个“弄错”的主观性。 许缘凡换了个软件,点进很多追星的人喜欢去发帖交流的论坛。 连续翻了几页,没有看见关于裴昭华的主题帖。 她刚要关掉, 突然刷到一个新帖子。 [不是我想阴谋论, 你们不觉得裴影后的事儿很诡异吗?当天上热搜, 当天解决,三天没热度了??到现在直接就没人提了,她现在那么糊了???] 点进去,楼主截取了几张新闻稿子, 用红色圈出了时间。 还敲了大段的文字,贴了裴昭华的履历表, 说她从出道以来一直顺风顺遂到不可思议,背后肯定有人。 很快出现跟帖,都是跟楼主一样态度。 [你品,你细品。] [我也觉得……她红了那么多年连一点绯闻都没有,稍微有点事消息就压得飞快,很难不信背后没人。] [裴老师光明磊落,架不住有人非要朝她泼屎,就算躲过去了,像楼主这样的蛆虫至少能在里面扭三年。] 从这里开始吵起来了。 许缘凡拧眉,烦躁地关掉了帖子。 “闭起眼睛,不要看手机了噢,”化妆师姐姐温柔的声音响起,旋即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化妆刷在她脸颊上柔而利落地扫一圈,“好了,可以睁眼了。” 许缘凡心中觉得好笑。 以前的妆造师,因为忙碌,所以工作时候不太爱说话。况且什么时候应该闭眼什么时候能够睁开,成天化妆的小姑娘还需要别人提醒吗? 这位姐姐却不同,给她做着要上舞台的造型却像在帮蹦蹦跳跳的幼儿园小朋友打扮似的,连夹子的颜色都要问她喜不喜欢。 等造型师一走,徐慢慢立刻站起来凑到她身边,唇角挂着调侃的笑: “好受欢迎啊,队长。” 许缘凡正照着镜子,眼神透过镜子望着她,语气困惑:“嗯?” 叶寄云跟顾紫宜聊着八卦,见身边的工作人员少了,忍不住声音也大了:“所以说,真的很搞笑……” “真的,”顾紫宜连连点头,“太闲了吧。” “在说什么?” “啊,林安琦的事,她以前说自己吃不胖,也有保持运动习惯之类的。结果被人爆料长期靠节食减肥,吃了肉立刻去扣嗓子。” “现在被网友骂得特别惨,真可怜,明明那么努力了。” “网友不能接受需要减肥的仙女。” 许缘凡沉默地听着她们聊。 她又打开手机,查看之前的那个帖子。 没过多久,跟贴已经过百了。 [圈内人忍不住说一句,不怪大家有那么多阴谋论,这个行业清清白白的人实在太少了。我跟裴影后没有私下接触,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那么表里如一,但怀疑她资源可以歇了,刚出道就封神,真不是靠吹的。] [听说她在最严格的导演那儿开拍几乎全是一遍过,拍第二遍是保一条,拥有我们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绝对天赋。老天真不公平,给了裴昭华顶级的美貌,还要追着给她喂饭吃。] [追我爱豆的时候有幸跟裴影后撞到一次!真是撞到,刚要到爱豆签名太兴奋神志不清腿的撞到一个女人身上,她扶住我免了我一个跟头,还让我小心。只记得她身上软软的,有种不经意的温柔。被旁边的亲友提醒才知道那是裴影后,原本是不看电影的人,后来每次她有电影上我的腿就会自己有想法的跑去影院。] …… 从头像和昵称上面,可以看出来大多数都不是裴昭华的粉丝——至少不完全是她的粉丝。 许缘凡看着看着,心情突然欢悦起来。 耳旁听见徐慢慢在说: “说到底我们当偶像的只是长得漂亮而已啊,网友为什么非要脑补长得漂亮的人品格多么高贵诚实呢。” 快要到上台时间了。 “确实只是漂亮点,可有了这些粉丝赋予我们的目光和期盼,我们也会想做得更好一点,更闪闪发光一点,”许缘凡站起身,唇角含笑,“所谓偶像,可能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目光对视。 徐慢慢听见她软融融的口吻,一瞬间忘了自己之前在说什么。 只是模糊地想,要是自己追偶像,肯定会追许缘凡。 — 舒坤贤的话一点也不夸张,刚结束演唱会,许缘凡甚至来不及把脸上亮闪闪的妆容卸掉,就被打包进了保姆车里。 直到上飞机,她终于有时间喘口气。 可惜是国内航班,行程太短了,只能休息一个小时不到。 “我太困了,想要早点休息,晚上的聚餐真的有必要吗,”许缘凡试探地问,“我可以不去吗?” 舒坤贤道:“不行,可以早点走,不能不去。饭局上有裴昭华在,你怕什么?” 她心想,好歹是亲戚姐姐,帮忙照拂一下还不是顺便的。 今晚也是露脸的好机会。 闻言,许缘凡缓缓转过脑袋,对着舷窗外的云彩做了个鬼脸。 过了大半天,她终于说服自己了。 可以,吃顿饭而已。 经过这段时间的冷静,许缘凡也不是非得想跟裴昭华怎么样了。心里空落的那块,用事业严丝合缝地补起来就好。 别的……已经没力气去想了。 如果裴昭华还愿意认她这个妹妹,那就当着,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 许缘凡怀着朴素的念头,跟在经纪人身后,越过几重包间的门。一众寒暄后各自坐在确定的位置。 这种开机宴,每个人的座位都是提前安排过的。许缘凡坐在主桌的旁边一桌,每桌都是发展水平差不多的同行,大家才能有话聊。 导演在餐前演讲完毕,他们这桌的人小声说了句: “怎么没看见裴老师。” “好像没来。” “……” 许缘凡略松一口气。 她拿起筷子,夹了片糯米桂花糖藕,刚塞进嘴里。 “裴老师来了。” 许缘凡莫名有点慌乱,嘴里还没嚼碎的藕片直接咽了下去,顺着嗓子有点咯,她不由泛起泪花。 远远听见一句混在模糊的交谈里依旧清越好听的声音: “你们要抽烟的,我坐旁边桌。” 许缘凡入座的时候,下意识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跟旁边的男演员拉开的距离有些大。他们的中间完全能插一个位置。 她隐有所感,侧过脸,眼角余光瞥见走过来的裴昭华。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联系了。 总觉得过了很多年,又像只隔了几天。 许缘凡愣愣地望向她。 本以为会看见一双满怀想念的眼眸。 裴昭华却根本没看她,唇角含笑,望了眼那个年轻的男演员,“你是演章艺鸿的,对吗?” “对对,”男演员的年纪虽小,但很有眼力劲地把自己的椅子挪到更加旁边,不胜欣喜地道,“裴老师,您还记得我啊?” 许缘凡心想,没听她喊你章艺鸿吗!就是因为根本不知道你本名叫什么。 你开心什么开心! 真没出息。 裴昭华一靠近,根本不需要做什么,立刻有人给她搬椅子,有人帮她拿餐具。连声服务员都没机会叫,每个人都抢着给她服务。 许缘凡喉咙里还有卡莲藕的感觉。 她不住地拿起饮料喝。 “不介意我坐这里吧。”裴昭华假惺惺地问了句。 许缘凡忙挤出笑容,摇摇脑袋。 裴昭华唇角微动,像是要对她笑的样子,却表现得像是现在还不适合动手的杀气腾腾。漆黑眼眸里的亮,也像刀锋晃过的寒光。 “……” 许缘凡总觉得被什么远古凶兽盯上似的。 她唇角一抽,看见这桌的角落里还有空余位置,立刻笑笑说:“这地方可能要上菜,坐挤了不方便。” 话落,她快速地把自己的餐具往转盘上一放。 起身坐到角落的位置,再把餐具转回来。并且迅速拿起筷子夹菜,垂下眼眸,乖巧娴静地吃饭。 大口大口的。 裴昭华:“……” 许缘凡也有点纳闷。 人,真是身不由己的动物,本来想笑盈盈地叫她几声姐姐的。不知道怎么就倒退好几米远了。 没人注意到,隔着几桌的距离,黎筱婷正巧望见了她们这个举动。同个饭桌的人都没觉得哪里异常,可她感受到了。 前段时间去试镜,自家经纪人探听到的消息是虽然许缘凡表现最好,但裴昭华给她的打分最低。 本来以为顾锦绣的角色非自己莫属了,结果还是定了许缘凡。 黎筱婷只拿到了个龙套。 她极其不甘心。 之前的试镜时间不巧,刚打的肉毒还没来得及完全消肿,脸圆了一圈不说,还影响到了表情。 不然自己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初出茅庐平板身材的偶像。 黎筱婷低头,颇为骄傲地看眼丰盈的胸前。 怎么看,都是她跟裴昭华更适合演亲姐妹吧! 如果能找到许缘凡什么小把柄,让裴老师再对她不爽一点……以裴老师在剧组的地位,真要换个角色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第53章 虽然有了断定, 但黎筱婷还是很谨慎地观察了几天气氛。 她发现裴昭华对谁都笑得端庄文雅,只对许缘凡露出的表情敷衍。 许缘凡也确实很过分,她对着大前辈从来不说主动上前打招呼, 只要有选择, 一定会绕着走。 黎筱婷自己哪怕遇见再讨厌的人, 只要对方地位高,她至少都会露出笑容尊敬地问声好。 像许缘凡这种行为,在她眼里属于宣战阶段了。 新人, 胆子也太大了…… 不过这么想想,她肯定还是个幼稚的小鬼。只要让她放下警惕性, 再哄她说出点不该说的话——应该不难。 黎筱婷对着空气扬出了一个温柔姐姐的笑容。 手里拿着特意托朋友送过来的进口生巧, 找了个舒坤贤不在的空当, 敲开了许缘凡在的化妆间。 许缘凡刚换好衣服。 她转过脸,看见黎筱婷时眼眸弯了下,打招呼道:“黎老师。” 黎筱婷被她叫得一愣怔。 忙笑笑说:“不用叫老师的……” 黎筱婷手握住门的把手,犹豫该不该把门带上。这里本来就是个谁都可以来的化妆间,因为地方偏,所以常年敞开的门就是个装饰似的。 自己要刻意关门太不自然了。 于是任门敞着。 许缘凡站起身走到穿衣镜前,让出最中间的还算敞亮的位置, 随口寒暄道:“婷婷姐怎么突然来这里做造型, 还是休息?” 这里是几个化妆间里环境最差的, 灯都是坏的,一直只有许缘凡会来。 “喔,来休息的,”黎筱婷把手里的巧克力放在桌上, 声音轻了些,带笑道, “我以为这里没人,想躲着偷偷吃零食。” 很可爱的理由,又有种小秘密的感觉。 许缘凡笑了一下,没吭声。 黎筱婷打开巧克力盒子,分给她一个小叉子,道:“既然被你看见了,为了封口,我们一起吃吧。你不用减肥吧?” 她上网提前查过了,许缘凡的队友说她特别爱吃零食。 应该不是假的“吃货”人设吧? 黎筱婷有点紧张地望着她。 “嗯,我不用减肥。”许缘凡接过叉子,大大方方地戳了块生巧,笑盈盈地放进嘴里吃着,“谢谢婷婷姐。” 她那么笑着时,浓密长睫下深褐色的眼睛亮亮的。 头发全部扎在脑后,露出纤长脖颈。 顾锦绣从小貌美,却叛逆乖戾,留洋回来以后大多绾发穿着男装。 许缘凡此刻穿着一套用料讲究的定制黑色西装,笑得若有似无的样子,确实像个身出名门的翩翩贵少爷。 黎筱婷视线望着全身镜里映出的她们两个人,心里微咯噔了下。确实,自己要换上这衣服,扮相肯定没许缘凡潇洒。 至少胸前会鼓起来。 黎筱婷微微咬唇,还是觉得不甘心。有没有机会,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她扬起笑容,说道:“我的好朋友是你们团的超级粉丝,上次live她也去了,还拿到了全员的签名呢……她最喜欢你!” “噢,谢谢她的喜欢。”许缘凡朝她望了眼,忽然笑得有点无奈地道,“婷婷姐,你好漂亮啊,如果你能演我的姐姐就好了。” 顾锦绣的姐姐可是女主角! 闻言,黎筱婷惊得连自己正在说什么、将要说什么,全部忘光了。 磕绊片刻,才道:“怎么会,怎么怎么可能哈哈哈……” 许缘凡满脸认真地瞅看她。 “怎么不可能,婷婷姐你的腰好细啊。” 她说着,转过身时摸了下黎筱婷的腰肢。 还停留了几秒。 黎筱婷无端脸一红。 她话顿了顿,想谦虚几句,又忍不住地露出笑容。 心想,可不只腰细,她的胸还很大呢,而且纯天然,不是整也不靠垫。才不是飞机场小妹妹能比的。 想到这里,黎筱婷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前。 要给她摸几下也不在意。 “……” 许缘凡眼神古怪地笑望她一眼,忽然说:“我觉得婷婷姐长得比裴昭华漂亮多了,演技又好。” 黎筱婷心里又一咯噔。 第一反应是觉得她瞎了以及自己被强捧碰瓷女神的不安。 第二反应则是狂喜。 黎筱婷故作随意地笑了笑,说:“你是不是不喜欢裴老师啊?吃饭也不想坐在她旁边,为了避开她才来这间最偏的化妆间?” “对啊。” 许缘凡眼神信赖地望着她,满不在乎地道,“你不觉得她为人特别霸道吗?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能掌控全部还是怎么。明明就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 “……” 黎筱婷微张了张嘴巴。 心脏狂跳,实在没想到那么容易就听见了想听到的东西。 她没有出声,却赞同般地点点头,用眼神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许缘凡坐下来,垂眼又吃了块巧克力。 她用甜蜜蜜的语气开始夸黎筱婷。从脸蛋到身材,从这一盒巧克力以小见大,把她的人品夸得仿佛天上天下绝无仅有。 黎筱婷开始还点头附和,到后面连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奇怪她竟然能这么受这女孩子的喜欢? 对上她亮晶晶的视线,黎筱婷心中产生了犹豫,到底该不该把口袋里的东西交出去…… 这么伤害自己的小粉丝好像不好。 可是,她真的很想要顾锦绣这个角色。 只要把录音笔交给裴昭华,凭刚才许缘凡亲口说的那些冒犯的话,裴昭华肯定会把她换掉。 黎筱婷的手下意识地伸进外套口袋,想碰一碰那个东西。 却摸了个空。 咦? 黎筱婷立刻把两只手都伸进口袋里翻找,左边没有,右边也没有! 怎么可能……难道掉在路上了?! 这是不可能的啊! 黎筱婷焦急却不能表露出来,眼神在四处瞥找着。 怎么回事啊,到底掉到哪里去了?! “我觉得婷婷姐长得比裴昭华漂亮多了,演技又好。” “你是不是不喜欢裴老师啊?吃饭也不想坐在她旁边,为了避开她才来这间最偏的化妆间?” “对啊。” 两个人刚才的对话,突然从什么东西里被播放出来。 “……” 许缘凡斜靠在化妆桌前,似笑非笑,按下录音笔回放的暂停键。把刚才的对话掐断在这安静的空间里。 “这……这……”黎筱婷登时傻住了。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缘凡抿唇对她露出微笑,亲切地道: “婷婷姐,这是你的录音笔吧?你刚才是不是跟导演谈完戏过来,录音笔忘记关了?” “对对对!”黎筱婷立刻抓住这个无比精妙的台阶,不住地点头道,“我记性不好,每次都带着录音笔,回去可以认真听听导演是怎么说戏的。” 许缘凡按动几下,垂眼望着录音笔上小小的显示屏,“可是这段时间里,怎么只录了我跟你的话?你跟导演讲话的时候都没录上啊。” 黎筱婷说不上来了,白净的脸蛋开始涨红。 “噢我知道了,”许缘凡再次给她一个理由,轻松解释道,“是不是走过来的时候,你拿开始录音当成了停止录音,点错了?” 黎筱婷忙点头:“啊对对对……” “嗤。”许缘凡再也忍不住地笑出了声。 黎筱婷起先的慌乱过去,终于反应过来不对劲,抬眼对上许缘凡的目光。 她那似笑非笑的脸上,一双深棕眼眸闪着冷静的亮光。 被这种早已洞悉的眼神盯住。 黎筱婷心里一寒,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许缘凡从录音笔里取出储存卡,轻巧地掰断后,扔进垃圾桶。 语气十分友好地说:“这卡可能会有让我有点小麻烦,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不能让你带走。” “……” 许缘凡笑了下,将手里的录音笔还给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轻轻说了句:“抱歉啊,让你失望了。” 她安慰似的,还抬手轻搂了下黎筱婷的腰肢。 一身深色西装的少爷扮相,跟身材曼妙的黎筱婷挨在一起的画面确实有民国氛围。 这里位置比较偏,化妆间的门没有关上。 透过门缝,远远地望见工作人员在布置隔壁的内景摄影棚。在他们的中间,裴昭华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走过。她的身边是纪沁。 她们两个人似乎望向这里。 许缘凡扬唇抿住笑,走了过去。 从这个最远最偏的化妆间到拍摄地也只需要走三五分钟。许缘凡出去,反应过来早了,上一场还要拍一会儿呢。 迎面来的是裴昭华。 许缘凡避开几步,背过身对着角落,装作对面前的废弃道具有兴趣似的。 专心致志地研究这个东西。 高高大大,看着是铁皮扎的长方形……长颈鹿…… 还是别的什么怪物? 身后一道幽幽的声音: “杵在这里干什么呢。” 许缘凡回答:“欣赏风景。” 她面对着的这个角落里只有铁皮破烂,甚至连墙面都在掉皮。 “随口就扯谎,”裴昭华无表情地看她,淡淡地道,“你也不怕有报应。” “……” 许缘凡被她这种朴素的诅咒逗笑了。 伸手戳了下眼前的“长颈鹿”,还没想好回句什么。 看似扎实的道具却突然被她这一动弄得失去平衡了。 许缘凡一惊,忙伸手扶住这个东西。 长颈鹿晃动下稳住了,可它的顶上却还有个什么东西仍然在晃。许缘凡努力定住,眼看东西就要掉下来了,赶紧闭起眼睛。 她刚低下脸。 感觉到一只手护住了她的脑袋。 下一秒,什么东西跌落下来,隔着护住她的手,砸到头顶。 最后砸到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几下。 许缘凡浑身紧绷地放掉铁皮长颈鹿,转过身,看了眼掉下来的东西原来是个废弃的射灯。射灯不重,边缘却挂着半锈不新的铁皮。 “没事吧……” 她抬起裴昭华的手。 指骨处的细微的伤口先是泛红,接着缓缓渗出血丝。 裴昭华竟然笑了声,很好玩似的。 她慢悠悠地道:“才说完报应。” 第54章 “……” 许缘凡微咬了下唇, 蹙眉瞪着她。 转头望望,四处已经看不见纪沁的身影了。 她们两个人明明刚才还在一起的。 “那个东西都锈掉了,”许缘凡转过头, 盯着裴昭华淡声说, “你得去医院处理伤口, 打个破伤风针。” “用不着,伤口很深才需要去打针。” 裴昭华抽回手,顺手还敲了下她的脑袋, “谢谢都不说?” 许缘凡微撇了下唇。 心还提着,想亲自找到碘伏给她上药消毒, 又怕剧组里人多眼杂的不方便。而且她身边的几个助理各个神通, 也不需要自己这外行帮忙。 拧巴地想了很多。 半晌才轻声嘀咕了句:“还不是你自己下的诅咒。” 裴昭华不置可否, 忽然换了个话题道:“看不出来,你跟黎筱婷关系还挺好的?” 许缘凡顶了句:“有什么可看不出的?” “……” 裴昭华抿唇,漂亮的眼眸微眯了下盯住她。 一秒……两秒。 两秒半。 许缘凡脱口而出道:“我没有和她关系好啊。” 声音都不自觉变软了。 “嗯?”裴昭华微勾了下唇,抱起手臂,继续问,“那你们两个人刚才抱在一起在干什么?” 许缘凡困惑地拧眉,喃喃地问:“我跟她抱在一起了??” 裴昭华:“嗯。” “……” 许缘凡使劲回忆了下。 “就只是聊几句啊。” “聊什么?” “好奇什么, ”许缘凡反问很快, 语气装作随意, 眼眸却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不放,“你是在吃醋吗。” 裴昭华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里写了两个字: 幼稚。 许缘凡认真凝望着她。 解读出意思后, 觉得沮丧似沙尘般将她裹挟其中,反复地磋磨着她的情绪, 让她浑身无力抵抗,投降般老实地道: “不用担心,我没那么傻的,早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陪着她随口说了些乱七八糟的话。后来想了想,又觉得这样故意逗人玩不好,显得只有自己聪明还是怎么,走前不太好意思地碰了下她的腰,抱歉性的。” 黎筱婷是跟她竞争过同个角色的人。这些天,她的眼神又总溜溜地盯在自己跟裴昭华之间打转。 可以说,在她拿着巧克力进门的那一刻。 许缘凡已经在准备接招了。 朱洁在她的小时候,给她灌输了一大堆江湖骗术的同时,还给她灌输了个观念:不可以骗别人。 但是,如果上当受骗了,就只能怪自己不聪明。 所以许缘凡一般不会主动撒谎,别人要骗她,她也不会觉得生气或困惑——无论对方有没有得逞。 像黎筱婷这种行为,换做别人,可能会觉得被背刺和恶毒。 在许缘凡眼里却淳朴得近乎可爱了。 哪怕识破了她的目的,许缘凡还是配合着她演了大半天,并且真心考虑过要不要让她得逞一下。 虽然最后还是不敢冒这样不可控的风险。 裴昭华思索了下,很快推敲出前因。 她正欲开口,却看见到许缘凡满脸的沮丧和失落。 一时说不出话。 许缘凡似乎叹了口气。 她轻声道:“昭昭,从以前到现在,其实我只在你的面前是个傻妹妹而已。” 忽然有风吹过来,轻质的东西被卷起飘在半空打着旋转,伴随着枯枝落叶跌擦地面的清脆声音。 许缘凡闭了闭眼。 很快笑着说:“我过去了啊。” …… 这部电视剧看似是群像,其实是彻彻底底的大女主戏。 许缘凡饰演的角色顾锦绣有一大半戏份都是绕着自己的姐姐——裴昭华饰演的顾瑾瑜转。 前几天,她已经把别的戏份差不多拍完了。 许缘凡发愁地盯着自己的剧本。 接下来密密麻麻的,全是跟裴昭华的对手戏。 她作为一个新人,之前都是自己独自练习好了以后,看各位前辈的意思。有人喜欢预先演清楚,有人则喜欢只稍微对一下词,甚至连词都不对,等到正式拍摄再互相“碰”戏。 根据许缘凡的观察,裴昭华老师拍摄前基本不跟别的演员提前交流,但如果被导演或者演员本人拜托了,就会耐心陪着。 当然,提出意见时一针见血。 许缘凡迟疑着,不确定要不要去找裴昭华跟自己对个戏。 她很想要被裴昭华指导,又很不愿意被她指导。 原来人可以有两种完全相反的情绪,那么自然地存在…… 这段时间,两个人表面上可以说是相敬如宾。 裴昭华对她偶尔无视,偶尔关注,有时候找到机会就讽刺她,可真遇到了什么事情——像许缘凡快被射灯砸脑袋的那会儿。 她会毫不犹豫地保护她。 这种微妙的态度,许缘凡总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她的“讨厌的前女友”和“叛逆的独生女”之间。 奇怪的是,虽然极其微妙,竟然也不尴尬。 天气逐渐热起来。 内景摄影棚里人一多立刻挤得慌,空气都堵塞了。许缘凡见状躲远了些,找了旁边的一个可以看见状况的凉快地方。 安静地坐着等待拍摄。 这间空地是个已经准备翻新的空置旧场景。 因为地方大,剧组临时还摆了几张简单的折叠马扎,让周围进行拍摄的人员休息。角落里存放着剧组的道具,空气飘散着皮革上淡淡的牛角油的气味。 许缘凡手托着下巴,把早已烂熟于心的剧本放到一边。 仔细思索自己到底还喜不喜欢裴昭华了。 冷静下来,可以说不喜欢了。 可余光一瞥她,心跳不冷静。 到底是没办法骗自己…… 可追又追不到,只能绕着走了。 “……” 许缘凡望着不远处坐着喝水的裴昭华,直勾勾地盯着她发愣,直到视线对上—— 她立刻偏开目光,装作自己在打量四周的道具。 这间场景的布置还算讲究,质地朴素的窗户溶在夕阳橘色的霞光里,连窗台上粗糙到毛刺刺的雕刻玩具都镀上一层华光,雕刻变得不那么廉价,而是沉淀着某种神秘。 黎筱婷急匆匆地跑过来。 问大家:“有没有什么破烂的花瓶,可以借一下我们吗?导演说原本准备的花瓶太漂亮了不能用。” 她在本组的戏份前两天已经全部杀青了,现在在隔壁的剧组继续跑龙套。 副导演给她指了下许缘凡待的地方,随口说: “你去那里看看,那里堆了挺多杂物,有你需要的东西随便拿。” “好咧,谢谢南导。” 黎筱婷顺着他指的方向,跑过来。 距离近了,才看见躲在角落里乘凉休息的许缘凡。 黎筱婷微撇了下唇,当做没看见她。 目光专心地搜索着适合的道具。 “那里,”许缘凡悠悠出声,“柜子上面有个土瓶子,你看看行不行。” “……” 黎筱婷闷不吭声地走去。 放在柜子顶上的陶土罐子落满了灰,看上去脏而旧,完全可以当个贫穷农家人用的花瓶。 特别附和导演的要求。 黎筱婷眼神亮了下。 又回头看了眼许缘凡,嘀咕似的,小声说了句,“谢了。” 许缘凡抿唇一笑。 黎筱婷走近去拿罐子。她的身高有点矮,伸长手也只能勉强碰到那个灰灰的土罐。 不由一手扶着柜子,另一只手跳着去够。 原地蹦跶几下,在指尖终于够到陶罐的瞬间,整个柜子缓缓倾倒下来。 坐在旁边的许缘凡想也没想地跑过去,直接侧过身,用背后帮她把柜子挡住了。 黎筱婷惊得面色一白。 陶罐摔在地上发出重重地咚一声。 滚了几米远停住,居然也没碎。 许缘凡把柜子顶回角落,然后走过去捡起了陶罐。 递给惊魂未定的她,叮嘱道:“小心一点,以后拿不到的东西就找别人帮忙拿,这样扒拉柜子很危险的。” “……” 黎筱婷愣几秒才接过,无声地点点头,双手捧着陶罐正要回去,又转过身问,“你没受伤吧?” “当然没事啦。” 许缘凡拍了拍手,笑眯眯的。 黎筱婷:“哦……” 她顿几秒才补了句,“那就行。” 说完,飞快地跑走了。 等她走掉,许缘凡这才略微活动了下肩膀。 较轻的柜子倒在身上没什么,只是柜门上突出的金属把柄一下把她撞得很疼。 她暗自缓解着,想轻轻揉一下,身后突然有只手用力地戳了戳她后背。 不偏不倚,正好是被把柄撞到的地方。 “……” 那股从背脊直窜天灵盖的酸爽感让许缘凡整个人都炸毛了,她拧紧眉头,绷着脸转过头。 ——正对上一双漆黑似墨的眼眸。 裴昭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收回手,问:“痛吗?” “……” 许缘凡眼角抽搐了下。 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扯出笑容温软地说:“不痛啊,这柜子很轻的,不然刚才也不会一下子就倒了。” 瞥见旁边镂空的屏风,刚才还坐在那儿喝茶的裴昭华分明目睹了整个过程。 还偏要往她撞到的地方戳。 真恶毒。 恶毒的女人!!! 许缘凡在心里腹诽着。 面上则不敢说什么,只能傻笑一下。 裴昭华的眼眸紧盯着她不放,直直看得许缘凡浑身不自在。 她忽然笑了。 唇角弯弯地道:“前几天我帮你挡射灯,到今天你帮她挡柜子。很好,很好……爱心传递呢。” 许缘凡:“……” 她判断不出这是开玩笑还是什么,迟疑地露出一个笑容。 还哈哈着附和两声笑。 裴昭华微眯起眼眸,语气陡然冷下来,淡声问,“好笑么?” “……” 一秒噤声的许缘凡简直快被她冻死了。 第55章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裴昭华表情硬邦邦的,却分明说着关心她的话,“今天排戏不紧, 往后退半小时吧。” “不用, 不用。” 许缘凡忙摇头。 听见有人喊, 立刻大步地赶过去了。生怕裴昭华真的要把拍摄推迟耽误大家的时间。 这场是顾锦绣回国后,总是在外惹是生非,被叫回来训斥的冲突戏。从进门后对姐姐顾瑾瑜的好言相劝嗤之以鼻, 到夺门而出结束。 正式开拍前的排演。 许缘凡记着导演的指导和讲戏。 打开门后,看向姐姐的眼神, 到吊儿郎当坐下的姿态里有细节。 她说:“今个儿又来找我, 做什么?” “不做什么, ”裴昭华一愣,抿唇露出几乎讨好的笑容,“小妹,你也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也该收收心,别再和程先河这类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了。” 哪怕在注意力很集中的时刻,许缘凡依然有种微妙异样。 觉得很神奇。 刚刚还无表情的裴昭华, 突然对她露出那么温柔娴熟的笑容。就连说话语气, 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柔质。 也是许缘凡跟她相处了很久, 才能察觉到——裴昭华在演戏的时候,连咬字顿句的习惯都跟平常完全不同。 这张平常熟悉到闭眼都能描绘出细节的容颜,也变得陌生起来。 眼前这个女人,仿佛真是一个自小在闺房里长大, 只知道绣花和习字的娇娇贵小姐。 温婉似水,柔和宁静。 能简简单单地把观众带入到戏里。 “大姐是怕我在外抛头露脸, 丢了顾家门楣,害你嫁不出去么?” 顾锦绣哼笑一声,把两条长腿交叠起搁到椅子上,散漫道,“不对吧,大姐的婚事早些年就定好了,想来萧大那一身马褂的大公子,再不情愿也没法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姐就不用担心啦。” “我是在担心你啊,你不小了,也不能由着性子乱来了。现在这世道那么动荡,你既然读完了书,也回家了,不如找份差事做做如何?” “担心什么,呵,我跟大姐,原也不是一个娘生的……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不远处的导演,眉头微松。 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他之前还提着口气,生怕这个偶像出身的新人演员会接不住裴昭华的戏。现在看看,效果还算不错。 一般演员接到本子后,翻翻天书了解角色,再能琢磨几句导演的意见就算努力过了。许缘凡却把剧本设定的背景年代,做了个时间和事件的目录,一点点让自己沉浸其中,私底下还跟编剧老师讨论过剧情。 她的这份努力,弄得编剧老师忍不住在导演面前夸过她好几次。 但也让粱允贤更担心过。 毕竟——说来不公平,这个圈子里表现得格外努力的演员,大多数都天资较差。天赋好的那些,听导演讲几句戏,随便演演感觉就对了。 ”……“ 知道她在背后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不过,作为一个新人,能演成这样确实也算有灵气了。 粱允贤在心里想着。 这场戏拍完,裴昭华坐在旁边喝水休息。 她从来不在监视器前看自己表演。 许缘凡则是拍摄一结束,立刻跟副导演似的,跑到导演的身边一起盯在导演监视器前检查画面效果,认真检查自己的演技在屏幕里呈现出的状态和不足。 她盯看监视器时,眼底映着两个人刚才的表演。 抿着唇,表情不自觉变得严肃。 一帧一帧清晰客观地看着。 不得不说,那股气场完全被裴昭华把控着。 哪怕裴昭华饰演的角色,在故事开始时是温软的性格,而许缘凡演的是放荡不羁的妹妹。 画面里,依旧是姐姐更有气场。 许缘凡不动声色,心底却有些发沉。 不过,这种演绎没有问题。 因为“顾瑾瑜”的人设本来就只是表面上温柔娴熟而已。她是共产党的人,甚至跟叔父一起参与过游击活动,不过芳华年龄,已经是骨干成员了。 顾锦绣则完全相反,虽然明面上是成熟又嚣张跋扈的性格,却因为是小妾所出,总是觉得自己矮了姐姐一头。哪怕摒着一口气努力念书,学洋文,穿洋装,念西式学校,出国留洋读博士…… 哪怕嘴巴里否定一切封建的东西,祭祀敢不跪祖先,在家族不拜叔伯。 她面对姐姐时,依然是自卑的。 这种自卑,也让她一直到死都不敢表现出心中对姐姐的喜爱。 顾锦绣其实是个胆小鬼。 所以哪怕在跟裴昭华对手戏的拍摄画面里,顾锦绣的气场被压制住了,也说得过去。 幸好,幸好…… 许缘凡缓慢地舒了口气。 毕竟是裴昭华,自己的戏盖不住也没办法。 “小许老师,”导演粱允贤见她审得那么认真,不由笑问了句,“觉得这一条拍得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 “看出了天才和凡人的差距。” 许缘凡平静地道,“裴老师的演技真实又有张力,哪怕一个最简单的拉镜头的表现,都很容易发挥出神情余韵,调动观众的情绪和注意,而我接裴老师的戏有点勉强,接下来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想不到她真说了那么一大段。 别的演员,最多说几句“还可以”之类的暧昧回答,再接点自己的感官。 粱允贤意外地打量着她的冷静,半天才笑出声,点点头说:“小许老师以后像要当导演的。” “没有没有。” 许缘凡闻言露出笑容,谦虚了一句。 “厉害了,你虽然现在还没办法跟那边喝茶的天才不能比,”粱允贤扭头往裴昭华的方向看了眼,“但也不错了。继续努力。” “好。” 许缘凡今天的戏份已经拍完了。 下一场是裴昭华跟主演的戏。 男主演那边正在接受进组记者的采访,略微耽误了些时间。对于别人来说,姑且算休息时间延长了。 许缘凡隐约听见记者在问:首次跟裴影后合作,感觉怎么样?对裴影后是什么印象。 她不着痕迹地凑过去。 偷听壁角。 男主演最近虽然在努力往流量方向发展,但以前也是得过影帝的实力派。他闻言微笑笑,并没有任何夸张的言辞,只是说一些老生常谈的话。 敬业、演技好…… 诸如此类的。 没什么特别的话。 听着,许缘凡出神地想,要是以后有记者专门来剧组采访自己,她要怎么说? 词与语在脑袋里打转。 转了半天,却拼凑不出能说的。 她跟裴昭华的关系……好像也只能说点官话了。 许缘凡有点失落地走回导演监视器前,继续琢磨自己的演戏。 又问:“梁导,这里为什么不用升降拍摄?” “这场主要体现细节,不用表现别的东西,不然塞太过了。” “噢噢,原来是这样的,那假如……” 许缘凡虚心讨教。 粱允贤自然地回答着。 等她问完了,粱允贤忍不住取笑道:“你是来跟我抢位置的吗?” “对不起,我只是太敬仰梁导了,一不留神就问了一大堆,”许缘凡不好意思地笑了下,“话有点多了。” 粱允贤拿起旁边放在地上的透明大水壶,先喝了点水。 他眼底清明,慢条斯理地道:“我看你根本不是话多,脑子里是真的在琢磨这些东西,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许缘凡原本是不轻易表露的人。 可既然已经被他察觉到,而且他还是跟裴昭华有交情的导演。 不由小声坦白说:“计划是本科学表演,硕士考编导。” “呦,可不就是被我猜中了,”粱允贤顿时看了眼周围的工作人员,乐不可支道,“还真是来跟我抢饭碗的!” 许缘凡抿唇无奈地笑笑。 “在聊什么?” 她抬眼,看见裴昭华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 裴昭华问:“你怎么还不回去。” 开口这句,简直像在驱赶她。 许缘凡拧眉,但在大家的面前姑且拍了个马屁,温声道:“在说裴老师的演技有多好,老天爷赏饭吃,天下无双。” “……” 裴昭华瞥了眼粱允贤,问,“在讽刺我?” 粱允贤在她面前会下意识收敛起原先的不羁大叔气氛,正经回答说:“怎么可能呢,在讲戏,这个小姑娘对你评价很高的,她很想跟你学习。” “看不出来,”裴昭华脸上没什么表情,直白地说,“许演员私底下从来没找我对我词,一次也没有。” 周围还有那么多人在听着。 许缘凡背后冒汗,忙不迭地扯出微笑给自己圆场道:“我心里是很想的,一直很想,可是担心打扰到裴老师。” “我说你打扰了?” “不是……我是……”许缘凡后半句还没说完。 “不打扰。” 裴昭华淡淡打断她的话。 一双眼眸睨看她。 许缘凡脑子里再也没别的词语了,顺着这个气氛自然而然,脱口而出道:“如果方便,我今晚就来打扰裴老师。” “可以。” “……” “我应该八点半收工。” “……” 许缘凡沉默下来。 觉得自己像被人灌完几斤酒似的,突然断片了什么。 不是在聊戏么,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她晚上得单独去酒店找裴昭华的情况? 第56章 当天晚上。 许缘凡抱着剧本, 她的剧本夹杂着各种一手资料和二手资料,还有各色便签纸和荧光贴,看起来总是比别人的厚。 明明已经准备好出门了, 还停在玄关处照了大半天的镜子。 她身上穿着长款的米白色针织衫, 软软的布料一直遮到膝盖, 露出光洁长腿。漆黑顺滑的头发慵懒地绾在脑后,看起来随意又乖巧。 等会儿脱掉外套,里面是简单性感的黑色蕾丝刺绣边的小吊带裙。 试图营造出一种容易睡或被睡的诱惑感。 许缘凡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么费力打扮, 就像真是准备送上门被潜似的。 半小时前,她问裴昱, 怎么才能增加自己对裴昭华的性吸引力。 裴昱沉默很久后才回复。 叫她去抄佛经。 “……“ 许缘凡表面上没说什么, 其实在心里把这笔账狠狠记下来了。 她照了半小时镜子, 终于在七点五十五的时候踩着点离开了房间。 坐电梯,上去找裴昭华。 在走廊里却遇见正好遇见了按电梯的纪沁。 “咦,”纪沁对她笑了笑问,“你是怎么上来的,这里的电梯卡不是只能刷比自己的房间低的楼层吗?我还想去接你呢。” “不知道,我就那么正常刷了。” 旁边路过的工作人员听见两个人的话,忙赔笑解释了句:“电梯的系统在维护, , 不用刷卡也能按楼层, 不过也就几分钟的事情,小姐您赶了个巧。” “喔,好。”许缘凡没什么想法地点点头。 眼神又望向纪沁。 完全没意料到她要跟自己一起去。 “那你还真是……赶了个巧。” 纪沁语气有微妙的停顿,脸色也颇为异样。望向她的眼神里除了温和友善外, 似乎还些可怜意味。 许缘凡心里咯噔了下,忙驱散莫名其妙的想法。 笑了笑问:“纪沁姐, 你要跟我一起去找昭昭吗?那么晚了,还有事情啊。” “嗯,先去吃饭,你的东西暂时放我这里吧,”纪沁拿过她手里那叠剧本,语气愈加柔和地道,“在顶楼,你姐姐想让你见见别人。” “别人?”许缘凡愣怔地问,“什么别人。” “京杭的公子哥,”纪沁脸上故作轻松,“说是公子哥,其实今年也四十岁了。身家惊人就算了,长得还挺像模像样的,比不少小鲜肉模特还帅呢。他在追你姐姐。” “……” 许缘凡像哑巴了,沉默地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看着纪沁按了顶楼,半晌才问:“为什么要跟他吃饭。” 纪沁没回头,在反光的电梯门里看向她。 心里叹气,这么聪明的小丫头,肯定听个开头就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偏偏还要问。好像只要倔着,自己不服输,就能一直争到最后似的。 电梯门打开。 纪沁温柔而直白地道:“当然是因为你姐姐也觉得他人挺好,你是她最重要的妹妹,肯定想让你见见。” “……” 许缘凡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缩在袖子里。 就算这样,依然忍着抿唇一个笑容,“好,那我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顶楼的餐厅是最高的,她们两个人进去后,等候在门口的服务员立刻把门关上了。看样子那位还包了个场。 走到最里面,靠近窗户的位置坐着两个人。 裴昭华端坐着,妆容浅淡温婉,穿着简约得体的黑裙。长发绾在脑后,露出耳旁闪着璀璨亮光的钻石耳坠。 她平常是不爱戴首饰的。 许缘凡被她精心打扮打扮的漂亮样子刺痛。 过半天,视线才挪向她对面那个男人。 他穿着笔挺的定制西服——天知道为什么见裴昭华的男人都喜欢穿西服。穿上身前,肯定有人帮他烫得任何细微褶皱也没有。 脸颊清俊秀气,看着比实际年纪小。 许缘凡想到之前那个导演顾佳,她把两个人放在一起,比较半天难分高下。这一个是贼眉鼠眼,另一个则肥头大耳。 并且不承认自己有恶意偏见。 “蛮蛮,坐,”裴昭华偏头,耳坠子微微晃动,衬得她容光愈加精致动人,“已经吃过饭了吗?” 许缘凡在她旁边坐下,沉默几秒。 深呼吸好久,才终于“嗯”了声做应答。 “那吃点什么甜品吧,”李文深拿起手边的菜单,微笑着递给她,“这里的甜品似乎挺有名的,很多小姑娘都喜欢。” 许缘凡接过菜单翻开,随口道:“您真了解小姑娘。” “……” 李文深一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顿了顿后,决定先说些不出错的自我介绍:“我叫李文深。听你姐姐说,小学是在国外念的?我也是。” 许缘凡微蹙眉,没接这话。 转而问对面的纪沁:“纪沁姐,你想吃什么?” 短短两句对话,李文深已经感觉到莫名的敌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却也没放在心上。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都在青春期,脑子里在想什么,她们自己都不知道。 他又何必在意呢。 许缘凡点了个草莓蛋糕,放在面前却一口没动。 整个饭局,纪沁全程低头吃东西看手机,装作自己是空气。许缘凡则暗沉地盯着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谈。 大多时候是李文深在讲话。 俗话说,男人讨好女人的方式是不停地输出自己的想法,表现自己的厉害,女人则是认真倾听,附和与夸奖。 李文深从电影故事到美学分析,仿佛来之前特意背完几本电影学院的教材,不断调整话题,用心地引起裴昭华的共鸣。 裴昭华看似不冷不淡,却每句都听着,答得也不算太敷衍。许缘凡是熟悉她的人,知道她这是在努力回应的表现了。 嫉妒在肚子里翻滚,她恨不能用手里的叉子把对面的人杀掉。 再也无法这样沉默下去。 李文深说:“我最近在看孔德的实证主义,很喜欢里面的观点,科学家不是整天忙于搜寻证据试图归纳出什么,而是提出假设,用逻辑和推演搜集相关的证据去证实这些假设。” “逻辑实证主义早就被推翻了,”许缘凡冷笑一声,说,“无论怎么离谱的假设,如果用心寻找,总会找到特殊的例子证明,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事情。” “……” 李文深被她的突然插话打得一愣。 刚要说什么。 许缘凡没给他机会,露出一个笑容,非常认真地问:“我听你说的这些话,很奇怪,不是说从小在国外读书吗?国外小学就有逻辑哲学课,你是从小学开始就不学习了吗?” “哦,我上学那会儿,还没有什么哲学课逻辑课的。”李文深忙给自己造台阶,哈哈笑着说,“看来是一代人推一代人了。” “在国外上学,能从小学到大学都避开这些课,也挺厉害。”许缘凡想用玩笑掩饰恶意,轻描淡写地说,“可能都在酒吧学吧。” 一下子没控制好语气。 她尾音有些尖,显得刁钻。 察觉到自己不够淡定,她又笑了下,给自己打了个圆场道:“抱歉啊,我最受不了自以为是的人了。” “……” “……” 这个圆场,非但没有缓和气氛,反而变成直接骂人了。 裴昭华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不早了,”她看眼手表,当做没听见许缘凡的话,“今天你先回去吧。” “好的,好的。” 李文深好脾气地笑笑,站起身,拿起西装外套后,跟她们挥了挥手。 又对许缘凡说了句:“小姑娘挺有想法的,很犀利啊,下次见面我一定要送你套哲学书。” 许缘凡:“……” 裴昭华跟着起身,问纪沁道:“她的剧本在你那儿?” 她余光都没瞥看许缘凡。 “在,”纪沁既有坐在低气压里的僵硬,最后又得到了一点看热闹的快乐,她从包里掏出许缘凡的剧本,递给她,非常有眼力见地道,“我走了啊。” 许缘凡轻声给她说再见。 温温柔柔的。 跟刚才的尖牙利嘴完全是两幅面孔。 许缘凡跟在裴昭华身后。 一直到房间里。 裴昭华终于出声,问:“你的礼貌呢?” 她眼眸漆黑,在小灯投射的昏暗光线里愈发幽深。 “礼貌?”许缘凡勾唇笑了下,没什么语气地说,“你没教过我要礼貌。” “……” 这话是真的。 裴昭华从小就只叫她要野蛮要凶。 “你以后,”裴昭华随手打开灯,垂眼看着这叠夹着乱七八糟东西的厚厚本子,“准备一直拿这种态度对别人吗。” 以后? 谁会想要再跟他见面。 “昭昭,他真的没才华,只会装腔作势。” “他本来也不是学哲学的。” 许缘凡微微咬牙,“你真的还要跟他再见面吗?” “这些人物背景的补充,”裴昭华没回答,只是问,“编剧告诉你的?” 许缘凡现在根本没兴趣讨论戏。 说实话,她觉得裴昭华只能给她提意见,根本没办法真教她。什么是天才,靠感觉就能得满分的才是天才。 “你就告诉我,我的表演是哪里不够,我自己回去琢磨和学习,”许缘凡轻声说:“天才哪里会教别人。” “……” 裴昭华抱起手臂。 一般人做这个动作都会显得警惕而浅白,但在裴昭华身上,却只露出优雅而不耐烦。 她始终平静着。 许缘凡深呼吸了下,忽然露出一点笑容。 “姐姐。”她尾音轻柔。 是无数次撒娇时唤她的声音。 “嗯,”裴昭华一愣,表情似乎没那么僵了,“怎么。” 许缘凡上前,伸手勾住她纤细的腰身。裴昭华怕里面夹着的小纸片掉出来,两只手都拿着剧本。 在她没有防备时。 许缘凡微踮脚,精准无误地覆盖住她的唇瓣。 剧本掉到软软的地毯上,顷刻间,彩色的纸片散落一地。 第57章 清冷贴合的柔香让许缘凡心神恍惚, 受到诱惑般想更探入。 回过神后,裴昭华一把将她推开。 她深思熟虑很久,也猜到了许缘凡在饭桌上会闹脾气。 却没可能料到这一幕。 裴昭华脸上的平静彻底消失了。 她抬手擦了擦唇, 是很用力的蹭法, 同时。 目光凌厉几乎憎恶地看着她。 许缘凡脸色一点点发白, 垂在身侧的手因害怕而微微发抖。像她才是那个被人强行轻薄的受害者。 半晌,她平静地道:“这样可以了吗,以后还能拿我当妹妹吗?” 裴昭华眼睛漆黑,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声音又低又沉,像在威胁。 可事到如今, 到底还有什么可威胁她的。 见她咬紧牙关说话的样子, 许缘凡一瞬间有种报复得逞的残忍感, 很快化为疲倦,“看样子是不能了。这样你也不用再费力气地想着怎么修正我,怎么挽回了。” “……” “如果你不打我,那我走了。”她咽下泪意,清淡地笑了下,“抱歉。” 话落,头也不回地离开裴昭华的房间。 心想纷纷乱乱地想, 这下好了, 彻底结束了……自己做出了这种事情, 直接把一层本就薄薄纸片般脆弱的姐妹关系撕得粉粉碎碎了。 裴昭华会恨她吗? 反正以后肯定不会再理她了。 不知过了多久,又像只是瞬间,许缘凡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躲进黑暗里那刻。 眼睛里忍住的泪终于流下来。 许缘凡心像被野兽的利爪撕碎了, 每过一秒,眼前就更灰一寸。既然爱情会那么痛苦, 那她决定这辈子都不喜欢任何人了。 — 在她走后。 裴昭华站在原地片刻,终于弯下腰,将散落在地毯上的本子和纸片一张张地捡起来。 坐去沙发上。 她把剧本摊开,整理着各色的便签纸。 尽量把它们放回到原来的位置。 纸上细密端正的字,每一笔划都透着努力和用心。 慢慢整理好后,她从头到尾地翻阅了这些笔记,认识到优等生小演员是什么样子的。 月光淡淡地倾洒满室。 所以,许缘凡选择演戏,是真的在喜欢演戏本身吗? 裴昭华甚至无法判断清楚这个。 听见门口传来细微的动静。 裴昭华扭过头,目光直勾勾地望向那一扇已经关上的门。却只是服务员推着餐车路过的声音。 半晌,她又低垂下脸。 眼神里的无措,几乎像个孩子。 — 阴霾着的天从深夜就开始飘雨,越下越大。到早上几乎是瓢泼大雨了。 幸好今天的戏份全是内景。 摄影棚内灯光稳定,丝毫不受外面刮风下雨的影响。 早上七点半,演员的妆容服饰已经弄好了,其他组的人员也做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开始拍摄。 中午十点,预计要到十一点半的拍摄已经结束了。 坐在监视器前的粱允贤盯看了画面很久。他仔仔细细地审着,忍不住露出惊讶的表情。手里拿着水壶,半天都没记得要打开喝。 昨天两个人之间的对手戏还有点淡,今天格外凝。 对峙戏简直演得火星飞溅。 层次丰厚,张力十足。 裴昭华是出了名的不NG一遍过,没想到许缘凡这个新人演员竟然能几乎完整地接住了这种高质量的戏。 提前收工,意味着休息时间增加了。 大家都很高兴。 粱允贤站起身道:“小许老师今天状态全开啊。昨天被裴老师指导过,看样子啊学习到不少。” 许缘凡不咸不淡地笑了下,“嗯。” 结束完拍摄,她连眼角余光都没看过裴昭华。 粱允贤又乐呵呵地对裴昭华说:“怎么样,有没有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你当年的一点风采?” 裴昭华连嗯都不嗯一声,眼睫低垂,盯着不远处一个在地上缓缓爬行的小黑虫子看。 直接没搭腔。 粱允贤终于察觉到什么。 他在片场从没提过,但之前听纪沁说过两个人是姐妹关系。 虽然没有完全弄清楚这义姐义妹是什么情况,但听起来就是提携和被提携的关系,怎么气氛那么不像? 粱允贤轻咳一声,聪明地转移开话题,跟裴昭华聊到后四张纸的拍摄事情。许缘凡则自动地走去旁边,跟同剧组的女演员闲聊几句。 很快分下来盒饭。 吃饭的时候,许缘凡看着手机里的群消息。 顾紫宜问:[你们有没有遇到过,不小心说错一句话,把关系弄僵的情况?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去弥补啊?] 徐慢慢是最快回复的。 她说:[@叶寄云] 叶寄云:[……] 叶寄云:[徐慢慢你是什么意思啊?] 季令柔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徐慢慢是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最有经验。] 徐慢慢发了好几条哈哈大笑的表情。 徐慢慢又说:[我们团是有两个人精,可季令柔从不得罪人,要不你还是问许缘凡吧。] 看见自己被点名了。 许缘凡:[让子琦出主意吧,我自己决定不再思考这种小事了。] 徐慢慢:[那你现在都在思考什么?] 许缘凡:[在想……巨大坚固的历史进程面前,人类个体真的会像一颗砂砾一样渺小,无力去影响和改变任何事情吗?] 徐慢慢:[?] 许缘凡面无表情地打字:[如何在阶级固化日益加剧的情况下消除一切不平等差距,实现可持续发展的策略,最终解放全人类。] 许缘凡:[我决定以后只考虑这些问题,做些有益社会的事情。] 徐慢慢:[……] 徐慢慢:[/缓缓下跪] — 许缘凡杀青的这天很快到来。 平常喜欢待在酒店里闭门不出的跟组编剧难得穿着裙装,手捧花束,第一个冲过来给她鲜花和拥抱。 “绵绵,我们要说再见啦,”许缘凡对她笑得温柔,确实有点舍不得,“时间过得真快,如果下次还能跟你合作就好了。” “会的会的,”编剧小姑娘连连点头,非常不舍地说,“肯定会的,以后我的所有本子交上去前,都会跟导演强调说,谁谁谁最适合请许缘凡来演。” “好,谢谢你。” 编剧年纪要比许缘凡大六岁。许缘凡却像姐姐对待妹妹似的,伸手捏捏她的脸颊道,“那我以后就靠绵绵大佬捧着了!” “好的好的,我要当金牌编剧,然后给你写个量身定制的本子。” 她话里的真诚一下子把周围人都逗笑了。 “……” 许缘凡怀里抱着几束花,她挨个跟周围的人打招呼和道谢,身旁紧跟着经纪人舒坤贤。 知道她杀青后,舒坤贤今天是特意过来接她的。 主要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应付所有社交。 出乎意料的,许缘凡应付得完美。 她言笑晏晏地打着招呼,跟剧组里的一圈人关系都挺好的。甚至还记得化妆师小姐姐后天过生日,提前两天给了她礼物。 收到了自己喜欢的卡通毛绒挂件当生日礼物,化妆师小姑娘满脸感动,望向许缘凡的眼神里写满了两个大字:转粉。 舒坤贤把她的表现,和周围人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刚在心里给许缘凡打了个很高的分数。 突然发现,许缘凡直接无视了裴昭华。 竟然无视女主角。 还是出了名的大佬女主角。 “……” 眼看许缘凡都快走了。 舒坤贤忙凑过去,拉住她的衣袖,“你怎么没跟裴影后打招呼?快点过去。” 许缘凡说:“不去,就那么走吧,反正她在角落。” “你连待在剧组挣外快的化妆师都照顾到了,非得无视女主演?告诉你,许缘凡,这里人多眼杂的,无论你心里在想什么,无论你们私底下发生了什么,面子上一定要做好!” 舒坤贤来不及多问她们之间在闹什么别扭。 只是把许缘凡拽过去。 她先开口,笑着跟裴昭华打招呼道:“今天我们许缘凡杀青了,她说在剧组最佩服的人就是裴老师,所以最后才敢来跟裴老师说话。这么多天,真是承蒙您照顾她了。” 许缘凡被她强行拉了过来,也不能转身跑走,姑且露出一个很礼貌的营业笑容。 “谢谢裴老师。” 总共五个字。 她在之前跟谁都说了好几句话。 裴昭华:“……” 许缘凡:“……” 没想到她直接不接话。 留意到周围人若有似无的目光,舒坤贤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许缘凡说她很舍不得,期待下次还有机会——” 裴昭华打断道:“她说了吗?” 许缘凡:“……” 裴昭华淡淡地道:“从来没见过对我翻白眼的新人演员。” “没有,”舒坤贤站在许缘凡的身侧,其实根本没看见她脸上是什么表情,却立即做出解释说,“她是带了美瞳,觉得眼睛不舒服。” 许缘凡老老实实地道:“我没带美瞳。” “……是干眼症。” 舒坤贤最多只愣了一秒钟,就说,“对,就是干眼症,所以连美瞳都不能带。” 许缘凡忍不住拧眉,抽了下唇角。 裴昭华面无表情地指出道:“她现在还在对我撇嘴巴。” “没有,没有撇嘴巴,”舒坤贤一边把手放到身后推许缘凡,一边满脸微笑地说,“她只是三叉神经痛!” 许缘凡:“……” 裴昭华:“……” 第58章 坐进车子里, 许缘凡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随口地道:“用不着跟裴昭华解释什么。她知道你在乱说,也根本不在乎我到底怎么样。” “你以为我是说给她听吗。” 舒坤贤一脚油门,车子暴躁地驶出去后, 她才又道:“别人不知道你们姐姐妹妹的在搞什么东西, 只能看见你跟裴昭华的关系不好。如果你跟她关系不和的消息传出去了, 倒霉的人一定是你。” “能多倒霉,谁会没有一点点半真半假的非议,”许缘凡眼睫低垂, 表情没什么所谓地道,“反正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既然裴昭华是最光明磊落的人, 那么, 得罪她怕什么。” “光明磊落……” 舒坤贤嘀咕了下这个词, 对此保留意见。 她只是意味深长地弯了下唇,轻声说:“裴昭华可不是什么好欺负的善茬。” 许缘凡满不在乎地道: “她还能找□□把我打一顿吗。” 赶上红灯,舒坤贤正好空出手翻了下储物格,把墨镜戴上挡住略微刺眼的日光道: “没准她就是□□呢。” 许缘凡好笑地望向她。没料到会听见这么一句,圈子里谁人不说裴昭华低调敬业,才华横溢,人品绝佳, 甚至还得在前面三个内容讲完后才会提她的美貌。 仿佛在完美品格前, 连那张艳压群芳的倾国脸蛋都只是顺带的。 “舒姐, 你是有裴昭华的黑料吗?” “怎么可能。” 舒坤贤原先只是开个玩笑,又聊到这儿了,顺口地道:“我接下来的这些话没证据,你当个故事听。” “嗯?” “很久之前, 裴昭华还只是一个给家里打工赚钱的小童模,碰到了一个剧组在招小演员, 被选进去了。那应该是她第一次进剧组演戏,导演为了让她集中精神快一点进入情绪,直接从背后踹了她一脚……那个年代的剧组做事容易粗暴……结果踹的位置不巧,让她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许缘凡脸色阴沉下来,沉默地听着。 “那部电影,她只有几场戏,”纪沁回忆了下说,“我记得还都是哭戏。就是那部片子让她小小有了点名声,后来顺利接到了很多别的戏,一步步走到现在。” “从楼梯上滚下来,”许缘凡忍不住追问之前的,嗓音有些哑意,“然后呢?她那时候……才八岁。” “然后匆匆处理了伤口,吊着肿起来的胳膊,脸上贴着纱布。本来是道具,谁想到真成伤口了。她就这样顶着浑身的伤拍完了自己的戏份,拿走了片酬。” 许缘凡喉咙滑动了下,说不出话了。那部电影,她看过很多次,作为裴昭华的出道作品也很容易被媒体提起。 几乎每年的演技品赏类节目,都会切几个她在童星时代演绎出的片段作为经典播放出来。看似荣光的背后,竟然是这种血泪艰辛。 许缘凡忍了半天,才能找回自己的声音。 她问:“那个导演是谁?是总导演还是哪个副导演。” “副导演盛……盛什么来着,时间过得太久了,我一下子记不起名字了。他之前还算是挺有名气的导演,现在圈子里已经没几个人知道这是谁了。” 舒坤贤又道: “我会知道这件事,还是那个男人在一次酒囊饭饱后自己说出来的,他说,家里穷的小孩就是能忍,裴昭华就是他一脚踹起来的。当时语气还挺得意的。” 许缘凡无意识地攥紧了拳。 指尖刺痛掌心。 舒坤贤说:“后来,我记得应该是裴昭华二十三岁左右,她拿到琳琅娱乐公司百分之五十股份的那年。那个叫盛什么的男人开始倒霉了,像被下诅咒一样,只要他参与的项目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被叫停,连续三个项目废掉之后,他背着债务被踢出了圈子。” 话说到这儿,舒坤贤语气略微带了些笑意:“那会儿圈子里人人都知道是裴昭华下的手,但人人都没有证据。” “你说,为什么大家会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默认是裴昭华?” “如果她动的手脚不够高明,不会连任何人都找不到证据,如果够高明,似乎也不至于让那么多人怀疑怀疑到她。” “因为,是裴昭华想让大家知道的。” “这么做风险其实是很大的,”舒坤贤笑了声,表情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对她的钦佩,“裴昭华那个女人,人有多漂亮,手段就有多狠。” 接下来的路,许缘凡一直沉默着。 直到最后。 她突然扬起脸,直勾勾地盯看着舒坤贤问:“如果足够努力,我需要花多久的时间,才可能走到她的那个高度?” — 自从上部戏杀青后,许缘凡再也没有联系过裴昭华。只是继续时不时地往她的账户里打钱,工资拿到手就打,一直是扣除基本开销和备用的钱后,剩下的能打多少打多少。 这一天,她的转账竟然失败了。 显示对方账户已注销。 为了不让她再转钱,裴昭华直接把卡销掉了。 许缘凡对此只是一笑。 想销户,就得先把账户里的余额分文不剩地提出来。她再不情愿收自己的钱,这下不还是得把之前的份全部收着了。 舒坤贤给她接了非常多适合的工作,无论是唱歌跳舞还是广告拍摄,每一样许缘凡都完成得很好。 很快,借着宣传电视剧,首次参加了一档头部综艺的录制。 主持人跟舒坤贤是很多年的朋友,托这层的关系,他在节目里对许缘凡很照顾,几次把话题和表现机会丢给她。 许缘凡的清纯甜美笑容里,有种落落大方与聪慧,好像无论什么话,哪怕是台本之外突然出现的梗,给到她,她都能立刻接上。 有时候还敢顶着纯良无辜的笑容,风轻云淡地吐槽前辈。 风趣幽默地开玩笑。 这期的综艺播出后接着有档小节目的个人采访,前一档节目里,观众都猜她是个出身优越,幽默聪慧的大小姐。 直到跟着的采访节目放出来。 才知道,看似是个受尽老天眷顾的小姑娘,竟然有过幼年失去双亲,在亲戚家几度流转,最后才终于被无亲无故的好心人收养的坎坷经历。 她的风趣幽默,天真清纯,她的野心勃勃,从容不迫。 身上同时出现的巨大反差感,让本来对许缘凡这个“偶像模板”并不感兴趣的人,突然都变得非常在意她。 接着,网上关于许缘凡的种种事情被翻出来。 连带着小学成绩单都出现了。 硬是没有任何黑历史。 只有关于“为什么放弃名校录取”的争议再次浮现。 坐在那个采访间里,被主持人当面问到这个问题时,许缘凡温温柔柔地笑着,说:“这个答案从我嘴里说出来,或许很幼稚,听完了可以笑的。” “哦?你说。” “想为社会主义添砖加瓦。” 这像是个专属小学生的答案。主持人面色不动,很冷静地问:“那为什么会选择不继续读书,而是直接从事演员这个职业?很多人有这个理想的话,之后都会努力学习,选择从政,或者当一个科学家之类的。” “不,演员这个职业,是最可能让我实现理想的职业。” 接下来,许缘凡认认真真地说了自己在学校里的学习情况。讲了以前在奥数班里半天没做出题目,同桌一边擦鼻涕一边瞥了眼,就把答案报出来了。 先强调说每个人的天赋点是不同的。 在很多方面,她都算不上优秀。 看似优秀也只是在背地里付出了比别人多很多的时间。 许缘凡讲了许多小事情,话里谦虚又真诚。 她一个连二十岁都没到的人,竟然真敢在节目里诚恳地分析“所谓前途”这一个大话题。 最后她缓缓总结说:“既然我的梦想是要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就不能连社会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都不清楚。演员这个职业非常棒,让我可以不需要花费什么成本,一直去到不同的地方,接触到不同的人。” 许缘凡认认真真地道: “一般来说,只有先接触到不同的人,才能理解到他们,才能恰当地看到问题所在并且给予帮助。这是我能找到的,最能接近梦想的道路。” — 这两档节目,接续着播放出了之后,“许缘凡”这个名字在热搜上挂了许多天。她的话,以及学习成绩和照片被反复截出来讨论。 质量稍高的剪辑视频,就能排到网站的月度热榜前排。 明明是个还没有什么作品的小新人,却有了让任何同期都望尘莫及的热度。 当然,也有不少喷她做戏的非议。 纪沁特意把节目下载到平板里,放给裴昭华看。 “你妹妹真不得了,你说,那些话是台本还是她自己的话。” 裴昭华沉默很久后,开口道:“应该她自己的想法。以前申请大学的文书,都是她自己写的,跟这类光正伟的发言差不多,是她的正常水平。” 纪沁连连啧啧。 “我本来以为,许缘凡这小姑娘被你养得挺骄傲的,应该不会拿以前的成绩宣扬,甚至还会刻意藏起来。没想到,她连爸妈的事情都摊开给大众看了。” “……她很想红,在着急。” 裴昭华面无表情地道。 “她也确实已经小红一把了,接下来作品一上,只会越来越红。你看,你要是早点答应,像她这样十年才会出现一个的天生艺人就不会便宜了舒坤贤,给我签下多好。” 纪沁摇摇头,“诶呀呀,肥水不流外人田啊,肥水不流外人——” “闭嘴。” 裴昭华冷声打断她。 “……” 真凶。 纪沁缩了下脑袋。这个女人,自从家里的宝贝妹妹跟她决裂之后,脾气是一天比一天差了。 第59章 下个月, 许缘凡要出国拍广告,地点在一个稍微有点偏的城市,正好是她高中的好朋友念的大学旁边。 想着月末没什么工作了, 她跟舒坤贤商量以后, 自己先买了机票准备提前去找同学玩。 同样闲着没事的徐慢慢跟她一起去了。 “你第一次出国, 哭了没有?”徐慢慢忽然好奇地问。 “没有,太害怕了不敢哭。” “不就是因为太害怕了,才哭吗?” 许缘凡默默将几个箱子叠到推车上, 想了一会儿,才说:“可能我有点奇怪吧, 小时候总是越害怕的时候越安静越要笑。会放声大声哭, 已经是长大之后的事了。” 徐慢慢努力理解, 还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只能转移话题道:“你的同学会不会不喜欢跟陌生人玩?” 许缘凡:“嗯,她是社恐。” 徐慢慢:“……” “那我还是待在酒店吧,一个人打游戏,”徐慢慢可怜兮兮地垂下来,盯看脚尖,“一个人吃饭。” “我早就跟她说过了, 她很欢迎, 还想要你的签名。” 许缘凡推着两个人的箱子, 带着她走出机场,很快根据车牌号找到了同学的车子。一辆外观不算新的银白色丰田。 从后视镜远远地望着她们走过来。 等到能确认了,范佳欣立刻下车打开后备箱。边瞅着她们两个边小声说:“你们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许缘凡给她们两个人介绍了下, 又问范佳欣,“你的车子可以借给我开开吗?当初被你们拉着考驾照, 考出来了,一次也没机会开车。” “好啊,”范佳欣想了想,点头说,“正好这段路不难开。” 许缘凡顺利拿到了开车权,谨慎地跟着导航,从驾校出来还是头次上路。范佳欣坐在副驾驶帮忙盯着会出现的各种情况。 徐慢慢一个人在后座玩手机。过了会儿,挺直腰背,笑容甜甜地跟前面的范佳欣攀谈起来。 她这人很擅长跟女孩子搞好关系。 刚聊几分钟,原本沉默腼腆的范佳欣话都变多了。 许缘凡有点尴尬地问:“能不能帮我多看看路况。” “你这车速连残疾人的电动轮椅都能超过去……就随便开吧,出不了事。打转的时候记得把头转过去就行。” 说完,范佳欣直接转过身去跟徐慢慢聊天了。 “……” 许缘凡只好深呼吸,更加小心地盯看着前面的路。她车速很慢,后面的车子几乎每一辆都会越过。 耳旁偶尔听一下她们两个人的对话。 徐慢慢夸范佳欣能读那么厉害的大学,还会开车子。范佳欣忙摆摆手,说这儿的留学生基本都得会开车,说自己是学渣,作业得通宵写到截止前才能交掉。 还说学习压力大,成绩往下掉。 徐慢慢好奇问:“那你能拿多少分?” “上个作业吗?”范佳欣,“满分。” 徐慢慢立刻拊掌大笑,道:“来了来了,又是这种熟悉的欲扬先抑!我又被学霸钓上钩了!” 范佳欣忍不住被她逗笑。 “没有,是真的学渣。” 花了两个小时不到,许缘凡终于把车开到了目的地。范佳欣看了眼时间,忍不住感叹道:“我过来的路只花了一半的时间。” 许缘凡唇角一抽,把钥匙丢给她道:“以后不开了。” 她们今天的行程是去酒店待一下午休息整理,吃过饭去爬山看星星。晚上似乎有流星。 待在酒店,也没别的事情做。 开始打扑克牌。 徐慢慢洗着牌,想到之前几个人斗地主让许缘凡从头赢到尾,不由提议道,“你们会玩干瞪眼吗?” 范佳欣:“会。” “会是会,”许缘凡想了想,认真地道,“要不还是玩抽王八吧?” “不,就玩干瞪眼!”徐慢慢以为她不擅长这种玩法,立刻兴致盎然地拿出扑克牌套装附带的纸筹码,“认真玩,筹码要算真钱的。” 许缘凡古怪地笑了下,“聚众赌博是吗。” 她对范佳欣说,“玩吗?你输在我这儿的筹码不用真兑现。” 徐慢慢赶忙也道:“在我这儿的也不用!” “好啊。” 范佳欣的眼神在她们两个人之间打转,旋即停留在徐慢慢的脸上,带着一点儿钦佩与怜悯。 可惜徐慢慢没注意。 她满心都是想一鸣惊人的快乐。 说实话,徐慢慢牌打得还算可以,甚至知道要注意还剩几张2没有打出去。可惜碰到许缘凡这种手气好的同时还会算牌的怪物。 在许缘凡第不知道多少次把手里的牌轻轻地丢出去,说了句“全关”后,徐慢慢的表情彻底放松。 她嘴里说着继续,却已经没有想要力挽狂澜的念头,而是想着: 丫的,倒要看看究竟还能输多惨。 “高中的时候,”范佳欣此刻突然幽幽地说,“许缘凡有个叫最终BOSS的绰号,就因为她打牌太厉害了。” “投降投降,”徐慢慢把牌一丢,背往后歪歪地靠在沙发上叹气:“不玩了。” 范佳欣翻看朋友圈,有点犯愁地问:“有人准备好了吃的,现在就出发去占位置了。等会儿如果人很多怎么办?” 徐慢慢凑过去,跟她一起看朋友圈里的留学生们的叽叽喳喳。 “呀,好小的山。” 图上黑漆漆的一团。 “对啊,我们这村连山都小。” 范佳欣无奈地笑着继续往下滑看,忽然笑容停住。 “为什么我天天在愁绩点和工作,害怕账户里的钱再也付不起油费车险之类的账单,有的人可以整天打卡奢侈品店。” 许缘凡刚收拾完扑克牌,闻言看了眼。 也是以前是高中同学,不由疑惑:“怎么还有她的联系方式,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 “嗯,之前有什么事加的,你没加吗?” “没有,”许缘凡老老实实地说,“你不是不喜欢她,我就没有加。” 范佳欣唇角一弯,有点想笑,却又叹了口气:“她隔三差五就会炫东西。我一直想删掉她或者屏蔽掉她,可又忍不住要看,看完又生气,是不是犯贱。” 许缘凡沉默了会儿,还没想好说辞。 徐慢慢非常淳朴地问:“她照片拍得也不好啊,为什么会忍不住想看?” 范佳欣愣住几秒,干巴巴地道:“因为……因为她很有钱,活得很轻松很快乐,我又一直特别讨厌她,所以嫉妒。” 许缘凡想着应该怎么安慰她,回忆起自己的舞蹈老师说过,她以前也总是焦虑攀比,整天觉得世界不公平,后来翻开了《庄子》这本书……从翼若垂天之云到天之生是使独也,从书本里开阔了天地,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安宁。 鼓励她们这些女孩子,在学习舞蹈的空闲也要多读书增加修养。 说读书对人生有很大的帮助。 这是在课上说的。 她私底下却对许缘凡说,那本《庄子》本来掉在书桌和墙壁的缝隙卡几年了,拆迁之后,终于有机会读了。 其实是家里的拆迁使她一下子无忧无虑…… 许缘凡被回忆耽搁了会儿时间。 回过神,听见徐慢慢说: “这块手表我小时候也买过,因为不贵,而且太多人都有,所以我们这些败家子基本上拿到手带两次玩玩差不多了。之前从来没见过,有人会特意为了这个发好几张照片。” 徐慢慢还说:“她明明是S码的手腕,却买了块L码的,除了L码最便宜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徐慢慢拿过她的手机,边翻边指点给范佳欣看: “最贵的是这只包,还是在门店拍的照片,之后却在她的朋友圈里再也没出现。多半是别人买的,拿包的时候给她拍了张照片而已。” 范佳欣听得愣住,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 “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因为这包不能直接买,需要配满一定量的货。既然这人连一块破方糖表都要拍那么多照片,不可能在配货的过程里什么都不发了。” 徐慢慢道:“这人其实没什么钱,至少没你想象中那么有钱。你好好学习,将来分分钟比她老子还有钱。” 范佳欣和许缘凡都沉默了。 半晌,许缘凡笑出声:“怎么突然那么聪明了,明察秋毫?” “这……这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吗。”徐慢慢不可思议地问,“你们这些学霸,难道整个高中真的就只学习吗?” 两个人小学生似的,乖乖点了点头。 “对啊,学习和考试。” 徐慢慢不可思议:“不是国际学校吗?!就算你们俩不关心这种,难道你们的同学也不聊吗?” 许缘凡愣了半天,才回答道:“我们从春到冬的校服有两个颜色,总共八套,其中包括一双球鞋和一双皮鞋。” 徐慢慢:“嗯?” “我们在校期间只能穿校服,”范佳欣代为解释说,“皮筋只能用黑色的,连小小的胸针都不允许佩戴。所以除了有个大小姐喜欢说旅游和包包,其他人都是出了国才开始接触穿衣打扮。” 徐慢慢听得发愣。 她以前的学校,只有靠奖学金赚钱的特招生才不参与攀比。其他同学间都会或明或暗地留意别人穿戴用的品牌。 像她这种败家子,为了听大家的奉承话,每个月都把爸爸的工资卡刷得光光的。 “你们是私立高中吗?” “不,我们是公立高中国际部。” “……” 徐慢慢抬手拍了下额头,叹气道:“我们还是聊聊晚上看星星的事情吧。” 异国他乡的山上,吹着夜风等候新闻里预告的流星雨。当清凉的夜风里没有多少城市的声音,星星便亮出来。 不知名的虫子藏在草堆里吱吱叫着。 徐慢慢拿范佳欣的手机刷微博,不小心切到了她的回复。看见她竟然拿着一个男明星超话小主持的黄V账号,跟黑许缘凡的网友吵架。 徐慢慢暗搓搓地笑起来:“你又要认真学习,又要追星,竟然还有时间给朋友反黑做数据,太强了。” “没,我只是看不惯那几个黑子,吵架也能解压来着。” 许缘凡一愣,转头看向手机上的回复。 她忍不住笑了:“你不用担心我,事实上我的账号早就交给经纪人管理了,网上说什么,我根本看不见。” 却能看见明显增多的工作,以及不错的品牌代言。 还有这种能来国外拍广告的机会。 做艺人,只会怕没人理睬,哪里会怕一些风轻云淡的碎语。 范佳欣没她那么淡定,拧眉怒道,“可是有些酸鸡就是很讨厌啊,他们又不了解你,凭什么敢说你的话不真心。你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人,明明就应该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喜欢你!” 徐慢慢含笑嘀咕了句:“极端单推人。” “我哪儿有那么厉害,”许缘凡抿唇笑得开心又无奈,“你当初不是也跟我说,最好能把书读完。怎么现在又那么支持我了?” “我看了你在采访上说的话,说实话,我根本没资格给你什么建议。我们两个人的格局完全不一样。” “不。” “不?” 许缘凡轻声说:“朱瑄老师不是说过,非必要不撒谎,但如果能把谎言说得美妙又动听,而且不那么利己,那就叫伟大的理想了。” 范佳欣有点傻眼。 半天才道:“我没记错的话,她那话是在嘲讽政客来着……” “怎么了?”许缘凡露出一个单纯又可爱的笑容,“既然政客要学习表演,表演的人不能学点这些么。” 许缘凡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说出来的话是真情实感还是写写文书。 只知道会有流量。 她也不觉得这么做不好。反正,真心话随时会变成谎言,谎言说多了可能也会无知无觉生出几分真心。 真话和谎话间,是一道差异分明,却随时可以被涂抹擦改的界限。 她还知道,自己失去裴昭华的空落,必须要拿一个足够大——大到像要老虎吃天似的目标来填补。 接下来,她会为之尽最大的努力,让那些话永远不被大众证其伪。 会为这个烦恼,焦头烂额,全力以赴——也就再没功夫去想什么小情小爱了。 现在,她有书要读,有事业要做,身边有好朋友陪着。 甚至晚上还能爬山看星星。 已经足够幸福了。 — 就在她为看星星快乐的夜晚,裴昭华做了个梦。 闪烁镜头前那么清纯优雅的少女,忽然朝她走过来,又不知道怎么坐到了她身上。一双深褐色眼睛扑闪,眼神里都是对她的欲念缠绵。 半晌,又勾住她的脖颈吻了下来。 唇瓣微凉,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愣神地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少女回答:“一直是这样的。” 厚重窗帘将光线完全隔绝在外。 裴昭华在黑暗里睁开眼,旋即拧眉地将被子拉高遮挡住整张脸,躲藏在温热的被窝里,想忘掉一切继续睡。 可是越想着快点忘掉,梦里氤氲的一幕幕画面却愈加勾勒鲜明。 愈加活色生香。 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梦了。 裴昭华抬手按着眉心,愁眉不展,辗转反侧。 第60章 书上说, 清晨是最应该用来反思的时间,因为神志刚醒,并且还没有带上白天的防备。 裴昭华往常也是这么做的。 现在却只想继续睡。 拒绝反思。 为了驱散烦恼, 裴昭华又翻了个身, 一点点默默地把脸蹭进枕头底下。可惜回忆里的画面不召即来, 无孔不入。 她用力闭了闭眼,从床上爬起来。 去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下,戴整齐帽子口罩墨镜直接出门了。 新的一天, 新的工作。每周三的裴昱是下午出诊,他习惯性地先往医院的地址点了份外卖, 想着刚到手的工资, 奢侈地点了份高级寿司。 进门诊前跟护士打招呼。 他自知长相不错, 只要笑眯眯地对待别人,从八岁的小妹妹到八十岁的阿婆,都会对他回以正确剂量的喜欢。 想着已经送到门诊里的外卖,裴昱满怀期待地推开门。 窗帘在风里打摆子,阳光洒满室内。 暖调的地板微微泛着光,连简单的植物都显得那么珊珊可爱的,熟悉又舒适的日常工作环境里, 自然地坐着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裴昱先把门关了, 定睛一看, 这才猛地那么一反应。 他整个人下意识往门上靠了靠。 裴昭华眯了眯眼,隐约觉得这一幕之前也在哪里出现过。 “你……”裴昱刚想说什么,很快注意到她面前的那份外卖,不由转而瞪眼, “你吃的,该不会是我的午饭吧?” “米太硬了, 紫菜都软了,酱挤得太多,三文鱼不新鲜就算了竟然还没化完冰渣,”裴昭华用餐巾纸优雅地擦了下嘴,话语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嫌弃,“难得招待我一次,不能点些像样的东西吗?” 裴昱被她气笑了:“我招待你个鬼!” 他问:“你把我的午饭吃光了,那我吃什么?” 裴昭华收拾了下袋子,露出里面剩下的两个她不吃的手握寿司卷。 “你的。” 一盒被她挑挑拣拣的寿司和刺身半点没剩,两个五块钱的手握寿司看也不看,给他留着。 实在太有良心了。 裴昱先把东西拿到手里,边站着拆着包装纸边责问说,“你猜我吃这俩,能不能吃饱?” “管你呢,”裴昭华说,“吃不饱就饿着。” “……” 这话,倒让裴昱想起了小的时候,一种回首往事的淡淡复杂感涌上心头。他在她对面坐下,语气平和道:“今天是什么事?” 裴昭华问:“做了不想做的梦要怎么处理?” 裴昱:“做了不想做的梦要怎么处理?” 裴昭华眼神沉静地望着他,面无表情道:“你只是重复了一遍。” “……” 裴昱垂下眼,他先咬了口拆开包装的手握寿司,咀嚼着,迟疑该不该问清楚。假如探问明白了,就必须得给她处理,不然会被她处理掉。 该患者医闹风险极大。 最好还是问都别问。 裴昱缓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轻声道:“我等会儿给你拿几张名片,你挑挑看,哪个医生都是靠谱的。” 裴昭华:“我没病,不需要心理医生。” 裴昱闻言乐了:“那你来这里找我干什么?” 裴昭华眉尖一挑,忽然说:“你在跟朱洁谈恋爱。” “咳…咳……” 裴昱被肉松呛到嗓子,咳嗽好几下,才有气无力地问,“你不至于要为了这个,为难她吧?” “我,为了你为难她?” 裴昭华笑了声,很快恢复原先的面无表情,道:“我是觉得之前对她不够好,以后准备多带她去海外,多给她发奖金,多给她介绍像样点的男人。” “……” 一整套完美的拆散小情侣流程。 裴昱嗓子发痒,又咳嗽几声,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她。 那么恶毒,说她心里有问题还不承认? 裴昭华见他脸上呈现出一种认命之意,露出满意而高贵的微笑,再次开口问:“可以好好回答了么?” 裴昱揉揉眉心:“了解梦相关的事情是吧。” 裴昭华:“我想知道,怎样才能控制自己的梦。” 裴昱抬头盯看她一眼,问:“是最近困扰到你的梦吗?” “嗯。” “影响睡眠吗?” “还好。” 裴昱在心里想,也不能怪他无法拿出专业信念感,这位患者摆明了没打算真依靠他。而且毕竟是亲姐弟。 就算裴昭华那么一两个字往外蹦,他都能猜得七七八八了。 裴昭华这种凶狠的女人,就算天天梦见末世来临被丧尸团团包围住,一两次惊讶害怕之后,第三天的晚上就该在梦里举着狙击枪打丧尸了。 根本不可能为梦困扰。 除非是什么真实事情的投射。 她最近没什么事,依旧是跟别人有次元壁的高贵影后……许缘凡这小丫头似乎新闻很多。 裴昱懒得跟她打哑谜,直接问:“你在为蛮蛮担心,又没法再操控她的人生了?控制梦是不难的,但想永远控制一个人格独立的人,不可能。” “……” “我之前一直想,你为什么到这个年纪都没有找对象。你平常接触到的男人,各行各业的拔尖翘楚不少,你有对谁多看一眼吗?” 裴昭华:“管好你自己。” “有没有可能,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意识到,其实你对异性真的没兴趣。” “……” “你以后可以多注意一下同性。如果迈不出心里那个槛,还是那句话,我这里有很多靠谱的心理医生。” 见她不吭声,裴昱把吃完的空纸筒扔进垃圾桶里,看眼手表后说:“再过十分钟患者就要来了。我今天大概六点下班,难得要一起去趟六院吗?” “你去吧,我不去了。” 裴昭华站起身。 裴昱对此见怪不怪。 只说:“或许你一直觉得是对爸爸的失望厌恶,才对男性没好感,才那么多年一直单身,但其实这只占很小的因素,远比你想象中的小。别让过去的事情把自己蒙住。” 很快夕阳渐斜,城市里各色的灯光取代太阳和星光,在晦暗的天色里逐渐闪烁。 六院是以康复科出名的专门医院,离这里不远。 裴昱一边按电梯,一边心想,老爷子从年初摔了一跤之后一直要住医,除了莫名的置气,大概也是在医院里才有人愿意天天陪着他聊天。 也就是私立医院,给钱随便住。 否则这点小毛小病早就被打发回家养着了,半张床位都不会给。 裴昱提着在楼下超市买的一袋子苹果,走进安静的单人病房区域。 老头子依旧精神矍铄,哪怕身体越来越瘦,嘴里还是能低声的同时无比清晰地嘀咕出一长串指点江山的话。 有些观点,真是越愚昧越坚定。 裴昱都觉得奇怪,以爸爸妈妈的智商,怎么能生出自己和裴昭华这样还算有点聪明的儿女。 难怪裴昭华当年有钱之后,在暗地里给全家做了血缘鉴定。 他能明白她的不甘心。 “你怎么不说话?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就整天被你姐姐欺负得话也不敢说一句?裴昭华她多少岁了不知道要嫁人,上次我说她几句,你猜她怎么样?她差点把我的碗掀掉!” 裴昱慢条斯理地削苹果皮,道:“您可少说两句吧,要是把她惹毛了不管你,我可没钱让您在这么好的单人间里养老,到时候只能把您送最便宜的养老院。听说那里的护工,给老人洗澡是拖把洗的。” 裴父被他的话噎住,顿了半天,瞪直眼睛憋出了句:“你唬我呢,怎么用拖把洗澡?” “所有老人脱光衣服排队挨着,护工拿拖把直接拖过去,省时省力。” “……” 裴昱轻笑了下,把削干净的苹果递过去。 想起以前的苦日子。 爸妈一直在城市打工,把他们丢给农村的爷爷奶奶照顾,可爷爷脑梗瘫痪在床,奶奶没什么精力真照看他们。 后来爷爷死了,奶奶的老年痴呆越来越严重,连饭都没人给他们做了。 农村的灶台可没有城市里的煤气灶方便。两个人都小的时候,无论怎样努力,每次都会把饭烧焦。 最后只能拿着东西跑去邻居家“换饭”吃,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邻居直接拉下脸叫他们上别家讨饭去。 两个小孩子总是半饱半饥的,还要轮流照顾奶奶。 那时候,可能互相之间有个伴,竟然也不觉得生活太辛苦。 他走着路掉到河里了,裴昭华拼命把他捞上来,他被某一家的小孩放狗追吓得摔了跟头,裴昭华拿擀面杖去把人打了一顿。 其实,小时候的裴昭华虽然有点嫌弃他胆小怯懦事情多,却非常保护他,也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分给他一半。 转折是被爸妈接到身边以后。这俩人白天要打工赚钱,受了气总是回家拿他们出气。 他是弟弟,还算好,结果每次他没做好什么事情,挨巴掌的都是裴昭华。 他小时候确实很懦弱,在旁根本不敢吭声,只是不停哭嚎。 想到这儿。 裴昱突然抬起脸,对正吃着苹果的父亲说:“你以后少说会惹我姐不高兴的话,之前你问她,为什么不给我买房子,你猜她怎么说?” “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要姐姐给你买房子吗?可以。等爸爸妈妈都死了。” 裴父闻言脸色猛变,刚要勃然大怒。 裴昱笑得散漫,又开口重复了一遍少惹裴昭华生气的话。 他说:“你们现在全靠她善良了,毕竟我是真不介意护工用拖把给你们洗澡,还觉得挺合适的。” 一个被咬过几口的苹果顿时扔过来。 裴昱微侧过头,躲了过去。 “就这样,我下次有空再来看你。” — 从医院出来之后,裴昭华驱车在外面转了一天。无论是盯着人群,还是对着小山湖泊,照样想不通事情。 一无所获,徒增疲倦。 她回到家只想洗澡睡觉了。 却不期然看见纪沁,在门外站着。 “没工作的话,你不需要来我这里的。”裴昭华无表情地说,“你又不是我的助理。” “不要说那么冷冰冰的话,”纪沁提着两袋子的东西,跟着她进门,笑吟吟地说,“刚想给你打电话,你去哪里了?” “随便转转。” 纪沁把买的东西提到厨房,一边往她的冰箱里填东西,一边道:“我今天是为了你助理来的,你不是跟朱洁交代过,以后许缘凡如果有事情找她,再小的事情都要告诉你么。” “她怎么不自己来找我。” “她跟你弟弟谈恋爱,”纪沁眼里晃过看热闹的笑意,“不是被你发现了,现在在自闭。” 裴昭华无奈地扬唇笑了下,不置可否。 只是问:“蛮蛮找她干什么了?” “喔,她人在国外,问了很多白茶的行内东西,说打听到王莹喜好白茶,想给她送。” “王莹?” “对,那个演过《太平公主传》的影后,新一版的电视剧不是要翻拍么,我打听了下,基本上十拿九稳是许缘凡。凭良心说,舒坤贤确实手腕厉害,这都能给她挣到。” 裴昭华想问,演电视剧跟打听影后喜欢的白茶有什么关系。 没等她问出口,纪沁一连串话自动地倒出来: “那么多电影电视剧里,王莹是观众眼里演得最好的太平公主,正好她以前也是舒坤贤带的艺人,估计想让许缘凡跟她多取取经吧……如果她们能搞好关系,到时候王莹站出来说几句好话,对她很有好处的。” “所以她出国就是为了去找王莹?” “不知道呢,舒坤贤都不肯跟我说了,也不知道拜谁所赐,我们两边的关系就那么突然进入冰河期了。” 裴昭华淡声道:“王莹……” “王莹算什么,”纪沁打断她说,“当年还是托名导的福才拿到个像样的奖,刚封了个影后立刻事业下滑,哪里像我们裴影后,什么角色的塑造都信手拈来。” 裴昭华说:“倒也……” “倒也没有说王莹不行啊,只是跟我们裴影后比起来还是差远了,”纪沁又说,“小丫头真不像话,放着就在眼前的裴影后不要,竟然千里迢迢去追什么王影后。” 裴昭华:“不是……” 纪沁:“你想说不是舒坤贤让她去讨好王莹?话说这么说,可她就真的认认真真学了好久白茶的知识,态度那叫个热忱。” 裴昭华:“……” 每次她要开口,就立刻被纪沁抢走说话的机会。 纪沁叹气:“感觉许缘凡真的挺喜欢王莹,不然那么积极干什么,反正到时候——” 这次裴昭华终于找到机会,打断道:“蛮蛮喜欢的是我。” 第61章 许缘凡背完了基础的茶叶知识, 还学习了很多老茶客的讲究习惯,终于提着两箱懂行人给指点买的精品白茶上门探望王莹。 门铃按半天,都没有人过来开门。 不对啊, 纪沁肯定说清时间了。 许缘凡看看时间, 给纪沁发了条消息询问。 又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门幽幽地打开。 王莹长发披散着, 穿着一条黑色的丝质短裙,或许只是较长的上衣,裸露出纤细白皙的大腿。 躲在黑暗的阴影里望她一眼:“进来吧。” 声音带着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沙哑。 许缘凡愣怔, 拿着手里的东西四处望望,觉得来错时间了。 可现在已经下午三点了。 她没来得及打招呼, 王莹已经打着哈欠转身回房间了。 “……” 许缘凡只好自己打开鞋柜, 忐忑地找到一次性拖鞋换上, 心想,她应该是去换衣服不是睡回笼觉吧? 她坐去沙发上,打量四周的家具摆设。 非常普通的别墅,虽然宽敞又华丽,但考虑到远郊的地段和边沿微微翘起泛黄的墙纸,也算不上什么豪宅。 本来以为,像王莹这样有钱的单身女性, 应该都会住在市中心的高档公寓里。 许缘凡坐了一会儿, 听见厨房里总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像什么小动物似的。 她是客人,也不方便起身查看。 正焦虑地坐着。 王莹终于换好衣服出来了。 “许缘凡,是吧?” 王莹打着哈欠,还没有睡醒的模样, 嗓音依旧哑哑的。此时,忽然有一道影子从她身后冒出来。 许缘凡暗暗吓一跳。 才发现, 是个穿着围裙的瘦矮老太太。她手里端着托盘,有点晃地将两杯咖啡送到茶几上。 许缘凡忙跟她道谢。 老太太却没看她,只是跟王莹打手势比划。 王莹边回了个意义不明的手势,说:“她是聋子。” “……噢。” 许缘凡总觉得整间屋子气氛怪怪的。 或许是女主人刚起床,还没拉开窗帘的缘故,比起下午,更像身处于寂静的夜晚。 王莹对她态度不算太好,也没有很差。叫她把剧本拿出来给自己看,然后一边喝咖啡,一边讲需要注意的地方。 讲多几句,会停下来轻轻叹口气。 像个被迫上岗的老师。 许缘凡尽量想招她喜欢一点,可无论她是沉默认真地做笔记,还是积极主动地提问题,王莹都是恹恹的表情。 一副被迫加班的不开心模样。 许缘凡不在自讨没趣。 “你把这几页台词背出来,演给我看看。”王莹折了下小角后把剧本递过去,然后摸出手机刷起来。 许缘凡默默背着。 看见朋友发来了很多语音消息,王莹独居惯了,下意识地点了播放—— “你上个月接回家的娃……” 王莹飞快点了暂停,并抬头警惕地瞅了眼许缘凡。 “我家里也有,”许缘凡觉得找到了机会,赶紧说出自己也是圈内人,微笑道,“王莹姐,你养的是大尺寸还是小尺寸?” 王莹愣怔,颇为犹豫地说,“小的……我没敢接大的。” 许缘凡问她:“养的是哪种?” 王莹没答,反问:“你呢?” “……” 许缘凡想了想,却根本回忆不起来品牌名字了。 都是英文或日文。 她养的那些娃娃,在娃圈名气还挺足的,还有不少限定款。当年给手作娘拍照片买合适尺寸的衣服时,被同圈子里的玩家一顿惊呼。 学过不少圈内术语。 可惜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现在只记得,买娃娃不能叫买,得叫接或养,工期叫孕期…… 并且娃圈很忌讳盗版娃娃,很多同行在交流前,都会顺口问句娃的“娘家”,娘家也就是品牌。 如果什么都说不出,箱证什么都没有,肯定会被怀疑是个圈外盗版娃娘。 实在是拥有太多娃娃了,许缘凡连自己柜子里那些的尺寸都忘得差不多了,一下子连任何品牌都想不起来。 只好紧张而含糊地道:“……国外的,具体我也不清楚,不是我自己接回家的。” “哦,这样啊。” 王莹眼巴巴地盯着她,又问,“你是在哪儿接的?” 许缘凡努力回忆道:“韩国和日本,也有在台湾接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果然不是泰国的强……” 王莹轻声嘀咕了句。 许缘凡没听懂,却见她看向自己的目光明显亲近许多,追问:“舒坤贤知道吗?她说你了没有?” 许缘凡忍住错愕,老老实实地道:“我没跟舒姐聊过。” “对,你不能跟她说,她那女人什么也不懂!只会反过头来教训你!”王莹说,“你以后可以和我聊!” 闻言,许缘凡眼底漾过笑意。 来之前还听舒坤贤说,王莹有脸蛋有演技,可惜脑子不清不楚的。还以为她是个很难相处的人。 原来只是个还喜欢玩娃娃的小女生。 她突然对王莹增加了不少好感度。 或许是……这让她联想到了裴昭华。 在许缘凡很小的时候,就隐约有个猜测,没准是裴昭华自己喜欢娃娃,所以才大堆大堆地买给她。 偶尔两个人单独去逛街,裴昭华打量各种玩偶的目光似乎比她积极多了。 后来,许缘凡都是偷偷观察她的视线。 看她喜欢哪些,再指出来,甜甜地让她买回家。还会很有心机地抱着娃娃让裴昭华陪她玩。 许缘凡乐滋滋地照顾那些娃娃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在帮裴昭华照顾着。 “……” 王莹跟她大概对了机场戏,突然神秘兮兮地问:“你要见我家的吗?” 许缘凡反应了下,笑着点点头:“好啊。” 王莹站起身,趿着拖鞋的脚步踩在柔软地毯里,几乎没有任何足音。她还去厨房拿了一罐小孩子最喜欢的甜牛奶。 走到背阴的房间,本就黑漆漆的屋子仿佛更暗了一层。 不知为何,许缘凡忽然有点毛毛的。 木门被王莹用极轻缓的动作推开,同时,许缘凡听见她用温柔到有些毛骨悚然的声音说:“小宝,今天家里有客人,来看看你,陪你玩。” 她走进去,许缘凡跟着进去。 眼前顿时一暗。 整间屋子没有窗帘也没有窗户,布置得密不透光,仅靠案前的电子红烛闪烁点亮的微光,勉强照清楚中间摆着的几个巴掌大的铜像。 上面刻着风格粗犷线条。 跳跃的红色烛光映着古旧的金属光泽,给人一种压抑而冰凉的感觉。 没想到这房间是特意用来祭祀的。 许缘凡喉咙滑动,紧紧攥了下自己的裤子缝。 她眼神太好,在王莹把甜牛奶放在案前,并燃上了一炷香的时候——许缘凡清晰看见几个黄铜摆件都刻着略微变形的小孩模样。 除了那罐甜牛奶,案桌上还上供着许多小孩子喜欢的糖果和玩具。 “……” 许缘凡脸都白了,还得不动声色地忍住。王莹和她说话,她赶忙回答了句。 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 “你怎么很惊讶的样子,”王莹一步步凑近她,大眼睛在背着光的地方墨沉沉的,瞪着她般问,“不是说,你也养了很多吗?” “……” — 外面是下午,太阳光又大又亮,这是个一年四季紫外线都很丰富的洲。道路旁的葱郁绿植泛着翡翠似的光,不知名的虫子藏在里面吱嘎乱叫。 二十几度的气温,许缘凡在被舒坤贤带出去时,手是冰冰凉的。 她用微弱的声音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你怎么忍心让我一个人上门……” “可怕什么?” 舒坤贤把车锁打开。 “她在家……”许缘凡脱口而出后,又颇为忌惮地压低声音才说出那三个字,“养小鬼。” “不就是搞封建迷信,还是在国外搞,也不怕水土不服。”舒坤贤把唇角一勾,毫不掩饰话里的不屑,“像个笑话。” “……” 许缘凡的震惊和不舒服被大太阳那么一晒,又被舒坤贤不屑的态度感染到,终于冷静下来。 她讷讷问:“舒姐,你早就知道了?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谁知道她还会拉你去看,这女人脑子越来越不清醒了,以前还知道要藏着,真是没救了。” 许缘凡唇角动了下。 想解释是自己先误会了,又觉得没必要,而且仔细想想还是很可怕。 “你怕什么?脸都吓白了,”舒坤贤奇怪地看她一眼,“那么年轻的小姑娘,还会怕这种东西。” 许缘凡无言以对,沉默半天才说了句:“我还不是党员。” “……” 舒坤贤开着车,一路上都在数落王莹脑子不好,原本能怎样怎样,现在只能怎样怎样,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许缘凡安静听着。 舒坤贤说:“回去之后,你专心准备考试,接下来我不会再给你接工作了。等” 前两个月艺考的成绩出来了,许缘凡排在第九名,很好的成绩,却又没有舒坤贤以为的那么好。 可能是那会儿工作堆得太多了,舒坤贤没说什么。 这次刻意给她空出了整块的考前冲刺时间。 “为什么?”许缘凡有点意外,望向她,“分数线那么低,我闭着眼睛也能过。这一两个月的时间再怎么拼命复习也没可能捞个状元。” 却可以多接工作,多赚很多的钱。 舒坤贤仿佛听出了她没说的后半句话。 忍不住笑了,“你急什么?艺人虽然是青春饭,但能赚钱的时间还没那么短。可你不会再有复读的机会了,这两个月,就跟个普普通通的高三学生一样全力冲刺,尽可能做好准备,以后回想起来也不会后悔。” 许缘凡唇角一扬。 意外她会说出这种话。这个万事都先算算里面有几分利的经纪人,竟然会给她在“上升期艺人”和“学生”的身份里努力安排一个平衡。 “舒姐,”许缘凡问,“王莹姐沉迷那种邪门东西之后都把你炒鱿鱼了,可你还在担心她,就因为她是你带过的艺人吗?” “……谁担心她了?” “你叫我带着剧本跟她请教角色,其实只是顺便吧,主要还是想找个理由亲自看眼她的近况。虽然不承认,但你就是在担心她啊。” “胡说八道!” 舒坤贤立刻骂她一句。 她微微蹙着眉,那神情既是烦躁又有不易察觉的羞赧。 许缘凡突然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 揶揄她道:“舒姐,你也太可爱了吧,要不是我已经心许佛门,没准都要喜欢上你了。” 第62章 夏天总是雨水很多, 一连好几天的阴雨天让不出门的人不太能感受到时间流逝。 许缘凡每天都是同个时间起床,吃早餐,等待老师上门给她补习, 晚上自己复习和完成作业。 一眨眼便到要进考场的日子。 她合起书本, 一边收拾桌面一边发愣地想, 这张出租房里的书桌,跟小时候宿舍里的书桌特别像。 这段时间每日每夜的学习状态,简直像回到了以前。 也不知道算不算个好兆头。 窗外忽然有急促的啾啾声伴随着翅膀扑扇到玻璃的声音。 许缘凡抬头, 一只小麻雀焦急地躲着雨,或许是被雨淋湿了翅膀, 它有些不安地叫着。 “要进来吗?” 许缘凡立刻伸手移开窗户, 然后趴在桌前, 饶有趣味地观察着这只小麻雀。它在外面的阴色与屋内暖调灯光之间跳动几下,试探似的,扑扇几下翅膀,最后选择停在淋不到雨的窗框上,一个随时能飞出去的位置。 想到厨房有吃的,许缘凡悄悄站起身,她用手机查了会儿小麻雀喜欢的谷物, 抓了一把大米后回来。 窗台已经空荡荡了。藏青色的窗帘被风半卷在窗外瑟瑟着。 雨刚停。 小麻雀迫不及待地飞走了。 — 医院里, 纪沁正对电话那头的人发飙。 “消息不要往外报!这点小事, 还需要我亲自给你们的老主编打电话吗?一个个的,过年没少收红包吧?” “什么叫这不是负面新闻,也能帮忙宣传电视剧……用得着吗?用不着!而且这跟片子没关系,她也不是去剧组路上撞的, 纯属意外,我都给你讲清楚了, OK!” 她挂掉电话,被难缠的小记者气得胸口起伏不定。 半晌,才提着袋子进病房。 前几天出了个小事故。 一辆小轿车为了避让突然窜出来的小孩子,一个紧急大拐把旁边正常行驶的裴昭华的车子猛地撞到绿化带上。 安全气囊都弹出来了。 裴昭华运气好,还算没出什么大事,只是骨折。 做完手术后,住院静养。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记者得到了消息想出新闻做报道。他们眼里关于裴昭华的一切私人情报都很有价值,哪怕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倒霉车祸。 不用裴昭华特意关照,纪沁已经让他们把相关消息全部压住了。一是没有任何正面价值,二是许缘凡还在考试。 裴昭华出车祸住院的消息,怕多少会分她的心。 “最近一直下雨,”纪沁盯看着裴昭华打着石膏的腿,好奇地问,“这种天气,你的腿会疼吗?” 裴昭华淡淡道:“还好,不是风湿。” 纪沁:“噗。” 裴昭华:“……” 纪沁把午饭放到她旁边的餐桌上,想了想才说:“不对啊,算算日子高考已经结束了呀,连个小杂志社的记者都打听到了你腿骨折的事情……” 许缘凡那边,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裴昭华为了做手术和等回复,是推后了一部分工作的,因此不算太静悄悄。两个公司的艺人有合作,舒坤贤肯定知道消息。 怎么许缘凡还没来医院看看? “……” 纪沁话说半截停住,打量着裴昭华的表情。见她一声不吭,专心看书的娴静样子,终于还是没她能沉得住气。 “我去问问看。” 话落,她出去打电话了。 还把门带上了。 裴昭华本来在安静地看书。 等纪沁一出去,她的书本立刻虚拢起来。 窗外,不知何时开始有细雨落下,敲打在玻璃窗上,将木门外的一切声音都敲得消失了。 裴昭华视线落回书里。 翻过几页,发现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又重新翻了回来。 纪沁终于推门而入。 “猜猜你妹妹在干什么?” 裴昭华没事人一样认真地看书,并不接话。 纪沁不由朝她翻了个白眼,小声嘀咕道:“装什么装,天天看书也不无聊?你书都拿倒了。” “没拿倒,”裴昭华说,“幼稚。” “唉,你妹妹出息了,而且也不容易,她刚从考场走出来就被舒坤贤提溜着上飞机去试镜了,一秒时间都没浪费。” 裴昭华微蹙眉,问:“安排那么密的工作,是舒坤贤的意思?” “不算,”纪沁拿起椅子上的托特包,取出刚从公司带出来的剧本,往她手边一塞,“她去试这个本子了,夏琳月的戏。舒坤贤野心是真大……估计也想碰碰运气。所以不算工作算旅游了。” 夏琳月挑人的眼光苛刻到,恨不得拿放大镜看清楚演员脸上的汗毛。虽然选角色不问出身,但这也导致了竞争异常激烈。 纪沁并不觉得许缘凡能拿到女二号的角色。 她打听过了,舒坤贤一门心思只想让她试南源,甚至连女三号都不考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这小丫头有那么大的信心。 裴昭华接过剧本,想着,夏琳月这人不是工作一年要歇三年么?怎么变勤快了。 纪沁顺口道:“夏莉和秦君怡都瞄上了秦昭如这个角色,你觉得她们俩谁更合适?” 闻言,裴昭华先翻看角色介绍。 蹙着眉毛半晌才道:“……这两个都是女主,没有男主?” “对,”纪沁风轻云淡说,“是部同性恋片子。” 裴昭华沉默住了。 “大陆是肯定不能上映了,不过班底不错,说实话,这个班底一看就是冲着拿国际奖去的。夏莉和秦君怡这俩丫头抢疯了,我都怕她们还没轮到去公平竞争,就先内部下手互黑了。” 裴昭华继续翻看着剧本。 现在的进度,剧本只是初试版本,到正式开拍肯定会有所改动。能看出来质量不错,不过,人物设定和背景都很普通。 类似的民国戏和类似的角色,她自己是接腻了。 夏琳月和纪沁都知道,所以根本没想拿过来要问她这个本子。 纪沁开玩笑说:“不过夏莉和秦君怡俩小妮子心高气傲,却都对你挺服气的,你要是接了,她们也不会针锋相对了。” “你知道我演不了这种,”裴昭华把本子一合,不甚在意地说,“秦昭如的话,没准秦君怡更合适。” 纪沁一愣,仔细思索后认真询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裴昭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都姓秦。” 纪沁:“……” “行,我把你的宝贵意见转告夏琳月。”纪沁过来要拿走剧本,却被裴昭华伸手按住了。 她说:“放这儿,我没事儿的时候当个故事看看。” 第63章 陪着裴昭华吃过饭, 纪沁收拾了下,离开前好奇地问了句:“为什么不让别人来探病?你一个人天天待这儿,真不觉得骨头缝里长青苔吗?” “很快就能出院了, 有什么好探病的。” 裴昭华安安静静地翻开剧本, 代替掉无聊的现代文学名著, 当做打发时间的故事本看。 总觉得哪里有违和感。 她看本子的眼光一直是很好的,读完本子后,对整个项目的综合质量, 市场价值会有个大概的评估。最后市场的校验也大多会证明她的感觉非常正确。 有这个本事,所以她不但只是演戏, 很多经过她手的好项目就算最后决定不参演, 也会进行投资——很多项目根本不缺资金, 为了保持好的关系也会接受她的注资。 因此,她就算不走流量路线,也能赚到超过流量明星的收入,并且远比一般的实力派演员更有地位。 裴昭华又翻了几页,从遣词造句和场景上的修改标注里,突然反应过来。 这不是纯原创的剧本,而是根据原著小说改编的。 拿出手机搜索了下, 果然如此。 她从第一章 开始看原著小说。 裴昭华其实看书很挑剔, 虽然不是非名家不看, 但她觉得不错的书十有八九都出自大作家之手,并且有不少国内外的获奖作品对她来说像垃圾。 这是第一次,她看一本网络小说看得那么认真入迷。 “……” 裴昭华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故事的开篇节奏很快,人设也有些常规套路, 让人觉得只是路边的野草。等到铺垫完成,故事一点点反转, 人物之间的感情变得细腻时,字句转而锋却华丽,难得的曼妙优雅而不是堆砌造作辞藻,勾得人愈加陷入其中世界。 像一片灰色石块里杂乱干枯、生命力极强的野草,在经历很多暴风暴雨、细雨与暖阳,以极快的速度在自己的注视下一寸寸抽长,最后开出了罕见的绚丽之花。 裴昭华本来看得很开心。 直到,主人公之一被炸成了碎片。 原文甚至清晰地描写了一个至真至纯、对未来怀抱美好期待的少女在巨大的冲击波里湮灭时的细节。 裴昭华按掉手机,偏过头深深呼吸,唇角不自觉抽搐了下。 很快,很好…… 遣词造句好。 画面描写好。 也……真心狠手辣! 裴昭华立刻给夏琳月发消息问: [你的新项目,有把原著作者请过来协助编剧吗?] 夏琳月:[请是请了,对方说不一定有时间,我们这边还在磨她。怎么了裴老师,既然你都来问了,不如来试一试秦昭如的戏?] 夏琳月随便一问,根本没抱希望。谁都知道,裴昭华最不喜欢接题材重复的本子。至少五年内不指望她再演民国戏了。 半晌才收到回复。 裴昭华:[我先把小说看完。] 夏琳月:[?!] 无论外面时间转换,病房里一直亮着稳定明亮的白炽灯,不太能感受到时间流逝。 裴昭华放下手机,抬起脸。 方方正正的橡木餐桌挨着床边,床上摆着方方正正的蓝色床上桌,空荡荡的病房里,入眼的所有东西都是那么简单而无趣。 却安静平和。 跟小说里的战火纷飞完全不同。 裴昭华缓缓叹了口气,上次为一个故事那么动容似乎还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她有点愣地盯着白墙,拧眉思索着。 不应该啊…… 不过是一本网络小说,写得真有那么好吗? 难道说她—— 裴昭华蹙着眉半晌,转过脸,看见不远处的玻璃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窗外昏暗,室内的光投在脸上,影子的轮廓因此清晰。 也比镜子里陌生许多。 不可遏制地回忆起裴昱对她说的话: “有没有可能,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意识到,其实你对异性真的没兴趣。” “你以后可以多注意一下同性。” 裴昭华纷乱涌过许多念头。比起男人,她平常确实更愿意跟女导演和女制片搞好关系,可这不能说明什么吧?她确实对男人更挑剔对女性更包容……这也很正常。 说到底,无论男女,她从来谁也没喜欢过。 裴昭华不擅长思考这种事情。 只想想到自己愿意就有机会拿到秦昭如的角色,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快几拍。是脱离微末后,很久不曾有过的新鲜感。 裴昭华思忖良久,眼眸微弯,一张没什么血色的面庞顿时明亮起来。她唇角微微上翘,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忽然有种说不出的邪气。 蛮蛮,肯定很喜欢这个本子吧…… 刚出考场就去机场,连在医院吊着腿的倒霉姐姐都没空探望,就跟着经纪人赶去试镜。 很想要接到这个角色吧。 按裴昭华估量,以许缘凡现在的条件,十有八九没法从夏琳月手里接到女二号的角色。 自己接女主角却十拿九稳。 等拿到角色,姑且通知她一声好了。 “……” 裴昭华唇角扬着。又想,万一许缘凡也真能拿到女二号的角色怎么办?这个念头只划过短短一瞬,便被她抛之脑后。 至于不愿多想的原因,她同样不愿想。 — 飞机餐太难吃了,许缘凡脸色有点不好看。 拿着筷子戳了下黏在一起的米饭,问:“夏琳月导演的戏,我能演的打酱油的角色就满足了,为什么只能试镜南源?” “因为是夏琳月的戏!”纪沁把杂志塞回去,语重心长地说,“她是出了名是鬼才导演,喜欢一些年轻气盛的女演员,我知道你谦虚,但千万别在她面前露出这种‘怎样都可以’的样子,不然她就会觉得你是个‘怎样都没用’的人。” 许缘凡:“……” 舒坤贤直勾勾地盯着她:“把你的乖巧谦虚样子收一收,骄傲一点,要有这个角色非你不可的自信。” “可我……凭良心说,夏琳月的女主角,竞争那么大,现在还是非科班并且几乎没有代表作的我很难够上啊。” “你肯定可以。” 许缘凡沉默三秒后,忽然抬起手臂环抱住自己,讷讷地问:“舒姐,你不会已经喜欢我喜欢到失去专业判断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既真诚又欠揍。 舒坤贤忍了忍突然蹿出的火,没骂人,只是冷静解释说,“她喜欢挑新苗子,你这张脸和身材在素人里是万里挑一。放眼整个圈子,这一代的女艺人能跟你条件差不多的,最多二十个,里面各方面条件完胜你的只有三个人。” 许缘凡面容严肃,静静听着。 “其中两个都签了对赌,要忙赚钱,让她们花个半年功夫拍一部连在大陆上映都做不到的片子是不可能的。所以,在平均分只有六十的环境里,你根本不需要拿一百分,七十就足够了。” “况且,以你一如既往的努力,就算没办法在夏琳月那种挑剔天才的眼里达到完美,拿到九十分还是没问题的。” 许缘凡点点头,又淳朴地提问:“还有一个人能完胜我的人是谁?那万一她要是也看上了这个角色怎么办。” 舒坤贤刚大学毕业就进娱乐圈——混了两年就当上一线明星的经纪人。她知道自己经验丰富,遇到任何大风大浪都可以快速想到相应的对策,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她回答道: “闭嘴。” 第64章 试镜地点在一栋看起来非常普通的宾馆里, 离得远远的,就看见窗外的清澄澄的朝阳将走廊这一段投得绚丽金灿。 映得朴素的白色地砖也像玉做的。 许缘凡走过去,一时间, 乱花入眼缭乱。 那么普通的走廊, 那么小的空间, 好像什么样的美人都有。她们聚集在这里,把这儿衬得似琉璃宫入口。 许缘凡唇角抿紧,目光谨慎而小心地扫视着竞争对手们。 默不作声思索半天后, 她呵呵笑了下,语气安详和蔼且无欲无求地对舒坤贤说: “看呐, 这里好多人呐。” 这种老人家带着小孙女逛公园的口吻, 让舒坤贤眉心瞬间皱成一团, 张嘴想训她一句,却找不出合适的话。 干巴巴被噎住了。 “……” 许缘凡双手插进口袋里,神情放松下来,不再去思考和推测导演会选择怎样的人。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一直闭关学习,她根本没有时间提前阅读原著小说,坐到飞机上才有空看了会儿剧本和人物小传。为了清晨状态好,也没敢熬夜做功课。 但是耍了个小聪明。 她昨晚用手机的搜索关键词功能, 把南源这个角色出现在原文里的片段看完了。 姑且对人物有个清晰的印象。 走廊的另一头放置了很多把椅子。只有快被喊进去的女生才会站起来等在门前, 其他人都坐着等待。 许缘凡坐下后, 问:“我还没有吃早餐,看样子要饿到中午了吗?” “饿着,”舒坤贤看眼手机上的时间,冷酷地说, “估计一会儿就到你了。刚吃完东西脑子会迷糊,所以不能吃。” 许缘凡耸了耸肩:“好吧。” “大家闺秀不会做这种动作!你从现在开始就要进入角色……” 舒坤贤正压低声音教训她, 余光瞥见一个面孔,话忽然顿住了。 许缘凡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是一愣。 “……”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漂亮,同时也明白,这个世界上长相漂亮的人非常多。 比如现在信步走过来的女生。 李嘉源脸上挂着笑容,亲切自然地跟周围的熟人打招呼,一点架子也没有的样子。她的经纪人只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长而卷翘的浓密睫毛下,那双乌黑发亮的眼睛像碎着星光。深棕色小卷发舔着白嫩的脸蛋, 任谁与她目光相合,都会愣住凝望一秒以上。 许缘凡喉咙滑动,知道李嘉源大概就是舒坤贤说的,各方面的条件都能碾压她的那三个人之一。 理论上来说,许缘凡的脸是更适合演戏的,端正精致的同时,没有过于鲜明无法遮挡的特色,可以用各种妆容修饰塑造角色。 这个小卷毛却不同。 她的长相,是那种从没吃过苦的大家闺秀的面孔。 身上有种天真和矜贵糅合在一起的气质,非常罕见而纯粹,像岩块里露出的绿宝石。 甚至连名字里都带个源。 许缘凡想着,选角导演还坐在里面干什么?直接把她喊进去,不就可以早点收工了。这人真是从书里走出来的南源。 她在心里轻轻叹气。 此刻,舒坤贤却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拿出手机问:“这附近好吃的东西还挺多的,你看看想吃什么?” 许缘凡低低说:“不吃,急匆匆地吃东西会影响状态。” “没事的,吃吧。”舒坤贤语气柔和。 许缘凡猛地转头瞪她一眼,“你觉得我肯定希望了?” 舒坤贤:“当然了。” 许缘凡:“……” “叫你乌鸦嘴,”舒坤贤说,“李嘉源都来了,你没戏了。” 周围人同样注意到了这位当红小花,说没忌惮肯定是假的。 许缘凡唇角一撇,不搭理她,拿出剧本帮助自己快一点进入到角色里。就算现在条件不好,至少要把态度拿出来。 不远处,李嘉源站起身对自己的经纪人说:“这儿光太亮了,晃得眼睛疼。” 舒坤贤见状上前,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后攀谈起来。 没想到,许缘凡跟李嘉源是一起被叫进去的。 许缘凡不用回头,都能看见背后那群女演员对她投来的同情视线。确实,没有对比,就不用那么受伤害。 李嘉源的亲爸是资本,人又漂亮,又有演技。她的到场试镜基本上把竞争者的期待和希望都砸粉碎了。 许缘凡心里也默认了要输。 甚至都开始期待李嘉源的饰演了。只是本能让她再争一争,只要尽了全力,失败也不会后悔。 夏琳月不在,她似乎在第二轮试镜才会来。 眼前是四个并不认识的人,三男一女。坐在最左边的女人微微笑,将要演的词递给她们并简单说了下要求。 两个人轮流演同样的戏,再互相给对方搭戏。 不知道是否错觉,许缘凡觉得李嘉源没在状态上,她自知眼光不够,不去过多关注对手怎么样,只集中注意力表演。 她觉得,单按这次的试镜,自己的演绎是比较好。 结果被留下再试一个片段的是李嘉源。 “……” 许缘凡若无其事地笑着,打招呼,转身离开。 说不难受是假的。 不过,终于能去吃饭了。 她打起精神,往外却看不见舒坤贤,转回走廊那儿张望。猝不及防地看见舒坤贤正对着一个男人露出满怀娇羞的表情。 窗户开着,风把她的长发弄得有些乱。 男人是李嘉源的经纪人。他长得面目普通,属于丢进人群立刻消失的那种,看向舒坤贤时的灿烂笑容使他面容稍稍亮了些。 两个人虽然没什么亲密接触,但那种交谈的氛围…… 许缘凡只觉得天雷轰顶。 虽然有点没礼貌,可舒坤贤在她心里是标标准准会一辈子打光棍的女人。她都想过,以后没准能跟舒坤贤住同个养老设施。 结果,比试镜不中更令她细碎的事情发生了。 李嘉源把她的角色拿走可以。 李嘉源的经纪人还要把她的经纪人抢走吗??! 实在欺人太甚,许缘凡默默地抬手掐了下自己的人中。 “……” 舒坤贤瞥见许缘凡,赶紧走了过来,说话的语气像壳子里换了个人似的:“情况怎么样呀?” “唔。”许缘凡想了想说,“不知道。” “嘉源还没出来么,他是李嘉源的经纪人,叫徐鑫。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吃个饭。”舒坤贤简单说完,又笑吟吟地对徐鑫聊起天。 许缘凡抓狂,却不好表现出什么。 又等了一会儿,李嘉源走过来就对着经纪人撇嘴抱怨道:“我没表现好,总之演得稀巴烂,对不起啊徐哥。” 徐鑫忙安慰道:“没事,知道你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考试。” 许缘凡一愣,看了眼身边没精打采的李嘉源,隐约记得她并不是自己的同龄人。 试镜结束,既然两个经纪人说看要一起去吃饭。 坐进车子里,开朗的李嘉源主动问许缘凡:“你演过几部戏啦?” 许缘凡礼貌又耐心地回答完。 李嘉源又问:“你跟裴昭华老师合作过,听说你们关系不好?” “……” 这是前段时间被人发在匿名论坛上的爆料,许缘凡正闭关复习,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舒坤贤判断了下程度,没打算处理。太雷霆的公关手段会让艺人的价值受损。 许缘凡完全不知情,闻言看了眼坐在副驾驶的舒坤贤。 经纪人忙着跟男人笑嘻嘻,没空搭理她。 “没有,”许缘凡只好笑了下说,“裴老师德艺双馨,谁会跟她关系不好呢。” “我想也是呢。” 距离预订的餐厅有点远,车子又被十字路口前的红灯堵住了。许缘凡已经很饿了,饿肚子的人是没心情说话的。 她又不能对热情开朗的前辈冷漠,只好一边露出笑容,一边在适当的时候附和。 李嘉源开心地说着自己一直很崇拜裴昭华,一直期待哪天能跟她合作,结果总是阴差阳错合不上时间。还说: “我觉得你应该是跟我一样的吧,很崇拜裴昭华吧?” “……” 许缘凡唇角弧度略微僵硬了。 心想,谁跟你一样了。她勾着笑容没说话。 似乎是说到什么,舒坤贤往后望了眼,意味深长地道:“我们许缘凡,之前扔掉了国外名校录取,立刻后悔了,现在只能重新高考。这个世道还是多读书最重要啊。” 许缘凡一愣。 “也不能这么说,”徐鑫思忖着,“对大多数人来说,学历就是为了找工作的时候简历不被扔掉,你看她们,哪儿用得着找什么工作。” “可……”李嘉源讷讷地插话,“可我一直想要有个研究生文凭,可以的话,还想要读博士。虽然没用,但是说出去有面子。” 透过前面的后视镜,许缘凡与舒坤贤目光对视上,看清她眼底的冷静。 一瞬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道:“对啊,有个博士文凭多光鲜啊!” “你也这么觉得?!” 许缘凡点点头,“当然,我才从高考考场出来呀!” 她转过脸,露出一个温柔诚恳的笑容,用倾诉秘密似的口吻对李嘉源说:“而且我们两个的偶像裴老师也这么觉得的。” “真的?” “不……”徐鑫刚想插嘴,立刻被旁边的舒坤贤打断了话。她笑吟吟地道,“不要因为这一两年会少赚钱,就耽误孩子的将来啊。” 她们几个一人一句,硬生生把本来还在迟疑不定的李嘉源说得眼神发亮。 许缘凡也是绞尽脑汁,把校园生活描绘得金光闪闪的。 还没到餐厅,李嘉源就在车子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想通了,还是决定先出国把硕士读完。她爸立刻往她的账户里打了一大笔钱。 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很开心,除了脸越来越黑的徐鑫。 目的得逞后,舒坤贤再也没对他露出那种羞怯柔情。 回酒店的路上。 许缘凡抬手系上安全带,看着身边穿着藏青色套装的精明女人,突然笑了,“舒姐,我太喜欢你了,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吧!” 舒坤贤没搭理她,只是盘算着:“连你在内,总共有六个人可以去第二轮的试镜,李嘉源退出之后你的胜算大涨,可也不是万无一失。” “没关系,会万无一失的,因为我有个超级厉害的经纪人。”许缘凡唇角噙笑,目光充满信任地望着她,特别正经地说,“如果你是我的妈妈该有多好。” 沉默几秒,舒坤贤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什么?!” 许缘凡笑着没再说话。 只是觉得,如果她是舒坤贤的女儿,大概会是非常美好的母女关系。 舒坤贤的强大可靠,让许缘凡对拿下角色增添了许多信心。 如果能争到这个角色,那她真是大大地往前跨了一步,不知道裴昭华会不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哦,毕竟是部同性恋片子。 或许裴昭华会觉得她越学越坏了吧。 第65章 入夜, 许缘凡给自己温了杯牛奶,坐在客厅的小沙发上。有好长一段时间,视线盯着玻璃窗外的霓虹夜景发呆。 想着白天跟李嘉源的对话。 那是她们走前, 舒坤贤去洗手间的那一会。 午后的亮眼太阳从窗格投进来, 晒到李嘉源的脸上。她往许缘凡身边挪了挪, 躲了下光,忽然笑吟吟地问:“选择那么早进圈子,真的后悔了?” 可能是她眼神里微妙的穿透感。 不知为何, 许缘凡答了实话。 李嘉源眼里的笑意愈深,叹了口气说:“希望几年之后, 你还是这个想法。” 她随意跟许缘凡闲聊几句入圈之后遇到的事情。 不负责的编剧, 没文化的导演, 粗制滥造的项目。 虽然工作人员对她恭敬顺从,但她如果对拍摄提出一些问题,哪怕只是想让宋朝古装剧的“陛下”称呼改成“官家”,“小姐”改成“小娘子”这种在李嘉源眼里基本到不能再基本的问题,都会被驳回。 导演会笑眯眯的,用半奉承半敷衍的口吻说:观众都是白痴,改完会看不懂的。哪儿能人人都像李老师这样博学。 然后剧本一字也不会改, 就算她想要自费把服装道具弄得质量高一点, 也会因为挡别人刮油水的路而被阴阳怪气和各种阻拦。 李嘉源最后说:反正我受够跟这帮没文化的人待在一起的日子了。还是读书好, 所有老师都文质彬彬,儒雅和善,呵护学生,拿学生当小宝贝。 许缘凡当时一直点头。 心里却想, 这位公主的娱乐圈道路走得太平坦了,家世好, 长相好,演技好。所有困难都被推平,得到的东西太理所应当,也就不值一提,说扔就扔。 不是老师好,只是老师确实不怎么需要用她的劳动赚钱。 许缘凡跟她不同,不是公主,也没她那种水到渠成的优越演技。她觉得能早点入圈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以前虽然有钱,可账户里的每一分都属于受人之恩。 现在,她能堂堂正正赚到很多钱。 许缘凡低头垂眼,闲闲地盯着自己的掌纹看,想起来,小时候班里有个女生说自己会看手相。她一个接一个地给周围女生看过去,对每个人都说是公主的命。 大家都笑嘻嘻地说她幼稚,并不相信她真会看。 那女生也笑着,直到捧住许缘凡的手,才收敛住笑容严肃地道:“你不是公主啊。” “……” 所有人都哈哈大笑,说她实在太不准了。 毕竟那会儿的许缘凡还在跳芭蕾舞,又乖又漂亮,比坐在教室里的任何女生都更像一个小公主。 许缘凡喝光牛奶,又看了会儿明天的通告安排。 手机上的安排依旧满满当当的。 她挺喜欢现在的生活,睡觉前想明天的工作,早晨还没睁开眼就想着当天的工作,暂时也没有学习的任务来分神。 好像一无所有,连情绪都像白开水做成的。 耳旁整天喧闹却比在深山老林里坐禅还宁静。 只有账户里的数字不断增加着。 — 半个月后。 后天是最后一轮的“南源”试镜,今天却还要去拍摄电视剧的宣传海报。许缘凡最近五天里至少有两天都在赶飞机,连晚上在酒店睡觉,都觉得空落落像还在天上飞着。 “你最近太努力了,都有点努力过头了,”舒坤贤陪着她去拍摄现场,忍不住教训说,“健康的身体才是最大的资本,不管后天的试镜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强制给你放假。” 许缘凡觉得好笑,温温柔柔道:“舒姐,我不觉得累,工作挺开心的。天天吃得好睡得好,身体怎么可能不好。” “……” 一向被称为工作狂的舒坤贤都沉默了。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寺庙里的小和尚,四点起床挑水,也不喊累不叫苦,只是默默把水缸填满。 舒坤贤迅速驱散了这个荒唐的念头,强势道:“不管你怎么说,忙完这两天,我不会再给你接任何工作了。至少休息半个月。” “哦。”许缘凡好脾气地点点头,“你觉得我需要休息,那我就休息吧。” 又笑,“不是有个说法,妈妈觉得你冷你就是冷。” 舒坤贤朝天翻了个白眼,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天天都在抹护肤品,年年都在做保养项目,应该还没老吧…… 至少不应该,让一个花季少女成天拿自己当妈吧…… 舒坤贤无奈地叹口气,懒得骂她了。 只是关照道:“这次一定要好好打招呼,跟裴昭华之间不要再有那种寒冷的空气了,省得又被人拿去编小料。” 许缘凡往里走着,不在乎地笑笑:“要编小料的人,无论我怎样做都有料可编。而且稍微有点负面新闻不是更加真实,更讨人喜欢么。” “可你的负面新闻绝对不可以是跟裴昭华过不去。”舒坤贤语气冷淡,“她的口碑太完美了,任何人敢跟她对上,都是不自量力,会灰飞烟灭。” 许缘凡闻言似笑非笑地弯了下唇角,没有再说话了。 觉得舒坤贤瞎操心。 过了那么久,她已经彻底想通了,完全可以用一个同行后辈或是乖巧妹妹的身份,平淡耐心地面对裴昭华。 不会再对她没有礼貌了。 这个摄影棚不是第一次来了。许缘凡唇角笑容乖甜,游刃有余地跟认识的工作人员打招呼。等到她被带进化妆间,装扮好再出来时。 终于看见了裴昭华。 繁忙的日子过得也乱,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跟她见过面了。 许缘凡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直到视线交汇,裴昭华长睫轻抬,眼光在她脸上掠过半秒不到,转头跟身边的助理说话。 “……” 没有上前打招呼的时间,已经开始拍摄了。 摄像老师给她说了下大致的拍摄顺序,许缘凡站在旁边认真听着,实则左耳进右耳出,没什么印象。 望着不远处的裴昭华。 眼神像平静无波的湖水迎来细雨微风,淅淅沥沥,清冷又生机勃勃。 旁边的舒坤贤看见,轻声说:“你笑一笑,不要一看见她就板着脸。” 许缘凡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目光又凝在裴昭华身上了。 “哦。” 她听话地露出笑容。 不敢再盯着看,只好装作自然地移开看看旁边的幕布和摆设。察觉到心里那颗以为彻底枯死的大树,还在轻微地探长出新枝。 裴昭华却一眼都没多看她。 许缘凡眼睫低垂望向白瓷地砖,牵动唇角,想对自己也笑一笑。 真没出息呵。 — 进摄影棚前,外面还是正午的晴朗天气,再出来已经一片苍黑。大风卷着大雨,连雨幕都隐约带些风的旋转,斜雨连带枯叶打在建筑物的玻璃上,发出清晰密集的声响。 拍摄分批进行,工作量大的裴昭华最晚才出来。 “这天一下子就冷了。” 纪沁撑开伞。跟在她后面的裴昭华忽然说:“等等。” 她有点疑惑地转过头。 顺着目光,这才注意到不远处躲在屋檐下避雨的许缘凡。 “呦,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躲雨,连把伞都没有,”纪沁张望着四周,“舒坤贤人呢?” 灰蒙蒙的天空洒落着雨幕。 这么大的雨,如果没有伞又没有车子来接,不是稍微淋湿一点衣服就能回家的。纪沁没看见别人在,掂量着手里的伞,问:“我去把这把伞拿给她?” 裴昭华正静默地望着她。 半晌,才低声说:“你去把车子开过来吧。” “行。”纪沁立刻明白了,这是要直接送她回去的意思。 心里不由松口气,这姐妹俩不知何时弄成的微妙绝交关系也该结束了。有话好好说,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好别扭的。 纪沁赶忙去往另一个方向。 裴昭华撑着伞慢慢地走过去。 在许缘凡面前,站住。 周围全是冷冽的雨水气息,还有浓厚的湿冷。哪怕撑着伞,风也会把细碎的雨送进来,微微打湿衣服。 许缘凡惊讶地望着她,下意识去看四周。 没找到纪沁或是朱洁的身影。 裴昭华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站在风雨里,无表情地望向她。许缘凡默默往里让了让,却不知道她会不会跟自己一起避雨。 姑且笑着打招呼道:“裴老师,好巧。” “……” 把这个称呼在心里咀嚼了下,裴昭华微眯了眯眼。 见她不吭声,许缘凡也没什么所谓似的,继续笑笑说:“这段时间好像没怎么看见过裴老师出席什么活动,是在休假么。” 软绵礼貌的后辈的语气。 裴昭华还是沉默。 心想,不是说喜欢她么?连她腿断了在医院住了半个月都不探望。 此刻雨稍微小了点,可风还是那么大,吹得香樟树的树冠发出阵阵沙沙声响。 这段时间,她知道许缘凡在东奔西跑地忙着工作。 本来有很多话想说。 最后,只想问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累不累? 她还没开口,许缘凡就笑眯眯地说: “我马上就要去休假啦,经纪人非要给我放假。” 裴昭华终于开腔,问:“去哪儿?” “还不知道呢,”她乖巧地回答,“舒姐还没告诉我。如果她没有想要去的地方,我觉得还是在家里待着才叫休息。” “嗯。”裴昭华哼了一声,又意义不明地扬唇笑了下,“既然关系那么好,现在下着那么大的雨,你的舒姐把你抛下去哪儿了?” 许缘凡有点诧异,旋即老老实实地说:“舒姐去把车子开过来啊。雨太大了,她让我在这里等一等,不要跟过去了。” “……” 裴昭华这才想起来,附近确实有两个可以停车的地方。 其中一个略远,是露天的停车坪。 原来她不需要自己送了。 多久没见了,她跟自己总共才说那么几句话,几乎句句有“舒姐”,对着她就是一句客客气气的裴老师。 裴昭华眉毛微蹙,怎么想胸口都有点堵。 不由翻了个白眼。 裴昭华站在风雨里,忽然握着手里的伞柄转了两下,然后眼也不抬地走向另外一个停车的地方。 许缘凡安静地躲在屋檐下。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她转伞时甩过来的雨水打湿了衣襟和脸颊。 她不由轻轻“啊”一声,抬手用袖子擦擦脸。 愣怔几秒。 直到听见头也不回的裴昭华冷哼了下,才反应过来竟然是故意的。 许缘凡:“……” 幼不幼稚? 第66章 夜色渐深, 裴昭华陷入睡梦里后,面前是一大片将她团团围住的灰色阴霾。她低头,脚下是绵软又扎实的黄土地, 再抬起眼环顾, 四周安静到只有断断续续的虫鸣声。 她小时候很熟悉的地方。 或者, 更加适合的词应该是——家乡。 裴昭华走在荒无人烟的路上,并没有任何恐惧,一直漫无边际地走着。忽然眼前出现冒着烟火气的夜市, 周围喧嚣起来。 她走着走着,看见路边停着一辆装满了毛绒玩偶的卡车。 像回过神似的。 心里突然浮现一个想法:买回家给蛮蛮玩。 裴昭华认真地挑了两个很可爱的玩偶, 抱着回家去。 一眨眼就在家里了, 是无比寻常, 又无比温馨的场景。小姑娘在阳台上给花花草草浇水,那些她叫不出名字的盆栽的肥厚绿叶映着黄澄澄的夜灯,看起来生机勃勃。 小姑娘听见动静,转过头,看见自己的那刻眼眸弯弯。 露出了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笑容。 梦里的裴昭华像寻常那样向她走过去,不自觉地露出笑容。 下一秒却突然看见,沙发上端坐着一个穿着深灰色套装的女人。女人站起身, 原来是舒坤贤。她说:你妹妹我就带走了, 我会照顾好她的。 在阳台上浇花的小白眼狼此刻也走过来, 开开心心地说:我要走了。 裴昭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们。 迷迷糊糊间,她从梦里醒过来,闭着眼睛清晰回想着刚才的画面。一股难以名状的怒气郁结在胸腔,越想越气。 她攥起拳头用力砸了下床。 砰地一声。 裴昭华彻底醒过来了。 然而余怒未消, 醒过来就不自觉地分析刚才的梦有没有逻辑——很快觉得不用再分析什么——这梦根本就是现实。 她越想越生气,舒坤贤这个女人真的偷走了自己的妹妹。蛮蛮她……她还只是个孩子。 舒坤贤挑唆的。 全是舒坤贤的错! 裴昭华越想越生气, 深夜时分,她的困意被涌来的怒火吞没得一干二净。辗转难眠的时候,越躺着脑袋越沉重。 于是干脆直起身,起床了。 客厅里静到使人察觉不到时间流逝,厚重的幕帘遮挡着光。裴昭华走过去,拉开窗帘,浓黑夜幕里的月光混合着城市光线淡淡地流淌进来。 空荡荡的阳台。 几盆幸存的植物,也已经掉了一大半的叶子。 裴昭华咬牙,颇为不甘地盯着这些光秃秃的枝丫。都那么照顾它们了,怎么还能长得那么对不起别人? 不过,她从小就养不好东西。 小时候喂猪,把有毒的草跟猪草混在了一起,把家里重要的财产两头猪仔毒得口吐白沫,幸好邻居不知道给喂了什么东西给救回来了。养鸭子,一脚差点把跟在她身后的小鸭子踩死,养金鱼金鱼翻肚皮…… 让她带弟弟,弟弟人还没灶台高就踩着凳子坚强地掌握了厨艺。 唉…… 裴昭华又想,至少蛮蛮给自己养得还挺好的…… 但应该算朱洁和徐霖的功劳。 她只负责出钱,让他们能够全天候着给小姑娘解决一切鸡毛蒜皮的小问题。叫他们有大问题再找自己,结果,小姑娘乖乖的,那么不声不响地长大了。 唯一一次大问题,就是十八岁后要独立了。 “……” 看样子,蛮蛮以后也不再需要她了。 裴昭华低头垂眼。 冷静了会儿,一股说不出的寒冷情绪啃啮着她,顷刻间,将她整个人包裹进去。 在夜风里茫然地站着。 半晌,好像回顾了半生,又好像只是发呆了一会儿。裴昭华拿起手机,用手机搜索了下许缘凡最近的新闻。 真有意思,现在想她了只能去网上看看她的脸庞。 “……” 许缘凡参演的电视剧早就上线了,裴昭华没去看。但听纪沁说过,那个起初不被看好的小成本的校园悬疑剧竟然大获成功,其中许缘凡出演的精神病校花更是人气封顶,聚集了大批角色的粉丝。 行业知名的制作人,也在他的个人微博上发表了评论: “或许这部剧缺乏一定的真实度,但并不能抵消它的魅力。最让人耳目一新的是小演员许缘凡的表演,既疯癫又漂亮的镜头,美得惊心动魄。她用最无辜纯情的脸蛋演绎麻木不仁,结局又用最成熟淡然的反应接受了所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惹人落泪。她的大放光彩,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位刚接触演戏的小偶像。” 评论里有业内的经纪人说: “她录制《启明星计划》的时候,就给人一种能轻而易举把事情做到做好的印象,出道就是完美偶像了。想不到演戏也这样,聪明又努力,真是老天爷赏饭吃了。” 裴昭华眼眸微微眯起。 很明显是营销,评论和转发里却吸引了许多粉丝和路人的夸赞。不用想就知道,当天肯定有配套的热搜词条。 这个博主是业内顶尖经纪人,也是舒坤贤的众多朋友之一。 不得不说,舒坤贤各方面的业务能力都很强,不但有人脉有资源,也懂应该怎么有节奏地营销捧红能红的人。可这样高调做派也容易招惹来谗口嚣嚣。 或许毁誉参半才能商业价值最大化吧。 裴昭华踌躇思忖半天,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她的蛮蛮,能在风急雨斜处立得脚定,花弄柳艳处,着得眼高。 舒坤贤是个有本事的女人,既然现在她跟许缘凡绑到了一条船上,总不会让她吃亏。 “……” 想起刚才的梦,裴昭华眉尖紧蹙,心里又涌起晦暗的郁闷挫败。 她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手机上的消息。 突然切到通讯页面,或许会打扰到对方休息的想法只让她停顿了半秒,便拨出了纪沁的电话。 长长的等待音后。 “你好。” 那头是纪沁明显沙哑的声音。 裴昭华顿几秒,罕见地说了句废话:“你在睡觉吗。” “不然呢?这个点裴老师您不睡觉的吗?” “哦,我睡不着。” 纪沁被她平静的陈述语调逗笑,“睡不着给我打电话干什么,三更半夜的,万一我有什么夜生活呢?” 裴昭华不解地问:“你有吗?” “草,”纪沁轻轻骂了声,切入正题,“打过来什么事情啊?” 一瞬间有很多话涌到唇边,裴昭华抬手按住眉心,低下头,“也没什么事,就是梦见蛮蛮了,有点想她。” “裴老师,你拨错电话了吧,”纪沁闻言愣了下,旋即被她给气笑了,“你不能直接打给她吗?或者打给你安插在她身边的间谍问东问西去。” “什么间谍?” “那个保姆阿姨,她不就是徐霖的舅妈么。别告诉我她不会给你定期报告你家蛮蛮的日常起居。” “……” 说着说着,纪沁整个人清醒大半了。 她乐不可支道:“等你家蛮蛮哪天发现你这个变态家长的小秘密了,小心来找你发飙。” “她不会的。”裴昭华语气很淡,“而且我并没有打探她的隐私,只让阿姨注意她有没有开开心心健健康康,有没有什么麻烦。” 纪沁切了声,又说,“看你们姊妹情深的,我一直没完全懂,怎么就默不作声地绝交了呢?” 裴昭华:“什么没懂。” 纪沁:“因为她太喜欢你,喜欢得过了头。” 裴昭华低声,“我想当她的姐姐。” “所以我没弄懂啊,”纪沁翻了个身,将手机的听筒凑近,语调带着明晃晃的笑意,“她当你的女友,你不是还可以继续当她的亲姐姐,这难道有矛盾吗?这根本不存在矛盾啊!” “……挂了。” 沉默足足三秒,裴昭华冷酷地挂断电话。 她快步回到卧室,背抵上房门,独自在没有一丝光线的房间里站了会儿。 眸光晃动,漂亮的面孔挂着孩子似的迷茫困惑。 半晌,缓缓地闭了闭眼。 第67章 就连刚进圈的时候, 裴昭华也不会在网上关注任何圈子里的事,无论是粉丝的捕风捉影,还是同行的有的放矢。 如果有需要知道的事情, 当然要向清楚事情本身的人打听。 然而, 裴昭华胳膊肘撑在桌上, 单手滑动着手机屏幕上杂乱无章的评论。夏琳月导演的东西总是没开始就有各方关注,原著小说在那个小众圈子里也有相当高的知名度。 讨论的帖子不少,都是乱猜。 看了大半天没有任何收获, 只是被很多幼稚到荒唐的话烦得直皱眉。 裴昭华丢开手机,顿几秒, 又拿起手机点开了社交软件。 却只是愣愣地看着通讯录页面。 不该去问, 问了要做什么? 半晌, 屏幕熄灭了,一片漆黑的屏幕倒影出她的沉思与困惑。不能去打听,可是为什么不能呢? 短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这种不去按门铃,朴素地叩两声的作法一听就知道是纪沁。 裴昭华过去,果然看见了两只手提着满满当当东西的纪沁。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不是照常上门探望你么。”纪沁先去厨房,动作利落地帮她把冰箱里还剩一半的过期牛奶拿出来, 换上新鲜的东西。 裴昭华站在旁边看着, 问:“我不是说了在闭关, 没事不要来吗。” “这叫什么话,闭关的人不用吃饭吗,”纪沁转过身来,故意露出失落的表情叹口气, 以掩藏快要露出的兴奋,“对待关心你的人, 怎么那么冷漠!” 裴昭华若有所思地抱起手臂,打量她的脸庞,淡淡地道:“有什么热闹的事情发生了,还跟我有点关系,是吗?” “有时候,我是说有时候……你不那么聪明的时候更加迷人。” 纪沁简直被她打败了。 路上计划好的种种吊胃口的说辞都忘得精光,忍不住一下子说了出来:“拖了那么久,南源的角色终于敲定了。” “……” “你猜猜看是谁?” 裴昭华并不说话,只是转过身,打开碗碟柜挑着咖啡杯。既然有牛奶了,正好给自己泡杯咖啡。 她的目光凝视着各色杯具。 “诶呦,”纪沁知道她猜出来了,偏偏连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既失望又佩服,绕到她的对面目光盯住她不放,“心情如何,你倒是说句话啊。” “挺厉害,”她评价说,“小小年纪,也够努力了。” “你话说得可真高高在上,好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一样,明知道这位小小年纪的努力女孩就快要跟你演吻戏了。” “……” 话落,裴昭华眼眸低垂,还在挑选杯子,映在玻璃柜门上的美丽侧影毫无变化。但纪沁分明看见她伸出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下。 “裴老师,”那么多年,纪沁终于见到这个完美女人的破绽了,她语气忍不住得意又兴奋,“之前一直没问,你出演主角的事,为什么要特意保密呢?” “没必要先张扬出去。” “这么说,你只是觉得在正式开机前低调一点比较好,没有别的想法。一直避开选角的消息,也只是不关心?” “嗯。” 纪沁琢磨着,对裴昭华这样心思透彻的老狐狸,实在没别的办法套话。 只好坦白地问:“你敢说,心里一点儿都没期待许缘凡能脱颖而出,最后争取到这个角色,跟你演对手戏?” “……” 短短几秒的沉默,让纪沁的笑容差点咧到耳后根。 多有意思,铁树也要开花! “不说话是吧,对啊,你当然不能承认了。一个纯良无辜的好姐姐怎么能故意想要跟妹妹演姬佬片呢。” 裴昭华默不作声地关上橱柜门,又反应过来,自己本来是想拿杯子泡咖啡的。纪沁柔软清脆的声音此刻在她耳边像个不停爆炸的气球。 她冷不丁地抬眸,“闭嘴吧。” 语调轻柔柔的,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危险意味。 “……” 纪沁立刻把手放到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还比划了个OK。 眨巴眨巴着眼睛。 “我有点累了,”裴昭华抬手揉着眉心,“今天准备早一点睡觉,你回去吧。” “已经要睡觉了?” “对。” “现在才七点半!” 纪沁还想跟她探讨一下感情问题,留下聊个大半夜也不介意,可惜就这么被裴昭华冷酷无情地赶了出去。 她缩了缩脖子,看眼手机上的日历时间。 这次项目筹备速度很快,下个月就要开剧本会了。等到面对面,不知道裴昭华还能不能那么淡定。 — 一个灰雾蒙蒙的清晨,裴昭华坐在后面,放倒车座一动不动地缩着睡觉。纪沁有意无意地说着许缘凡的近况,考进电影学院啦,同班同学里也有童星啦…… 干巴巴地说了半天,裴昭华像睡着了似的。 纪沁忍不住奇怪:“你这段时间在干什么?怎么熬了个大夜的样子。” 平常熬夜拍戏都能精神奕奕赶下个行程的人,竟然一大早就在车上打盹。 “唔,”裴昭华思考了会儿,声音有点瓮声瓮气,“没干什么,看几本书,写几笔字,练几下扬琴,就又出来工作了。” 当一个人闲待在家里,又没有必须可做的事情的时候,时间过得相当之快。 纪沁思忖着她这颇为诗意的家里蹲生活,还是不解:“那你怎么一副好几天没睡觉的样子,面色纸白纸白的,都快透明了。” “……” “怎么不说话,睡着了?” “没有,”裴昭华不耐烦地说,“待在家捂白的!” 纪沁透过单向膜往外看,看见旁边越过一辆挺熟悉的灰白车子,不能确定。正想说什么,转头看见裴昭华脱下外套盖住了脸。 气场里写着“请勿打扰”四个大字。 纪沁:“……” 她没有看错,行驶过去的车子确实是同个目的地——舒坤贤的车子。 许缘凡望着车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百无聊赖地问:“我之前参演过的剧,怎么没有剧本研讨会。” “不是必要。” “那今天女主角肯定会出席吧,”许缘凡好奇问,“为什么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 “没人能猜到夏琳月的想法,不过,多半是为了捧新人。” “有点紧张。”许缘凡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意,“我的第一个荧幕对象,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演员。如果处得好,能买点炒作CP的营销当宣传噱头吗?” “跟个无名之辈炒什么CP?知道你在开玩笑,到了现场不要开玩笑,夏琳月只喜欢自己讲玩笑话,不喜欢别人嘻嘻哈哈。” 许缘凡嘟嘴:“明白了。” 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好心情。清早的光线那么好,街道旁的枯叶都照得那么雅致,再望一眼镶着金边的白云,天晴得敞亮。 昨天才知道,能拿到这个角色有不少李嘉源的功劳。 她直接对夏琳月说,来试镜的所有人里许缘凡是最适合的,如果不用她会后悔。 当然,最大的帮助还是她自己退出了。 许缘凡突然发现,从小到大,自己好像总能在无知无觉中得到同性的喜爱,受到她们的赞美、照拂和帮助。虽然没弄懂为什么,但她忍不住得意又快乐。 很快到了地点,气派的国际大酒店。 车子开到停车场。 许缘凡刚打开车门,就发现不远处的保姆车非常眼熟。她整个人呆愣在原地,一直等到那辆车子越来越近,停在对面的空位。 “走啊,你在看什么?” 舒坤贤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从黑色保姆车上下来的女人,话停住了,转而迎面过去笑着招呼问:“裴老师,今天夏导的新戏在这儿开剧本会呢,您是被邀请过来点评的吗?” 裴昭华没吭声。 见状,纪沁迅速接下话:“不不不,我们也是参演的演员。” “哦?友情出演吗。”舒坤贤后面还有一连串的好听寒暄没说完。 “不是,”裴昭华望向她身后的许缘凡,面无表情地说,“我演秦昭如。” “……” 许缘凡只觉得晴朗的天空里突然有一道惊雷冲着她迎面劈下,轰得她面如焦土,浑身噼里啪啦地响,脑子也报废了。 裴昭华见她脸色变得那么难看,心里一沉。 不动声色地对纪沁道:“走吧。” 半晌,许缘凡直勾勾地瞪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不动。 全身还在噼里啪啦地漏电。 “没想到是裴昭华演,不过,对咱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情。”舒坤贤虽然震惊却远比她淡定,推了她一下,“怎么不走。” 许缘凡木讷道:“被电麻痹了,还走不动路。” “鬼扯!哪儿有什么电?”舒坤贤显然不能理解小姑娘脑子里的比喻,直接拽着她的胳膊,不耐烦地说,“快走。” “……” 许缘凡不得不跟着她往前。 一路上,她白着脸,像只受足惊吓的小松鼠。 双手搓着自己的毛衣下摆。 等进到电梯里。 许缘凡忽然抬手,猝不及防地碰了碰舒坤贤的脸颊。一道细微却尖锐的浮痛,同时,空气里有极轻的“啪”一声。 许缘凡露出一个虚弱却开心的笑容,干巴巴地道:“看电。” “……” 舒坤贤反应了两秒,才明白她在尅自己刚才车库里骂她的那句,哪儿有什么电。这种幼稚又无聊的小把戏,让舒坤贤不自禁冷笑起来。 许缘凡此刻什么也不害怕了,只是微笑,真情实感地说:“舒姐,你每次斜着眼睛笑的样子,给人感觉,曾经至少杀过那么一两三个人。” 电梯门正好开了,舒坤贤一巴掌用力地拍到她背上:“少鬼扯,给我好好工作去!” “……” 酒店里装饰得富丽堂皇,空荡华丽。奶白色的地砖映着干净的柔光,晶莹剔透的吊灯底下的红木桌椅是葡萄酒的色泽。 裴昭华已经落座了,两旁的位置都是空着的。许缘凡生怕别人要自己坐过去,就站在边上笑吟吟地跟一切能打招呼的人招呼,拖延时间。 她还没整理好心情。 完全,弄不懂现在的状况。 来前舒坤贤还在说,网上不确定的消息那么多,定下的主角多半是无名之辈——夏琳月打算调教新人以创作出耳目一新的作品。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竟然是裴昭华。 许缘凡手背到身后,又掐了自己一把,用非常朴素的方法确认自己真的不是做梦。 舒坤贤走过来,凑在她耳旁低声说,“王珺筎旁边坐着的人,我还以为是一个面生的新演员,结果竟然是原著作者!” 许缘凡望过去,看见在编剧旁边端坐着的女人。她的白皙纤长的手正在握着剧本,漆黑长发柔顺光泽,微微遮挡住侧颜,只从旁边打量身段气质,已是不俗。 “长得那么漂亮,还是才华横溢的作者,如果肯签约包装那么一下子,”舒坤贤语气透着浓浓的遗憾,像有人丢大钱了却没被自己捡到,“绝对是个好苗子。” 下一秒。 女人随意地望了眼门口。 许缘凡就站在门口,正好迎上了目光。 那双桃花眼里的波光,让见惯美人的她也不得不在心里瞬间赞同舒坤贤的话,那么漂亮,又有才华,包装一下肯定能赚大钱! 许缘凡被自己的想法逗乐,跟舒坤贤相处久了,怎么也整天想着商业算盘了。 忍不住望了眼她,语气半真诚半逗弄地道:“舒姐,你别光盯着别人,我看你长得那么漂亮,不如收拾收拾,快点给自己接个主演吧!肯定能红,一夜爆红!” 舒坤贤已经懒得骂她了。 这里人多,不好上手揍孩子,只能翻个白眼当做没听见。 “……” 隔着一段距离,裴昭华只能看见许缘凡跟舒坤贤在门口嘻嘻哈哈,却不知道两个人在聊什么。她低下头,走着神,脸色愈来愈沉。 纪沁跟熟人打完招呼,坐到她身边。 “你说,”裴昭华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自顾自地说,“她一看见是我,那么不高兴,她心里原本是在期待着谁来演?” “这个啊,”纪沁刚才路过她们时听见一句交谈,正巧能答上,于是老老实实地说,“许缘凡说,舒坤贤长得特别漂亮,想让她当主演。” 裴昭华:“……” 第68章 裴昭华直勾勾地看向她。 纪沁被她眼神里的锋利吓得缩了下脖子, 就差抬起手发誓没乱说了,转念一想,又忍不住笑问:“你想这个干什么?” “……” 裴昭华直接没理她。 纪沁也没敢再多说了。 她托着腮帮子, 觉得自己像个双面间谍, 一边对许缘凡泼冷水, 一边又对着裴昭华煽风点火。 不过,目的是一致的。 裴昭华这种性子,反正也不结婚, 能跟互相喜欢的妹妹相伴终老多么幸福。至于谁对谁是怎样的喜欢,有什么重要呢? 剧本围读不算是必须进行的工作, 也消耗时间, 所以在别的小制作或者只要捞快钱的项目里总是被砍掉的环节。夏琳月却要求很高, 她的团队连灯光师都到场了。 很快,到了约定的时间。工作人员站起身去把门关上了。 长方形的巨大会议桌,每个位置都摆好了角度适宜的话筒、矿泉水和茶杯。 大家纷纷落坐。 第一次参加剧本围谈的许缘凡很快发现,座位不是随便坐的。虽然这个研讨会没有邀请媒体,本身也有让演员们相互熟悉的意思,但次序完全按照番位。 察觉到后,她自觉地坐到了裴昭华的旁边。 “裴老师。”许缘凡对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还要麻烦您多多指教了。” “……” 裴昭华翻开手边的剧本, 没说话。 她倒一直都叫自己裴老师。 自自然然, 像两个人从头到尾只是普通的同行。 第一幕就是冲突戏。 剧本上的场景是经典结构,将秦昭如和新式学堂里一直欣赏和照顾她的老师之间,首次爆发的争吵。 “现在已经不叫先生了,可您把马褂换成了西装……” 裴昭华嗓音悦耳, 那微微压低的声线,在学生的轻柔之中又把寒冷感代了进去。 剧本围读是熟悉角色和培养情绪的过本子, 并不需要投入什么感情去演绎,裴昭华平静地念着,只是改变了些许声音。 坐在她旁边的许缘凡不动声色地叹服着,这份轻而易举达到的立体度,也只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裴昭华成名太早,却没有像大多数的童星那样越长大越边缘。因为她演戏的时候始终能让观众看见角色,而不是她自己。 被她的台词引导着,许缘凡的眼前徐徐铺张起画面。这之后,该有一道光落到她的眼里,然后切远景,整个金光灿灿的人拍进去,拍她望着远方眉笑眼笑的样子。 画面最好少做场景,不怕空,多留白。 这样,金光闪闪得像会既希望的远方又像浅白的梦境…… 不知道鬼才夏琳月会是什么想法。 许缘凡琢磨着,不自觉地望导演的方向看了眼。 夏琳月手撑着脑袋,看不见表情。 她旋即注意到,那位美人原著作者指了下剧本的某处,旁边的编剧连连点头,并飞速地写笔记。 许缘凡愣怔,很想坐去她们的那桌,看看都改了什么。 并且想知道夏琳月打算怎么处理这部分的运镜。耳旁听见裴昭华的大段台词收尾了,才猛地回过神。 不对,突然想什么运镜。 自己也是来演戏的! 赶忙将注意力收回来,盯着剧本看。 剧本围读主要是导演和编剧在辛苦地做调整,对演员来说并不算累,一个接一个地读着,时间过得很快。中间,夏琳月喊了休息。 很快有工作人员送进来咖啡和点心。 许缘凡其实是小孩子口味,讨厌苦涩的东西,她一看见杯子上的标签是无糖黑咖啡立刻蹙眉。幸好,袋子里还有奶球和糖包。 舒坤贤从后面走过来,在她耳旁低声说:“有个地方台的综艺想请你们当嘉宾,时间不太巧,要去的话得在这边请两天假,还得你用休息时间练新舞。你可以不去,反正你们的限定团快要解散了。” 许缘凡闻言一愣,有点恍惚,倒也没有什么舍不得。 本来就是要解散的。 本来,觉得要创造出许多属于大家的回忆。像烟花绽开,在夜空消散。结果好像天还亮着,她们的这一团小烟花就放完了。化为一团灰蒙蒙的烟雾。 见她不说话,舒坤贤便从后面拿了把椅子,坐在她和女三号之间,问:“去不去,你现在就想好。” 许缘凡点了点头,“我要去的,” 她换了个话题,笑问:“舒姐,你喝咖啡要加糖和奶吗?” “不加。” “我猜也是,”许缘凡说,“无糖黑咖啡适合要减肥的人。” 舒坤贤:“?” 许缘凡背靠着椅子,“我不喜欢喝苦的,把你的那份奶球和糖给我吧。” 舒坤贤盯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地把自己那份拿过来了。 “给你。” 这里人多,许缘凡注意到她在装温柔,笑容立刻恶劣了。 轻声道:“还要帮我开,这个好难剥的,既然没有助理,你就得全都帮我弄好啊。” 舒坤贤似乎瞪了她一眼。想着人前给她面子,默默地拿起奶球给她剥开倒进去。 许缘凡指挥道:“糖包,也要全加。” “……” “搅拌,还要搅拌,”许缘凡唇角笑容轻快,语气挑剔,“呀,你怎么每次都得我说一句你才会动?” 舒坤贤拿吸管搅拌着,冷冷地看她,问,“然后我拿在手里喂你喝?” 许缘凡闻言无辜地抿笑道:“如果你特别希望的话,也可以吧。” “……” 舒坤贤皮笑肉不笑地睨她,把加好奶和糖并搅拌均匀的咖啡放到她的手边,“喝!” “谢谢舒姐。” 许缘凡特意把声音放得娇娇的。 笑眯眯地拿起杯子。 “……” 她们两个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可裴昭华就坐在旁边。 不想听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裴昭华眉间漾着起伏,心里有点难以言喻。 这是工作场合,身旁坐着的是新人演员许缘凡。不是她的蛮蛮。 她打开杯盖,一口口抿着还有点烫的黑咖啡,苦涩的味道微微发酸。室内静悄悄,大家低声交谈着,过了一会儿,夏琳月那边讨论的动静越来越大。 嘈杂的环境音里,裴昭华发着愣。 想着以前,许缘凡在她面前总是很乖,乖巧里带着憨乎乎的甜。虽然也有调皮任性,但多数时候还是忍耐懂事的。 她现在对着舒坤贤,那种浑身懒洋洋,还故意有点欠揍的小模样。 才像一个真正的妹妹。 哪怕现在两个人那么不亲近,只剩客套,裴昭华也清楚她跟许缘凡之间的感情是不可替代的。合作演员也好,舒坤贤也好,都是其他人。 因为十多年的相处。 牵绊不是一朝一夕能终止的。 可是,人生有很多个十年。时钟会不会在她恍惚的那刻被拨动,一晃眼,许缘凡就真正跟舒坤贤密不可分了。到时候外人是自己了。 裴昭华攥了下手,心里像踏空一节楼梯似的往下跌。她想无谓地笑一下,唇角却没动。 只是平静地盯着剧本看。 夏琳月拿着厚厚的牛皮本子走过来,站到两位主演之间,利落地道:“拍摄顺序要调整。前面要改的地方有点多,进组后,咱们先从后面简单的戏开始拍。” 裴昭华点头。 “好的。”许缘凡乖巧应完,又问,“从哪里开始呢?” 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都不可能完全按照剧本的前后顺序拍摄。刮风下雨,场景预算,演员档期,有非常多的因素都会需要调动。 夏琳月先没回答,盯着她看:“还有个两天时间,正式开拍前,你要向前辈多讨教。” “当然。”许缘凡愣了一秒,忙保证道,“我会好好努力的!” 裴昭华眉头微皱,从语气里感觉出夏琳月是又有什么想法了。夏导的想法多数很折腾人,古怪麻烦跟她的才华横溢比起来一点也不逊色。 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上次合作的项目,夏琳月因为装饰的盆栽不够气质而大发雷霆,开拍前,场务和道具组满天地找,终于找到了一盆跟古画上长得一模一样的青松。 正式开拍时候,她又嫌弃盆栽跟演员的服装颜色不和谐,轻飘飘丢在一边没用了。 那个瞬间,但凡场务手里有样合适的东西,夏琳月就活不到现在。 别说是调整拍摄顺序,就算再怎么奇怪的要求,裴昭华也会淡定接受。 夏琳月:“先拍第二十五,二十六场。” “……” 裴昭华愣住,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剧本。 许缘凡则瞪目,她根本不用翻剧本,清晰明确地回想起这两场是——裴昭华饰演的秦昭如刚被授予军衔发志得意满,回家后,躺在床上幻想南源。 吻戏和床戏。 第69章 许缘凡呼吸都呆滞了几秒, 佯装镇定,忍不住侧脸去看裴昭华的表情。 “哦。” 裴昭华神色不变,应得淡然。 漂亮的漆黑眼眸映着灯光, 波澜不惊。 确实, 本来就是再正常不过的工作。 “……” 许缘凡将视线收回, 跟着若无其事地应了声。可砰砰乱跳的心脏完全没有那么平静。 做梦一般,这就要拍吻戏和床戏了?! 自己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走清纯人设的小偶像, 竟然拿到了跟成名已久的高冷大前辈影后演床戏的机会。而且对象是裴昭华……应该激动吗? 可,当许缘凡移眸望向裴昭华一如既往的淡然, 不知为何有点难受。 手悄悄往下用力掐了下大腿, 提醒自己, 莫名其妙失落什么? 成熟点吧。 都是工作而已。 整个剧本围谈结束,天完全黑了。 许缘凡刚才没敢在所有人面前提出任何疑惑,怕被误以为是意见,还怕自己的问题太新人了耽误大家时间。等到动身去餐厅,她才找到机会灵巧地蹭到编剧和导演之间。 加入她们在路上的闲谈。 问了很多问题。 舒坤贤跟在旁边看着。 想到最开始带许缘凡去饭局的时候,小姑娘微笑客气,言辞得体, 除此以外不主动跟别人说话, 一副作壁上观的大佬模样。 现在却懂怎么跟别人热络了。 饭桌上, 许缘凡坐在编剧和原著作者中间。她一双眼眸明亮坦率,笑眼弯弯,让别人对她有问必答。 等到心中的小疑问全都解开了,谈话变成闲聊。 气氛始终很好。 她刻意使自己话多起来, 才能不去想悬在头顶的吻戏和床戏。 舒坤贤对她整晚的表现非常满意。 感叹她小小年纪明明还没来得及经历什么事,竟然已经那么成熟了。 …… 这桌手上有酒杯的女人都是海量。许缘凡跟她们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喝了几杯, 很快发现,只有自己的脑袋在晕。 她按了按发烫的脸,赶紧聪明地给自己换了杯橙汁喝。 想找舒坤贤,发现她的座位空了。 许缘凡盯着空座位思忖,很快,看见舒坤贤从门外匆匆地走过来。在她耳边说:“李宏毅出事了,我得立刻赶回去开会处理,叫了助理过来接你。” “出什么事了?”许缘凡闻言背脊直挺起来,面色深沉,语气沉重地问,“他死了吗?” 舒坤贤被她的话噎了下,简单解释说:“不是那种出事,他被爆料了隐婚出轨。” “啊,”许缘凡愣愣的,耿直说,“那他不是完蛋了吗。” 舒坤贤语气严肃:“没那么容易完蛋,爆出消息的那家是个快倒闭的小杂志社,杜撰八卦出名的。” 许缘凡惊叹:“原来是被陷害了,我就说宏毅哥怎么会突然结婚……” 舒坤贤:“结了。” 许缘凡:“……” 许缘凡花了好几秒,才用泡过酒精的脑袋整理清楚状况,小心翼翼地问:“那出轨呢?” “不知道,我猜多半是真的。”舒坤贤手上终于回复完全部的消息,叮嘱她说,“助理离你有点远,现在过来大概要一个半小时,你手机还有电吗?” “有。” “行,注意保持联系,那我走了。这次进组也是助理跟着你,有事情再打我电话。” “……” 许缘凡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要说什么。 舒坤贤匆匆跟人打完招呼后离开了。 饭局将散。 许缘凡意识到自己有点醉后,尽量少说话了。她看着手机屏幕发呆,要保持电量,所以不敢多玩。 助理赶过来还要一个小时,这段时间,要去大堂坐着等吗? “小朋友,你的经纪人跑哪儿去了?”纪沁从身后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喝了多少?远远就看见你把脸喝得红通通的。” “没喝多少。”许缘凡特别镇定,“舒姐去处理李宏毅的事情了,他隐婚还出轨……” 纪沁半点没惊讶,只是问:“那现在谁来接你?” “助理。” “助理人呢?” “在赶过来的路上。” “还要多久?” 喝醉的许缘凡老实又乖巧,咬字清晰,有问必答道:“还要一个小时。” “那跟我们走吧,”纪沁随手拎起她的包,很自然地说,“在这儿坐着不是个事,去你姐姐的房间里等。” “……” 许缘凡脑袋昏沉沉的,理智像被关在透明的玻璃罩里。明明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同时,却有错乱感。 眼前的景象仿佛在用一台旧机器观看最新的大片。 清晰度还行,只是不停卡顿跳帧。 许缘凡依稀记得,自己上一秒还在跟纪沁客气说不用,不知怎么再一眨眼就跟到裴昭华的房间门口了。 “进来吧。” 裴昭华刷开房间门。 听见这话,许缘凡的手背到身后掐了自己一把驱散昏沉。 她笑了笑说:“麻烦裴老师了。” 纪沁给她们带上门就走了。 “谁教你喝酒的?”裴昭华目光上下打量她,“今天喝了有半斤吧?没人搭理你,自己就能喝,挺厉害。” 她语气平静,几乎算得上温和。 许缘凡却察觉到言辞里带刺,喝醉了本就难受,心中一下子就委屈了。而且从小就觉得她这种波澜不惊的旁观者语调最伤人。 还不如对她大喊大叫叱责。 低头抿唇,忍耐着。 裴昭华见她不吭声,没再继续说了。 “去坐下吧。” 刚想去沙发那儿坐的许缘凡顿住身子。 她抱起手臂站在门口,非常客气,非常礼貌地说:“谢谢,不麻烦了裴老师,我就站在这儿等助理过来接。” 裴昭华眉心蹙起,却按捺住了,继续问:“想喝水还是茶?” “不用,我不喜欢喝东西。” “……” 裴昭华顿住脚步转过身,微眯了眯眼,盯着她。 重复了遍:“想喝水还是茶?” 平常的许缘凡或许会感到压迫,但她现在喝醉了。 理智尚存,狗胆包天。 闻言微微勾唇,目光直愣愣地望着她:“怎么了?我说不用了,您摆出生气的样子干什么,难道是想要我帮您泡茶吗?” 沉默了会儿。 裴昭华忽然笑起来,却冷冷的。 她一手扯掉许缘凡抱住胳膊的动作,反手将她押着,推着往厨房走去:“好,去给我泡茶。” “……” 许缘凡整个人都愣住几秒,犯人似的被押着走了几步,这次反应过来想挣脱开。怎么挣扎都没她力气大,她很快气得满脸通红。 “你……” 小醉鬼扭过脸,想骂人,对上裴昭华无表情的脸,一下子又什么话都说不出。 只好恶狠狠地瞪她。 “瞪什么?”裴昭华伸手用力掐着她的脸颊,“乌眼鸡似的。你倒对谁都满脸笑,跟我就说一句顶一句,我哪里对不起你啦?” 语气里的郁闷,忽然就让许缘凡开心了。 手机铃声响起起来,打破短暂的对视。 “……” 裴昭华闭了下眼。 许缘凡有点手忙脚乱地接通。助理在电话里反复道歉,说车子开太得太着急,上高架转错了弯,开到另外一个方向了。 赶回来还需要时间。 距离很近,裴昭华能听清楚两个人的对话。 她从许缘凡手里拿过手机,直接说:“明天早上再来接她吧,时间不早了,大晚上开车不安全。” 交代完后,挂断了电话。 许缘凡觉得自己又宕机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是要留宿吗? 怎么回事? …… 剧组包的酒店,这个时间许缘凡本来应该跟裴昭华一起住进来了。可她要赶别的行程,时间紧凑,做什么都得踩着点。 还得工作…… 好多工作。 事情塞进脑海,喝醉的反胃随之翻涌上来。许缘凡抬手紧紧捂着嘴巴。 见状,裴昭华一边给纪沁发消息买药,一边不咸不淡地道:“以后别喝酒了,你也该对自己的酒量有数了。” 许缘凡表情不爽地盯着她,“明明你喝的比我多,还叫我不要喝酒。” “没让你学。” 头重脚轻的感觉实在不舒服,许缘凡不想跟她斗嘴了,赶紧转过身去沙发上坐好。支着脑袋休息了会儿。 再睁眼,面前摆着纪沁买回来的解酒药。 一杯温度适宜的水。 “助理怎么还没来接我。”许缘凡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她乖乖吃药,皱眉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喝着。 “明天来接。” “为什么明天来接我?” 喝醉后变得笨笨的,说一句话忘一句。 裴昭华忽然沉默,盯着她红彤彤的脸蛋,凑过来以手背试了试她的面颊温度,问:“还知道怎么去洗澡吗。” “唔。” 许缘凡抬手用力蹭了下眼角,眼睛烧得慌。温水填满胃后更加翻江倒海,晕久了的脑袋也发疼,有种自己整个人被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感觉。 实在太难受了。 真不懂怎么会有喜欢买醉。 裴昭华在她的对面坐下,仔细看着解酒药盒子上面的用药说明。她们两个人之外,是照不到光线的一团黑暗。 她低头垂眸时,浓密长睫毛遮挡住漆黑的眼睛。 夜灯淡淡的光落在光滑柔顺的发上。 许缘凡愣愣地望着她。 她珍藏的记忆里永远有一个寒风凛然的阴天。浑身难受地睁开眼,正好看见裴昭华推门进来,走到床边蹲下。 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小巧的宝石胸针在暗里依然散发柔和的光。 轻摸了下她的额头,清淡问:“你愿不愿意住到姐姐家里?” 当年那个发着高烧躺在床上独自忍耐着的小女孩,以为眼前的是仙女。 自己要被仙女带走了。 她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认为裴昭华的真实身份就是偷偷下凡的神仙。 那么美丽、端庄,又那么冷漠疏离。 任何事情都不能打破她的平静。 “……” 如果自己能撼动她,该多好。 许缘凡想坐去她的那一边。站起身时脚发软,不知怎么被地毯绊了下,变成撞撞跌跌地趴到了裴昭华的大腿上。 她干脆那么抬起脸,小狗似的。 深褐色的眼睛汪汪盯着她。 “姐姐,”声音含糊而软绵,“你教我。” “教你什么?” 裴昭华没在意她的醉话,只是伸手揽住她的腰,想扶着她坐坐好。却反被她紧紧地抱住了大腿。 许缘凡低头,滚烫的脸颊蹭了蹭她的大腿。 闭了闭眼,就那么乖乖躺在她腿上。 裴昭华一瞬不知所措,痒意和温度隔着单薄的西装裤传来。她的手在半空中顿住,思忖该怎么做。 许缘凡借着酒意,抬手紧抓住她的衣襟,迫使她不得不低头望向自己。 眼神因眩晕而泛着迷茫,语气却冷静,一字一句低柔地问: “怎么演吻戏?前辈,你教我。” 第70章 久久沉默。 许缘凡也不吭声, 她盯着裴昭华戴在腕上的双层手环,视线聚焦了一会儿。忽地解开了金属扣,觉得有趣似的, 试着戴到自己的脖颈上。 皮质细腻的双层手环完全展开, 刚好是一条choker的长度, 戴着分外合适。 许缘凡将冰凉的金扣子转动到前面,抬眼迷离地看她,深褐色的眼眸亮得惊人。 眼尾因醉酒而泛红。 深棕色的皮革项圈轻微勒在细白泛粉的脖子上, 衬得脖颈修长,又有股说不出的撩人意味。 她身上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微妙的香甜。 “……” 裴昭华眸光挪开, 竟不敢去看她, 可温热而玲珑的身躯还紧紧贴着她的腿部传来。这份柔软和温度让人忍不住恍惚迷茫。 回过神, 不由伸手箍着许缘凡的腰,想把她拽到沙发上:“坐坐好。” 她的力气很大。 许缘凡吃痛,闷闷呜咽了声,像一只挨打的小奶狗。裴昭华的手立刻松开了,也怕真弄疼她,不敢继续用蛮劲。 她干脆蹲下身,与赖坐在地上的醉鬼目光平视着。 “能听话吗?” “不能, ”许缘凡长睫低垂, 跟酒精搏斗的理智似乎占了上风, 自觉冷静地说,“我也没喝醉,有点头晕,但是没醉。” “每个醉鬼都要说这话。”裴昭华突然弯唇一笑, 眼睛凝视着她,“如果还有点清醒, 自己乖乖去浴室洗澡,然后睡觉。” “我不想去。” “好,那就臭烘烘着进房间去睡觉。” 没有任何一个少女能忍受被心上人说臭,许缘凡立刻把脸板了起来,她咬着牙抵抗住眩晕,自尊心颇强地扶着沙发站起来。 裴昭华饶有兴趣地看着,没有帮忙。 许缘凡努力走着直线,加快脚步进浴室。 她只觉得眼皮沉重,睁开眼和闭起眼的转瞬之间仿佛掉帧了,自己上一秒好像还在洗头发,下一秒已经在擦沐浴乳了。 尽管如此,还是有条不紊地洗完了澡。 将干净柔软的浴袍裹在身上。 洗完澡,神志稍微了些。 很渴,许缘凡走出浴室先去开冰箱拿了瓶可乐,刚想打开,看见不远处正在使用电脑的裴昭华。 “给你。” 一道略带湿润的冰凉贴住裴昭华的脸。 裴昭华抬眼,拿过她手里的可乐,随手放下道:“谢谢。” “你喝啊。” 许缘凡在她对面坐下,眼巴巴地看着。 又补了句,“我特意给你拿的。” “哦,再次谢谢你。”裴昭华有点莫名其妙,却还是顺从地拿起。刚拧开,这瓶看似平静的可乐突然冒出无数气泡冲出来。 下一秒,全都喷到了许缘凡身上,甚至是脸上。 “……” “……” 安静几秒。 裴昭华放下可乐,抽几张纸巾递给她,发出了小小的惊讶感叹道:“这可乐气挺足的,没想到会喷到你,真是不好意思。” 话落,还非常无辜地摊了摊手。 唇角的笑压根没藏。 许缘凡虽然脑袋还有点晕,但眼神很好使。 她清晰地看见气喷出来的那刻,裴昭华本来是下意识想往相反方向拧紧的,半秒不到,又故意倾斜着打开,把瓶口对准喷她。 甚至还用力地挤了下瓶子! “……” 许缘凡低头看着浴袍上的可乐污渍,气得脸涨红,一下子说不出话。 顿半天,她咬牙切齿道:“你竟然拿可乐对着我喷。” 裴昭华拿纸巾擦着桌子上的液体,好笑地说:“不是你自己晃的么?” “是我晃的。”喝醉的许缘凡老老实实,又蛮不讲理,“是我晃的你就…就要喷我身上吗?你这人也太小心眼,太恶毒了。” 裴昭华笑了笑没说话。盯着她滴水的黑发,很快站起身,去拿了块浴巾递给她。 “怎么不吹头发,水都顺着脖子淌进去了,不冷吗?” “嗯。” 许缘凡吸了吸鼻子,醉酒加上疲倦,声音有点瓮声瓮气。 她可怜兮兮说:“我头疼。” “以后不要喝酒了。” 裴昭华站在她的身后,一双柔软有力的手轻轻按着她的太阳穴。 许缘凡眯了眯眼,舒服又放松。 “到时候你会在片场看见一个特殊的场务,她是夏琳月的妈妈。她人很负责,干活利落,平常对大家是很亲切的,只是亲切过了头,什么事情都会管,甚至会指责演员的私服不够得体。” 裴昭华拿起浴巾,边给她擦湿润的头发,边说着闲话。 “她总多管闲事,又是一头卷毛,所以很多小演员在背后悄悄叫她巫婆。遇到巫婆,你就当看见了学校里的年级主任就好。” “你怎么也叫她巫婆呀?”许缘凡突然笑出声,好开心。多久没有这样放松地跟裴昭华闲聊了。 此时迷糊地感谢起酒精的好。 天旋地转,人一旦变得呆愣愣,脑海里也没那么多不可解的忧愁了。 片刻后,房间里寂静,只有吹风机运作的嗡嗡声。 许缘凡乖乖坐在椅子上任由裴昭华摆布,脸上挂着晕乎乎的微笑,目光盯着正对面相隔一条走廊的落地窗。 黑黢黢的夜晚,只有周围的小灯和前方的淡淡月色。 融在暗处,有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等再回过神,许缘凡发觉自己躺到床上了。 酒精作祟,她眼睛烧得慌,大脑还在跟五脏六腑一起旋转飘忽,用力地眨了眨眼。同时,一只手牵住正要走的裴昭华的衣服下摆。 “昭昭。” “怎么啦?”裴昭华转过身,她把浑身不舒服的醉鬼当成病人看待,因此格外温柔,“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什么。 这句关心的话,由裴昭华说出来,倒像是能实现别人愿望的许诺一般。 “想起来,小时候生病,躲在被窝里又冷又热的,可是也不难过,因为生了病,姐姐十有八九会抽空回家看看我。还会给我带一些丑兮兮的小东西。” 裴昭华捉住她的手,塞进被子里。 微微笑着:“丑吗?你小时候明明说那些小玩意儿很可爱。” “骗人的,”许缘凡特别诚实,又觉得好笑,“太艺术了,你怎么能指望一个小屁孩知道那有三个头,还有蛇尾巴的东西是塞柏鲁斯。” 在孩子眼里,当然统统都叫做怪东西。 “哦,原来你不喜欢……” 裴昭华模糊的语气里像有丝委屈。 “不,当然喜欢啊。” 许缘凡抬起沉重的脑袋,努力在一片黑暗里看清裴昭华的表情,“看不懂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已经很喜欢了。时间越长,越看越觉得喜欢。” “睡吧。”裴昭华摸了摸她的发。 许缘凡忽然轻轻叹气,又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贴到自己发烫的脸颊上。深褐色眼睛盯着她,语气挺平静地说:“姐姐,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可以让我住回家吗。” “……” 夜色太过寂静,空间有片刻像凝固住了。 半晌,裴昭华唇角动了下,愣愣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只是低头注视着她的眼睛,思忖了一会儿才说:“你喜欢的,只是你懵懵懂懂的崇拜。” 许缘凡睫毛闪动了一下,松开了她的手。 啊,原来这份长久以来被自己小心珍藏着、压抑过无数个日日夜夜,最后再也忍不住的暗恋,始终没有被眼前这个人平等地看待。 在裴昭华眼里不过是一团孩子气的玩笑。 以为自己没长大,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宝贝,没有真情,没有真心。 许缘凡下意识摸了下脸,惊奇自己竟没哭。 一阵浓烈的情绪不停在脑海翻腾。她手撑着床,坐起来,声音清淡地对她说:“昭昭,别再拿我当傻瓜了。” “我没这个意思。” 许缘凡在幽暗中打量着她:“我喜欢你陪着我吃大半碗冰淇淋当晚饭,结果我肠胃炎了,你半夜把我送去医院急得原地打转的样子。喜欢你在客厅里一边往前走一边吃大饼,芝麻碎掉了满地,扫地机器人一路在你后面追的样子。” 真傻,明明打算扔掉没有用的暗恋,抱住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本来就打算一辈子规规矩矩地当她的妹妹,有亲情,有事业,人生已经够美滋滋了。 到头来,还是在说这些废话。 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声音直接从别的什么地方飘出似的。 许缘凡哽咽了:“我喜欢你不管到哪儿工作,都会跑去商店或者小摊子上挑几样奇奇怪怪的东西,带回家给我当礼物。喜欢你记不住节日,甚至忘记各种密码,可……从来没忘过我的生日。” 这下好了,可能真是醉糊涂了,刚才说过不喜欢她了竟然又再次表明心意。退路都给自己堵死。 她抬起手,摸了下浴袍上那块早就干掉的可乐污渍,声音越发的轻:“还喜欢你总欺负我,然后得意洋洋地笑起来的样子……”回回都让她心动不已。 回回都让她…… 狠撞南墙也不甘心放弃。 第71章 半夜。许缘凡缩在被窝里, 感觉自己的呼吸像拉动抽风箱冒着火星子,思维飘在混沌灼热的空气中荡漾。 只是稍微多喝点酒而已,又是头晕, 又是恶心。 竟然还发烧了。 许缘凡蜷缩着身子侧躺着, 摸摸发烫的额头, 心中悲叹着人与人之间的巨大差异。饭桌上喝同瓶酒的人那么多,怎么就她难受得跟喝几斤假酒一样。 不过,怎么突然躺到床上了? 漫天浮游的思绪突然一顿。 明明才说了会儿话, 然后就……她来不及想清楚,抵挡不住深深的疲倦, 终于陷入静谧的彻底黑暗里。 翌日。 清亮的晨光一寸寸地爬进房间的窗帘的缝隙, 映醒了床头的人。许缘凡睁开眼, 脑袋空空地盯着天花板,花了好半天才想清楚自己在哪儿。 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见……她昨晚抢走了裴昭华腕上戴的细环,戴到自己脖子上。 还坐到她的腿上,楚楚可怜地她:“喜欢洋娃娃,为什么不喜欢我?既然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洋娃娃一样。” …… 呵,肯定都是梦。 许缘凡低下头,眼神乱转, 双手用力地搓了把脸。都被明确拒绝过了, 她怎么可能还做出这种令人害臊的事情, 说出那么令人害臊的话。 不可能。 说到底自己还是一个要面子的人。 真是乱做梦了。 在房间里磨磨蹭蹭洗漱完,许缘凡还是没能想起昨晚从走进门到睡着之间的全部。干脆摇一摇脑袋,不再去想了。 她一脚轻一脚重地走出房间。 一抬眼,就看见穿着白色绸质吊带睡裙的裴昭华也刚打开房门。 睡裙那种薄薄的布料贴着动人心魄的曼妙曲线, 奶白色的肌肤嫩得晃眼。那双犹带困倦的漂亮眼眸看向她,低哑轻柔地说了句: “早。” “不早了吧。”许缘凡忙低下眼, 怕自己的视线没有礼貌。 她心想,乱糟糟的记忆果然是梦。 因为记忆里裴昭华昨晚穿的是烟灰色的穿棉睡衣。那种款式基础的睡衣在裴昭华的衣柜里至少有十件一模一样的。因为舒服好穿。 许缘凡又想,她什么时候开始穿睡裙了? 以前说她的睡衣“灰漆漆像劳改犯的制服”,强烈要求她穿好看点,只被她似笑非笑地用力拧了把脸。 “昨天……”许缘凡沙哑的声音把自己吓一跳,清清嗓子,轻声说,“昨天真的麻烦了。”声音太哑了,她只好用笑容代替应该继续客气的话。 裴昭华似乎怔了怔。 盯着她的眼神里,缓缓透出些许有她看不懂的内容。 气氛忽然就微妙起来。 许缘凡察觉到哪里怪怪的,刚要开口询问。 手机铃响起。 “起床了?昨天那个人来接你的时候在高架上迷路了是吧,真是的,又不是什么野生丛林,开着导航还能迷路。我来接你了,今天要先去把……” 舒坤贤在电话那头说着工作安排。 突然有一种回到梦境似的玄妙呆滞感,许缘凡清晰看见自己撞撞跌跌地趴到裴昭华的膝盖上。 看见自己坐在她腿上撒娇。 如果不是梦…… 如果…… 许缘凡脸颊一热,电话里的声音愈加朦朦胧胧。 她下意识地望向裴昭华。 不知何时,裴昭华坐在了角落里。 金灿灿的光从整片的落地窗透进来,把她整个人包裹进光,照着发顶一圈像戴着光环。她身上披了件针织开衫,拿过手边的牛奶,正要拆开。 她淡定吃早餐的样子,闲适自然,没有任何异样。 许缘凡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半天。 目光顺理成章地碰上。 裴昭华吃东西的动作完全没顿,漆黑的眼眸觑她。 仿佛无声在问:怎么了? 她举手投足的平淡,迅速让许缘凡动摇起来。仔细想想,一个脑袋灌铅的人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多细节? 果然还是在做梦。 大概是太想跟她发生什么了,所以把臆想当做成现实。 好丢脸。 既不能厚着脸皮继续追求,又做不到潇洒忘记。所以只能喝醉酒偷偷做做梦了吧。 真可怜。 挂掉了舒坤贤的电话。许缘凡眉眼耸搭,朝裴昭华走过去,顺手拿走了裴昭华盘子里的烤吐司。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咔吧咔吧地吃着吐司。 “……” 沉默几秒。 裴昭华冷静指出:“这是我的早饭。” “哦,”许缘凡停下来,盯着手里还剩几口的烤吐司,老实巴交地问,“要还给你吗?” 裴昭华:“……” 许缘凡微不可查地扬了下唇,继续咔吧咔吧地吃。 裴昭华眉尖微蹙,很快又恢复原先的面无表情,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没心没肺只知道吃面包的小东西。 昨晚到底是真醉还是借酒发挥? 两个人沉默着。 许缘凡手上的面包还剩最后一小块,舒坤贤已经到了。她于是一大口吞掉,看着自己的经纪人走进来满脸笑容地跟裴昭华打招呼寒暄。 作为一个职业素养很强的经纪人,舒坤贤非常擅长跟圈子里的人打交道。 可是,她对上裴昭华,总莫名感觉两个人之间有种探测不到的神秘冷空气。 虽然对方彬彬有礼。 真奇怪。 把许缘凡接出门,舒坤贤迅速重复交代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走到电梯前,金灿的门模模糊糊地映着两个人的身影。 “你怎么亲自来接我?”许缘凡问,“不是应该忙着处理棘手的绯闻,不对……不应该叫绯闻了。事情处理好了吗?” 舒坤贤冷笑了下:“他已经没救了。他有个了不起的岳父大人在帮他压热度,硬压。现在网上撤得几乎看不见消息了。” 许缘凡意外:“这样不好吗?” “好啊,直接退圈了。省我的事情了。” “为什么?” “因为他的岳父大人需要隐私。大人物的闺女跟明星结婚就够出格了,现在明星还搞出个大丑闻,肯定得封杀了,他以后只能在家相妻教子了。” “哦,那你正好不用再管他了。”许缘凡唇边忽然浮现一个小小的笑容,趁机说,“我会好好给你赚钱的!我们一起努力赚很多很多的钱。” 舒坤贤看她一眼,忽然说:“没想到裴昭华会留你在她的套房里过夜。” “……” 许缘凡小心翼翼地觑着她没吭声,琢磨着什么意思。 她也没再说话。 电梯门刚开,许缘凡突然想起来自己那个巴掌大的斜挎包没在手里。她一个人折回去拿。脚步声被柔软的长绒地毯吞没,长廊静极了,四周的装饰灯散着刚好且固定的亮光,让人分不清时间的亮光。 许缘凡定了定神,敲门的时候不知为何犹豫了几秒。 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了。 “吓我一跳。” 裴昭华面容笼罩在背光的阴翳里。她说着吓一跳,语气却清淡。 倒是许缘凡真被吓得退后半步。 “……” 对上裴昭华那双漂亮得吓人的眼眸,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一些细节,一些她坐在她腿上磨蹭撒娇后的画面。 掌心抚过肌肤细腻滚烫的触感,接着是灼热的呼吸。她有整个人融化在她柔软灼热的深吻上的记忆。 如梦似幻的感官复苏。 许缘凡瞬间脸红了。 她可以确信的是,昨晚上两个人真的亲了。 这绝对不是什么梦中的臆想。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除了喝醉的难受,毕竟半夜还迷迷糊糊发过烧了,脑子实在不太清楚。 许缘凡,你要快点想起来—— 到底是谁主动的? 第72章 裴昭华捏着手机, 另一只手拿着许缘凡的包。看见她在门口,直接把包塞到她手里。转过身要进去。 “等等。”许缘凡想也没想地拉住她。 “还有什么事。” 裴昭华低下眼,看向她扯住自己外套衣带的手。 “我……我们昨晚有……”许缘凡停顿一下, 很快调整着更加委婉的措词, 说, “就是那个,我有麻烦到你吗?” 裴昭华唇角一动,似乎笑了下:“不太。” 这含糊两个字和难以捉摸的口吻都是许缘凡没料到的。她只得傻乎乎地盯着裴昭华几秒, 更加坦白地问:“那有发生什么吗?” 许缘凡也没料到自己会问那么直接。 可是既然问了,她梗着脖子继续盯住裴昭华的脸, 想要从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眸里捕捉到真正的答案。 裴昭华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平淡反问道:“什么发生什么?” “就是昨天晚上……” “晚上怎么了?” 沉默片刻。 许缘凡无语了好一会儿, 才纳闷道:“这……好像是我在问的。” 裴昭华靠着门框,低头慢条斯理地系好外套松开的腰带,抬眼,对上她那一直傻呆呆、直勾勾的目光,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笑意: “到底想问什么?现在三流的电视剧都不流行失忆了。” “是吗,我以为会一直流行呢。”许缘凡胡乱接着话。 她虽然迷茫又混乱,但还是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平常的裴昭华, 根本不会这样绕着圈子说废话。 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她的思考。 不看就知道是舒坤贤。接下来还有耽误不起的行程, 她肯定已经等急了。 “那我走了。”许缘凡不自觉用力地攥紧了下包, 莫名有些心慌地望着她。手摸进口袋,准备接起响不停的电话。 明明是一个气氛诡异又焦急的场面。 可是,两个人默默对视着,周围那些问出口却还没有得到回答的话浮散在周围, 渐渐变得无关紧要起来。 好像只有彼此是重要的存在。 最后,裴昭华笑了。 “去忙吧。想起来什么……再告诉我。” 她这么轻轻说着。 许缘凡觉得自己又受到了强烈的蛊惑。她拼命告诉自己冷静, 别去多想了。 忽而静下来的铃声惊醒她。 再不快点下去,真的要惹舒坤贤生气了。 许缘凡深深望了她一眼,捏着包跑去电梯间。迎面打开的电梯门,里面就是竖着眉头怒气冲冲的舒坤贤。 “我刚才说那么半天时间紧急,你根本没在听,对吧——” 许缘凡缩了缩脖子。 她摆出乖乖挨骂的样子,实际没怎么在听经纪人的抱怨和教训。 直到坐进汽车里,她依然皱着眉。 “在想什么呢?”舒坤贤不解道,“你看起来像个不知道怎么切生日蛋糕的小孩。” 许缘凡心大大地跳快了一拍。 侧过头,看着她半天才说:“我一直听不懂比喻句。” “我问,你在烦恼什么。” “……” 许缘凡忽然觉得,确实可以请教一下旁观者。她再三思量,在心里打着草稿地把事情改得面目全非才说出来。最后问: “你觉得,她为什么会那么反常?” 舒坤贤明显惊讶:“你不知道?” “不知道。” “你不是个小狐狸吗?平常总是一副自己懂很多东西的样子,连这都不清楚?” “……” 许缘凡猛地摇脑袋。 舒坤贤几乎没多思考,轻松回答道:“说明,你的那个朋友趁你喝醉,占了你一个很大的便宜。谁知道你酒醒后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人家不好意思直接说,而且,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装的,只能说让你想想了。” 许缘凡愣住,她回了一下神后,感觉到心跳砰砰作响。 可还不及真的想起什么,车已经停了。 接下来的时间,说是忙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一点也不夸张。舒坤贤多么有决断的人,直接把许缘凡进组前后的大多数工作都压到了这时候。 练舞和排练的中间,还要参加各种商务活动。 许缘凡累得无力多话,最后甚至开始钦佩起这个魔鬼经纪人,调整日程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亏她真敢排成这样。 某种意义上也是信任她了。 从最后一个团体的活动开始,许缘凡心神不宁起来。 她坐在化妆间里喝了杯过于苦涩的咖啡之后,总是有种胸闷感。多半是休息不好,睡眠不足,□□不耐受了。 刚换好演出服的徐慢慢一屁股坐在她旁边。 “马上要进组了吧?” 许缘凡一脸厌世地盯着窗外,叹气:“听说很多奄奄一息的受难者,都是在被救下的那刻松懈后死了。” “……” 徐慢慢惊讶地转过脸:“什么?什么意思?这孩子怎么了?” “累了吧。”季令柔低沉又轻柔的声音,“别说话了,让她稍微睡会儿。” 旋即,休息室里安静下来。 许缘凡靠在并不舒服的木椅子上,闭起眼,一下子睡着了。不过,很快就被叫醒去最后的彩排。 正式的彩排昨天已经结束了。 今天只是在正式表演前走一遍流程,再次熟悉熟悉舞台,记住机位。 舞台强烈的光束,少女们戴着自己的耳返,华丽的裙装发出微不可查的沙沙声音,灯如烟花,像嘉年华。 许缘凡感到有点疲倦,背过手不着痕迹地掐手心清醒。 这种疲倦状态下要正式演出了。 但是不太担心。 她认真演过戏才愈加鲜明地感受到,自己确实有舞蹈天赋。小时候高烧去比赛都可以一丝不错地完成表演并拿奖。 跳舞上,她总有不怎么想如何就是可以做到的自如。 换到其他领域才知道自如是天赋。她在演戏上完全没有这种优越,大前辈一条过的戏,她总是做足努力的情况下还得按照导演的指导拍好几条…… 许缘凡一边走神想着些有的没的,一边走着最后的彩排流程,顺嘴还回了句什么话。她自己都没意识。 突然,耳返不知道是在强烈震动还是放电,在耳朵里滋滋作响。 被吓到的许缘凡退了两步,一脚踩到了舞台的边沿。 身体失重的瞬间,自己的意识像从空气里抽出凝冻的冰块,无比清晰却只能旁观着往下坠。 以为必摔的下一秒,离她最近的徐慢慢奇迹般伸出手捞出了她。许缘凡下意识抓住她伸出的手臂,借力站稳了。 结果,鞋跟不稳的徐慢慢反倒摔了下去。 “……” “……”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舞台上的几个人乱作一团。 季令柔最快反应过来,她跳下去后,伸手把徐慢慢腿边灰扑扑的电线拿开,看见她膝盖上渗血的擦伤:“还好吗?” 舞台没有很高,徐慢慢是还算有所准备地摔下去。她缩在地上坐着,很快调整好表情笑:“没事儿,一点事儿都没有,扶我一下,这里有点儿不好起来……” “对不起。”许缘凡白着脸道歉。 反而让徐慢慢更加担心:“许愿池小朋友,你怎么了?” 许缘凡没吭声,目光紧紧盯着她磕破的膝盖,半晌又跟她道歉。徐慢慢做了个鬼脸说:“好了,不要斤斤计较嘛。” 简单的消毒止血后化妆师出来帮她涂上厚厚的粉底液和遮瑕,确保伤口不影响舞台效果。许缘凡一直看着,也不说话。 最后一场演出就在意外中开始。 耳边出现的是无数次重复过的音乐。轮转的灯光,太过强烈地照着,舞台下的观众面容模糊。歌舞像浓烈的甜酒,极力调动着别人的感情。 每一个转身,每一下的动作都被无数人仔细地看在眼里。显露身材曲线的裙装闪闪烁烁。最后一首节奏澎湃的歌为今天的、今后的团队表演收了尾。 粉丝的尖叫声里,许缘凡依稀看见了有人在抹眼泪。 她心里却始终没什么波动。直到包含告别的完整表演结束,下场后,终于从那种无法言喻的麻木中脱身,第一件事就是望向徐慢慢: “我送你去医院。” 几个人同时看向徐慢慢。徐慢慢依然站得平稳端正,从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异常。可是,脚踝处明显红肿着。 “这、这是刚才,最后才不小心有点崴到。”徐慢慢有点磕绊地对许缘凡解释。她很快被架着去旁边坐下了。 然而,没有给许缘凡陪同的机会。 紧接着的行程,连多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经纪人一开口,她立刻被队友们劝着出发,继续下一个工作。 一路上,车窗外路过的行人,写着同样匆匆忙忙的同样的面孔,拥挤着过马路,肩膀碰撞到谁的肩膀都不必回头的麻木。 “怎么看上去失魂落魄?最后一场演唱会表现很好。”舒坤贤把眼罩和降噪耳机递过去,“路上睡一会儿吧。” 许缘凡没接,手撑着脑袋低声说:“睡不着。” 什么叫表现很好? 开场前那耳返根本也没有漏电,几乎没有什么刺痛,只是强烈嗡嗡了几下,而她却神经质地倒退了两步,她还把队友推下了舞台。 害得平常被纸片割破手指都会喊半天的徐慢慢,忍着痛完成表演。 许缘凡脑袋始终低垂着,安静沉默。 最后,经不住舒坤贤的劝,她放下座椅闭眼躺了会儿。一路上,身下不时乱晃,感觉像孤身坐着船飘在汪洋无边的大海里。 果然没有睡着。 不过,无论她睡不睡,明天还是正常到来。 工作还是继续。 本来今早的第一场要拍的是裴昭华和许缘凡的对手戏,吻戏。由于是朦朦胧胧的回忆场景,借位完成就可以。 应该是很简单的场景,却因为许缘凡的表演不够,拍了好几条都过不了。 中间,纪沁分着饮料递给工作人员,让大家休息一下。 夏琳月喝了几口茶后,决定让许缘凡待在旁边去酝酿情绪,先用旁边空着的棚,把本来是下午的裴昭华的戏份提上来拍了。 这一段是电影里的高光片段。 秦昭如换装潜入舞厅接近关键人物。剧本上,还有一段差点暴露身份,换了身衣服,骗过了敌人搜查的剧情。不单是一连串紧急关头的逃脱剧情,就连一个简单的换装镜头都是备受期待。 许缘凡一眨不眨地盯着不远处。 气质凛然的女军官突然换掉军装,穿了身玲珑有致的旗袍,扮作一个前来看戏的悠闲大小姐。她唇角的笑,眼神里狡黠的光,还混着天真、娇俏,跟白天那个无表情地杀伐果断的女军官完全像两个不同的人。 背后是华丽喧嚣的舞场。 她那么有点歪歪斜斜地坐着,把玩着指上的戒指,分明是个放浪形骸的世家千金。 强烈反差的刺激感,让人根本无法从画面中移开视线。 她起身一手背着,一手伸出邀舞时,唇角扬着优雅又掠夺的坏笑。 以裴昭华为中心的表演,那种勾人的神态与画面让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沉浸到其中。 无论幕前幕后,没人能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 许缘凡盯着裴昭华,心里泛着难以言喻的崇拜,同时还压着淡淡化不开的倦怠。 裴昭华是真正的光芒四射,还是童星时就掩不住熠熠光芒,成年多年后,依旧有无数影迷为了看她在大荧幕上出场的几秒镜头而买一张电影票。γιんυā 可…… 没想到自己连那么简单的戏都拍不好。裴昭华和夏琳月是那么厉害又那么要求完美的人,摊上自己这么个废物东西可真倒霉。 如果是更有天赋的人来演,比如李嘉源,一定更配得上她的戏…… 许缘凡渐渐感觉到四周的环境是失去了颜色和声音的一片荒芜。自己在做什么,像旁观的局外人似的。 心里有种枯叶悬在枝头等待凋落的宁静。 好像,真的不该当演员的。 虽然跳了大半辈子的舞只是为了讨好裴昭华,但至少她在舞蹈方面,有些天赋。从没有过现在那么强烈的失意。 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自卑感。这一个瞬间,她好像真正长大了。 裴昭华的戏果不其然一条过了。 夏琳月要求再保一条,很快拍完。 裴昭华的目光立刻转向人群。然后,朝着不远处的角落里走去。 “待在墙角干什么?”她问许缘凡。 “面壁思过。” “……” 裴昭华刚想取笑,却发觉她并不是玩笑话的样子。 “怎么了?” “入不了戏。” “为什么入不了戏。” “可能是,你的存在感太强了。”许缘凡头也不抬,目光始终看着角落,非常冷静地分析现在的状态,“你的戏好到完全吃掉了我的表演。” “我不能带着你入戏吗?” “好像不行。按照我自己的观察,大致上有两类演员。第一类主要靠领悟和积攒下的经验形成特殊的直觉,在表演里可以随意捏出需要的感情。” 许缘凡是想请教的语气。 裴昭华安静听着。 “还有一类,只能把自己有过的情绪代入角色去发挥。我是后面那类……” 听到这,裴昭华忽然蹙眉。 多少年的朝夕相伴,让她对这个小姑娘说出来的话总能直接猜到七八成剩下的。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现在不能让你代入角色?” “对。”许缘凡扬起脸,看向她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起伏,只是纯粹好奇地问这个大前辈:“因为我对你已经没有那种喜欢了,就没法被带进去?” 裴昭华:“……” 不知为何,裴昭华心里沉了一下。 不知不觉她的脸色阴下来。没说话,只是更近一步打量着她长睫下那双倦怠的眼睛。 “……” 两个人安静对视着。 为什么? 她没问出口,只是用一种许缘凡始终读不懂的眼神凝视着她。 沉默了一会儿。 “入不了戏,是么。” 裴昭华眼神里压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烦躁感。 “……” 她忽然抬手,撩起许缘凡耳边的一缕长发,说:“这场戏之所以借位,因为夏琳月知道我一直拒绝拍所有非必要的亲热戏。” 手指往下,指腹又轻轻触碰到她的脸颊。微凉,又痒痒的,奇迹般地打断了许缘凡的思虑沉沉。 裴昭华就这样抚摸过她的脸颊,用一种几乎辨不清蛊惑还是冷静的语气低下来说:“为了你,也不是不可以真亲。” 前一秒的许缘凡还是疲倦又绝望,为自己的表演糟心,更为马上要开拍却迟迟进入不了戏的现状焦躁。 此刻却被她那种直勾勾的陌生眼神,弄得完全愣住。连话都反应了半晌。 裴昭华凑近她耳旁,又说: “蛮蛮,下一条再不过,我们不借位了。” 第73章 “……” 许缘凡呆愣愣, 望着裴昭华,始终有种感受不清楚的虚幻感。 “几天没好好睡觉了?” 指腹轻轻蹭过她眼下的淡淡阴影。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许缘凡挪开她的手,讷讷地说:“要是妆蹭花了……夏姐等等还要过来给我补。” 裴昭华不说话了, 微拧眉望着她。 最后语气挺平静地说了句:“等下没你的戏了。” “什么?” 夏琳月已经在喊人了。 裴昭华转身走去。周围忽而静得出奇, 连枯叶被风扫到角落的声音都清晰可听。许缘凡纳闷地跟在她后面。 她刚走过去, 就被夏琳月笑眯眯地召去说: “今天临时调的戏多,你的戏得明天了。今天先回酒店休息吧。” “……” 可能被她的大前辈照顾了,也可能是被嫌弃了。奇怪的是, 许缘凡依旧没有什么心情波动。她坐在车子里,麻木地看着外面那些进入眼帘又快快消失的景象。 半晌, 长长叹了口气。 “不应该给你见缝插针接那么多行程的。”沉默一路的舒坤贤忽然开口, “这事怪我。而且夏琳月也真的要求高, 别的哪个剧组都不至于这样。” “哦,什么事都明天再说吧……我现在是真的有点困了。” 许缘凡完全不想听见她抱歉。 塞满工作是自己的意愿,要听经纪人的道歉简直比责骂更令她难受。 洗完澡扑到床上,反而清醒很多。她发消息问徐慢慢现在的情况,很快收到回复。徐慢慢给她发了一张那种奶茶的自拍,背景是医院。照片是之前等待面诊的时候拍的。 还给她拍清楚了单子上的医生诊断。只是轻微扭伤。 许缘凡松口气,压在心里的东西总算消失掉一些。 她再次道歉。 徐慢慢:[你再这样大惊小怪我生气了。] …… 徐慢慢:[你看我手里的奶茶!这家的奶茶真的真的超级好喝, 店在医院的附近一条很偏的小弄堂, 很小的店, 如果没有就近去这家医院肯定没法正好路过。如果没有你的一不小心,我这辈子都喝不到那么好喝的奶茶!] 徐慢慢:[什么时候拍完戏回来找我,我请你喝!] 许缘凡抽了抽鼻子,觉得自己可能生病了。不然为什么看着这小傻瓜发来的消息, 有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她回了个“好”字后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拉高被子盖住脸。在一丝声音都没有的环境里,睡意终于拽着她的意识坠入黑暗。 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这家日式酒店, 套房的风格也很日式,淡灰的高密度垂地窗帘,原木色的家具,入眼都是饱和度很低的暖色。睁开眼的几秒她还以为自己睡在谁的家里。 许缘凡完全是饿醒的。 她难得发懒,躺在被窝里不想起来。忍着饿一直玩手机,把几个软件来回点开又关掉,最后刷起了微博。首页全是各种类型的宣传广告。 半晌,她无聊地关掉。 忽然听见房卡刷开门的声音。能刷开她房间的,还能有谁。 许缘凡下意识把手机熄屏后缩回被窝。 房间门打开,裴昭华站在门口道:“醒了就起来吃饭。” “……” “……” 安静好一会儿。 许缘凡没等到她走,反而还听见了关门和进来的脚步声。她又忍耐了会儿,还是不得不装作刚醒的样子,翻过身抬手揉眼睛说: “唔……本来还没有睡醒,是被你进来吵醒的。” 裴昭华:“我看见你微博上线了。” “……” “现在有些软件可以监视微博上粉丝多的人,实时提醒谁谁上线了。”裴昭华在她床边坐下,问,“你不知道吗。” 许缘凡目瞪口呆。她当然知道这种功能,只是没想过裴昭华这个连微博都没有的人竟然还知道——而且竟然还用?! 裴昭华唇角动了下,有点要笑的意思,轻声问: “怎么睡醒了还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 许缘凡:“……” 她没吭声。 “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把自己累成这样。” 裴昭华询问的时候没有什么情绪。这让许缘凡心底意外了下。如果是以前,她这么问的同时肯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她,并且眉毛蹙着,会是明显不悦的语气。 总跟家长似的等着她或真或假的解释、撒娇和道歉。 现在,隐约不同了。 她像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或是同事的随口询问。 许缘凡说不清自己是不习惯的别扭,还是轻松很多了。 于是,她也平静着说:“舒姐这几年不太顺利,她手里能派的上用场的艺人没准只剩我了。所以我求她多给我接点工作,我很想跟她一起努力……试一试我们能不能一起站得再高一点。” 听着,裴昭华过了好一阵子才说话: “你就那么喜欢她。” 又是听不出语气的话。许缘凡掂量着,思忖几秒才轻轻“嗯”了声。 “那我呢。”她像要确认什么。 “……” 许缘凡心里想,明确自己不喜欢她之后,应该很轻松了吧。 可能现在还有点别扭,等到过年,再过年……没准裴昭华就觉得她这个小姑娘的青春期乱想完全结束了。 没准再过很多年,她还有机会搬回那个家。 没准……还有可能,自己以后能够真心地叫她一声姐姐。许缘凡在异常宁静的情绪下,依然察觉到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撕扯着。 躺在昏暗又安静的床上,许缘凡的记忆忽然错乱切换到那个喝醉又生病的夜晚。 她好像看见一个片段。 看见自己因撒娇没成功而委屈到含泪。裴昭华脸上的神情那样难测。接着,被她挑起下巴,低眉敛目。 吻落在她的唇角。 “……” 许缘凡怔怔的。 可能是光线太暗,让人觉得莫名回不过神,她盯看着裴昭华的脸突然玩笑般地回答了句:“不知道。要不然你……亲我一下试试。” 话脱口,她忽而感到一阵无能为力的锥心。 脸色也因后悔而沉下来。 事到如今竟然又在说这种话了…… 许缘凡,你是多不吃教训。 沉默了几秒。 光线昏暗的卧室里,许缘凡觉得她应该要起身走了的时候。 裴昭华却只静静地望着她。然后,握住她放在身侧的手,抬放到自己的唇边,就这么吻着她的手背。 目光始终凝视她的脸庞。 “……” 第74章 手背肌肤清晰传来的柔软温热, 让躺在被窝里还有点糊涂的许缘凡彻底清醒了。 她动弹不得,注意力全在被吻的地方。 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抽回手。 “你……” 她同时偏脸, 躲开裴昭华的目光。 那种说不清为何, 总让她心脏不受控制砰砰乱跳的目光。 “你干嘛这样。”许缘凡再开口, 嗓音已经有点哑了。勉强装作淡定地撑着床坐起来,平复着被突如其来的反常弄得极乱的心跳。 “你要求的。”裴昭华说这四个字的语气竟有些无辜意味。 话落,脸庞又凑近一些, 似乎要探清楚她眼底的神情。 “生气了?” 她问这话时,许缘凡蹙眉盯着她又问:“什么意思?” 裴昭华观察着她的表情:“为什么一脸警惕起来的样子。你想我怎么做。” 沉默片刻。 “你现在是在跟我表白吗?我应该是误会了但谁让你言辞模糊所以才让人有……”许缘凡心慌意乱下语无伦次起来。 裴昭华忽然用了些力地握住手。 打断她的话: “蛮蛮, 我在表白。” 刹那间, 周围好像什么声音都消失了。许缘凡没忍住地掐了下自己的脸, 眼睛瞪着裴昭华,憋了几秒后非常不可思议地问: “就为了帮我入戏?” 裴昭华:“……” 生平第一次告白,没想到被那么反问。 窗外,又大又亮的月亮正好浮到白墙与窗帘之间,仿佛月亮都在探头看热闹。裴昭华走过去,唰一下把那道缝隙完全合上。 她背过身,脸庞笼在阴影噎埖里看不真切。 “蛮蛮, 你不相信我吗。” 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许缘凡觉得自己绝对不是出于怀恨于心的报复心理。应该只是太突然, 脑海内一下子消化不了。 她说:“好, 那我考虑一下。” 格外冷酷的语气。 裴昭华:“……” 她脸上怔怔的表情,让许缘凡心跳越来越快。喉咙滑动,这才察觉到自己很渴。 “我去倒杯水。” 说着,像逃离火场般, 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别走。” 裴昭华在背后抱住了她。 很松的拥抱,却带着魔法般一下子将许缘凡定在原地。她甚至放慢了呼吸, 仿佛自己只要发出一点点声音,都会将这梦境打破。 片刻的安静后。 “那晚你哭了。” “……什么?” “你喝醉的那天晚上。你抱住我,哭得……很伤心。” 裴昭华声音很轻。 从很早开始,很久以来,裴昭华都是负责决策和承担的人。长辈也好,弟弟也好,全都让她差遣和安排着,才把早应该四分五裂的家庭维持得平淡而普通。 蛮蛮,这个女孩是她接过来的又一个小负担、一个乖巧的小累赘。 却也是唯一一个她自己选择的家人。 当然要给这个小姑娘安排好路,想让她得到世界上最珍贵最值得的一切东西。无忧无虑的青春里凭借自身努力获得的荣耀、长大后体面而满足的工作……最后,是幸福完整的家庭。 可能,早在裴昭华本人没意识到前,心底就清楚许缘凡对她的喜欢有点过了头。 只是她一直在控制,有意无意把小姑娘划在绝对安全的格子里。 直到,格子完全失效了。 那天晚上…… 她在接吻后哭得那么伤心的表情,让裴昭华整夜未眠。望着窗外的星月转换到朝阳的那个清晨,她忽然,也想试一试,把自己从“姐姐”的格子里放出来。 “……” 对她的话完全没印象的许缘凡转过身,想多问几句,却被她稍微用力些地搂住。 “让我再抱一会儿。” 裴昭华声音轻轻的,是那种柔美的请求声线。 许缘凡立刻动不了了。 半晌,裴昭华低头凑近她的脸。 许缘凡转过脸,就被吻了。脑海内来不及生出任何怀疑,强烈的心跳分分钟提醒着她这是真实的,与曾经无数次的幻想不同。 她几乎没有犹豫,下意识地迎着她的吻。 到最后,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终于分开了。 裴昭华端详着她绯红的脸,察觉到她垂下眼睑不敢对视的目光,忍不住笑了:“蛮蛮,看着我。” 许缘凡抬起脸,平复着微微的喘。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你说呢。” 沉默一会儿,许缘凡忽然背过双手,仰脸依然凝视着她的眼睛,语气里带些不怀好意地问:“如果我以后心甘情愿地叫你姐,你还能拿我当亲妹妹吗?” 有点挑衅似的。 没得到回答。 沉默半晌,只看见裴昭华微眯了下眼眸,忍了又忍,轻下声喃喃骂她: “小变态。” “……” 许缘凡唇角上扬,紧绷着的表情彻底融化了,下一秒就伸出手臂紧紧地搂住她的脖子,嘴唇贴了过去。 那么多年的暗恋岁月过去,这是她第一次堂堂正正地拥吻自己的心上人。 别的所有都不再重要。 小姑娘柔软曼妙的身躯紧贴过来,被她迎着,不知不觉中,裴昭华越攻越深。白皙修长的指尖没入她一头黑发里。不知不觉中,两个人跌到床上。 解开两颗纽扣后,裴昭华的动作忽然顿住了。 “我是来叫你去吃饭的。” 许缘凡脸颊滚烫地躺着,一颗心蠢蠢欲动着,哪里还有心情去吃什么饭。 “我不饿。” 当精神不再紧绷,言语唤醒了饥饿的意识,话落,肚子几乎立刻就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 裴昭华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半晌,唇角弯了下,说:“那可能是我饿了。”把她睡衣的纽扣重新扣上,“去穿个外套。” 就这样,被带到了餐厅里。许缘凡满脑子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点完餐后拿起旁边的方巾,低头叠成玫瑰花,放到盘子里默默地推给裴昭华。 裴昭华笑着问:“哪里学的?” “学校里老师教的,他说如果有约会,可以这样子讨好喜欢的女生。本来只叫男生学,我说女生也有喜欢的女生,老师就笑了下说我是对的,让我们都学一下。 “你直接对老师这么说?” 裴昭华微蹙眉,想着她当时还那么小的年纪。 “嗯,”许缘凡察言观色,解释说,“我们学校环境很好,大家早就知道这些。老师都说过恋爱不必是两性,两人就可以。” 学校还会定期举办舞会之类的活动,大巴车把别的学校的学生接过来联谊,一对又一对的情侣,同性恋异性恋都是自然。上床要戴套是常识。 当然,这些事情都跟许缘凡没关系。 别人热热闹闹享受青春的时候,她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刻苦学习。就只为了给裴昭华看最漂亮的成绩单。 服务员很快端上餐饭。 吃面的时候,许缘凡琢磨着,两个人之间不单是年龄,从小的生长环境和教育背景也截然不同,所以自己绝对不能把事情想当然了。 又想,刚才在房间里气氛那么好,无论怎么想都应该继续做下去吧…… 为什么没有呢…… 当然,她也不是满脑子都是那种事。 只是怕裴昭华还是不能完全接受……不过,只要能在一起,就算永远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关系。 许缘凡思虑沉重地鼓动腮帮子,飞快地抬起眼,瞥了眼对面的裴昭华。 忽然,一个想法进入脑海。 像裴昭华这样保守多年的人,怎么会知道同性之间要如何进行……又不像她那样有充分的“知识储备”,所以还得…… 这事不能现在想,不然就没法好好吃饭了。 许缘凡抿住微翘起的唇角。 回过神,才发现裴昭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 她双手交叠,抵下巴,饶有兴趣地观察她。 “……” “干什么?”许缘凡有点吓一跳,讷讷问,“我脸上沾到什么东西了?” “不,”裴昭华唇边浮现笑意,“在猜你在想什么,脸上的笑容那么神秘莫测。” 可能是心虚,许缘凡闻言直接呛到了,端起杯子赶紧喝了几口水,一本正经道:“哪儿有神秘莫测。我只是觉得这个饭很好吃。” 裴昭华没吭声,依旧观察着她。 许缘凡不由挺了下背脊,以眼还眼地瞪她。 “……” 裴昭华低头笑了。 回到房间,时间还不算晚。一盏台灯照着剧本上早被圈圈点点到模糊的字。 从未拜托过别人那么认真地对戏。 曾经听表演老师无数次强调,在面前是摄像师背后是绿幕的环境下想象自己在剧本里的场景,快速入戏是演员是基本功。许缘凡看向近在咫尺的脸,脑海里努力地计算着应该怎样接。 忽然有种难以言喻的茫然。 只能看见灯光映着她柔亮的长发,望向自己的瞳仁也映着光,含情凝睇,却又深不可测。自己一下子思绪全无,只是对视着。 接着,被裴昭华抚摸一下脸颊:“这种眼神很好。能看见人物内心反应的厚度和温度,很有味道的演绎。进步真快。” “……” 回过神的许缘凡不动如山,内心却震惊了,什么表演?她刚刚只是纯粹盯着裴昭华的脸走神了……脑子都没在动,很有味道? 她也不敢说话,喉头滑动,支支吾吾带过这个话题:“那、那就好。” “怎么突然脸那么红。” “晒的。”神游着,不假思索的回答。 “大晚上?” 看着她取笑的模样,许缘凡沉默一下,慢慢地点了点头,回答:“……唔。” 裴昭华眼睛里的笑意愈浓,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许缘凡却先一步伸手勾住她的脖子吻了过去。像焦急的小狗似的,轻柔又渴求,一次次地深吻着。 她还未从绵软软的吻里回神,不知道自己无意识地脱掉了裴昭华的外套。 手从衣服下摆,触碰到细腻肌肤。 刚有些异样的热切烧起,被推开了。 “时间不早了。”裴昭华看起来很平静,除了泛红的耳朵。 “怎么不早?” 裴昭华有点用力地捏了下她的脸,语气带些教训,“你要回去了。明天再表现不好,夏琳月该放开骂人了。” “……” 许缘凡不说话了。一句话就说中要害。 她只能拿起自己的剧本。 裴昭华伸手,把依旧停在原地的许缘凡转过去:“去吧,早点休息。” “那么喜欢赶人……”许缘凡喃喃着,“你怎么不来我的签售会,就待在旁边拿个钟数着秒,专门赶人。” 第75章 隔天, 清晨的拍摄异常顺利,昨天被夏琳月反复磨的几个细节都顺利通过。上午的戏份,竟然比预计早了一个小时结束。 夏琳月摘下帽子随手扇风, 一边把自己的刘海扇得乱七八糟, 一边把视线投向许缘凡, 笑问:“昨天晚上睡得好?今天小宇宙爆发了。” 许缘凡含糊应着,抬起手背贴了贴脸,目光转动在人群里寻找裴昭华的身影。由于昨天的调整, 接下来已经没有她的戏了。 可裴昭华没先走。 她端着一杯咖啡喝着,也不去吃饭, 就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目不转睛的看戏。 “……” 这种被大前辈的目光审视的感觉太不安了。许缘凡悄悄溜达过去, 压低声音紧张地问:“什么问题?” “谁?” 她见裴昭华挑眉一笑, 就知道她心里憋着坏准备逗人了。碍于片场人多眼杂,许缘凡没敢抱怨什么,乖乖巧巧低声请教问:“当然是我。我的表演有什么问题吗?” “要说的话……” 话顿了一顿,裴昭华转身走了。 就那么把半句没头没尾的话扔在空中。 许缘凡心里抓狂,不由追过去,紧跟在她身后。 “然后呢?” “什么然后。” 裴昭华从纪沁手里接过车钥匙,看了眼四周无人, 直接握住许缘凡的手腕把她带到车前。 “干什么?”许缘凡下意识顺从地跟进去。 车门一关。 密闭的空间只剩下两个人, 她心里一咯噔。 提心吊胆地问:“我的演技已经差到得躲起来才能说的程度吗?” “……” 裴昭华愣了一秒钟, 然后低头笑了。 半晌,还忍不住笑的同时,有点感叹:“你还真是一到片场,满脑子除了演戏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当然了, 我又没有想其他事情的余裕。” 察觉裴昭华话里的取笑,许缘凡有点恼了, 想着,又不是谁都跟她一样天才程度那么高,上一秒还在发呆走神听不怎么听讲戏,下一秒正式拍摄让夏琳月大呼完美。 自己这样天资普通的小演员,要把那点工作做好得把全身的能量都调动起来拼命。拿到剧本开始,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废寝忘食才觉得勉强可以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再努力也比不上你的百分之一,可如果还不努力,只能羞愧到投河自尽了。” “为什么要那么沮丧,”裴昭华有点意外,“你是个有天赋的演员。” 许缘凡不以为然:“你又捉弄我。” “我捉弄你?” “嗯。” “记得你小时候学跳舞,你的老师不过是说有个小姑娘比你还厉害,你就气得再也不肯跳芭蕾了。多傲气,嚣张到不讲道理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妄自菲薄了。” 确实有过这么个事情。 那时候的许缘凡太小了,忘了当初是怎么想的,可能太要强了输不起,或许心底也有借机发脾气博取关心和陪伴的成分。 谁知道,她说再也不学,就真的没人逼她继续了。 听说有天赋的小朋友哪怕哭着喊着不想学的东西一旦真放弃,会浑身难受,很快又要重新捡回来。如果这个说法成立,许缘凡就不算有舞蹈天赋了,毕竟她两次抛弃跳舞,两次都轻而易举、干净利落……头也不回。 现在,如果没有特定的场合或特殊的氛围,许缘凡甚至都不太能想起来自己之前练过那么多年的舞蹈。 裴昭华又说:“夏琳月虽然肆意妄为、脾气大又喜欢骂人,但她在专业上的实力是毫无疑问的顶尖,你可以完全相信她的判断。” 她那么认真说着。 许缘凡却走神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跟她挤在一个座位上。 根本没有其他人,座位明明很空。裴昭华却从开始的并排懒坐,慢慢靠到她身上,现在几乎直接要把她压在车门上了。 “你……” 许缘凡一下子从工作状态回到日常状态,脸红起来。怀疑着,这应该不是自己主动贴的啊?可她怎么会离自己那么近。 裴昭华靠住她的肩膀,笑了声说:“而且我也觉得你进步很快啊,是个有潜力的后辈。在圈子里待了那么多年,我的判断多数是准的。” “真的?那你说这话的时候,为什么要笑……” 许缘凡语气充满质疑。 总觉得她此刻笑盈盈的模样像宠溺又像逗弄,不说恭维,也难客观。反正不能当真话听。 “好吧。”裴昭华端正表情,重新用教导主任般严肃的口吻,低沉又清晰地说,“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小姑娘,不要妄自菲薄。” 她轻轻握住她的手。 很奇怪,只是这种程度的触碰,就让许缘凡不好意思起来。明知道车窗全部贴着单向膜,从外面看是乌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状态。 可她还是紧张得不行,心跳异常。 裴昭华愈加靠近她,低头欲吻,却被许缘凡躲开了。 她小幅度地摇摇脑袋,几乎分不清是在示意拒绝还是说服自己。裴昭华一只手捏住她的脸,力气不重,但足够把她脸捏得变形。 “看着我,蛮蛮。” “……” 真受不了她这种轻柔的语气。 许缘凡扑扇着长睫,飞快瞥她一眼,努力稳住乱跳的心不受到蛊惑,冷静地道:“我们不能两个人一直待在车子里,别人背地里肯定会议论。” “你都不肯看我。” 裴昭华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若有似无地吻了吻。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神里有微妙的柔软笑意,“还说喜欢我。” “……” 许缘凡抿唇,忍着那种微微触电的酥痒感觉,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她自己贴过来,明晃晃在勾引人,可近在咫尺这张漂亮过头的脸,还是那么端庄清纯,一副半点坏心眼也没有的样子。 到头来只好怪自己心不静,动不动就脸红。 盘旋在两个人之间的沉默空气,像浮游着丝丝甜腻气息。 许缘凡说不出话,裴昭华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半晌,她唇角弯了下。 一个原本只在她身边乖乖长大的小姑娘,突然进入她的领域,变成跟她演对手戏的搭档,那种待在片场捧着剧本反复研读、推敲打磨演技的模样……实在是,陌生又可爱,让人很想逗逗她。 想看她到底能不能在片场心无旁骛彻底无视自己。 想扰乱她,想看她入戏又出戏的神情变化。 裴昭华早就想那么做了。 刚好这个剧本里的秦昭如也总是故意找机会惹南源……就当帮她入戏了。如此理由正当。 许缘凡抬起脸,正对上她眼神里的那种光彩,忽然捕捉到什么。 “你不会是觉得我认真演戏的样子很新奇,所以故意跟我捣乱一下,想试试我会不会分心吧?” “……” “……” “怎么能这么说。”裴昭华微偏了一下脑袋,想表示委屈,却没忍住唇角的笑意,“明明在帮你培养戏感。” 天光越来越亮,透过玻璃也能感觉到暖洋洋的温度。周围偶尔有人路过,有轻微交谈声。车子里还是只有她们两个人,安静,舒适。 “坏蛋。”许缘凡往后靠,懒洋洋地窝在车座里,望向她的眼神充斥着看透和谴责:“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你也经常欺负我吧?所以那时候收到你给我买的丑娃娃,才会委屈地躲在被子里哭。” 猝不及防翻旧账。裴昭华先谨慎地回忆了下,可关于欺负,一下子只能想起亲弟弟的无数声泪俱下的控诉。她不由微微坐直身子,低下声:“哪儿有。” 许缘凡不说话了。 她保持着严肃。 过片刻,看见裴昭华几乎开始心虚的眼神,终于憋不住了,扑过去紧紧抱住她的腰:“嗯,没有。” 脸贴在她软软的怀里,一边觉得天底下果然只有裴昭华是重要的存在,一边冷酷无情道:“但是姐姐,在外面,特别在片场,就算没有人,我们也不可以有什么亲密动作。绝对不可以。” “但你可以像这样抱我。”裴昭华语气冷静,指出她的双重标准。 “嗯,我可以。” “……” 裴昭华低头看她,她迎着光,柔软的发顶一圈亮,有种小动物的毛茸茸质感。 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怎样算亲密动作,像这样……可以么?” “不可以。” 沉默几秒。 许缘凡头顶传来若有似无的冷哼。她正要说什么,却被裴昭华攥住下巴,俯身吻了下她的唇角。 “这样呢?” “……” 许缘凡心又跳快了。 手背过去搭车门,不给她继续捉弄自己的机会,说:“不可以,姐姐,总之我们装作不熟就好了!” 话落,她跳下车夹着尾巴逃命。 裴昭华目送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有点想笑,心中忽然有烟瘾,转身在车子里随便翻了翻,果然什么也没有。以前因为拍摄需要,学着抽了一阵子,隐约有瘾后戒了,时隔多年,又拿到一个抽烟的角色。 抽烟,戒烟…… 她的人生总是重复着这些,入戏,出戏。 幼年出道,一路以来被冠以天才之名,好像对着镜头总能轻轻松松地做到正确的演绎。其实不止于天资,她对角色的塑造也有投入相当的努力,这种努力总是悄无声息地游在日常生活里。 从接到某一个角色开始,全身心沉浸,观察花花草草的同时都在揣摩人物视角。 她如果饰演警察,就会在那段时间里真心认为自己当过警察。 别的角色亦然。 所以,裴昭华人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割裂在一个个不同的角色之间。 属于她自己的那部分,所有的情绪逐渐变得很淡、很淡。后来……才出现一抹稚嫩的生机勃勃。使她混乱困惑,又让她清晰明澈。 她看向远处湛蓝的天和棉白的云。明明是日复一日的普通景象,为什么感觉美得那么不可思议、近乎奇迹。 第76章 晨曦若隐若现时, 一个穿着男装的少女跪倒在江离丛中,刨开泥土,把自己的木做的书包连同里面的书信一起埋起来。决心放弃这份感情, 又实在不舍得完全销毁掉她们之间仅有的物件。 只能这样埋葬。 少女低着头, 无表情的脸孔苍白得近乎透明。 她浑身阴郁, 眼泪像水珠般掉落,在清冷日光下半跪着的样子,像块灰色的碑, 单薄沉默。 周围几个摄像机围着她。 许缘凡感觉自己哭了很久,又冷又寂寞。又像只过去了几秒钟似的, 就听见了夏琳月喊过的声音。 对她, 这是极其罕见的一条通过。 许缘凡愣了会儿。旁边路过的纪沁把她扶起来说:“擦擦脸, 去喝点水休息吧。” “……” 许缘凡乖巧地点头,面上却还呆呆的。 胸腔有一股气在翻腾,那种专注到几乎走神的状态,在刚才那一段分不清具体时间的短短片刻,好像根本不在演戏,而是她在作为“南源”活着。 许缘凡一直保持着沉默。 她拿了瓶水,独自找了最不起眼的角落坐着。看见不远处的裴昭华招手让她过去, 立刻低头, 假装没看见。 心情还沉浸在刚才那种玄妙的悲伤里, 脑袋也晕乎乎的。 又过了一阵子。 “你姐姐让我拿给你。”纪沁递给她一盒芒果果汁,在她身旁坐下:“怎么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不开心,刚才导演不是夸你了。” “没不开心,我在琢磨演戏的事情……” 许缘凡接过饮料, 边拆吸管,边看着远处站在树底下跟助理说话的裴昭华。 灯光布置没那么快, 候场总是要一会儿时间,在这段空隙里很多演员都会捧着剧本、提前酝酿情绪。裴昭华却双手空空,只是休息。 “为什么裴老师演戏的时候,连声音都跟平常不一样?” “你自己去问。” “她以前采访里说过,会刻意找出一个适合角色的说话语气。她明明没有专门学过,居然毫不费力做到那么难的事情,怎么做到的?” “……” “天才吧。” 纪沁嫌弃地看她一眼:“你怎么还自问自答式吹捧。” 今天的戏是学生时代的场景,所以许缘凡穿着蓝衣黑裙的学生裙装,跟她演同学的裴昭华也是同样的衣着。做完造型后,甚至都不用精心打光,在日光下的裴昭华就很像一个淡漠的少女。 树的影子投在她脸上,因此看不太清她的面容。可远观一个模糊朦胧的挺拔身姿,就有种风姿绰约的味道。 许缘凡又叹了口气:“才华就算了,还长着那么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你这话像……”纪沁琢磨一下她的用词,“裴昭华超话的小主持。” 许缘凡抿唇笑笑。 她喝光饮料,起身凑过去看布光。 就这几天功夫,许缘凡竟然奇迹般地跟夏琳月混熟了。夏琳月在工作中孤狼般冷酷无情,却又有孩子般天真热情一面,听说许缘凡对导演的工作有兴趣后,偶尔会揪住她谈镜头。 还会讲一些学校里绝对听不到的知识,比方说什么时候用防走光反而更能营造□□效果,怎么布光看起来更色气。 许缘凡开始还认真听着,半天终于觉得奇怪:“为什么要告诉我那么多,那种片子的拍摄注意事项?” “你不是说想拍色情片?我自己虽然没直接导过,但我有同学是资历很高的色情片导演,我研究过。” “……” 许缘凡愣住,恍然想起不久前对她说的话,顿时深呼吸道: “我说,以后自己想导个B级片试试,B级片只是指小成本小制作的电影!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 竟然故意片面理解为她想当色情片导演。 “什么嘛,”夏琳月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望,叹了口气,“本来还觉得你的梦想挺有意思……” 周围听见这对话的人全都在哈哈大笑。 许缘凡忿忿不平,委屈地抬头,下意识往裴昭华的方向看。 没想到裴昭华也在笑。 “……” 许缘凡磨牙,悄悄瞪了眼她。 跟她视线对上,裴昭华依然笑容不减,还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这种目光,就算不是嘲笑,也会让人联想到这种意思。 许缘凡脸更加沉下来。 很快继续拍摄。 今天的拍摄不忙,吃过晚饭收工后也才七点半。许缘凡本来想在工作期间尽量躲着点裴昭华,可是一整天的工作后,浑身疲劳,就很难抵挡住心底冒出来的思念。 浴室的热气蒸上脸,似淡淡的酒,情绪如春日暖阳融化湖冰。 又想起上午,裴昭华竟然跟夏琳月一起嘲笑她的导演梦。 决定去找她算账。 “……” 墙壁上的时钟指向十点。外面的暖色灯火像人类自制的星星,彻夜不息地照亮赶夜人的路。 许缘凡从纪沁那儿拿到房卡,屏息刷开房门。 室内漆黑一片,静得简直像在真空地带。 才这个点,难不成已经睡了? 她还在犹豫,猝不及防被人攥住手腕拉了进去。 背后的房门应声锁上。 许缘凡吓一大跳,幸好在黑暗里闻到熟悉的极淡的香。 “我就猜差不多这个时间。”裴昭华低头看了眼手表,抬起脸,有点得意地睨着她。这才打开了壁灯。 “……” 房间里窗帘紧拉,原本连半盏灯都没有开。许缘凡一边平复着进门就被吓一跳的心,一边又为她的幼稚想笑。 她板起脸,装着严肃批评道:“无聊。” 裴昭华笑眼看她,“嗯。” 那双漂亮得过分的上挑眼眸盯着她。许缘凡跟她对视几秒,不用说话,心跳就自顾自加速。身子不由往前,想抱住她。 但裴昭华背着手,往后退一步,避开了她。 小小的动作。许缘凡抬起脸困惑地看着她,又往前,又被拉开了距离。 连衣角都没让她碰到。 身子还挪开了一段距离。 “你躲什么,你还生气吗?” “嗯。” “为什么?我不就是导演一喊卡就不理你了,休息的时候一直没有跟你说话,你叫我的时候,假装没看见吗?哦,还在背地里跟纪沁姐说了你的坏话。” 闻言,裴昭华轻笑了下。 那种鼻子出气的笑。 许缘凡提醒她:“但是今天他们笑我以后要当色情片导演的时候,你还跟他们一起笑了!我们扯平了。” 裴昭华不置可否,只是问:“跟纪沁说什么了?” “你的坏话。” “嗯,什么坏话。” “不告诉你。” “……” 裴昭华盯着她,面容美丽又沉静。 她声音低柔:“不告诉我,我又怎么改呢。” 许缘凡看着她的眼睛,几乎分不清是被胁迫还是诱惑了,实话脱口而出:“我问她,你是不是之前就有了息影的想法。” 裴昭华一怔。 如此意外。 半晌,她略微释然般弯了下唇角,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忍不住伸手触碰许缘凡的脸颊。 安静了会儿。 “因为……”许缘凡思索着措辞,“你好像不怎么小心别人的视线,虽然我们在这里可以不那么小心,但是万一养成了习惯,之后回到遍地娱乐记者的地方很容易不小心暴露。” “继续。” “我才不想让你以后再也接不到主演,只因为跟我恋爱。所以我很努力躲着你。你应该知道。” 裴昭华没说话。 “昭昭你总是在我费尽力气想到往后三步的时候,就早想到了第四、五步。既然我都知道,你怎么会不懂。所以我又想了好久,发现……你可能是想在这儿拍完最后一部戏,以后不当演员了。” 裴昭华唇角的弧度愈加深:“总觉得你还是个什么都不懂,成天拽着我的袖子撒娇的小女孩,突然一下子变得那么聪明了。” “……” 所以是真的。 她真打算不再拍戏了。 许缘凡心里猛地一沉,脸色僵住,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往事纷纷掀过,自己无数次从电视机里注视着以各种形象出现的裴昭华,她的每一种样子都抓住人心。 “拍戏的间隙还在想这些?”裴昭华忽然说,“一个人想那么多不累吗,下次有什么奇怪的,直接问我。” “为什么会累。” 许缘凡抬手盖住她的手,琢磨裴昭华的心思似乎早就已经成为她的习惯了,“想这些东西的时候,还蛮放松的。反正,别人说想一点开心事情的时候,每一次我都会想你。” 裴昭华眸光闪烁了下,偏过脸,静了会儿才若有所思地低声说:“怎么听起来有点变态。” 确实。她从小到大那些见不得光的欲念,全部化为了无时无刻不在凝视着、追随着、琢磨她的目光。 可能是有点变态的意思。 被那么说了,许缘凡立刻脸红了:“你不喜欢的话我当然会改掉!” 裴昭华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一手支着下巴,眉眼温柔:“以后都换我看着你了。” 许缘凡沉默半天,感动的同时,内心深处也有种说不出的震惊。讷讷说:“昭昭,为什么那么突然。” “突然么。你一直在我身边看着,应该知道的。” “嗯,我知道你,但……” 说着说着,她词语匮乏了,深呼吸片刻才重新道:“我还想以后有一天当上知名导演,请你当我的主演。” “你这小朋友,怎么入一行就想换一行。” 裴昭华托着腮,有点好笑地看着她,“你当初说,当偶像是你第一次仅凭自己的愿望做选择做的事情。话说得情真意切,然后没过多久,换行当演员了。” “哪里算换行了,都是演艺圈的工作……”许缘凡走到她面前,忍不住为自己辩驳,说着又觉得心虚:在专业演员眼里,偶像可不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工作了。 “不过,几次换行还都能做都不错,”裴昭华坐着,只能仰脸看着眼前的许缘凡,停了一下,笑了,“真厉害。” 许缘凡唇角微扬,又低下脑袋腼腆地藏住笑。 心里想,人生有无数个时候,明知道可以偷懒,稍微做一下就可以过关的那种时候,她没有一次不是全力以赴的。 因为目随裴昭华。 因为想追上她,想站在她身边,所以没有一天敢随随便便浪费掉。哪怕谁也无法得知这些努力到最后能否派上用场。 “等你以后变成了很厉害的导演,我再复出,好不好?” 裴昭华这样对她微笑着。 半明半暗的房间气氛格外宁静。 光影穿梭,许缘凡仿佛看见曾经的她带着同样的笑容,伸出手,把自己带到一个连云朵都镶着金边的世界。 此刻的她十九岁,那年的裴昭华也是十九岁。 真是,浮生如梦。 许缘凡依稀感觉到今后无论度过多少年,她对眼前这个微微笑着的女人的感情,会牢牢定格在清澈浓烈的爱恋上。 无论怎样物换星移。 第77章 在片场的时间一晃而过, 很快,到了许缘凡拍完所有戏份的杀青日子。她没来得及喘口气,意外地接到了裴昱的报丧电话——裴昭华的父亲在医院去世了。 “现在你们那边忙吗?如果忙的话, 你先别说, 等她不忙了你再告诉她。”裴昱语气自然。 冷静温和的嗓音一如既往, 听不出其中有任何悲恸异常。 许缘凡喉咙滑动:“……你不自己跟昭昭说吗?” “我问她忙不忙,她没有一次说不忙!还是你来看着办吧。” 许缘凡愣半天,还以为他又是在说什么开玩笑的话, 干巴巴地道:“哥哥,不好笑。” “什么不好笑。” “这可是她爸爸去世了!难道就要因为她工作忙, 我们瞒着她?” “哦, 你是觉得……” 沉默了会儿。 裴昱话顿住, 似乎在思索到底怎么措辞,最后他只浅淡淡地笑了下后直白道:“妹妹啊,其实并不是所有人的去世,都会有人感到难过。” 今天的清晨,太阳格外地亮。 许缘凡走到有窗帘遮挡的阴影处,老实交代道:“昭昭最近忙还是不忙不太好说……她接下来还有一些戏份,但临时请假办个葬礼还是没问题的。” “那就是忙, 不用告诉她了。你也早点休息, 拜拜。” “……” 许缘凡不敢置信的盯着已经挂断的通话页面。 这可是亲生父亲的去世, 他这态度简直像在给那种半生不熟的老同学下请柬:有空来,忙就算了。不麻烦您。 她攥着手机,悬着心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再也没心思整理那个堆在床边的行李箱了。 如果真的连通知都没有,是不是太过分了? 难道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真的差到了这个程度吗? 许缘凡低头揉着太阳穴, 满脸纠结。 她从来没见过裴昭华的父亲,只偶尔听裴昱说过只言片语, 知道他们关系一般般。以为一般是普通的意思,没想到会是老死不相往来,葬礼也不必到场。 不是所有人的去世,都会有人难过……吗。 隔天思量再三,许缘凡还是决定亲自去片场把这个消息告诉裴昭华。要不要出席葬礼,还是得由她自己判断。 却碰到一个麻烦的家伙。 周围到处是忙着布景的工作人员,只留出很小的一块空地。一树叶片稀疏的香樟树投下阴影。 林子佩正站在裴昭华身旁,抱起手臂用下巴看着过来的许缘凡:“怎么偏在我要来的前一天杀青,你故意是不是?我还想看看你演得怎么样呢。” 许缘凡直接无视她,走了过去,轻声说: “昭昭,我有事想跟你说。” “怎么了?” 此刻工作人员已经准备好正要开拍。裴昭华说:“等中午说吧。你先跟林子佩玩儿,她特意来看你的。” 许缘凡下意识问:“看我的演技是不是跟她一样烂吗?” 林子佩:“……我来旅游顺道看看能不能找个朋友喝酒。你们这剧组,好多都是我的朋友。” 许缘凡:“因为你跑过很多剧组的酱油?” 林子佩:“……” 目送裴昭华的背影没入人群和摄像机中央后,许缘凡转过脸,看见林子佩仰颈望向天一副忍气吞声的表情,不由笑了下:“怎么了,到底想找谁喝酒。” “你们……其实是有事告诉你们。我要结婚了。” 在日光融融,树荫晃动的微风中,许缘凡慢慢地睁大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眯着眼睛抬手挡住晒到她脸庞的光线的女人。 香樟树的叶片被风吹成一团,筛下的光斑跳动着。 总觉得她说出口的话,没有什么真实感。 见她不吭声。 林子佩语气幽幽地开口: “你想问受害者什么名字,对吧?” 许缘凡扑哧笑出声,立刻摇晃脑袋,难得温柔地说:“我想问那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新郎叫什么名字。” 听她柔声细气里,竟完全没有阴阳怪气的意思,林子佩心情反而变得难以言喻起来:“算了吧,你跟我到底都那么多年了,还是不要肉麻了。” 她搓着胳膊嫌弃道:“害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许缘凡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唇角挂着万年不变的纯良笑容。 “……” “我好久没来片场了,果然还是那么无聊。拍戏这工作可真无聊。”林子佩望向投入工作的众人,“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吗?” “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许缘凡斟酌着,突然问:“如果昭昭的父亲去世了,你会跟她一起去参加葬礼吗?” “不会。” “为什么?” “她跟她爸关系不好啊,应该只想让最少的人到场。” 许缘凡反应过来,为数不多知道裴昭华过往事情的人里,只有眼前的林子佩是最有可能被套话的。她立刻低头整理表情,装着自然追问:“他们关系为什么不好啊,出过什么事情吗?” “没,就是关系不好,你姐姐那么心狠手辣一个人,当然不可能对她不好的人贴心贴肺。” “不会。昭昭是重感情的人,如果没发生什么事情……” 林子佩却笑了声,打断她的话:“只有这种时候,才发现你确实还是个小朋友。” “什么意思?” “只有小朋友才以为只要没出过大事,父亲就爱子女,子女肯定对父母有感情。” 许缘凡眉头微皱,不吭声。 这时,明媚的天空转眼暗下来,一阵阵风卷起碎叶尘土绕在人们身边。两个人都屏住呼吸,等风停住。 林子佩见她沉默了,反问:“她爸爸怎么了吗?别骗我没事,不然我就去问裴昭华了。” “哎……”许缘凡转念一想,又老老实实地说,“好像刚刚去世了。裴昱哥叫我别告诉她,可能怕打扰她工作。你觉得我该说吗?” “别说。” “可万一以后被媒体知道怕闹风波……” “那你说。” “……” “别用这种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我。你姐是裴昭华,还拿她当怕风吹怕雨淋的小娇花?早在多少年前,就是那些媒体听裴昭华的话,不是裴昭华听话。” 许缘凡心底也清楚,她只是拿不定主意的反复拉扯。 林子佩抱起手臂看好戏般笑着说: “丢个硬币,怎样?” 拍摄一直到入夜才收工。许缘凡当然没丢硬币,她待到太阳落山,终于在裴昭华的周围找到一个四处无人的安静时刻。 “说吧,怎么啦。” 裴昭华拧开保温杯子。 车窗开着,传来的夜风里飘散着野花的香气,刺刺的,却意外得使人平静。 她边喝水边睨着踌躇半天的许缘凡。 “哥哥跟我说……” 许缘凡简单交代了自己被告知的事情。 一时安静。 裴昭华继续喝着水,动作没变化。 她把保温瓶盖里的水喝完,拧上杯子:“我给裴昱打个电话。” 这个夜晚还是那么宁静,像无数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完全没有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的特殊。事件的主角脸上也找不到与之相称的表情。许缘凡观察着,难得听见她在电话里跟裴昱聊了几句家常。 问他吃过饭没有,像个再普通不过的姐姐一样。 许缘凡默默看眼时间。 虽然现在是九点半。 然后他们说了下葬礼相关的事情。很快挂断电话。 “你要请假去吗?” 裴昭华摇摇头,表情明显松了口气:“你一整天心神不宁的原来是这事。每个人都会死,不是什么大事。葬礼可以晚一点办,我可以去。” 还没思考她的话,许缘凡先点了点脑袋。 “好,送你去机场了,等会儿我要被你的经纪人骂了。” “哎好。”许缘凡垂头丧气,“我怎么好像比你还忙……” “不用好像,你可比我忙多了。” 裴昭华唇角扬了一下,又收敛住。用听不出是不是玩笑的语气,慢悠悠地说:“反正我以后不想接戏了,干脆当你的生活助理,怎么样。” 许缘凡猛地转过脸盯她,手无意识拧住衣服下摆。哪怕下一秒就反应过来不可能是真的,心还是砰砰跳快。 不由撇嘴道:“想得美,你长得那么惹眼又不听指挥,舒姐才不会雇你。” 裴昭华扑哧一下笑了。 回家,许缘凡给裴昱发消息: [哥哥,葬礼是火葬之后再补吗?] 她自己从小失去双亲,也早就脱离了原本的那些亲戚关系,葬礼这种白事只在书籍和影像里见过,依稀记得火化下葬得在遗体告别之后。 往后拖那么多天……遗体能放得住吗? 怕扰乱昭昭心情的细节事宜,许缘凡全都去问裴昱。 裴昱:[我爸生前的遗愿,死了以后要穿着三重寿衣请和尚念经两礼拜,等到超度法礼全部结束才能烧,正好赶上她结束工作。] 许缘凡:[真的吗?] 她心里想,一全套下来还挺有仪式感…… 很快下一条消息。 裴昱:[怎么可能是真的!当然就在医院里放两个礼拜。我的傻妹妹啊,你怎么听别人说什么瞎话都信?] 许缘凡愣怔地盯着手机屏幕。普通人会在这种事情上面胡说八道开玩笑吗。 又想起他那句话,不是所有人的去世,都会有人难过。 — 按老一辈的规矩,葬礼相关的事情都由长子负责。裴昱在客厅里忙得团团在,一张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陆陆续续上门吊唁的亲朋好友招呼得有条不紊的。 大家或站或坐地挤在烟雾缭绕的客厅絮絮叨叨,一大半是香烟。 后进来的客人,被几个人领着进去先拿香对遗像拜几拜。有的小辈还会跪下磕连个头。 简易的灵堂前供奉着发光的电子仙桃和电子蜡烛。 总觉得有种诡异的中式派对氛围。 饭桌上,裴昭华坐在最靠里的位置,用最少的字回答周围声声关切的亲戚们。中午这顿饭一结束,又开始一路热闹起来。乘上火葬场接棺材的大车,裴昱坐在棺材旁,按照风俗,他的手扶住装着遗体的棺材一路都不能松开。 他转过头,看了眼坐在后面的姐姐。 那个穿着漆黑肃穆西装的女王大人,正手托下巴看着窗外,一路风景。 车里渐渐响起亲戚们给面子似的哭丧。 他们姐弟两个人,却从头到尾都是不咸不淡的表情。 从火葬场离开,遗体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裴昱一手撑着黑伞一手捧到骨灰盒送到墓地掩埋。 这些事情按习俗全都是裴昱一个人负责。裴昭华远远地跟在后面看着。 按理说,守灵结束才能入土,可冻过的尸体会腐败得非常迅速,所以他们去完火葬场才捧着遗像回家补一下类似守夜的流程。 等到晚上的宴席也结束,客人终于一波一波地离开,房子里只剩下两个人了。裴昭华立刻走到阳台把窗推到最大,狂风吹乱她的长发。 同时驱散着房子里混合着各种古怪气味的浑浊空气。 “你几点走,还是要留下真的守夜吗?” 裴昱玩笑着问。 “你先走,把钥匙给我,房子明天会有人过来收拾。” “我今晚住这儿。明天跟人约好了去南山玩,这里距离近。” 在夜风里,裴昭华转过脸一边抬手扎着乱七八糟的长发,一边默不作声地睨看他。似乎想说什么的表情,迟疑了会儿,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裴昱只注视着白墙上新挂的遗像,笑着: “这几天没事的时候,我努力想回忆点爸爸做过的什么好的事情,竟然一件都想不起来。真怪啊,现在就连电影电视剧里那种做尽坏事的恶毒角色,他都得有那么几个闪光点吧。” 裴昭华冷淡道:“没什么怪的。好的剧本才会给反派塑造一些做坏事的理由,烂戏就和现实里的烂人一样,不跟你讲逻辑,从头到尾只是烂而已。” “你是说我们的爸爸这辈子就是烂戏里的烂人?”裴昱的笑容在脸上挂着久了,渐渐凝固成无奈的样子,“这、这还真是……犀利。” “不用刻意附和我。我们只是同父同母,不代表所思所想必须相同。你从小就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有怪异的善良。你当然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 “你刚才是在夸我吗?我刚才好像听到飞快闪过去了一个褒义词。不好意思,好像幻听了。” “……” 裴昭华无表情地瞥他,那张漂亮过头的面孔不知为何有点恐怖。裴昱揶揄的笑容立刻收敛,无奈道:“为什么觉得我在刻意附和?等一下,先听听另外那个或许可能是好话的一部分,什么叫做怪异的善良?” “你小时候——” 裴昭华走过去坐下,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小时候一直奇怪明明挨打的人是我,你为什么突然蹿出来在旁边嚎哭,拱火似的。偶尔你自己被打了,反而不怎么哭。” 听她说起这个,裴昱唇角微扬了一下。 因为想用哭泣阻止大人的暴力,像小动物发出响亮的声音吓退敌人一样。后来发现没用,还跟着挨揍。 “其实你是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挨打很可怜,又不敢拦,干脆哭嚎着过来陪我挨两下。是这样吧?”裴昭华唇角扬了下,事到如今似乎也只剩好笑了:“怪异的善良。” “我得澄清一下。其实小孩子在非常小的年纪就足够感知到谁是家里靠谱的人,我们家,只有你是个英勇神武的大人。所以比起挨那两下打,我更害怕他们这样区别对待我们俩会让你恨我。还是跟着你混才有安全感。所以根本那不是怪异的善良,是迂回的懦弱。” 裴昱语气优哉游哉,像只是说着别人的闲话。 他那一双跟裴昭华相似的眼睛黑白分明,显得十分沉静。 “你插科打诨张口即来的话里,只有贬低自己的时候,最像真心话。”裴昭华眉毛蹙起,声音低下来:“为什么?是因为我小时候对你不怎么好吗?” 见她神情严肃,裴昱明显愣怔了下。 他还没想好该什么反应,下一秒,裴昭华烦恼又困惑说:“可是蛮蛮也这样。为什么你们两个人的自谦都永无止境。” 裴昱忍不住笑了。 “以前你的亲妹妹和我说,她每次遇到需要表现完美的紧张场合都会想着你。她说世界上只有你是完美的存在,她想着,自己和其他所有的人加在一起都是灰尘,也不需要紧张什么了。” 这话溢美的夸张。裴昭华有些尴尬,补救似的:“小孩子都喜欢乱说话。” “她十七八岁的时候说的。” “……” “……” “总之,”裴昭华及时地换话题,“就算你内心对爸爸怀着深厚的感情,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以后不用刻意附和我。” “可是——” “虽然你对他的好感,会让我在心里怀疑是不是童年缺失其实扭曲了你的人格。” “……你已经说出来了。” “总而言之,我会尊重你的想法。”裴昭华低声说:“虽然对我来说,我们的父母唯一做过的能算好的事情,就是又生了一个你。” 大晚上,灵堂还摆在身边,自己的姐姐竟然说出了如此感动到的令人发指话语,渗得裴昱脸庞扭曲了一下。 注意到他明显抽搐着眉眼和唇角表情。 裴昭华:“……?” 裴昱把到嘴边的“你是不是鬼上身”咽了下去。 他干巴巴说:“不太习惯听。”又赶紧问:“所以为什么觉得我刻意附和你?” 因为走完上山的两公里路,裴昱亲手捧着骨灰盒入葬后,他起身的时候抬起袖子擦掉眼角的泪水。 站在他斜后方的裴昭华看清楚了他充满血丝的泪眼。 那个低眉垂眼,默默饮泣的神情,如果说是演出来的,那他的演技毫无疑问要比裴昭华更出众。 瞥到他的神情后,裴昭华心中立刻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原来他经常表现出没心没肺的样子,都是在顾忌自己这个非常厌恶父亲的姐姐。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琢磨着怎么开口。 没关系,其实不需要顾忌什么。 听完她的话,没想到裴昱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了震惊又好笑的表情。他口齿清晰道: “当时你站在在我斜后方,斜风一吹,你手里的那个烟全都他妈飘进我眼睛里。熏得我闭眼睛半天,睁开来眼泪哗哗忍都忍不住……” “……” “……”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他们对视半天后,在供着遗像的灵堂前,姐弟两个人突然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窗外皓月当空。 这是一个月色明亮、适合饮酒的爽朗夜晚。 第78章 凉爽的地下停车场亮如白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加装了一大片的灯光,现在连台阶的阴影都被边缘嵌入的灯管驱散了。裴昭华拿出墨镜戴上。 一个细小的飞虫,在光线里混乱地绕着圈飞。 这儿的飞虫永远看不到黑夜吧。 如此寂静、凉爽的地下停车场, 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车子。可能是裴昭华刚去完葬礼, 总觉得这儿改得太过庄重亮堂像在医院的停尸间。 她等电梯下来, 看着映进金色亮面电梯门里自己模糊的影子。想到一些恐怖电影里惯用的镜头和场景。 虽然不至于害怕,但在绝对安静的等待里难免有些许孤单。 一个人待久了,为什么还会记得孤单的情绪。 裴昭华坐电梯时思索了会儿, 想到答案。早就习惯一个人的日子,确实忘掉过好几次所谓的寂寞, 只是后来身边出现了一个需要她经常挂念的小朋友。 屡次忘掉的感觉, 都会在和她的短暂分离时涌现出来, 一遍又一遍,以后四下无人的夜晚也无法回到熟悉的极静里去。 她忽然抿唇笑了下。 好处就是,只要想起世界上有这样一个小朋友存在,不管她现在人在哪儿,在做什么,为什么一整天都没怎么跟自己发消息…… 只要想到她,心中就立刻漾起奇妙的幸福感。 稍许的孤单避无可避, 却能忍耐。 这么想着, 裴昭华走到家门口, 一边拿出手机看有没有新消息。打开门,没想到亮着灯的家里从厨房传来孜然混合淡淡迷迭香的烤肉味道。 “终于回来啦。”许缘凡探出脑袋,然后摘下隔热手套奔向愣在玄关的裴昭华,伸手一下子抱住她。 桌上, 瓷盘里刚烤好的羊排冒着滋滋油水和一阵阵热气。 “晚上没怎么吃东西吧。”早跟裴昱发消息确认过她回家时间的许缘凡,一本正经地说:“我掐指一算, 就知道你这个点回来!” “哦,你这么厉害。”裴昭华嘴角扬起来,她从背后再次抱住转身想去拿餐具的许缘凡,那么紧紧抱着不放,把下巴抵住她的肩窝,嘀咕的语调近乎孩子气,“肯定也算到了回家的每一步路我都在想你。” “……” 许缘凡“嘿嘿”傻笑两声后,想不出该回什么话了。任由她抱着,垂在身侧的双手揪着裤缝缓解着喜悦到极点后的心跳羞涩,脸慢慢红了。 — 两个人坐下后,裴昭华面前的羊排已经不怎么冒热气了。她边吃着边问:“最近忙完了吗?” 许缘凡开心地点头:“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都是休息时间。” “好,那你终于有空去学校了。” “不去。” “为什么?” “旷课才不需要理由。”许缘凡的态度过于正当,语气没有任何不自信。 “……” 裴昭华思索了下,才道:“我记得你以前是优等生。” 许缘凡闻言抱起胳膊:“那会儿我们天各一方,要是我不跟你提的话,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学习还是在抽烟喝酒烫头。” “抽烟喝酒烫头?”裴昭华略歪了下脸,似笑非笑地打量她,“像你以前的那个只穿黑衣服的朋友?” “什么?” “就是那个中途转校插班的,应该姓曹吧,你们不是一起玩过一段时间。” 许缘凡愣住了。 “你怎么还记得她?” “你跟我讲过。” 许缘凡想起来了,她的昭昭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哪怕她会把自己觉得有趣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哪怕每天那么多的消息,裴昭华也会一样样认真看,还会记得。 “……” 许缘凡甜甜笑了下,顺便讲了几句那个朋友现在也在学电影。 然后开始说自己以后也要导电影。 裴昭华边吃边听着。 这小东西,怎么每次身处某个阶段的时候就先瞄准下一个要去的平台。 虽然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清晰规划的未来、留足够的退路的方向才是最好,但裴昭华始终觉得,早点找到一个愿意百分百投入现下的什么东西,比似乎光明璀璨无限可能的多方面发展要快乐得多。 不过,可以在各种道路上探索时间很长,不着急。 裴昭华冷静思考了一下,听着眼前这个规划着自己的未来蓝图的小家伙慷慨激昂。 她稍不留神,再听发现已经说到出道作品的理想合作团队部分了: “昭昭,请你一定当我的女主演!” “……” 沉默半晌。 见她目光灼灼,一定要等她开口说什么的样子。裴昭华不得不应一句:“抱歉,我的档期排不开。” “最快也得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你那时候还要有什么档期排不开呢!” “非要听真话?” “好吧,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才不会接没名气的小破导演的戏呢。之前大导演夏琳月嘲笑我的梦想,你还跟着她一起笑了!” 许缘凡语调委屈,视线直勾勾地盯向地板。 可怜巴巴垂着脑袋的样子,像在等待某个人伸手摸一摸的小狗狗。 裴昭华低头,仔细看清楚她脸上那努力装出的悲伤,唇角忍不住扬了下,接着用公平公正法官似的声线说: “先要看本子到底合不合适,制作班底怎样,再看……” “姐姐!”许缘凡抬起脸,用那双深褐色的大眼睛瞪她,“反正也是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的梦,你随口答应下来就好。” “……” “放心,我到时候肯定会把你拍可漂亮了,到时候打光要好,要拍很多特写,在海边在森林,当然啦肯定什么风景都比不上你回眸一笑的美丽。” 完了,一听就像超级烂片…… 裴昭华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 “你还有什么要求,到时候我们都能商量的……”许缘凡把身子凑过去,手盖在裴昭华的手背上。 对她露出一个亲热讨好的灿烂笑容。 裴昭华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许导,你的话听起来像要性骚扰主演。” 她说得饶有趣味。 许缘凡一噎,满脸无语地看向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女人,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老实巴交道:“你知道我只是想要个努力的盼头,许诺一个空头支票就好。” 裴昭华手撑着下巴,眯着眼睛笑了一下,然后正色道:“好吧,到时候姐姐帮你搞定投资,剧本可以慢慢修,再帮你请个知名副导演过来。” “……” 这不是空头支票,这完全是把一个怀揣着梦想的新人导演一下子给架空了。 明明清楚自己的意思,偏偏不肯一下子答应还要故意歪曲愿望。 怎么那么坏。 “算了,”许缘凡无奈地低下脸,喃喃自语,“不想让你当我的女主演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成名了,我找子佩姐拍戏,去捧她当影后,哼。” 裴昭华艰难地忍住笑意。 她坐那儿一声不吭地看着许缘凡,见小姑娘脸上讪讪的,就又端起杯子笑说:“我开玩笑呢,许导别生气。请务必给我一个参演您大作的机会。” “真的吗?” 许缘凡忽地抬起脑袋盯看她,目光还有点儿警惕,唇角却微扬起了:“答应我了?” “真的,”她说,“就算你拍得不成样子,我也会演。就算大半辈子兢兢业业攒下来的一点儿口碑,要被观众说是年纪大改接烂戏了,我也愿意。” “……” 为什么非要假定得如此悲观,对她当导演的未来就一点不抱以美好的期待? 她分外温存的语气里,听不出是否有故意揶揄的成分。许缘凡一下感动,一下又忿忿不平,情绪在内心乱七八糟地争了会儿。 最后只好露出了一个有点尴尬的礼貌笑容。 裴昭华扭过头,再也忍不住地笑出声了。 其实她并非不期待,甚至相反。 在初次听到许缘凡的想法后,她就觉得这个小姑娘的统筹决策也好,吃苦忍耐也罢,当导演的基础素质早就具备了。加上与生俱来的灿烂纯净的感情与敏锐洞察的能力,闪闪发光的感知天赋……当然会让人期待她以后能创作出怎样的东西。 只是她的聪明和韧劲,让周围所有人都觉得她无论做什么都能成功,一路听着赞美声,真正做到了什么,连她自己也没有太多惊喜。 又因为确实努力过了,所以轻易扔掉那些东西的时候也不认为可惜。 所以这次,裴昭华轻易不准备鼓励她。 看她会不会终于涌现出一点非这不可的叛逆偏执。 “……” 许缘凡郁闷地盯着她。 总感觉,裴昭华的反应有点儿奇怪,如果她真不看好自己当导演肯定会直言理由。现在语焉不详并不表态,却又饶有兴致旁观的样子反倒…… “昭昭,你难道其实在期待我不服气吗?” “……” “啊,原来你在期待。” “……” 裴昭华面色不改,看见她一脸猜中的得意笑容后,不由抿了抿唇,语气里带些无奈:“聪明鬼,现在是不是该变成你许诺给我空头支票了?” 许缘凡一下子笑得好开心,笑弯了眼眸,更加挨近她身边: “昭昭,我知道我这些话说出来会很幼稚很任性,请你十秒后就忘掉。但是确确实实……从以前到现在和未来,我的世界无论怎样都以你为动力才转动。” 安安静静的十秒钟流淌而过。 裴昭华始终注视着她的脸,研究似的目光,却又没那么冷静。 “所以,如果你真的想看我当导演的样子……那太好了。因为每次只要你把期待的目光投到我身上,我就有一种自己什么都能做到的美好幻觉。” 没有说话。裴昭华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接着游移,轻轻抚摸到她的唇瓣上。 “是不是当我的姐姐太久,”许缘凡抬手勾住她的脖颈,那双深褐色的眼睛好似潭水在月光下闪动,诱人沉溺般美丽,“只有在我贴你贴得那么近,闭眼想吻你的时候,你才敢亲我?” 第79章 “……”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格外清亮, 认真凝视的样子,更加显加稚嫩了。白皙脸庞依稀能看见孩童时的影子。 裴昭华眼眸晃动,扣住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又很快松开。 “时间不早了, 你该睡觉了。” 许缘凡愣了愣, 她刚才脱口而出的话怀着某种小小的激将, 没想到昭昭的反应那么奇怪。 她一个人目光愣愣地盯着墙壁上挂着的装饰油画,和坐在原地和画像上穿着银铠甲骑着马的女神对视半天。脑海里努力整理错乱的思绪。 两个人都交往那么久了,难道她真的还在意自己曾经当过她的妹妹? 不会…… 真在意就不会跟她在一起了。 可是再好好想一下刚才的场景, 确实因为自己问了句那个话,她脸色变了, 走了。 得出结论——她还在介意。 许缘凡呆住了。 手机忽然收到消息: 林子佩:[你姐姐在干什么?她为什么不回我的消息?你帮我叫她看一下手机, 有事急着找她帮忙。] 许缘凡想到裴昭华刚才回房间是带着手机的。可能是不想理。 于是她也假装没看见。 下一秒, 林子佩的语音电话打进来。 她冷酷无情地挂断后,回房睡觉。 今晚的小插曲像一支冷箭,悄悄划开了不可思议的生活。不过,到底也没有弄破什么。许缘凡花了一整晚想清楚了—— 无论怎样,慢慢来。 隔天,清晨的光线格外亮,许缘凡醒得比平常早一些。她洗漱完起床, 听见客厅里传来裴昭华打电话的声音。 开着免提随意丢在桌上的手机, 传来林子佩乞求的声线, 拜托她临时过去出席一下自己的活动帮忙站台撑个场子。 “求你了!”林子佩在强行交代完所有的事情后,楚楚可怜道,“这是你的好朋友我今生唯一一次的请求,绝对没有下次了。” 许缘凡立刻走过去冷哼:“这话你对着昭昭说过多少遍了?我三岁就不相信了。” 林子佩:“许缘凡, 你插什么嘴?你三岁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我的意思是三岁小孩都不信你。” “我又没叫你去,你想去还得求求我我才愿意让你去呢!一边去, 别打扰我们。” “你才一边去。” “你……” “好了。”裴昭华放下杯子,打断她们两个人的小学生式吵架,“我收拾一下就过去。” 那头的林子佩顿时心满意足、活泼甜美地连声应好。 “……” 挂掉电话。 许缘凡抿着嘴,有点幽怨地盯着她半晌,才说: “我觉得,你心里比较喜欢林子佩。” “帮她一个小忙而已。” 裴昭华垂眼确认了下时间,随口说,“说起心里喜欢,你和林子佩碰到一起的时候总是很开朗的,比和我待在一起活泼很多。其实她对你其实也一样。” 许缘凡顿时无语得不想说话了。 沉默了会儿,又实在忍不住郁闷地道:“你把两个天敌物种关在同一个笼子,就是这种……看起来很活泼的效果。” 裴昭华明显顿一顿,弯唇笑了。 “好吧。” “什么好吧,”许缘凡撇着嘴不高兴的表情很明显,“你本来今天闲着能在家陪我,现在还得去帮林子佩义务劳动,肯定很晚才能回来吧?” “嗯,整天的活动。” 许缘凡把手塞进浅浅的睡衣口袋,再次重复道:“你比较喜欢林子佩。” 裴昭华笑了:“我要出门了,我尽量早一点回来。” “……” — 裴昭华出门过后,家里只剩下许缘凡一个人。 早晨的光线还是清亮而和煦,她待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觉得今天的天亮得简直有点刺眼了,走过去把窗帘拉上。 她其实没有翘课,只是之前请到的事假还剩两天,想跟裴昭华待在一起才不想去学校。没想到裴昭华竟然出门了。 反正待在家里也是闲着,她换了身衣服还是去学校了。 上了一整天课,脑袋里装满了别的事,心思也从昨晚那若有似无的小插曲里解放出来了。她放学后跟着同学去吃饭唱歌特意没告诉裴昭华,想让她来问一问自己。 结果,一直都没有消息。 到家才发现裴昭华还没有回来。 她有点失落,紧接着又立刻担心起来,发消息过去问。背靠在玄关柜前等待回复的时刻又想起昨天裴昭华的那个眼神。为什么惊醒又防备简直像看一个陌生人。 额头磕在冰冷的柜面,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开导自己的话。 发愣半天,紧攥着的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已经到家了。] 下一秒,听见门锁滑动的声音。 “嗯?你站在门口做什么。” 裴昭华有点惊讶地看着这个头顶着柜子看手机的小姑娘。 “在等你。” 闻到她身上非常浓烈的酒气,又盯看她发红的脸颊和喝得有些雾蒙蒙的眼眸,许缘凡面色不虞,有话直说道:“你明明说了会早点回家。” 裴昭华仔细凝视着许缘凡的表情,慢几拍才说:“你在不开心吗?” “不开心。很不开心。” “……” 沉默了会儿。 正当许缘凡以为她要说什么。 裴昭华忽而难得歪了一下脑袋,问:“为什么?” 许缘凡无语,与她静静对视几秒,看见她泛红的脸颊和眼眸波光流转间迷茫的那份可爱,稀里糊涂就忘记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但是紧接着想起,她是跟林子佩待在一起喝成这样的。 平常的裴昭华酒量好的同时防备心级强,根本不可能把自己喝到这样脸上显醉的程度。肯定是今天难得跟林子佩待在一起参加活动了,特别高兴才这样。 待在家里都不会喝得那么醉。 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只会板着姐姐的臭架子。 想到这儿,许缘凡脸色冷下来。 可见她皱着眉有点不舒服的样子,心里又立刻算了,问:“头晕吗?赶紧坐下来,我去做杯喝的。” 敞开式厨房前的吧台,射灯光线偏暗。 裴昭华手撑着下巴看向几步往忙碌着煮解酒汤的小姑娘。 她纤瘦直挺的背影,投在地上是顶天立地的影子。 她盯了许久。 许缘凡一转过头就看见她直勾勾的眼神。 “怎么啦?” “你刚才在不高兴什么。”裴昭华询问的语气都像陈述,一双漆黑眼眸水光勾人,低声问,“告诉我。” “就是,”许缘凡想了想,说:“你跟林子佩喝酒喝得很开心,觉得你更喜欢她。” “……” 裴昭华只看着她,嘴角一扬。 没有说话,而许缘凡心跳大大快了一下。 她竟然没忍住地跟着弯了下唇,很快又抿住,装严肃道:“笑什么?早上你就没说什么,你是不是默认了的意思啊?” 裴昭华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勾勾定看她:“只喜欢你。” “……” 锅里的解酒汤冒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半开的窗吹进清凉的晚风,正想转身关火的许缘凡动作一顿,没回神,唇角已经扬起来了。 她把汤舀进小碗,盛在小碗里的热汤逐渐放凉,等到看不见热气,才把勺子一起放到裴昭华面前,说:“慢慢喝吧。” 趁着今夜的裴昭华格外软糯好说话,又穷追不舍地问: “说着只喜欢我,为什么跟林子佩喝酒喝那么高兴?” “她……有个音乐主题的舞台剧,筹备很久了。你不是前阶段说了想试试舞台剧?角色很适合你,可她说……说你一点音乐细胞都没有。” “所以你为了说服她花了点功夫,才那么晚回来?” 裴昭华点头,喝醉的模样温温柔柔的。 许缘凡一下子笑了。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裴昭华有问必答:“没确定,而且,也想给你一个惊喜。” 她喝醉后懒洋洋说话的乖巧样子实在太过可爱,换到平常根本不可能看见。许缘凡实在想笑,想方设法说更多话逗她: “那你现在怎么又说出来了?惊喜不就没有了。” 裴昭华捧起盛着解酒糖的小碗,面无表情地道:“喝多了,守不住话。” “那……”许缘凡想了想,用哄小孩的语气问,“你既然喝醉了,有没有什么之前从来没告诉过我的秘密呢?” 裴昭华摇摇脑袋。 “没有?” 又摇头。 “嗯?什么意思,是不可以说,还是根本没有可以告诉我的秘密?” 裴昭华平淡道:“太多了。” “……” 这忽然低下来的语气听起来一点都不像玩笑,让许缘凡心里咯噔了下,笑意猝不及防地凝固在脸上。 她顿半晌,才轻声问:“有很多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裴昭华低头小口喝着汤。 她眉眼有些疲倦,脸颊粉意蔓延直脖颈,身上的酒味浓得似乎能让人闻着就醉。却还是那样波澜不惊无情无绪的模样。 不知为何,许缘凡一下子觉得委屈了,她低下脸,喃喃说:“我知道了。” 她抬手用力蹭了下脸,“你其实心里还是拿我当妹妹,没法拿我当女朋友喜欢。所以不会把重要的事情告诉我……也不想和我更加亲近……” 这时,乖乖把汤喝光的裴昭华终于稍微清醒了些。她抬起眼眸,注意到小姑娘脸上的悲伤后,愣了一愣。 被酒精干扰的思绪眩晕且迟钝,她比往常更沉默。 只是观察着许缘凡的神情。 实在喝得太多,涌上来的眩晕感破碎了想说的语句。 她不由蹙眉低下脑袋。 “算了,我们不说这些。”许缘凡见她露出难受的表情,马上起身站到她身后轻轻地揉着她的太阳穴,“以后少喝点酒好不好。” “……唔。” 裴昭华闭了闭眼,昏沉沉的感觉让她想入睡。 可心中始终记着刚才的话。 想着该怎么回答。 那么多年,她总觉得自己和别人之间隔着一个很厚的玻璃罩子,传进来的任何声音都是钝闷的。那么多年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在爱情这一块,她天资愚钝,并不开窍。 没有任何事是可以确定不变的。 她并不是完全没想过和她做更多亲密的事情,只是心中始终拒绝。大概觉得……不做到那一步,这段关系就永远还有可以思忖的空间。 “好了,还能洗澡吗?还是擦个脸睡觉怎么样?”许缘凡想把她扶起来,见她始终低眉出神,用手背贴了下她发烫的脸颊,不由轻轻叹气,“到底喝了多少,才能把你喝成这样。” 酒意上涌得厉害,眼前的焦点倏地一下子模糊又朦胧。 裴昭华眼底醉得泛红,忽而伸手勾住许缘凡垂在身侧的纤细手腕,想用磕绊的语言告诉她:“不是不喜欢……是、只是……” “只是什么?”许缘凡半蹲下身,仰脸盯着坐在椅子上的裴昭华,声音轻柔,“姐姐,你想说什么,慢慢说。” 酒精混沌了大脑,卸掉了平日里的所有修饰和掩藏。 沉默半晌,她实在无法说出真心以外的话。 微哑的声音低低说: “蛮蛮,我只是……希望有一天你后悔了,我们两个人永远也不必分开。” 第80章 “……” 电视剧里经常演一些酒后吐真言的桥段, 庸俗又低级,可是总有一批又一批的观众永远看不腻。 不过,一旦喝得醉醺醺, 酒精的的确确能卸掉心里厚重的防备。该说的话, 不能说的话, 中间的界限会在无知无觉中变得模糊暧昧。 因此半夜的酒桌总能看到出丑的表演。 裴昭华一边想着有的没的,一边把腕上的手表摘下。 接着摘为了出席活动而佩戴的硕大宝石耳饰。全部丢到旁边,然后起身。 许缘看见她现在连走路都有点一脚轻一脚重的样子, 赶紧去扶她,忍不住又问了句:“你不是向来千杯不醉的吗, 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 “不记得了。” 许缘凡把她扶到浴室。 看见镜子旁忽然飞来一个米粒大的虫子, 不知从哪儿进的, 正绕着墙壁上的射灯反反复复地转圈。几次撞到灯罩,屡次飞向灯罩中的光。 许缘凡走神地想,虫子这种东西真是灰飞烟灭,也要靠近一点点光。 不过,也不能怪虫子,神话里不也有为了追求光而毁了翅膀、坠入深海的故事。 裴昭华撩起袖口,很快卸干净浅淡精致的妆容。 她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水珠, 浸过冷水后几乎已经酒醒了很多。目光透过镜子跟身后的许缘凡对视着, 轻声说: “我不会喝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天天有饭局, 天天喝,才不容易醉。” 许缘凡安静了会儿,忽然轻微地勾了下唇。 “难得,你会对我说起你的以前。” “……” “你以前待在家的时候也总是在喝酒, 我以为你一直都很喜欢酒。” “一开始不是。当初只是想着,既然和那些人一定要喝酒, 干脆多喝一些,能清醒着看他们在酒桌上喝得疯疯癫癫说出不该说的话,还算有点意思。” “这不就是酒桌意气?万一你自己不小心喝迷糊了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 裴昭华见她蹙着眉的样子,又补了句:“后来的应酬我都不怎么碰酒了。” 许缘凡想了想,问:“那粱允贤,那个梁导为什么说你光靠酒量和牌技就能混得风生水起。他可是你后来才认识的人。” 裴昭华明显愣了下:“你怎么知道他说过?” “……因为在国外见不到你的那段时间,我每天上网至少会检索二十遍你的名字。” 许缘凡沉默了下,才说:“跟你有合作的各行各业的人,我也会搜一遍他们当时的相关新闻。那时候他在杂志采访里说过。” 裴昭华久久沉默,揉了下眉心,竟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知道我听起来像个变态一样,很抱歉。”许缘凡把脸低了低,淡淡说,“但我当你的乖妹妹的这么多年,不是真的对你什么也不了解。” “……” 裴昭华察觉她话里有异样的情绪。 许缘凡表情木木的,可眼角眉梢还是流露着了几分忍耐之意。 今天的蛮蛮好像有点凶。 裴昭华反应有点慢。 半晌,她试着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以前跟别人喝酒的时候,再意气用事,心里都有数。只有一次喝多了说胡话……” 她长睫微敛,轻声道:“在刚刚。” 是道歉的姿态。 柔软的声音又像特意哄人,听着人心头一轻。压在许缘凡心里的阴霾忽而被她那种小刷子似的轻柔尾音扫远了,一下子晴朗许多。 她表情一时仍旧绷着,若无其事说:“哦。” “还是生气吗?” “嗯。” 其实她只是有点伤心,竟然让裴昭华露出了那样的表情说那样的话……气是气自己,不能让她足够信任。 裴昭华见她眉眼耸搭的模样,感到有点困扰了。 不知道该怎么让这个小插曲过去。 已经夜深,两个人都不说话后气氛变得格外沉默。酒喝得实在太多,裴昭华的太阳穴隐约抽痛,并且酒精一直干扰着思维,使人变得倦怠。 她低眉敛目,轻声道: “怎样才能忘掉刚才胡说的话,告诉我。” 长睫垂下时那双蕴着醉意的眼眸在灯光下闪一闪,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之意。许缘凡看进了眼里。 来不及说什么话。 鬼使神差地,慢慢凑近吻一吻她的唇角。 “……” “蛮蛮。”裴昭华一怔,忽然有点想笑。 她往前半步,接着,伸手搂紧许缘凡的腰。 两个人之间从若有似无的距离,变得再无间隙。 温软软的身躯如此真实。 裴昭华闭了闭眼,记忆里那张昔日小女孩的稚拙脸孔蓦然变得模糊,心中让她感到遥远了。再睁眼,出现在眼前的少女面颊粉意如水映桃花。 她低头,吻住怀里的小姑娘。 “唔……”许缘凡想说自己刚才不是那个意思,绝对不是说用美色就可以把她弄得晕乎乎。 可是,没人能有意志挣脱裴昭华的吻。 她被吻得脸红轻喘,很快双手抓住自己衣服下摆。 从半推半就,到回吻,她头晕目眩下又想去抓裴昭华的衣服,一下子不知道是用力过大还是什么,有种线头崩开的感觉。 旋即听见一颗扣子摔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子里,被放大了。 “……” 许缘凡下意识低头看去。 耳旁传来带着戏谑意味的轻轻笑声。 她就抿一抿唇角,装作无事发生般继续去亲她,甚至还试探地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 裴昭华大概有意在放任自己的醉。 因此对身上的衣服慢慢被解开的状态没有任何阻拦。 “去房间,可以吗?”许缘凡一边问,一边又稳着声线,极力让自己显得冷静些。不想让脸上表情显得过于急躁焦灼。 四目相对。 在这种时候,凝视比再多的交谈愈暧昧。 在裴昭华的注视目光下,许缘凡喉咙滑动了下,脸开始烫得明显,甚至有些晕头转向的感觉。 无知无觉中,两个人到了紧拉着窗帘的漆黑卧室。许缘凡觉得自己也像喝多了浓烈的酒,晕乎乎着从亲吻,变成用犬牙啃咬着裴昭华的锁骨。 只想轻轻地,却又想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犹豫着、迟疑着,变成在脖颈和锁骨处不轻不重地舔咬着。 “你是小狗吗。” 裴昭华被她弄得很痒,呼吸也乱了。她伸手挡了一下,很快又无可奈何地微仰着脖颈,纵容着。 两个人在无知无觉中任由身上的衣服滑落至地上。 夜色能让所有事情自然发生。 …… 许缘凡躺在床上,浑身有种难以言喻似过电般微微战栗的感觉……很快热得额头上冒汗,忍着羞意在枕头上别转过脸,眼神游见窗帘缝隙投入的淡淡月光。 清淡淡的光辉,亘古不变的静美。 让她一恍惚地想到很多年前的夜晚,在年幼的她高烧不退,虚弱地躺在床上难以入眠时,见到一个似乎在黑暗里都亮闪闪着的女神。 当时迷糊不清的她在心中祈愿一般: 请带走我,留在你身边。 第81章 次日早晨, 许缘凡一直迷迷糊糊做着梦,她又难得梦见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却看见二十岁的裴昭华正在跟小小的自己说着话。 那片蔚蓝的天空下, 山与地之间的界限不明, 一望无际。全世界好像只有两个人, 裴昭华手里拿一株嫣然的红色玫瑰花,递给她把玩。 明显的违和感让人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只是那太过温柔幸福的氛围, 让人不愿意醒来。 她在朦胧美好的梦境里一直昏睡到下午。 直到裴昭华来敲门。 侧身躺在床上的许缘凡半醒半睡地张开眼睛,瞄见那张漂亮的面孔, 才有点醒过来。她拥着被子坐起来, 含含糊糊道:“好困哦, 姐姐,你得抱我起来……” 语气要多黏糊有多黏糊。 还没完全清醒的自己感觉还停留在梦里那个小小的时候。 因此撒娇得理所当然。 站在门口的裴昭华面庞背光,五官看不分明。 只是微抿唇的模样看上去有一点错愕。 许缘凡歪了歪脸,此刻脑袋终于又清醒了点,刚要说什么话,却发现裴昭华真朝向自己走了过来—— 见她要伸手,许缘凡以为她要敲自己脑袋, 下意识往里躲了躲。 结果, 裴昭华的动作顿在半空。 “不是说要抱么。” “……嗯?” 许缘凡拧紧了眉头看向她, 以前的她最多是过来捏一下自己的脸,再似笑非笑地问句都坐起来了怎么还讲梦话。 现在怎么,居然还真要抱她起床了? 对上她不可置信的眼神后,裴昭华也反应过来, 偏开脸,快速说了句:“自己起来吃饭了。” “……” 略有些不自然的样子, 让许缘凡后知后觉想起昨夜两个人的亲热。 原来…… 裴昭华也会害羞…… 许缘凡一下子笑了起来。 坐在床上,直勾勾盯着裴昭华的背影看。 她本来也有些害羞,可是裴昭华难得一见的害羞模样实在太可爱了。她忍了忍,低头把脸埋进被子里笑了大半天。 洗漱完毕,走到客厅,窗外浅蓝色天幕里散着缓缓移动的卷云,在窗前坐着的裴昭华左手托下巴,闲闲发呆的姿态,正好被窗框进那么一副神仙作的画里。 桌上摆着刚烧好,冒着淡淡热气的一盘炒饭。 走到跟前的许缘凡盯着她看,移不开眼。 “傻愣着干什么,坐下吃饭。”裴昭华把盘子挪到她面前,“还是刚起床不想吃这个?” “没……” 许缘凡一屁股坐下,慢半拍,拿起勺子。 她往嘴里着塞饭,想着都看了那么久的裴昭华的模样了,多少应该有点抵抗力了。可一抬眼,还是有种头晕目眩的心动感。 表露在脸上的呆呆模样,引得裴昭华不自觉抿唇笑了。 “好吃吗?” “……嗯?嗯嗯,好吃。” 饭炒得有点干,许缘凡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忽然想到自己今早的那个梦。 很少会做这种有一定剧情,气氛又美好宛如童话故事的梦。趁着还没有忘记,赶紧打起精神讲给裴昭华听。 开开心心讲完,又问: “姐姐,如果有平行世界……会不会平行世界的你就真的给过我一枝花,然后被我今早梦到——” “不会。” “……” 许缘凡无言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饭,腮帮子鼓鼓。 “谁会给一个小不点送红玫瑰。” “……” 为什么又提年龄,连在梦里都不允许随便想想吗?许缘凡呛了下,把饭咽下去,拿着杯子边喝水边怨念地瞪着裴昭华。 裴昭华忽然想到什么,唇角扬了下,笑得温柔而雅致。 细碎的光线落进她眼眸似琉璃。 “改成送你一捧三色堇好不好。” “为什么啊,这花是有什么寓意吗?” “如果没记错的话,”裴昭华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说:“三色堇的花语是快乐和牵挂。” 希望她牵挂的小朋友快快乐乐。 如果需要寓意,如此简单。 一句话,许缘凡立刻被哄高兴了。 她继续低头吃饭。 裴昭华依旧坐在阳光下,静静看着她。 其实,喜阳光、喜凉爽,有着缤纷的色彩和柔软细腻的花瓣质地的三色堇,除了快乐和牵挂,还有另外一个很多人不知道的花语。 裴昭华没有说出来的话: ——无条件的爱。 这个普普通通的午后,薄纱窗帘筛过的阳光,浅浅照亮整片客厅,每一寸的空气都裹着温柔宁静之意。 普普通通的饭后,许缘凡放下勺子的时候忽然想到,闲聊着问:“姐姐,如果能选择回到过去或者穿越到未来的任意时间,你想选哪一个?” 还没等裴昭华开口,许缘凡抢先道:“不要考虑任何悖论。” “……” 许缘凡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选择去未来,未来不可以改变。但是选择回到以前的话,可以重新过一遍人生。” “那就选过去吧。” 答得太快了,但许缘凡不觉得意外。她继续问:“那姐姐,如果可以带着记忆重生,具体有哪些事情你想改变?” 裴昭华一愣,似乎想了想。 沉默了好一会儿。 直到,许缘凡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在逐渐变得刺眼的光线下,裴昭华无奈地抿唇笑了下,淡声说: “什么改变都不用。” “什么都不用?” “嗯。” “为什么?姐姐,你没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如果带着记忆重生,多少能减少一点曾经做得不够好的遗憾吧。” “开始,是有几件事会浮现在脑海里,但仔细想想,当初那个节点的我也足够努力了,做出的选择,已经当初再三权衡后的最优解。因为每一天都努力了,所以没什么好后悔的。” 就算能利用重生的优势,提前避开几个坑、拿到更多一些的优质资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谁知道,避开了从前的小弯路,会不会反而是踩到更大的曲折上。 许缘凡记挂着自己早上那个美梦,并不放弃假设,道:“可是,如果能重生,姐姐,你不会想早点把我接到你身边吗?” “……我会想办法不让你的父母出意外。” 确实没有考虑到这点。 实在因为许缘凡跟自己的父母几乎素未谋面,小时候无父无母的悲伤,也早被时间淡化得差不多了。 许缘凡补充道:“如果你阻止了一次两次,没阻止成功第三次,我爸妈还是出意外了呢?不许说我没良心,那些电视剧电影里都会这么写。” “那就早点把你接过来。但是,那会儿的我还没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只能把你交给那些会溺爱你的人好好照顾着,我自己不怎么来看你,大概还会对你很凶很凶,因为总有人要扮黑脸。” “……” 她那似笑非笑的样子,认真的语气,让许缘凡分不清是开玩笑还是真心话。 这跟她想象中的甜美温馨的剧情走向完全不同。 不过,本来裴昭华就很介意曾经和幼年的她是如此依赖的关系了。 许缘凡冷静地想,可能自己是有点变态的。 “那、那你还是不要提前接我到身边了,只要过来偷偷看我一眼,给我送一支花,可不可以?我还是想要梦里看见的那一枝红色玫瑰花……你记住,好吗。” 她鼓着脸,下巴微低,委委屈屈地撒娇想向要讨她一句随口的话。 只为了圆上早上自己的美梦。 “如果有平行世界……” 如果宇宙运行的某一颗沙粒的位置会改变,如果地球会产出无数个重叠又差异的画面。 半晌,裴昭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了下说:“就算能重活无数次,我也并没有任何自信把人生改得有多好。可是,有你在我身边的世界,就算在千千万万无上限的平行世界里,也应该是最完美的一个世界了。” “……” “蛮蛮,姐姐很胆小,只想留在现在。” 第82章 哪怕每一天都在相同的位置、相同的时间, 观测到的朝阳初生也是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个普普通通的午后,阳光照着阳台那些普普通通的花草,花枝叶片都似托浮着一层柔亮的黄金。 万物是经历了多么微乎其微的概率, 才展现出如此的面貌。 如此奇迹。 裴昭华的眼眸在光线里映得浅褐似琉璃, 语调如此清淡, 却诉说着温柔到难以言喻的情话……沉默中的许缘凡似乎能听到自己存在感过强的砰砰心跳。 — 下旬,没想到突然收到来自《朔月》剧组的联系,被告知电影在海外得了一个电影奖, 被邀请参加他们的电影节。 客厅茶几上开着扬声器的手机,夏琳月活泼开朗的声音正絮絮叨叨说着闲话, 基本就是她一个人的单口相声。裴昭华偶尔搭一两句。 明明说是谈工作, 却已经讲了半个多小时的废话。 好不容易电话结束。 站在不远处等候半天的许缘凡终于托起蛋糕, 郑重其事端过来,像一个特意准备好的惊喜。 她刚要开口,突然门铃响了。 “咦,今天有谁要来吗?” “我去看看。” 许缘凡按亮可视门铃看了一眼,立刻转过脸,道:“林子佩老师。她是不是又有事情求你,要不要装作不在家。” 门外传来幽幽声音:“我听见了。” 许缘凡:“所以你有什么事吗?” “快点开门!”林子佩怒道, “当什么门神呢。” 见她们两个人隔着门似乎又要吵架, 裴昭华走过来, 开了门:“怎么了?” “你们两个,先让客人进去再说话行不行。”林子佩有气无力。 许缘凡看了眼裴昭华,两个人眼神里有些困惑。 虽然她之前问过裴昭华,林子佩是真的要结婚了吗?话里的意思是——林子佩也能结婚? 其中难道真的没有什么阴谋或诡计吗? 但, 无论如何,林子佩最近确实在准备试婚纱之类的事情。这个忙得团团转的准新娘怎么会突然不打一声招呼出现在家门口。 “要吃蛋糕吗。”裴昭华姑且招待着, 问,“黑咖啡?” “嗯。” “子佩姐,”耸搭着眉眼的林子佩浑身闷沉低落,许缘凡难免脑补了许多,忙安慰说,“结不成婚也没什么,很多事情在时过境迁反倒还会庆幸呢!” 刚坐下的林子佩察觉她话里意思,立刻又站起来:“什么意思,你以为是我结婚前被甩了?!” 许缘凡没吭声,但是表情写明了她就是这么想的。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演了十几年戏还是演得稀烂却敢自称演员的人。” “……” 林子佩用怨念的目光盯着她。 许缘凡扭过脸,远远地看向窗外的风景。 半晌沉默。 厨房传来机器运作的声音伴随着特殊的咖啡豆香气,桌上是甜腻腻的奶油蛋糕。 想起她到底是客人。许缘凡打开电视,切了块满满草莓的蛋糕,放到林子佩面前。 然后哄小孩似的:“吃吧。” 林子佩沉默几秒,用美食家般挑剔的目光将盘子转了圈打量这块奶油蛋糕:“这一块得多少卡路里?是用代糖做的吗?” 默不作声的许缘凡另外又拿了一个盘子,把所有草莓都放到这个盘子里,递给她: “就只吃草莓吧。” “……” 电视机里随便切到的频道正在播放广告,许缘凡拿起遥控器,正要调台的前一秒,屏幕上荧光黄色的侧右方的突然女生让她停住所有的动作—— 许缘凡身子往前倾,在广告剩下的短短几秒里看清楚了女生的脸庞。原本偏向柔和的下颌线比之前清晰了一些,眉眼没有变化,确实是她在最开始的那个选秀节目时候遇到的女生——邱晓蕾。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一晃而过。最开始初见的小小的剑拔弩张气氛,到后来成为队友后她迅速退团退圈的种种风波。 回过神来,许缘凡已经笑了。 本来销声匿迹的小姑娘重回荧幕,不长不短的这两年,不知道她一个人渡过了怎样的风风雨雨。但是,看起来她应付得很好,自信、漂亮、又拿回了自己的梦想。 “你朋友啊?” 林子佩根本不知道她在看谁。 “不是朋友。” 许缘凡站起身,去帮端着托盘的裴昭华拉开椅子。 “你家小朋友刚才盯着电视里不认识的美女发花痴欸。”林子佩于是闲闲地说,“她盯得眼睛都亮了。不知道那小美女叫什么名字,你要不要发动自己的人脉牵线搭桥,帮着认识一下?” 闻言,裴昭华望着许缘凡询问:“需要吗?” “……我认识她!只是没想到她重新回到屏幕前了,接到了好的广告,发展那么好,有点惊讶,为她高兴而已!” “知道了。”裴昭华低眉一笑,把咖啡放到她手边,“你急什么。” 见她从容不迫的模样,林子佩又迅速凑到许缘凡身边用较轻的声音说:“你看她都不会吃醋,跟她这样的人谈恋爱都无聊啊。” 许缘凡没吭声。 林子佩继续挑拨,道:“你从小到大都对着这一张脸,还没看腻?其实早就应该腻了吧。” 不由看了眼正坐在对面的裴昭华那张无表情的绝美的脸蛋,许缘凡忍不住轻声嘀咕:“我活腻,都不会看腻。” “……” 知道此话认真,林子佩不由有些无奈了。 她翻了个白眼表示不屑,其实心里是在暗暗羡慕的。 当爱情变成婚姻,不就是乐曲走向终章了,接下来再也没有可能变得更好了吧。只会越来越平淡,幸运的话淡成亲人,不幸的话,不幸的可能性多到难以想象…… 所以她越临近婚期越想反悔。 可她没办法把这些心里话说出口。 已经到了一个应该成熟的年纪,却在结婚前恐惧这种小女孩才能多想多心的事情。连自己都在心里嘲笑着自己。 她其实很羡慕许缘凡跟裴昭华之间的感情。 经过足够的时间洗礼,数不尽的牵绊,无论事物有怎样的变迁,两个人感情的最深处都早已刻着对方的影子。 “你临近婚期突然反悔了,不想结婚了?” 裴昭华拆开一个一次性的盘子,边给自己切了块散发着甜腻香气的奶油蛋糕,边冷静地指出猜测。 如此犀利,根本是陈述句的疑问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林子佩目瞪口呆几秒。 不过她早就习惯了,很快就用泪眼汪汪的表情顺着询问道:“你觉得我接下来要怎么办?” “别结。” 轻松像在回答天气。 许缘凡其实也早察觉到了林子佩的不安,但她从小就没跟她友善和平地交流过感情。当两个人嘲讽彼此成习惯了,现在就算有心安慰,也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她思忖大半天后,说: “你……其实……虽然你是那样,但我觉得其实……感觉那样。懂吗?” 林子佩:“?” 许缘凡:“……” “她想告诉你,坚持自己的想法就行。”裴昭华端起咖啡,优雅地抿一口,“虽然你平常心思粗糙不着调,但她觉得你的直觉很好,要顺应自己,不结婚也可以继续谈恋爱,等你什么时候不会犹豫了再考虑下一步。” 许缘凡连连点点头,并用一副“你怎么这都听不懂”的表情看向林子佩。 林子佩唇角不自觉抽了下。 心中感叹着这对奇葩情侣的强大,真是世界上打哪儿都找不到一样的。她周游过世界,她知道。 “裴昭华,我认真问一问你。”林子佩忽然把视线投向那个总是从容不迫的女人,“你不怕跟你家小朋友待在一起太久,以后会腻歪吗。” “……” 裴昭华拿杯子的动作顿了顿,微微垂下眼帘。 心里在想。 如果自己出现过所有的怜爱、欣赏、独占、欲望都只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怎么还敢怀疑和她的以后。 第83章 一阵大风卷着地上的碎叶子哗哗作响, 废弃的塑料袋在空中上下跳动,行人纷纷加紧步伐。刚才还是敞亮的大晴天,一下子变得乌云密布, 很快, 豆大的雨滴砸下来。 “你在愁什么?这次的礼服有那么难挑吗。”开着车子的纪沁打开雨刮器, 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裴昭华,见她一副思忖的表情。 “不是。很快就到蛮蛮的生日了,我在想, 今年的生日应该送她什么样的礼物。” 裴昭华侧过脸,望着车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在路口吃到一个红灯。 车子缓缓停下, 等待信号灯交替的几十秒里, 纪沁从后视镜里仔仔细细地看着后座的这个语气认真的女人。 心中暗自觉得神奇。 演员这个职业没有固定的上班日子, 在酒店和剧组之间往返的忙碌日子,也几乎感受不到四季的分明变化,很容易一不留神就忘记具体日期。 圈内人还知道要记住合作过的大前辈和有能力的工作人员的生日,可不喜欢社交的裴昭华,连这种事情都不做。 但是,就算对所有人的生日和全世界的节日都漫不经心,就算那段时间非常忙, 就算有再多的理由……裴昭华一次也没有忘记过许缘凡的生日。 哪怕吵架后几乎断绝关系的冷淡时间, 都会拜托别人带一份礼物给她。 纪沁慢悠悠地说:“不着急, 还有一段时间呢。”又好奇问:“你手机里是不是设置着许缘凡的生日提醒?” “没有。” “那你为什么只有记她的生日,记得那么牢。” “……” 裴昭华愣了一会儿,才说:“也没有。” 没有特意去记。只是,好像从稍微带着热度的阳光第一次拂面, 或者湿润的雨水里隐约有一些夏季的气息,裴昭华脑海里的日历就会突然清晰起来。 然后, 自动开始想到蛮蛮的生日。 — 去电视台接受专访,提前为裴昭华准备的专用化妆间里的灯忽然坏了。 工作人员满脸抱歉地说,现在这个时间空着的最好的化妆间只剩隔壁的公共化妆间了。裴昭华并不挑剔这些,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微笑着。 化妆间有两个主播打扮的女性在聊天。她们见进来的一群工作人员和被围在中间的裴昭华,说话声顿时轻下来。 很快,认出了她是谁后,两个人彻底静了。 过了好一会儿,等裴昭华这边开始化妆了,她们才又开始小声交谈。闲聊的用词都比之前文雅许多了。 裴昭华闭着眼休息,发型师将仔细卷过的发轻轻拨动到适合的位置,再次用热风加热使得长发的弧度愈加饱满而自然。 半晌,耳旁吹风的声音刚停,闲聊声变得清晰。 “我跟他说,不要年年送这些,他还送……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男朋友也是这种样子!不用心哇……” 竟然在聊礼物的事。 正思考着生日礼物的裴昭华,本就好奇现在的年轻小姑娘会喜欢什么东西。她略微凝神听了一下,很快发现,字字句句的抱怨几乎全都在说自己。 原来,不应该送服装饰品,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审美风格。 原来,每年都送差不多的东西是不用心…… 裴昭华微蹙了下眉,准备更加仔细地偷听一下应该送什么。已经准备好的两个人起身离开了化妆间。 ……怎么不给正确答案的。 裴昭华微攥了一下手指,皱着眉看镜子。 “怎么了。”身后的发型师察言观色,立刻柔声问,“是不喜欢这种卷度吗?” “没有,很喜欢。” 门又打开,纪沁走进化妆间说:“要晚个十五分钟。” “好。” “刚才出去两个小姑娘好像是你的粉丝,我听见她们在说你。” “……” “她们说……”纪沁压低声音,语气忽然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笑意,“你平常肯定会在家养名贵的花,经常做西餐做烘焙,生活特别精致,特别有情调。如果能跟你谈恋爱肯定很开心,每天都过得很浪漫。” 裴昭华唇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旋即面无表情,收敛住快露到脸上的无奈。 浪漫——这两个字距离她实在太远了,连具体是什么意思都不太明了。送礼物算浪漫的事情吗? 到底应该送什么礼物。 — 天气越来越热,就算什么都不做,时间还是一天有一天的移动速度。 大概因为是两个人关系改变后的第一个生日。裴昭华总觉得应该送点特殊的东西。想了许多,明里暗里问了许多人的意见,找不到任何头绪。 终于,还剩三天。 什么也没准备的裴昭华,只好选择了最后一个效率最高的办法——直接问寿星本人。 “蛮蛮,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听她这么问,正在收拾行李的许缘凡停下动作,笑眯眯地算了接下来的假期和日程表的空闲。 “陪我玩,”她狮子大开口道,“整个八月份都用来陪我旅游。” “好,”裴昭华说,“那礼物呢?” “……嗯?” 许缘凡的表情写得很清楚:这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 这次的行程正撞上舒坤贤有事情,她过来打了声招呼,准备直接把许缘凡托给了裴昭华那边照顾。让她紧跟在前辈身边。 顺便,舒坤贤把给许缘凡的生日礼物一并交给了纪沁。走前招呼似的朝着裴昭华问了句,准备了什么。 “没准备什么。”裴昭华正在给自己倒酒,说,“蛮蛮说,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 “没有?” 舒坤贤皱起眉头,旋即点点头,没什么语气地说了句,“你除了对待工作,其他时候,还挺随意。” “……” 她撂下这句,离开了。难得反应慢了一拍的裴昭华扭头看向纪沁,才道:“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她说你挺随意的。” “是,但你只是重复了一遍。” 纪沁收拾了下资料,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舒坤贤的话上心。很无所谓地道:“可能在嘲讽你工作脑,不浪漫吧。” “……她是舒坤贤,有什么资格说我?” “是呢。可她也没有谈恋爱呀。”纪沁把舒坤贤的礼物装进自己的包之前,又问:“还是你来给吗?” “留这儿。她送的礼物,没必要非得带去当天给。” “浪漫就是做一些没必要的事情吧。”纪沁嘿嘿一笑,忽然端详着包好彩纸的小盒子,“这么看,人不可貌相,舒坤贤其实还挺浪漫。” 裴昭华端起酒杯抿一口,没说话,只是脸上写着淡淡的嫌弃。 她伸手把那个小盒子拿了过来。 — 下了飞机,傍晚抵达酒店,明明还有一天才是许缘凡的生日,裴昭华直接从行李箱里把这个特意带来带去的东西拿出来。 “你的经纪人给你的礼物。” “嗯?” 还在弄箱子的许缘凡慢吞吞地起身,走过去,接过了盒子,笑了,“不知道是什么呀,我明天再拆吧。” “是手表。” “她告诉你了?” “猜的。”裴昭华身子下滑,靠在沙发椅子上闭目养神。 “我掂量了一下。” 许缘凡闻言立刻好奇地去拆,打开来一看,果然是。 绒布盒里静静躺着一块精巧的棕色手表。 这都能猜到。 她忍不住咧嘴笑了,点点头,说:“昭昭果然是昭昭,眼神堪比X光线,什么都瞒不过你。” 裴昭华没吭声,看着高楼落地窗外,白云与白云的间隙被晚霞铺撒了水彩般粉紫色的亮光。 这颜色,像那个手表盒子的包装纸的颜色。 代表时间的手表,裹着晚霞似的包装。 难道连舒坤贤都比自己懂浪漫?没这个道理。 ……居然被说只对工作上心。 她又去想纪沁的话: “今年的话,算上时差,你家小朋友的生日不就正撞上你们站在领奖台的时候。用你们初次共同领奖的这个场合当礼物,多有纪念意义,比任何人送的零零碎碎的物件都要浪漫多了。” 裴昭华琢磨了好一阵子,选择相信她。 …… 无论演出过多少次,无论去过多少不同风格的舞台,许缘凡没有一次不觉得,舞台上实在太亮了。所有人上去时都站在小小的世界的中心,底下围着的摄像师不停地按快门,空气像闪烁着电光。 每个人都有着美且自知的耀眼。他们的笑容标志,礼服得体,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跟在裴昭华身后的许缘凡像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不止因为年龄和长相。她眉眼洋溢着轻松愉快,让那张洋娃娃似的脸孔愈加甜美温柔,十分惹眼。看起来甚至比两年前刚出道时候更显小了。 当天,裴昭华一直有点儿心不在焉。 虽然她没让任何人看出来。 颁奖环节不算长,可几乎一天都需要花在这上面。整个空间里堆满了星光熠熠的大人物,源源不断各自上台表现着一整天连绵不绝的微笑。 而后,终于轮到裴昭华和许缘凡。 直到整个活动结束。两个人可以退场休息了,许缘凡才感受到裴昭华费心收敛着的一些急迫,像在算着什么时间。 她正疑心是否自己的错觉。 回到休息室,竟然空无一人。 许缘凡愣了一下,就听见背后是门落锁的声音。 关好门,裴昭华立刻转身从手拿包取出一个黑色的小盒子。在许缘凡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打开盒子,独属于钻石的璀璨。 头顶的灯光正好投到盒子内,刹那间,一整颗钻石好像小小地跳动了一下。 许缘凡看见之后,问道:“你怎么不戴上。”她以为,这应该是品牌方送来给裴昭华今晚佩戴的饰品。 “好。” 裴昭华垂下眼帘,取出戒指套到许缘凡的左手中指。 “……” 她抬眸,终于微微笑了下,说:“蛮蛮,二十岁生日快乐。” “……” 许缘凡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慢几秒,才感受到被她握住的指尖温热柔软,和一点金属的微凉。 “昭昭。” “嗯。” “……” 许缘凡心跳一下子太快,低下脸,不知不觉间哑口无言了。 感到手心都有些发麻。 她半晌才说:“把戒指特意戴在这个位置,你是在求婚吗。” “嗯。” 这时,门外完全静着,专用的化妆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像全世界也只有两个人。裴昭华那一身黑色长裙礼服,眼里落着轻柔的光。 凝视的神情,无声,却胜千言万语。 许缘凡喉咙滑动了一下。甚至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像她幻想过的无数次美梦,却比任何一次的幻想还要完美。还没回过神,情不自禁地伸手去勾住了她的脖颈。 亲了上去。 柔软温热的唇瓣,萦绕的淡淡香气。 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摸得着、看得到。 她从懵懂青春就一直奋力压抑在胸口的爱意欲念,不敢去想结局的暗恋。 暗处依旧一闪一烁的钻石,把一生一世都要在一起的坚毅显为指间的璀璨。 她暗恋的人比钻石还永恒耀眼。 刚从领奖台走下来,满身星光,本该遥不可及,却如此温软依偎在自己的怀里。许缘凡不由将她搂得更紧,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难以言喻的欣喜,让她胡乱沸腾思绪迫不及待想要一个无人的星系,将自己跟裴昭华永生永世锁在一起。 半晌,裴昭华抬手捏她的脸颊软肉,终于分开了下,低声说:“蛮蛮。” 她另外一只手攥住许缘凡从腰际往下不安分的手。 许缘凡笑了下。 她克制地把脑袋低下,下巴磕在她肩上。 无声温存地抱住她好一会儿。 静了片刻,她的脸颊到脖子还都是粉色的。只是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又直勾勾的盯着裴昭华看。 像只没吃饱的小狼的眼神。 “为什么。”她问裴昭华,声音有一点哑,“为什么要在现在,在这里给我戒指。” “现在,是你的生日。北京时间。”裴昭华被她盯住,不知为何说话中间竟然停顿了一下。 “好浪漫啊,昭昭。” “你的经纪人说我眼里只有工作,一点也不浪漫。”裴昭华低垂下眼,说得轻声轻气,“我反省了好久。” 闻言,许缘凡笑出了声。 唇角笑意极深,好一会儿才开口告诉她,说:“怎么会呢。昭昭,在我的世界里,浪漫这个词语和包含的所有东西就是你创造出来的。” 她的语气如此自然,透着无法度量的笃定。理所当然到一点不像只是说一句适合当下的情话。 “…噎埖…” “蛮蛮。”裴昭华低头,勾了勾她戴着戒指的手指,然后牵住她的手。 她心里在想,给她取了这个娇娇蛮蛮不讲道理的小名,是希望她不要总是那么懂事。可是,慢慢才发现,她家蛮蛮把所有的不讲道理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这个小姑娘哪怕拥有了全世界,依然会觉得整个世界可有可无。只有她裴昭华重要。 一直如此……不讲道理。